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这是一座巨大古堡。 这座堡,座落在“大巴山”崇山峻岭深处,四无人烟,远离市镇,孤独傲立,几乎隔绝了人世。 堡,完全由石头砌成,石色深褐,坚逾钢铁,牢不可破;外表看上去,给人的印象是黝黑、深邃、阴森、神秘。还有一种令人说不出所以然的寒意。 堡,没什么了不起,也不稀罕,世上这种庄堡多得不可胜数。 可是提起这座堡,却是大大地有来头,它的名儿足能震撼字内,威慑天下,沸腾四海,惊动八荒;这座堡,叫作:“古家堡”。 “古家堡”数十年来,在字内武林一直处于领袖地位。它的声威,犹凌驾于各大门派之上,别的各帮各派,那就更不必说了。 “古家堡”之声威之所以能凌驾于各大门派之上,能领袖武林。自然有它的道理。 “古家堡”武学独树一帜,自成一家,诡谲、奇奥、高绝,举世无匹,所向披靡,就连素以秘技绝艺自诩者,也望尘难及,瞠乎其后,不得不自叹不如,俯首称臣。 所以,“古家堡”成了天下皆知的龙潭虎穴,神秘、高深而莫测。武林中,人人闻名色变,望风胆落,视为险地,从无人敢轻捋虎须。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难道说放眼天下,就再没有人声名高过它的? 有!不但有这么一个人声名高过“古家堡”,而且他还令“古家堡”视为唯一克星,深深震慑! 这个想象中必然三头六臂的凶神般人物,却是个俊美绝伦,人似临风玉树般的年轻书生。 这书生,奇才第一,美号:“谈笑书生乾坤圣手”。 也许是“古家堡”的造化大,或者是天嫉奇才,这位“谈笑书生乾坤圣手”的侠踪仅如昙花一现,来得突然,去得突然,出现武林不过三年,随即便离奇的失踪了。 从此,武林中再不见那一袭潇酒、飘逸的雪白儒衫。 恍如天上的浮云,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偶尔投影尘寰,转瞬间消失不见了。 不过虽然仅此短短三年,这位奇才第一的“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却留给武林不可磨灭的印象,声音、容貌,侠骨柔肠,剑胆琴心,轰轰烈烈的侠迹,惊天地、泣鬼神的作为…… 永远镌刻在每一个武林人物的心灵深处。 如此一来,“古家堡”便在宇内称了尊,成了霸,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恶多善少的行事,凶残桀骛的作风,使得人人侧目,敢怒而不敢言。 于是,宇内更怀念起那位“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了。 尽管事隔多年,明知无望,却仍不免暗暗祈祷,希望冥冥神助,突现奇迹。 冥冥中有没有神,神是百灵验有知,那是一回事。 事实,毕竟是冷酷的,世上的奇迹,到底少得可怜。 一晃又是两三年,“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不但沓无音讯,未现侠踪;反之,“古家堡” 的气焰更高,高得几乎触到了天。 如坠入万丈冰窟,人们心冷了,绝望了。 除非他死了,不然怎会…… 不!没亲眼目睹,不能妄下断言,甚至连猜测都不应该。 失踪的,终究是失踪了。 但,这位“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到底是怎么失踪的,至今犹是一个谜;而且,看来这个谜永远也解不开了。 往昔的日子,如那滚滚长江东逝水,过去了,永不再回来。 如今压在身上的,只有咬紧牙关忍了。 可是似这般忍,要忍到几时呢? 无人敢说,恐怕只有无知道。 距离深山中的“古家堡”不远,也就是大巴山下,有一个小镇。 这个小镇,归“砖坪县”(岚皋县)管辖,镇不大,可是十分热闹;单酒肆、客栈就有十几家。 小镇的居民,大半以耕作为生。农家朴实,靠双手、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少,知足而常乐,多年来,小镇虽热闹但一直很平静。 可是,半个月前的一个人、一件事,却使得这小镇的平静荡然无存,为这地处偏僻的小镇带来了更热闹的喧嚷。拥挤、哄动…… 从此,小镇另是一番气象。 既是半月前的事,当然该从半月前说起半个月前的那一天的黄昏,暮色刚垂。 小镇南面那条小路上,走来了一个穷极潦倒的落魄书生。 这书生,卅左右年纪,焦黄的一张脸,恍如大病初愈,双目呆滞、无神、疲惫,弱不禁风,摇摇欲倒。 一袭白色的儒衫,又脏又破,敢情既没衣换洗更没钱换新的,穷得身无分文。 除了身后背着的书筐外,再无长物。 不知是病刚好,体力未复,抑或是多少天没吃饭,饿得脱了力,走起路来,两条腿显得很虚软,支持不住,随时都有趴倒那儿的可能。 那时候,读书人除非考场幸运,争得一份功名;否则多半是可怜虫,手不能提,肩不能打,合起来也没有几两力量。书,又不能当饭吃,一旦贫病交迫,想卖力糊口都成问题。 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点也不差,眼前这位书生当初他要是能预知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有这么一天,相信他说什么也不会十年寒窗、铁砚为之磨穿地抱着书本子死啃。 别说什么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现在连十文大钱、半碗饭都混不到。 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学点什么不好?若有一技之长还怕饿死? 既然这样,还背着那要命的书箧做甚?人都快趴下了,还舍不得身后书箧,真是可笑又可气更可怜! 这究竟是否痴、呆、迂腐,恐怕要问他了。 书生,一步艰难一步地往小镇中挨去,好不容易才挨到了“高升客栈”前,停了下来,没再走。 这书生确也真不开眼儿,没钱还要住客栈:“高升客栈”在这小镇中是首屈一指的大字号。 总算还好,士、农、工、商,“士”列四民之首,尽管书生百元一用,可笑读书人在那时候到哪儿都占点便宜,人家都看得起,也敬重。 可能是,读圣贤书,通圣贤事,读书人都很清高,再不就是洁了孔老夫子的光。 也许就基于这个原因,也许“高升客栈”的店东不是只认孔方的势利眼;其实,是这落魄书生运气好,合该今天有饭吃,有地方住,他碰对了主儿。“高升客栈” 的店东姓魏,单名一个“清”字,是外乡人;人,和气、谦恭、老实、诚恳,没有一点生意人的习气,也不像一般生意人那么奸猾。在这小镇上,人缘好,生意好,还颇有善声,小镇上,提起魏胖子,无人不知,名气比县太爷都响亮。 书生一进“高升客栈”大门,适时,魏胖子正坐在柜台里跟帐房说话,没注意到他,可是一听到他那有气无力、带着北京口音的话声,立刻精神一振,撇下了帐房,急步迎了出来,带笑拱手,既高兴又诚恳。“相公要住店?” 好一口京片子,书生眼睛一亮,惑然凝注,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叫人看房,您,先请这边儿坐。” 热和得很,绝没有一丝虚假成分;魏胖子说着话,手不闲,连让带拉地把书生请进柜台里,按坐在帐房边那张椅子上。 连帐房先生都有点诧异地隔着老花眼镜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更别说书生自己了。他怕人家认错人,瞪大了一双失神眼,道:“店主东,您这是……” 眼力不差,还能看出店主。 魏胖子不等他把话说完,笑着接了口:“相公,您府上是北京?” 书生有点明白了,点头说道:“不错,小可是北京人氏,店主东莫非是……” 魏胖子咧口大笑,笑得一身胖肉打晃,道:“老弟,不!不! 不!相公,您没错儿,在这地方能碰上乡亲可真不容易!我可是十多年没听见过咱们这清脆、悦耳的家乡话了。“当着乡亲,再看看自己这副落魄狼狈样儿,书生有点羞愧,低下了头。 魏胖子饱经世故,眼睛雪亮,这还能看不出来?忙也一旁坐了下来,正色说道:“相公,别这样儿,这样就辜负了我认乡亲的本意了。我不怕你怪我交浅言深,站在乡亲立场上,我要奉劝几句。人,不能一辈子都得意,总有个失意的时候,这不算丢人,像我魏胖子初来此地的时候,还不是穷困潦倒,只能帮人做做活糊口? 相公,放宽心,魏胖子这十多年见过的人不少,对自己这双老眼还颇有自信,您相公总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到那时衣锦还乡,不照样扬眉吐气么?“书生没说话,头垂得更低。 魏胖子沉默了片刻,又说道:“相公,您别误会,咱们是乡亲,这跟自家人的关系没两样,您……怎会离家远来川陕?是考场失意,还是出外游学没了盘缠?” 书生终于开了口,抬起头来,又羞愧又感激地望了魏胖子一眼,道:“不瞒店主东说,小可是大比未中,无颜见家中双亲,到处流浪至此……” 魏胖子一笑接道:“相公,您也真是的,怎么这样儿看不开?考场人人得意,天下读书人岂不都成了状元了?这玩意儿跟做生意一样,一半儿要靠运气,今年不中还有明年,明年不中还有后年,没什么大不了,这不丢人,您也别泄气……” 突然一拍胸膛,义形于色,接着说道:“没说的,这小镇客栈有七八家,您别处没去,单找上了‘高升店’,那是缘,合该咱们乡亲碰头,人不亲上亲,您别愁也别忙,先在这儿住两天,缺盘缠包在我魏胖子身上。” 书生大为感激,似是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摇摇头,道:“谢谢店主东的好意,小可只能心领……” 魏胖子微有不豫之色,道:“相公,您这是见外,落叶归根,魏胖子也有回乡的一天,到那时……” 书生又摇摇头,微笑说道:“店主东误会了,小可只是暂时没有回去的意思。” 魏胖子一愣说道:“相公这是怎么说?” 书生说得好,道:“小可懂得店主东的意思,双亲在堂,倚闾盼望,怎可久出不返?不过,店主东以为,既已久出未归,不如索性多在外耽搁一些时日,设若能博个衣锦还乡、扬眉吐气,二位老人家应该更高兴,也光彩。” 这话不错,也是理,魏胖子禁不住微微点头。“相公既然有这种心意,那么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再说,别的等……” 越是人穷越想争一口气,书生好强得可以,道:“住店有店钱,吃饭有饭钱,虽是乡亲,小可不愿白吃白住。” 魏胖子这回可真不高兴了,猛然站起,道:“相公,这您可是真的见外了,魏胖子虽然是生意人,却还不是为利忘义的势利小人,仅个把人吃住还不在乎,您也吃不穷我……” 书生面上飞快掠过一丝异样神情,跟着站起来,说道:“店主东,我该称呼您一声老哥哥。老哥哥,这不是见外不见外的事,日子久了,您老哥慢慢就会了解我的为人,我生就一副既贱又傲的骨头,您如一定要我白吃白住,我宁可现在就走小可也改成了”我“。 有骨气!魏胖子暗暗点头,脸色稍霁,一时没再说话。 书生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再说,我若长此这般白吃白住下去,固然吃不穷您老哥哥,我也永远别想衣锦还乡、扬眉吐气了。” 魏胖子不禁失笑,道:“我也托大称呼您一声老弟,老弟的意思是……” 这一来,不但土亲,人也亲了,更近、更热和,乡上真情,颇为感人。 书生笑道:“找些事做,挣点钱花,不但店钱饭钱有了着落,说不定还可以积存几个。” 魏胖子沉吟说道:“主意倒不错,可是老弟您能做什么?” 书生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还能做些什么?只有搬出书本上的那套东西,除了写写画画,另外我还略通卜卦、风鉴、歧黄。” 魏胖子猛击一掌,道:“老弟,这样好不?就在我这‘高升客栈们前摆个摊儿,既算卦又悬壶?” 书生扬眉笑道:“我一无青囊经,二无龙宫方,万一推吉为凶,医死活人,让人毁了牌儿,砸了摊儿事小,吃官司事大。” 帐房老先生眨动着老花眼镜后的一双老花眼,不禁莞尔。 魏胖子也失笑说道:“走江湖的郎中哪个有真本领?还不是凭着一张能说善道,把死人说成活人的嘴胡说八道,满口胡扯!说笑归说笑,说真的,老弟,就这样成么?” 书生笑道:“成,就这样办,不过……还要麻烦老哥哥了。” 魏胖子一副古道热肠,豪迈、干脆道:“自家兄弟,没这一套,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明儿个就开张,应用的东西您一概别操心,全交给我好了。您就长住在我店里,白天做生意,晚上睡觉,店钱、饭钱先赊着,等您有了生意,挣足了钱再算不迟,如何?” 书生目光凝注,微笑点头不语。 魏胖子笑了笑,没再说话,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望了望书生,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后脑勺,例嘴一笑,道:“瞧我多糊涂,这半天都没通个姓名,我叫魏清,小镇上都叫我魏胖子,老弟,你呢?” 书生似也才想起,也觉好笑,道:“姓吕,双口吕,单名一个毅字,毅力之毅。” 魏胖子异地遇乡亲,认为值得庆贺一番,以替这位乡亲。 新交的吕毅老弟洗尘名义,吩咐店中伙计准备盛宴一席,邀老帐房做陪,要大吃大喝,作一夕之欢。 书生吕毅才要开口,魏胖子却大笑说道:“老弟放心,这一顿归我请客,不跟你算钱。”拉起书生便往后院行去。 书生坚拒不成,只得叨扰。 书生毕竟是书生,在魏胖子那只又肥又大的巴拿下,他那难以缚鸡的几两力气,根本派不上用场,有挣扎之心,无挣扎之力,蹩眉苦笑,任由魏胖子拖向后院。 魏胖子没有家室,清清净净的一个人儿。 据他说,一个人儿无牵无挂,舒服! 至于“高升客栈”偌大产业,他说得更妙,也显得胸襟洒脱,他说:“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旦伸腿瞪眼儿咽了气,谁稀罕谁拿去!” 这顿饭,生个大男人无拘无束,也许因为有东西填了肚子,书生有了活力跟魏胖子、老帐房两人开怀畅饮,放声谈笑,兴高采烈,欢愉异常。 席间,魏胖子借着酒意要试试这位老弟的青囊卜卦神术灵不灵,哪知不试还好,一试之下,竟使他目瞪口呆,酒醒一三分,惊服无似,疑为天人! 书生坦而言之,历历如绘,有若目睹。 老帐房震惊之余,意动心痒,也要凑凑热闹,他说他经常头昏眼花,请书生妙手一诊。 按说,老年人头昏眼花这是必然现象,可是,书生他并不推辞。 他伸出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只一把脉,便立刻微笑的说出症结。他表示,老帐房年轻时酒色过度,因而老来肾亏体虚,并即席挥毫开方,包管一帖立愈,更戏谑这一切一方,全部奉送。 老帐房老脸通红,并非酒意,窘笑称谢,双手接过。 就这么一席酒,吃到了将近二更…… 第二天一早,“高升客栈”门前,摆上了一个卦摊儿。 卦摊儿上,一块桌布直垂桌前。字,是书生的亲笔,左边写的是:一支铁笔分休咎。右边写的是:三个金钱定吉凶。横批;铁口卜卦。 桌上,应用物品一应俱全。 另外,还悬了一块木牌,两边写着:“专治奇疑百症”、“包管药到病除”,正中顶端横写四个大字:妙手回春。 书生吕毅,就坐在摊儿后面,换上了一身新行头,一袭雪白儒衫。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一点不差,瞧他今儿个这身打扮,除了脸仍是黄的,不太好看外,由背影看,十足的潇洒飘逸美书生。 造物确也弄人,这么一个人儿却偏偏让他生了这么一张脸,设若换上一张冠玉般俊面,那真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呢。 头三天,一晃过去,没生意上门,一文钱也没挣到。 本来嘛,才开张,哪行哪样不是这样儿? 尽管魏胖子与老帐房不遗余力地到处宣扬,说店里来了位活神仙,天如因有乡亲关系,摊儿也摆在他门口,不用说,那是吹嘘、夸大、渲染,没人儿肯信。 过路的人,都只投以既诧异又带讪笑意味的目光,却不愿意走近摊前来问津。 书生吕毅对这种看似必然,又好像苗头不对的情形,毫不在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魏胖子却反而有点难过,一番慰劝费了大半夜工夫。 人,究竟禁不起一再宣扬鼓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第四天早饭过后,卦摊儿来了生意,发了利市。 那是个中年粗壮汉子,一身蓝布衣裤,戴着草笠,袖子裤腿卷得老高,手上、腿上都是于泥巴,一望而知是个庄稼汉;他还是抱着灵不灵、试试看的想法。 走到卦摊前,直愣愣地望着书生目毅,劈头一句话,便说:“算卦的,你这卦灵不灵?” 书生吕毅想笑,可是他没笑出声来,望了望面前这半截铁塔,答得妙:“这很难说,我磨破了嘴,说上了天也没用,你老兄何妨试试看?” 庄稼汉,老实人,说话不会拐弯儿,直筒筒地说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打算……”顿了顿,一翻牛眼,说道:”你说话怪好听的,哪儿来的?““北京。”书生目毅答了两个字。 “怪不得。”庄稼汉咧了咧嘴,算是笑,道:“北京,离这儿很远,是么?小时候听我爹说过那儿很热闹,有皇上、宫殿,还有什么大楼,人能挤死人,早就想上北京逛逛,可是不敢去,没盘缠也去不成……” 这倒好,哪像是来问卦的,他一抹嘴,咽了口唾沫还想往下说。 书生吕毅已然微微地皱了皱眉锋,截住话头,道:“老兄,你是看相、占卦?” 庄稼汉停了嘴,还有点不甘心,摸了摸口袋,又愣愣发问:“算一卦儿文钱?” 书生道:“卦不灵不要,卦要灵,随你老兄的意思,给多少我要多少。” “这倒稀罕。”庄稼汉呆了一呆,道:“你先生还是开个价吧,我给不了你太多。” 书生不禁失笑,道:“这样吧,灵,你给我两文,不灵,我分文不取,如何?” “两文?”庄稼汉有点不相信,瞪大了一双牛眼。 书生吕毅笑道:“我是因人开价,这年头儿挣钱不容易,我怎好多要苦哈哈的血汗钱? 换个钱来得容易的,我会狮子大开口,狠狠地敲他一笔。” 庄稼汉耸然动容,道:“看不出你先生还是好人……” 书生吕毅一笑接道:“好人,坏人,脸上都没字儿,你老兄要问什么,说吧?” 这是他第二次催促,庄稼汉突然间害了羞,搓了搓一双满是干泥的手,咧嘴嗫嚅,赧然的说道:“我老婆快生了,接生婴说出不了三五天,这是头一胎,你先生给我算算是个小子还是个赔钱货。” 听口气,这位老兄望子心切,希望是个能接替香火、传宗接代的小小子。 书生笑了,对这种人,用不着弄璋、弄瓦,文诌诌的、酸溜溜地那一套,手未动一下,只望了对方那张淳厚、朴实、憨直,溅了几点泥星儿的大脸片刻,便道:“这容易,恭喜老兄,添丁发财,是个小子。” 庄稼汉正被他看得脸红心跳,闻言一蹦老高的,惊喜大呼:“真的?先生,你不是诓我高兴吧?” “这还能骗人?”书生淡淡笑道:“灵不灵,三五天后便知。 钱,你先别忙着付,等到时候再说,不灵你老兄别给,再不然你砸我的卦摊儿。 “”这样就行了么?“显然,庄稼汉动了疑,没吃过羊肉,总闻过腹膻味儿,他看过不少算卦的,可从未见过像这位算卦先生不动手,只凭眼睛的。 “行了。”书生点头说道:“我这算卦的跟一般走江湖、混饭吃的郎中不同,信不信由你,灵不灵到时自知。” 这时候,卦摊儿前已经围上了不少吃饱了饭,闲着无事儿的看热闹的人。书生话才说完,突然有人笑着插了一嘴:“听见么?大牛,别在这儿发愣了,回家等着去吧。 先生要是算得准,你就只管乐掉了牙抱小子,好在只有三五天,你急什么?” 庄稼汉看了那人一眼,脸一红,带着傻笑钻出了人群。 就这么一桩生意,一时还拿不到钱,正主儿走了,看热闹的也失去了兴趣,又站了一会儿,看看没第二个问津,就要散去。 蓦地里,喜呼声震天惊人,刚离去未久的庄稼汉大牛,挥着手,飞奔而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惊喜,指手画脚,口沫乱飞,道:“灵,灵,真灵!一点没错,是个又白又胖的小子,先生,你简直是活神仙,大牛给你叩头了。”纳头真要拜下。 却被看热闹的一人一把拉住。“大牛,你喜坏了?大伙儿也弄糊涂了,不是说你媳妇儿还要三五天才生么?” 大牛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回家,跨进门,她就生了。” “那……”那人说:“你该好好谢谢人家先生了。” “当然,当然,一定!一定!”庄稼汉大牛点头像捣米道:“这是卦钱,明天再送红蛋来,小意思,就算谢谢先生吧。”就要探手人怀。 书生突然一笑挥手:“老兄,这不忙,你是喜糊涂了,这时候怎能放着嫂夫人一人在家?” 对!天!忘啦!大牛抬起的手又放下,急急一声,道:“那……先生,我先赊着,明天我再来。”拔腿飞奔而去。 惹得看热闹的人哄然一阵大笑。 这下行了,卦灵了,看热闹的再也不肯走了,所有的目光齐集这位“活神仙” 一身,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也难怪,他们就从未见过算卦算得这么灵的。 这一次也许是偶中,但再看,生意接踵而至,算卦问卜的接二连三! 以后的事,那得等以后应验,可是,以前的事却是每言必中,分毫不爽。 这可不简单,岂不成了君平再世,詹尹重生,“鬼谷子”王禅老祖出了“云梦山”? 卖主讲十句,抵不过买主说一句时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书生吕毅那“吕铁四”、“活神仙”之名便横里传播,不胫而走。 传话的,会渲染,有人竟说,书生吕毅是洞宾老相吕纯阳的化身! 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之无稽之谈? 不过,由此可以证明,书生吕毅的确是精通深港风鉴之学,是有多么不简单,卦是多灵、多准! 同样的,他那一手高绝的歧黄之术,也果然能妙手回春,医好了不少奇难怪症,正如那牌上所写:药到病除。 这么一来,“高升客栈”之前,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拥挤不堪! 魏胖子喜不自胜,笑口常开,逢人便夸乡亲,引以自傲,大沾光彩。 不出半个月,已经红透半边天,震动了遇进,小镇上妇孺皆知不用再说,就是那附近几个县城,也都知道小镇的“高升客栈”内,住着一位活神仙、赛华佗。 于是,小镇更热闹了,“高升客栈”门外门内,雪花花的银子滚滚而进。 魏胖子更胖了,脸也更红了,笑眼眯成了一条缝儿。 但,书生很怪,他分文不留,每日收入全数交给了魏胖子,他的用意很好,要魏胖子代他存着,日后要走时再拿回来,否则他一个人要他往哪儿放? 除此而外,他还兴了个新规矩:每天只算十卦,医十人,绝不超过此数,然后收摊下牌。如天色尚早,就背着手到处逛逛;晚了,就在客栈中帮魏胖子及老帐房料理一些事务,俨然像一家人。 这个规矩一兴,远近慕名而来的,更是争先恐后,挤破了头;有的甚至天未亮就等在“高升客栈”门口,唯恐落人之后。 “秃子跟着月亮走”,小镇上的大小客栈全沾了光,生意立刻都兴隆起来。尤其是“高升客栈”,比别家生意更好,几几乎夜夜客满。 书生仍是一本初衷,有钱的多要,没钱的少要,甚至于奉送。 魏胖子渐渐悟出,自己这位乡亲吕毅老弟所兴的这套规矩,对他,是感恩图报;对这小镇,是为这群苦哈哈的朋友旺盛生意,让他们有机会多赚两个钱。 魏胖子口虽不言,心中却着实大大感激,更坚信“善有善报”之语不虚。钱由前门进来,他却让它由后门出去,去周济一些贫苦朋友。 人一多,难免品流就会很杂,小镇上,也从此出现了各形各色的人物,上自达官贵人、豪绅巨富,下至贩夫走卒、流氓地痞。 这,就是半个月前的一个人、一件事。 半个月后的这一天上午,书生吕毅正依先后次序算完了第三卦,在那第四个人,还没有来得及移身上步的时候。 站在附近围观人群中的一名黑衣汉子,突然伸手排开来人,抢先一步到了卦摊之前,阴沉沉地道:“我慕名已久,今日让我来看看卦在我身上灵不灵。‘活神仙’,且替我算上一卦。”说着,一屁股坐在卦摊儿前面那张长凳上。 书生吕毅皱了皱眉,未开口,可是那等了半天的第四个人,理所当然地说了话,走过来,望了黑衣汉子一眼,道:“朋友,请让让。” 黑衣汉子听若无闻,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第四人,是个年轻汉子,身披风氅,内着劲装,一顶宽沿大帽,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半个脸孔,令人一眼难窥全貌;不过,由那张紧闭而唇角微挑的嘴看来,此人相貌必定很英武,而且,性情也必十分高傲。 只见那帽沿阴影后有两道极为明亮的东西一闪,随即听他冷冷说道:“朋友,莫非你耳朵有毛病?”听口气,这年轻汉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黑衣汉子这才抬起了脸,瘦削、鸡眼、鹰鼻、耳后见腮,稀疏疏的几根山羊须予,令人第一眼便觉得此人阴狠、毒辣、狡诈而不好斗。 他偏着头,冷冷地看着年轻汉子,道:“你是对我说话么?” 年轻汉子道:“你多此一问。” 黑衣汉子牵动了一下薄薄嘴唇,道:“凭你这乳臭求干的黄口孺子也配称我朋友? 我今天心情好,算你造化,以后跟秦大爷说话,要学客气点。” 年轻汉子一袭风氅无风自动,似乎强忍怒气,道:“你讲理么?” “讲理?”黑衣汉子阴阴一笑,寒意逼人,令人毛发悚然。 “讲!当然讲!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有不讲理的?别让人说我以小欺大,有理,你说吧。” 既然讲理就好办。 年轻汉子一指书生吕毅,道:“这位先生算卦限十人之数,大家都依次序,分个先来后到,你凭什么不守规矩,抢在我前头?” 黑衣汉子“哦”地一声说道:“花钱算卦,我倒没听说过还有规矩!” 阴鸷的目光投向书生吕毅,又道:“算卦的,有此一说么?” 任何人也不敢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对着这等凶人,也敢点头。 黑衣汉子更是深具自信地双目凝注,静待答复。 结果,很出人意料。 吕毅书生不但点了头,而且神态十分冷漠。“不错,有此一说。” 这简直是个不知死活的书呆子! 围观的人,都为他暗捏了一把冷汗。 黑衣汉子双目凶芒一闪,嘿嘿笑道:“算卦的,凭你这句话,我今天也该好好地照顾你的卦摊儿。” 这不是好话,任何人都听得出来,唯独书生吕毅他没听懂,神色安详,未予答理。 他未说话,年轻汉子可搭了胶儿,道:“姓秦的,你要是条汉子尽管冲着我来,人家可是个读书人,没得罪你。” 书生吕毅依然故我。难道他仍没听懂,不知危厄之将至? 他应该为自己占上一卦,速谋趋吉避凶之道才对。 黑衣汉干抬眼又望望年轻汉子,突然纵声狂笑,像鬼哭狼嚎,刺耳难听,道:“看不出你这小子竟有一副好心肠,难得! 难得!其实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还替人家操的什么心! 秦大爷若有动他之心,他早伸腿瞪眼躺在卦摊底下了。这种事儿,秦大爷自诩身份,还不屑为,也不过瘾,你不是逞强讲理么?来,来,来,你要把秦大爷从这张凳子上请开,还怕秦大爷不乖乖地让你么?“ 此言一出,群情大愤,但都看得出,这家伙不是好来路,扎手得很。远道来的,不愿惹是生非,自招麻烦,也幸灾乐祸,乐得看看热闹。 小镇上,个个老实庄稼汉,有心无力,敢怒而不敢言,出头伸手,那是鸡蛋碰石头,个个难碎,只有眼睁睁地瞧着他发模。 年轻汉子怒极而笑,一句话没说,便要动手。 猛地,卦摊后站起了书生目毅,他双手连摇,说道:“小可不是珍惜这值不了几文的卦摊儿,而是不愿眼见为这点鸡毛蒜皮芝麻事,伤了和气,闹出人命,让小可做个和事鲁仲连,说句公道话……” 转向黑衣汉子,道:“不客气的说,这位秦大爷的确是于理有亏,再咄咄逼人,那更是太不应该;不过,也许他有什么疑难大事待决,所以抢了先。再说,事先并不知算卦有规矩,勉强可称情有可原……” 他竟敢数说凶神的不是,岂非耗子放猫子鼻梁骨作死? 看热闹的,脸上都变了色,心想:这位“活神仙”这回是占卦不灵,不知吉凶,死定了。 可是怪了,大概是书生吕毅算准了自己毫无凶险,瞧!黑衣汉子只是噙着一丝阴狠的冷酷笑意,并未动手。 人家都替他担心,他自己却若无其事,又转向了年轻汉子,接道:“至于你这位,虽然占了理,但却不能作小忍;小可看阁下仪表不凡,似乎不是一般粗鲁武夫,怎不知动辄拔剑、怒起斗殴,那是匹夫之勇,算不得大英雄大豪杰?再说,以一个有用之身,在诸事未成之前便到处乱树仇强敌,以身试险,那是大不智,也太不值得。路窄何妨让人一步?大不了多等片刻,一早上都等过了,何在乎再等片刻?为息事宁人,小可今天增占一卦,阁下请坐一会儿,行不?” 这口气,比较客气,但隐隐有教训意味,按说,谁听得下这个? 可也怪!年轻汉子竟怒气全消,听了他的。 而且,这番话还听得他颇为寒栗地机伶一颤,抬眼深注,异采闪漾,一句话没说,默默退向一旁。 轻而易举地排解了纷争,等着看热闹的,未免有点失望。 书生吕毅收回目光,坐了下去,又转向了姓秦的黑衣汉子,道:“现在该你秦大爷,要占卦还是要看相?” 姓秦的黑衣汉子目注书生,阴阴一笑道:“你管闲事的本领还真不差,我的命我自己了解得比谁都清楚,用不着看相,秦大爷要你替我占上一卦!” 书生吕毅道:“要问什么?” 姓秦的黑衣汉子唇角泛起一丝笑意,笑得好不阴险,道:“秦大爷跟几位合伙做宗买卖,你给秦大爷算算,这宗买卖能否顺利做成功?” 书生吕毅看了他一眼,拿起卦筒摇了摇,倒出三枚金钱,看着桌上三枚金钱,郑重发问:“秦大爷跟几位贵友要往何处做生意?” 姓奏的黑衣汉子道:“你既称‘活神仙’,难道这还要问我?” 书生目毅眼皮不抬,道:“算卦的只预测祸福,使人有以趋吉避凶。” 姓秦的黑衣汉子咧嘴笑道:“看来是非说不可了,好吧! 就在这一带。“书生吕毅不再发问,凝注三枚金钱,嘴唇一阵翕动,似在哺哺自语,可是声音却低得别人听不到。片刻之后,抬起了眼,神色一转凝重,道:”这一带偏南,南方属火,近山,不聚财,小本经营可,临时投机大买卖,大不利。“姓秦的黑衣汉子道:“说明白点。” 书生吕毅道:“照卦象看,阁下不宜在这一带轻冒风险,否则包管连本带利赔个精光,等于往火坑里跳。” 姓秦的黑衣汉子眨眨眼,笑道:“真的?” 书生吕毅道:“我是照卦象实说,信不信由你。” 姓秦的黑衣汉子嘿嘿一笑道:“你是名传遐迩的‘活神仙’,看来秦大爷只有宁可信其实,不可信其假了。为了保全老本儿,也只有跟那几位朋友打消此一念头,放弃这宗大买卖了。多少钱了‘书生吕毅伸出一个手指,道:”十两。“姓秦的黑衣汉子脸色一变,笑道:”太贵了吧!“ 书生吕毅脸上毫无表情,道:“我要得客气,这已经很便宜了。” 姓秦的汉子眯着一双鹞眼,笑得狰狞,道:“算卦的,睁开眼睛瞧清楚点,秦大爷可不是好敲的;秦大爷在这儿瞧了半天啦,前面三个没有一个超过十文,你若想敲秦大爷,那你是找错人了,走江湖吃这碗饭,眼睛应该雪亮,懂么?” 书生目毅淡淡的说道:“不错,别人都没超过十文,可是你秦大爷不同,我一句话救了一条命,十两银子应该很值得,你秦大爷一条命难道值不了十两银子么?” 姓奏的黑衣汉子目中异采连闪,凝注书生吕毅,大笑说道:“秦大爷这条命不贵,可没人能拿得去,哪位朋友有此自信,姓秦的随时恭候。算卦的,姓秦的走眼了,看不出你竟是个有心的人,是该好好谢你。这样吧,今儿个先付十文,剩下的先赊着,明儿再给你送来。”说着站了起来。 书生吕毅似乎听不懂对方话中之话,一心只在卦钱上,只是他一点也不急,仍然坐在那儿,道:“秦大爷,抱歉得很,我这卦摊儿上从来谢绝赊欠。” 姓秦的黑衣汉子双目凶光暴射,嘿嘿笑道:“穷酸,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秦大爷付你十文,已是你天大面子。”丢上十文钱,转身而去。 看热闹的大多厌恶他,可没人敢拦他。 适才那退立一旁的年轻汉子却是忍无可忍,就要挺身打抱不平…… 书生吕毅连忙说道:“阁下,好意心领,这件事儿你管不了,且看看,我算准了,他马上就要触霉头,不但丢人现眼,而且十两银子会一分不少地付给我。” 说话间,姓秦的黑衣汉子已经走出人群到了街道拐角。 这时,街道拐角处,正东张西望地往这边走过来一名青衫少年。 书生吕毅倏然地站起,向那姓秦的黑衣汉子扬手大呼:“喂!朋友,你敢是看我书生好欺?算了卦不给钱,撒腿就跑?” 那姓秦的听若无闻,却惊动了那名青衫少年,他抬眼向卦摊这边一望,面上陡现惊喜之色;适时,姓秦的汉子已擦着他身边走过,他停步转身,一声轻喝:“站住!” 声音不大,却震得姓秦的黑衣汉子身形一颤,不由自主地驻步回身,既感然又惊讶地望了青衫少年一眼,道:“小子,你叫谁站住?” 青衫少年被这一声“小子‘叫得剑眉猛挑,似又强自忍住,大声道:”谁算了卦不给钱,我叫谁!“姓奏的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么说来,你是叫我秦大爷了,叫住我你小子想干什么?“ 青衫少年风目寒芒一闪,道:“不干什么,乖乖地付了卦钱,我放你走路。” “又是一个好管闲事的。”姓秦的黑衣汉子笑道:“你小子有把握管得了么?” 青衫少年冷冷说道:“管不了不会张口。” “好!”姓秦的黑衣汉子阴阳笑道:“小子,照子放亮点儿,别少不经事,不知天高地厚地乱伸手。对那穷酸,秦大爷是不屑出手,对你,秦大爷可没那么多顾虑,奉劝一句,秦大爷的事,你最好少管,现在知悔回头还来得及。” 青衫少年想纵声大笑,终于忍住,话,比先前更冷,道:“少废话!路见不平,这件事我管定了。说!你给不给卦钱?” 姓秦的黑衣汉子脸色一变,狞笑说道:“秦大爷从来没今天这般好耐性,可惜没用,好心难点执迷人,是你小子不珍惜小命儿,怨不了我,秦大爷不给,你看着办吧!” 青衫少年剑屑一挑,道:“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谅你不知厉害。” 话后,身闪,出手如风,一掌掴了过去,好快。 姓奏的汉子早有了提防,可没料到青衫少年来得那么快,想躲,无奈躲不掉。 “叭”的一声脆响,满天金星,瘦脸上被掴个正着,五道鲜红指痕立刻肿起老高,牙齿险些被打断,痛得要命,闷哼一声,捂脸飞退。 卦摊儿前看热闹的人群,早就转移了方向,这下大快人心,暗暗大呼痛快。 年轻汉子却看很微微色变、神情震动,脱口说道、“‘无影追魂手’!莫非是‘铁面天……’。” 适时,书生吕毅轻笑说道:“瞧,朋友们!我这卦没算错吧!小鬼碰上了钟馗,这回卦钱少不了啦。” 这一打岔,那边又有了变化;姓秦的出自娘胎也没吃过这么大亏,白了脸,红了眼,双目暴射凶芒,厉笑一声:“看来,秦大爷又走眼了!”闪身扑了上来,一探掌,疾取青衫少年胸腹要害,出手便是毒着。 青衫少年站着未动,不屑一顾,冷笑说道:“哪里是走眼,分明瞎了狗眼!” 信手一挥,也看不出招式如何奇奥,姓秦的右腕脉竟被他扣个正着。 姓秦的这回可更吃了瘪现了眼,毫无挣扎。其实那是白费,半身酸痛,右腕如火灼,根本就提不起真气,龇牙咧嘴,豆大汗珠涔涔而下。 青衫少年玉面上浮起了一丝轻蔑笑意,道:“秦大爷,我小子就凭这一手,管得了你的闲事么?” 姓秦的凶态尽敛,煞气无存,垂首不语。 青衫少年一沉脸,冷哼说道:“秦无常,别说是你、就是你们‘索命五鬼’同来,照样得给我个个躺下,今天算你造化大,付了卦钱给我滚,去!‘” 手腕微震,姓秦的踉跄倒退数步,差一点儿没栽倒;左手抚着石脱,目露惊讶,望着青衫少年,道:“姓秦的既然栽在你手,那是姓秦的技不如人,卦钱分文不少付给他就是。好朋友认得‘索命五鬼’中秦无常,也应该有名有姓。” 青衫少年说道:“‘索命五鬼’在我眼中字号小了点儿,还不配动问我的姓名,你要是不死心,不服气,尽管上河南‘抱璞山庄’找我,随时有人接待。” 秦无常一听“抱璞山庄”四字,更是面如死灰,垂头丧气,再不说一句话了,转身走向卦摊儿。 这个仇报不成了!他只求付了卦钱赶快离开,越快越好。 青衫少年不怕他跑,似是也想到卦摊儿上瞧瞧热闹,举步跟了过来。 看热闹的人群,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让秦无常走近卦摊儿,大多数的目光都投向那位打抱不平、看起来跟个大姑娘似的英雄侠少。 众目睽睽下。何等难堪,应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下去;而秦无常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了,低着头,走到卦摊儿前,掏出一锭银子,看也没看,放下就走。 “慢点!秦大爷!”书生吕毅突然说道:“这锭银子足有十两,我一文不多要,这十文钱,你拿去。”说着,站起,拈起十文钱塞入秦无常手中。饶是他秦无常是个武学不俗的武林高手,竟未来得及抽手!只有握着十文钱匆匆离去。 穿出了人群,走到了街上,越走越觉不对,摊开手掌一看,脸上不由得又变了色,十个铜钱竟变成了厚厚的一个。 那算卦的适才分明站起的是十文,怎么就在这刹那间变成了厚厚的一个?而且不是用某种力量硬压的,竟似在冶炉里重铸的一般,那书生莫非…… 另外,掌心中还有个小纸团,打开纸团一看之下,已经变了色的脸色,更形难看,小纸条儿上,写着两行小字:“请与贵友速速回头,莫自取杀身之祸,这宗买卖岂是你等做得了的?有我在此绝不容任何人轻举妄动。急流勇退,为时不晚,再迟两天,想走也走不掉了。” 没上款,没署名,也无任何表记。书生是何来头? 秦无常向左右看了看,飞快地把纸条揣入怀中,疾步离去。 这件事妙,卦摊儿那边发生的事更妙! 秦无常走后,青衫少年向着书生吕毅眨眨眼,微笑拱手,才要说话。 书生吕毅手比他还快,不过那是摆手。“分个先来后到,按次序来,我不能再让这几位客人久等,请先坐坐。” 没谢谢人家,口气还不太客气,可是青衫少年竟吃这一套,笑道:“您别误会,我是由河南来这儿找人的……” 书生目毅接口说道:“找到了么?” 青衫少年道:“找到了,好不容易,我几乎跑遍了江湖!” 书生目毅道:“那阁下还有什么事要问我算卦的?” “有。”青衫少年道:“我想请我那位三叔回去,麻烦先生给我出个主意。” 书生吕毅眉锋微皱,沉吟说道:“这种事我倒是首遇,恐怕无能为力。” 青衫少年苦着睑,近乎哀求,连忙拱手道:“我也是慕‘活神仙’之名而来,无论如何请先生帮个忙,可怜我几乎跑断了两条腿,既然找到了我三叔,要是请不动他,我可不敢回去见我义父跟我大伯了。” 书生吕毅笑了,想了想,说道:“那么,阁下请先进‘高升客栈’,晚上我再替阁下想想办法,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一定有把握。” 青衫少年愁容尽扫,展眉笑道:“只要先生答应给我想想办法就行,我有信心先生的办法准灵,‘活神仙’嘛,否则岂不砸了招牌?” 拱手再谢,走进“高升客栈”。书生呆了一呆,望着那洒脱背影摇头失笑,随即转向适才那年轻汉子道:“累阁下久等,真是对不起,请摊儿面前坐。” 经过这半天的观察,敏锐的直觉,使年轻汉子觉得眼前这算卦的书生和常人不同,究竟哪儿不同,他又说不出来。 他觉得书生有点高深莫测,因为片刻之间书生对他所说的那句话,乍听起来很平常,却每一句都似含有深意。 这种话,除了他,任何一个别人都无从领会,莫非这位书生真是“活神仙”,着穿了他的行藏?窥透了他的目的? 其实,能这样更好,自己不正想求书生指示机宜,解决疑难么?有此一念,不再犹豫,走上前去坐下。 “阁下是占卦还是相命?”书生习惯地问了一句。 年轻汉子道:“占卦。” 书生道:“问什么?” 年轻汉子没有即时回答,有意无意,抬头四望。 是吃午饭的时候,看热闹的,散得差不多了。 这才收回目光,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找东西。” 书生扬眉反问:“不找人?” 年轻汉子顺口答道:“找到了东西不愁找不到……” “人”字未出口,猛地身形一震,目射奇光,凝注书生道:“先生怎知我要找人?” 书生道“哦”了一声,淡淡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要找什么东西?” 年轻汉子看着书生,半晌才道:“一件传家至宝‘古玉决’。” 书生目毅:“怎么丢的?” 年轻汉子道:“这很重要么?” “当然!”书生吕毅道:“请阁下相信,我不会无故发问。” 年轻汉子略一迟疑,终于说道:“被人偷去的。” 书生不再发问,由卦筒中摇出三枚金钱,他凝注三枚金钱良久,忽地皱起双眉,道: “卦象很混乱,阁下似乎所言隐而不实,漏了一点。” 年轻汉子身形再震,道:“我不懂先生此言何指?” 书生目毅道:“由卦象看,跟阁下丢失的东西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卦象是阳非阴,这个人也应该是个男的……” 年轻汉子低头不语。 书生吕毅接道:“为使卦象清明易判,我希望阁下不要有所隐瞒。” 年轻汉子猛然抬头,目光微赤,激动说道:“我没有什么可瞒的,这件事也无须怕人知道。实告先生,家严与‘古玉决’一起被盗被掳,至令下落不明,家慈也被贼杀害,血仇未报,我为这件事遍访天下已将三年,却无一丝蛛丝马迹可寻。日前闻得先生大名,故不远千里,特来求教,望祈先生指点一条明路,若能藉此寻回家严,血仇得报,我不惜万金重酬。” 好怕人的神态。书生吕毅微皱双眉,道:“原来如此,万金重酬那倒不必,读书人本一点仁心,只希望阁下血仇得报,贤父子早日团聚……” 说着,收回金钱,二度摇卦,金钱落处,他双眉皱得更深,沉吟不语。 年轻汉子急急问道:“先生,卦象如何?” 书生吕毅摇摇头道:“卦象虽已趋明朗,无如我目前仍难做一个明确判断。这样吧,半年后烦阁下跑趟洞庭,到时我会给阁下一个满意答复。” 年轻汉子有点失望,但旋即道:“只要能寻回家严,报得母仇,便是十年我也能等。” 书生吕毅颇表赞许,望了望他,点头说道:“那好,半年后,岳阳楼头我自会指示玄机,告诉阁下所要知道的一切。” 卦象止于此,年轻汉子只得站起,探手人怀,道:“先生,卦钱多少?” 书生吕毅笑道:“暂时免付,等阁下父子团圆,报得血仇再算不迟。” 年轻汉子也不客气,抽出了手,道:“那我就先赊着先生的了…… 话锋微顿,犹豫嗫嚅,接道:“先生……” “阁下放心。”书生吕毅一笑道:“我愿以信誉担保,半年后必有所报,今生仍有相见时,江湖上到处可碰头,届时不兑现,任凭阁下……” 年轻汉子大窘,道:“先生神奇高士,当能以觅亲痛仇心切见谅。既如此,我先谢了,咳,容我再请教一句,到时候……” 书生吕毅又是一笑,道:“阁下不必多虚。” 年轻汉子不再多问,拱手称谢而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半年后他当然说什么也要跑趟洞庭,登上岳阳楼,灵不灵且待到时看。 红日西斜,晚霞满天。 书生吕毅做完了一天的生意,由魏胖子帮着正预备收摊儿。 蓦地里,蹄声大作,街道拐角处,一阵风般驰来了两匹高头骏骑。 马是异种龙驹,一白一黑,通体无一根杂毛。 马身上的装配,不但讲究,而且华贵异常,好气派。 鞍上人儿,是两位绝色美姑娘。 前面白马上的那位,芳龄较长,无限美好的娇躯之上,紧紧地裹着一袭黑色劲装,外罩黑色风给,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秋水如刃,柳眉凝威,令人望之寒栗,目光不敢丝毫随便。 紧随她的身后,黑马上的那位,则是身穿大红劲装,虽也称罕见美色,较前面那黑衣人儿却已大显黯然。 不难看出,这是一主一婢。 街道上,扬起数声低低惊呼,路人纷纷躬身哈腰,笑脸问好。 黑衣人儿频颔螓首,却是难见笑容。 这情形,惊动了书生吕毅,他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收他的卦摊,可能是鉴于“非礼勿视”。 魏胖子也抬起了头,可是未再低下去,停了手,直了眼,并非饱餐秀色,而是无限惊讶,喃喃说道:“天!这位姑奶奶难得下山,今儿个……” 说话间,两骑已直驰摊儿前,停了下来。 魏胜子神情一紧,连忙搓着手赔笑走向马前。“今儿个是什么风把姑娘给吹了来? 您,一向安好?老堡主安好?” 黑衣人儿微一点头,道:“好。” 冷冷地看了正在低着头收摊儿的书生吕毅一眼,道:“这位可是有君平、唐举、赛华佗之誉的活神仙?” “您夸奖。”魏胖子回头招呼书生吕毅,道:“老弟,快过来见见……” 书生吕毅这才直起身子。 魏胖子唯恐怠慢地接道:“这位是威震天下的‘古家堡’的古姑娘……” “古家堡”威震天下,那是武林中事,读书人不懂这一套,书生吕毅“唔”了一声,一拱手,道了声“久仰”又要去收他的摊子。 却被魏胖子一只肥胖的大手死命的拉住,魏胖子笑得好不自然。“姑娘,这是小老儿的乡亲。” 黑衣人儿眼见书生吕毅的傲慢态度,似要发作,但一触及书生那两道跟神,不知怎地,娇躯却突然机伶一颤,道:“先生,你我似曾相识?” 书生吕毅神情微愕,随即谈笑说道:“落魄书生潦倒人,哪来那么大荣幸。” 黑衣人儿脸一红,红衣美婢突然娇喝道:“狂徒大胆!”玉手一扬,马鞭就要挥下。 书生吕毅恍若未见,黑衣人儿目闪异采,伸手一拦,回首轻叱:“先生面前,不可放肆,离堡前我怎么告诉你的?” 老实人哪见过这等场面!魏胖子吓得面色如土,连忙赔笑脸,打圆场,道:“红姑娘万莫见怪,小老儿这位乡亲心直口快不会说话,您多包涵……” 黑衣人儿微笑说道:“婢女无状,先生雅量海涵。” 书生目毅没有答腔,魏胖子抢着说道:“姑娘说哪里话来,只要姑娘你高抬贵手,不降罪,小老儿与乡亲已属万幸,姑娘今儿个是……” 黑衣人儿微微一笑道:“昨天有人回堡,我才知道镇上来了位‘活神仙’,我慕名而来,想占一卦……” 这是天大的面子,也难得今个绽露了笑容,多说了两句话,魏胖子忙不迭地躬身让道: “那……姑娘您请小店里坐,请小店里坐!” 黑衣人儿又现笑容,春风解冻,花朵绽放,好美!“不是已经收摊儿了么?” 吕毅一句“不错”尚未出口,魏胖子已飞快说道:“没关系,您难得出来一趟,只管请里边坐。” 黑衣人儿这才轻移娇躯,离鞍下地,领着红衣美婢袅袅走向“高升客栈”。 店内,早有人准备接驾,捧凤凰般必恭必敬地把她们主婢迎了进去。 书生吕毅皱眉说道:“老哥哥你这是……” 魏胖子急忙以手虚搞其口,苦着脸道:“老弟,看我薄面,你就破例一次,成不?” 拉着他急步走向店中。 书生吕毅无可奈何,只有付之摇头一笑。 店中,柜台里面。黑衣人儿居中而坐,红衣美婢侍立身后,魏胖子与老帐房垂手秦立一旁。 书生吕毅,隔着桌子,坐在黑衣人儿的对面,桌上摆了一于应用之物。他望了望黑衣人儿,开口发问:“姑娘是占卦?” 黑衣人几点头不语。 “问什么?”书生吕毅又问。 黑衣人几道:“我要找个人,麻烦先生指点。” 书生吕毅道:“可有生辰八字?是男是女?” 黑衣人儿道:“腊月十九,子时生,属大龙,男的。” 书生目毅拿起卦街,钱落眉皱,面色忽转凝重,道:“姑娘,算卦的可要直言了。” 黑衣人儿想也冰雪聪明,玲戏剔透,娇靥有点发白,微笑道:“福祸皆无定,吉凶不由人,先生请只管直说。” 书生吕毅叹了口气,道:“姑娘要找的人,已经死了多年了。” 黑衣人儿娇躯猛起一阵轻颤,娇靥煞白,摇摇欲坠。 书生吕毅似乎不忍目睹,垂下眼去。 红衣美婢大惊失色,皓腕双伸,扶住黑衣人儿,急急叫了两声:“姑娘,姑娘……” 黑衣人儿闭目未应。 红衣美婢陡挑柳眉,面布寒霜,美目含煞,紧咬贝齿,怒视书生吕毅。“算卦的! 我家姑娘若有差地,你也别想活了!” 书生吕毅一抬眼,道:“这位姑娘说话好没来由,算卦哪有报喜不报忧的?卦象如此,又是你家姑娘吩咐,我有什么办法?” 魏胖子惊急交集,手足无措地插口:“老弟,你不能不……” “算卦的,你好大的胆子!”红衣美婢一声怒叱,挥掌就要劈出;黑衣人儿美目突睁,颤声说道:“小红,这时候你还惹我做气么?” 红衣美婢一震收手,噙泪说道:“姑娘别听这江湖郎中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我就不相信南宫大侠会……“她忌讳一个”死‘宇,截然住口。 黑衣人儿唇边掠过一丝凄惨笑意,轻摇螓首,道:“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想象不到的,他来得突然,去得突然,短短三年如昙花一现,至今十多年宇内未现侠踪,我曾怀疑他死了,但那只是怀疑,不得真消息,未亲眼目睹,我仍有信心,而现在…… 这位先生有‘活神仙’之称,无卦不灵,我……“娇躯又是一阵颤抖,连忙低下了头,无奈已经来不及了,两颗晶莹珠泪无法掩饰地坠落在襟前。 红衣美婢也半俯螓首,无声饮泣。 “谢谢先生,我懂。” 话锋徽顿,又道:“听说先生典擅歧黄,专治疑难怪症,医术高明着手成春,有‘赛华佗’之誉。家父数年前身罹怪病,瘫痪在床,口不能言,虽经遍求天下名医,至今未有起色,我想请先生拨冗前往施妙手,只要能治好家父怪病,先生但请开口,任何重酬我在所不惜。” 书生吕毅神情微震,魏胖子惊讶插口:“怎么?老堡主卧床多年了!小老儿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病,这般厉害……老弟你该去一趟。” 书生目毅刹那间恢复平静,点头说道:“理应竭尽绵薄……” 黑衣人儿站起娇躯,微笑接口道:“我先谢先生了,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派人下山接先生上山……”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片金叶,道:“先生决我疑难,我无以为谢,区区俗物,聊充薄酬,请先笑纳,并勿以渎冒见责是幸。” 书生吕毅表示过重,婉拒不受。 黑衣人儿却坚请笑纳,且诚恳说道:“倘若先生不收,我怎好再劳动先生大驾?” 此言一出,魏胖子、老帐房都搭上腔儿,书生吕毅这才称谢接过。 黑衣人儿再三提及明日之事,然后领着红衣美婢出门上马辞去。魏胖子和老帐房恭谨地跟出门外,哈腰相送,书生吕毅及门而止,忽地目光呆滞,半晌不作一语…… ------------ 第二章 夜,初更。 书生吕毅的房里,烛火高烧,两个人影灯下对坐。 一个是书生吕毅,另一个则是日间那青衫少年。 想必是书生吕毅要对少年面授机宜。 只听那青衫少年嗫嚅说道:“三叔,您别生气,不是我自己要出来找您的,是大伯跟义父逼得我没办法,不只是我,还有小黑、小虎,都被逼出来了!” 书生吕毅道:“找我做什么?” 青衫少年道:“请您回去,大伯跟义父还说,谁要是找到了您,不能把您给请回去,就别回家。” 书生吕毅冷哼一声,道:“那正好!你明儿个去给我把小黑、小虎也一起找来,你们三个捣蛋鬼都跟着我,一来我正需要人手,二来也可免你们到处惹是生非。” 青衫少年苦着脸道:“三叔,您这是何苦?‘古家堡’的事儿您何必非管不可?” 书生吕毅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我不容任何人觊觎那件东西。同时,我也看不惯‘古家堡’那日益高涨的气焰。你可以看得见,我多年未出,他们横行霸道到了什么地步! 我原以为是古啸天变了,下午古兰来过我才知道古啸天已病了几年,那很可能是别人背着他乱来。总之,这两件事我非管不可!” 青衫少年默然不语,半晌才又道:“三叔,我不相信秦无常他们还敢在这儿待下去。” “不然。”书生吕毅摇头道:“他要知道是我,那他当然不敢再在此稍待,可是他不知道,这班东西不到黄河心不死,几曾怕过别人?再说,这次来的也不止他们‘索命五鬼’,有数的几个老东西全来了。虽然‘古家堡’武林第一,未必在乎,可是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就绝不能袖手旁观。” “好吧,三叔。”青衫少年想了一想,终于低头,道:“您也知道我爱热闹,闲不住,要不是奉义父跟大伯之命,您赶我也赶不走,我跟定您了!明儿个我就去找小黑跟小虎去,到时候大伯跟义父面前,您可得替我们三个顶着。” 书生吕毅笑道:“好东西,你想拖我下水?好吧,这黑锅我背了,只要你们替我办完了事,不但可将功折罪,而且都有你们的好处。” 青衫少年雀跃而起,道:“三叔,小灵先谢谢您了。” 书生吕毅笑道:“现在别谢,等替我办完了事再说不迟。” 青衫少年俊面微红,坐下,望了望书生吕毅,说道:“三叔,古姨下午来干什么? 她知道是您?” 书生吕毅眉锋微微一蹩道:“要我这个算卦的代她找找‘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她不相信南宫逸已经死了多年。” 青衫少年“哦”地一声道:“这么说她没看出是您?三叔,现在她信了么?” 书生吕毅双眉微耸,道:“我卦卦俱灵,不由她不信,我也相信她没看出是我。” 青衫少年星目眨动,望着书生吕毅,似想说些什么,却又犹豫着不敢说。良久,终于鼓足了勇气,道:“三叔,古姨情痴,您不该这么忍心……” 入目两道摄人寒芒,吓得连忙改口:“三叔,您别生气,古姨人很好,论文、论武,都是武林罕见,小灵虽没见过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小灵!”书生吕毅突然截口说道:“古兰的一切,我比你知道得清楚;可是,你忘了你还有个三婶?” 提起三婶,青衫少年有点儿难过,星目微湿,道:“三叔,小灵儿就是死也忘不了三婶,您不知三婶对我们有多好!吃、穿、用,照顾得无微不至,比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还好……好人不长寿,不知道哪个该死的东西害了三婶,若让小灵儿找出他来,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青衫少年越说越激动,目射仇火,眉腾煞气,双掌紧握,咬牙切齿,刹那间一张俏俊玉面变得好不怕人。 “小灵。”书生吕毅无限爱怜,伸手轻抚育衫少年肩头,柔声发话,声音微带颤抖,显示出心中也万般悲痛。“别这样,静一静,这样没有用,三婶对你们好,那是她应该的,你们也是值得爱的好孩子。其实,唉!你三婶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对谁都一样,也许,正如你说,好人不长寿,她是太好了,今生,我恐怕再也碰不到像她那么好的巾帼奇女子了。” 唇边一阵抽搐,两串热泪夺眶而出,缓缓低下头去。正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青衫少年也低下了头,双肩微微耸动不已。 好一会儿,书生吕毅才又抬起了头,黯然一叹,接道:“算算,你三婶去世已经七八年了!她死得好惨,这七八年来我何曾片刻或忘这杀妻血仇?无如,七八年白白过去了,我费了多少心血、多少工夫,仍未能查出凶手到底是谁,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找到。深夜思及,汗流浃背,难以成眠,我愧对泉下爱妻……” 青衫少年猛然抬头,星目微红,泪渍满面,道:“三叔,您也别太难过了,三婶她从不会怪任何人的,何况您已尽了心、尽了力!三叔,您知道,三婶一身功力虽不如您,但足可跟义父颉颃,凭三婶那‘天香玉凤’名号,小灵儿以为那行凶之人必不会是等闲宵小之辈。” “我也这么想。”书生吕毅点头道:“但宇内大凶巨擘太多,无证无据,无确切把握,我不能轻易冤枉任何一人。不过,有一点很值得注意,凶手伤了你三婶后,又赶往华山‘龙凤小筑’放了一把火,分明是知道你三婶身份,惧我报复,想把我烧死永绝后患。华山‘龙凤小筑’,武林中知道的人不多,这不说明那行凶之人颇为知我么……” “对!三叔。”青衫少年以右拳猛击左掌,道:“咱们何不由这方面着手?” “我早想过了!”书生目毅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凡是熟悉我的人,没一个是可能行凶之人。” “三叔!”青衫少年挑眉道:“您这说法,小灵儿不敢苟同,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上有多少面善心恶……“”小灵!“书生吕毅蓦地冷冷轻喝,沉声说道:”彼此均是多年道义之交,三叔不敢以小人之心度人,也不许你没遮拦地胡说八道!“ 青衫少年还真怕他,神情一震,应声说道:“是,三叔,小灵不说。” 片刻沉寂之后。 书生吕毅陡挑双眉,目中暴射神光,但倏又敛去,一叹说道:“让他躲吧!除非他能升天遁地,我就非找出他来不可。 不管他手法有多高明,不管他掩饰得如何的天衣无缝,我不相信他能逃过天理,逃过我一双手掌!“青衫少年沉默了一下,旋即说道:”三叔,像三婶那么好的人,绝不可能有什么仇家,您知道那行凶之徒为什么会骤下毒手么?“书生吕毅道:“不知道。在武林中,好人又如何?有些人行事是丝毫没有理由的,闭门家中静坐,祸也会由天上来,这就是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顿了顿话锋,凝注青衫少年,道:“小灵,我知道你们同情古兰,其实我又何尝不同情她?但这仅仅止于同情,我的心随你三婶入土多年,此生古井再难兴波。 我不愿,我不能,我不忍;你该知道你三婶对我如何,该知道我对你三婶如何,也应知我跟你三婶感情是多么深厚,不然我早在昔年就点头了,何必等到七八年后的今天?诚如你所说,古兰是绝代巾帼,无论人品、心性、文武两途,都不比你三婶逊色;无如,这不是谁比谁强的问题。你现在年纪还轻,不会懂得这些,日后,你慢慢的会懂的,到那时你就不会再怪你三叔狠心了。反之,你还会认为你三叔这样做很对。 假如,没你三婶在前,我也许会接受古兰的一番美意,但……要怪只怪相见恨晚,彼此无缘了;我早在昔年已对她表明过心迹,我愿视她为红粉知己,甚至愿结为金兰兄妹,而……那没用,所以我只有躲了,我不敢说她作茧自缚,天下不乏俊葛之士,她为什么偏偏……“ “三叔!”青衫少年飞快接口道:“这也许就是您刚才所说的了,小灵儿年纪太轻,目前还不懂得那些情有独钟,不克自拔。” 书生吕毅神情一震,诧然凝注,道:“小灵,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青衫少年俊面一红,道:“三叔,小灵儿会永远像七八年前那样长不大么?” 书生吕毅神情再震,默然不语,半晌方自轻叹道:“小灵,你说得对,三叔且赠你八个字:是情非孽,千万慎重!懂么? 小灵。“青衫少年胀红了脸,不得不点头,点得很轻微,话声也轻若蚊纳,风流俊俏美少年英风尽失像个扭怩姑娘家,甚至比有些姑娘家还不如,道:”我懂,三叔,谢谢您,小灵儿受教了。“ “那就好!”书生吕毅颇为安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别给你大伯、义父、三叔找麻烦,否则你也会懊悔莫及,再想回头挣脱都无能为力。” 说罢,转注见上蜡泪成堆的残烛呆呆出神。 十足过来人口吻,分明暗示勿铸千古恨事。 青衫少年机伶一颤,心中由此生了警惕。 又是一阵沉默,相对无言。 青衫少年忽有所思,倏地皱起眉头,打破沉默,道:“三叔,古姨的性情您了解得很清楚,她外柔内刚,小灵儿担心她会为您终身不嫁,永……” “那倒未必。”书生吕毅道:“她多年末嫁,那是因为她始终不相信南宫逸已死,现在既经我卦象证实,她当不会再空等了……” 书生吕毅收回目光,接道:“再说,她下午来时曾要我为她占占婚姻,她奉父命完婚,古啸天要她嫁,我也告诉她婚姻美满、大吉大利!” “三叔!”青衫少年“哦”了一声道:“您以为古姨会听凭父命么?” 书生吕毅答得毫不犹豫,道:“古啸天爱之逾性命,视如掌珠,古兰她很孝顺!” 青衫少年道:“三叔,小灵儿不敢跟您争辩,您既通风鉴,就应该看得出古姨红鸾动否,再说,婚姻跟孝道并不冲突。” 一句话听得书生吕毅心弦暗震,哑口无言。 这句话,也提醒了他。如今,他再回想起日间所睹那张动人而堪怜的花靥,不得不承认那位古姑娘红鸾未动。小灵说得不错,这一点自己竟是疏忽了! 他绝不能让人家为他耽误一生,那么怎么办呢?略一沉吟;暗暗地有了决定,吁了一口气,道:“人生际遇瞬变,冥冥早有安排,谁也无法预料,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到时候我自有主张,目前另有一件事,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不得不帮他一个忙;再说,这件事诡谲奇惨、令人发指,我辈侠义中人也不容袖手旁观,坐视不顾……” 青衫少年忍不住插口说道:“什么事?三叔?” 书生吕毅未答,反问:“衡山世家‘小益尝’皇甫少青,日间你看出他了么?” 青衫少年点头说道:“小灵儿一眼就瞧出是他……” 瞪大了星目,接道:“怎么!三叔,您是指三年前‘衡山世家’被人焚毁,皇甫相离奇失踪一事?” 书生吕毅道:“不错,你认为该帮忙么?” “该,三叔,太该了!”青衫少年毅然点头,正经说道:“这件事儿委实太离奇、太惨了!皇甫相为人很正派,颇有侠名,有其父必有其于,‘小孟尝’皇甫少青也称得上年轻俊彦、英雄豪杰,见着他,我有惺惺相惜之感,更同情他的遭遇。 偌大一个‘衡山世家’,如今就只剩他一个人;历尽艰苦,遍访宇内,万里寻亲觅仇,怪可怜的。三叔,说什么这个忙咱们得帮!““我没说不帮。”书生吕毅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说道:“冲着你这番话我也得帮他,不过……” 青衫少年飞快笑接道:“三叔,有您出头,天大的事也必迎刃而解、水落石出,皇甫少青日间不知道是您,要是知道……” “小灵,”书生吕毅笑道:“我如今才相信三小之中,数你最会说话,嘴最甜。” 青衫少年又红了脸,搓着手窘笑说道:“三叔,您明鉴,小灵儿可是说的真心话。” 书生吕毅未置是否,微笑说道:“别在三叔面前来这一套,我什么时候说了话不算数过?我早有此心,否则我不会让他半年后到洞庭找我。” 青衫少年似乎颇为放心,赧笑说道:“小灵儿知道三叔由来一言九鼎,话出如山……” 好!又是一顶高帽子。 其实,这不算恭维,书生吕毅为人做事,本就如此。 书生吕毅望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青衫少年只作未见,接道:“三叔的意思,是想在半年之中书生吕毅点头截口,说道:”预计这样,半年时间也许多,也许少,这很难说,不过我希望能在半年中查明此事,也好如期给他个交代。“”万一半年时间不够,没法子……“青衫少年话未说完,书生吕毅已然说道:“你就准知道不够?” 青衫少年傻了脸,哑了口,呆了一呆,忙道:“三叔,您想左了,小灵儿是说‘古家堡’的事才是开端,不知要绊着您多久,您怎有暇他顾?” “那么……”书生吕毅沉吟说道:“这件事交给你跟小黑、小虎办,如何?” 青衫少年喜形于色,轻击一掌,笑道:“本来嘛!杀鸡焉用牛刀!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好酸!这要是你大伯在座,非骂惨了你不可……” 青衫少年一伸舌头,笑得顽皮,道:“三叔,您可跟大伯不同。” “少贫嘴!”书生吕毅失笑说道:“你大伯胸罗所学,不比我差,他只是游戏风尘,生性放荡不羁,不喜欢这一套而已。” 顿了顿话锋,望着青衫少年又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在我面前使心眼儿,想讨差事,好在我原本就打算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三个去办。” 青衫少年眨动星目,笑得更是顽皮,道:“小灵儿也有自知之明,就知道难翻出您的手掌心儿。” 书生吕毅淡淡一笑,道:“小灵,这件事并不容易。” 青衫少年笑道:“小灵儿不怕难,也没怕过谁,有您跟大伯跟义父做靠山,小灵儿能翻开地皮,一寸一寸地找。” 书生吕毅笑了笑,旋即正色地说道:“小灵,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你大伯跟你义父有他们自己的事,我也有‘古家堡’这桩事儿,我们三个都无暇照顾你们,我不许你们等闲视之。谦受益,满招损,胆大心细,忌锋芒太露,别忙求帮成,栽了跟头,弱了你大伯、义父跟三叔的名头。” 这句话很有份量。 青衫少年一懔危坐,肃然说道:“三叔您请吩咐!” 书生吕毅摆手微笑:“也没那么严重,知道小心就好。” 想了一想,又道:“那行凶毁灭‘衡山世家’之人,手法也很高明,杀人、掳人、窃物、放火,丝毫不着痕迹,皇甫少青的心智、武学,均颇不凡,较诸你等三人并不逊色,他遍寻三年都徒劳枉费,此事之扎手可见一斑,这等于是个难题,一可磨练,二资考验,懂么?” 青衫少年恭谨说道:“小灵儿懂,三叔,您以为那皇甫相还在人世?” “这很难说。”书生吕毅道:“希望他仍存在,这么一位奇才若就这般殒落了,那太令人扼腕叹惜;不过,依我看,皇甫相纵还在人世,处境也很不乐观。” 青衫少年忍不住又问,道:“三叔,何以见得?” “这不是仇杀。”书生吕毅淡然说道:“否则,行凶之人既能杀他妻室,既能将他掳擒,又何尝不能当场也把他杀死?这用意似乎很深,其实并不太费解。分明,皇甫相对那行凶者有可资利用之处;皇甫相是个奇才,精于机关消息之布置、装设,除了这一点足以惹此奇祸外,我想不出别的。记住,小灵,这是线索,也是着手的方向。” 见解独到,观察入微,高明得令人佩服! 青衫少年钦敬之色溢于眉宇,道:“多谢三叔指点,小灵儿记下了。” 书生吕毅微微颔首,又道:“那行凶之人是邪非正,设置机关消息之用意也不良,要不,他可以正大光明地以礼聘之,何必以凶残手法用强?或许,那行凶之人曾先以礼聘之,而未为皇甫相所接受。总之那行凶之人是邪非正,用心不善,他装设机关消息乃是不愿人知的秘密、阴谋,既是秘密、阴谋,在他心愿得遂之后,他会不杀皇甫相灭口吗?以此行凶者狠毒的手法心性,这应该是任何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事……” 青衫少年神情震动,挑眉瞪目,咬牙说道:“这样说来,那皇甫相想已遇害了?” “不一定。”书生吕毅摇头说道:“可以这么说,皇甫相能否保全性命,存留人世,那还要看他自己……” 青衫少年霍然说道:“小灵懂了,三叔是说,皇甫相只要一天不屈服于威迫,那行凶之人使一日不得遂愿,当然就不会……” “小灵,你颖悟力很高。”书生吕毅点头微笑,道:“那行凶者心愿既不得遂,当然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用各种手段以求达到目的;这样,皇甫相纵然还在,其处境岂非十分堪虑……” 青衫少年点头不语。 书生吕毅继续说道:“这是以常理推测,中不中,未敢断言,不过三叔仍是那句话,我希望他还在,否则那是天下武林一大损失。” 青杉少年连连点头说道:“皇甫相性情虽很刚直,但也极富机智,他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书生吕毅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了!” 青衫少年沉吟半晌,突然说道:“三叔,关于‘古玉决’又该怎么解释?” 书生吕毅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那‘古玉决’是块以千年温玉雕成的饰物,不但价值连城,且具祛除奇寒妙用,很可能那行凶之人为此垂涎;不过,‘衡山世家’珍宝奇器不少,那行凶之人舍其他不取,单单窃走这块‘古玉决’,当然也有原因与用意。” 青衫少年沉思未语。 这一番灯下长谈,足足耗去两个更次,天色已近三更! 书生目毅望了望见上仅剩寸余的残烛,道:“夜色已深,明天我要到‘古家堡’去一趟,你去睡吧。” 青衫少年应声站起,书生吕毅又道:“明日不可远离,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青衫少年道:“小灵儿省得。” 施礼告退,刚要转身,突然剑眉双挑,目闪奇光,抬眼凝注书生吕毅。 书生吕毅淡淡一笑,道:“我要睡了,你全权处理;五个,可能是‘索命五鬼’秦无常那班东西找你出气了。记住!路要让一步,手下留几分,去吧。” 话落,几上残烛倏然熄灭,却未见他有任何动作。 今夜,冷月一钩,高挂梢头,洒出银辉凄迷。 夜色凉如水,万籁俱寂,小镇,显得十分宁静。 除了偶尔一两声远近的犬吠外,很难再听到一丝别的声息。犬吠,在这深夜里听来有点儿刺耳。 五条人影,划破夜空,疾如鹰隼,先后射落“高升客栈”那连绵的屋面上,轻如片羽,好利落的身手。 藉着昏暗月色,可以看出,那是五名背插兵刃的黑衣汉子,一个个生相剽悍,眉宇间尽是凶残之色。 最右那名干瘪、瘦削,山羊胡子,隐透阴狠狡黠的,正是日间占卦生事的那位秦大爷,秦无常! 他,没说话,鹞限电闪阴鸳狠毒光芒,冷冷地指了指天井中偏左那间客房,那间客房,乃是青衫少年所居…… 他刚指明了房间,身旁那名矮胖的黑衣汉子阴阴一笑,作势就要纵身下屋,却吃秦无常反手一把拉住。 那矮胖黑衣汉子冷然回顾,道:“老五,你是被那小子吓破胆了?” 秦无常竟也会脸红,低低说道:“老四,须知那小子是‘抱璞山庄’的人,我怀疑他就是那三小之一‘玉麒麟诸葛灵,同时也莫忘了那神秘莫测的算卦穷酸。” 矮胖黑衣汉子尚未说话,居左那名身材高大、满脸横肉,长着络腮胡子的黑衣汉子冷哼一声,道:“够了!老五,纵然那小子是‘抱璞山庄’的人,”铁面天曹神鬼愁‘远在河南,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你怕个怎地!就凭咱们五个难不成还对付不了那小子,真是“”瞧,老大!“矮胖黑衣汉子突然抬手遥指。 循指只那么一瞥,其他四鬼立时神情震动。 镇外,一条小路上,一个青色人影正在那儿负手望月,情态至为悠闲;五鬼目力均皆不差,藉着昏暗月色,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个英挺俊朗的青衫少年。 好雅兴!人家找上门来了,他竟还在那儿赏月! 赏月货的是月圆,钩月有啥赏头?没听说过,再说,又是这般的黄夜,哪里是什么赏月,分明…… 秦无常冷哼一声,道:“瞧见了,这是第一个跟头,不算太轻!”身形腾起,当先射去。 由于“高升客栈”到镇外的那条小路,充其量不过百丈距离,在索命五鬼飞掠下,何消转瞬工夫。 五鬼在两丈外停身,十道森冷目光凝注一点,怎么说青衫少年也该有所警觉了。 岂料,他仍然负手望月,不言不动,生似他并未发觉人家已经逼近两丈,到了身边。 最后忍不住的是五鬼。 秦无常“嗤”地一笑,道:“阁下真是雅兴不浅,好朋友夤夜造访,阁下就是这般地待客法么?” 这下有了反应,青衫少年仍然仰着头,只是开了口:“人生几回月当头,玉盘不如冷金钩,万籁俱寂,此时唯我,何等惬意,多么潇洒!良辰美景,不容虚度,俗客远来,莫扫我兴,不妨席地坐坐,候我片刻。” 四鬼呆了一呆。秦无常嘿嘿笑道:“我兄弟也想附庸风雅一番,不欲焚琴煮鹤、煞人风景,无如不能久等,为之奈何!” “那好办。”青衫少年道:“为彼此都好,你等就由哪儿来,回哪儿去。” “说得轻松!”秦无常依然嘿嘿笑道:“我兄弟是专程造访,深夜客来,无酒也得有茶,好歹阁下也该寒喧一番,打发打发。” “这也未尝不可。”青衫少年目不离夜空钩月,道:“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如果我弃月不赏,跟你等寒暄,那滋味儿可能不太好受,你们可别怪我太热诚。” 矮胖黑衣汉子目闪凶光,脸色一变,方欲有所举动。 秦无常飞快递过眼色,笑道:“客人专程造访,主人本当款待热诚,这是天经地义,感激犹恐未及,怎敢言怪?阁下……” 青衫少年突然一笑,说道:“主人应该尊重客人意见,莫让人笑我这做主人的太失利、太傲慢,客人看得起我,我焉敢不竭诚相待?” 缓缓转过身形,两道犀利寒芒直逼五鬼。 饶是“索命五鬼”桀骛凶残,阴狠毒辣,却也被这一双目光看得禁不住心头暗懔,忙凝功力戒备。 青衫少年目力如神,微微一笑,道:“五位,别那么紧张,到时候我会预先打招呼的。” 好!心慌气浮又落人人家眼中,见面就被人家看透瞧瘪,严格说起来,这该又是一个不小的跟头。 五鬼脸一热,既差且怒。秦无常不接话头,他明白接下去更不光彩,转移话题,嘿嘿笑道:“白日里临行匆匆,秦无常未能请教尊姓大名,如今专程造访,再不请教,那是失礼,而客不知主名,也无以称呼,岂非天大笑话?” 青衫少年星目深注,谈谈笑道:“秦无常,匆匆两字用得好……” 秦无常丑脸通红,青衫少年却接着又道:“我以为你耳不聋,应该已听到我告诉你那‘抱璞山庄’四个字,既知我是‘抱璞山庄’中人,再问我姓名,足证你不但胆大得不知死活,而且笨蠢无知得可怜。” 其他四鬼惊怒交集,脸上都变了色。 唯独秦无常能忍,他听若未闻,阴笑地说道:“那么,你就是那三小之一,‘玉麒麟’诸葛灵?” 青衫少年点头笑道:“这还差不多。” 秦无常目光一转,道:“我素闻‘抱璞三小’焦孟不离,今天怎就只见阁下一人?” 诸葛灵眨动星目,笑道:“不错,你对三小倒是知之颇详,我师兄弟三人的确是一向形影不离,不过这次例外,就我一人儿在此,别担心!” 刚退的臊红,又涌上丑脸,秦无常干笑说道:“当然,那是最好不过……” 狡黠目光一闪,接道:“诸葛灵,我料那算卦的穷酸,应该跟你有点关系。” “岂止有点。”诸葛灵含笑说道:“简直大有渊源,你这‘穷酸’二字要是让他听到,只怕你真的成鬼了。秦无常,我告诉你那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我南宫三叔,你信不信?” 五鬼心神狂震,霍然退步,但旋即,秦无常桀桀地怪笑,说道:“诸葛灵,这长辈也是乱认的?‘索命五鬼’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这般地步,普天之下,谁不知南宫……大侠已……” 诸葛灵纵声大笑,说道:“是么?既然我南宫三叔已亡故多年,那你们还有什么害怕的?还有什么顾虑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算卦先生,也值得你们这样提心吊胆、大惊小怪?” 他为了掩饰三叔行藏,故揭反隐,这一着委实高明! “小子,你敢拿死人调侃我兄弟!”那矮胖黑衣汉子突然一声厉喝,恶狠狠地开口说道:“老五,哪来这么多工夫跟他磨牙,赶快收拾了算了,别为他耽误了咱们兄弟的正事儿。” “听见么?诸葛灵?”秦无常阴阴一笑道:“我们老四不耐烦啦,你打点着点儿吧!” 诸葛灵谈笑说道:“诸葛灵不聋,我问你一句,你兄弟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想到‘古家堡’碰碰运气么?” “不错,你小子又待如何?”那高大黑衣汉子狞笑作如是语。 “不待如何!”诸葛灵脸一沉,冷笑道:“有我在此,你兄弟便别打这个主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兄弟这叫贪婪不要命……““闭嘴!”秦无常陡扬轻喝,目射凶芒,狠毒地笑道:“死在目前,你就少烦闲心吧。” 话落,挥手,与矮胖汉子同时电射而出,分左右飞扑诸葛灵,四掌疾递,各指大穴,诡谲毒辣。 诸葛灵晒然微笑:“这,班门弄斧,都给我回去!” 飞起两指,点向二鬼掌心。 这一招,快如电光石火,丝毫不容有躲闪余地。 二鬼毕竟不凡,四腕倏沉,闪身横移,各取青衫少年一臂,不但应变神速,而且立还辣手。 诸葛灵“嗯”了一声,道:“居然能躲过我两指之下,差强人意,小心!” 身形疾旋,“无影追魂手”左右齐施,暴袭而出。 顾名思义,既称“无影”、“追魂”,其快、其厉害可知! 高大黑衣汉子是个识货行家,脸色霍变,尚未来得及出声示警,只听砰然两声轻响,二鬼手背上已各着一下,闷哼抱腕飞退。 诸葛灵并未追袭,负手笑道:“怎么样?二位。凭你们,行么?我说滋味不好受,没错吧,我要力加三分,二位这两只右手,还想要么?” 显然,他手底下还留了情。 四、五二鬼,低头看手,肉呈紫红,已肿起老高。 肿倒不要紧,只是钻心刺骨,疼痛难耐;而且,各人一只右手,就再也使不上力,用不上劲儿。 秦无常面色铁青,双目暴射狠毒凶芒,咬牙切齿,狰狞说道:“小子,别得意,少卖乖,还有三个,都打发了再说!” 诸葛灵轻笑说道:“这你放心,只要他们敢上,我绝不厚此薄彼。” 话声未落,二、三两鬼悄无声息扑到。 这回学了乖,未近身便各暗施歹毒功力,虚空偷袭。 诸葛灵俊面上刚浮起一丝笑意,心头忽生警兆,紧接着鼻中嗅到一股腥臭异味,勃然大怒,杀机立起,断喝说道:“申不善、焦无良,你二人敢以卑鄙手法暗算我!” 右掌划半弧斜挥,径迎二鬼来势。 这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选独步宇内、威震武林的“乾坤八式”之一,南宫逸便是凭此博得“乾坤圣手”尊号,威力无匹,玄奥绝伦。 二、三两鬼识得厉害,哪敢攫此诸大门派掌教联手都不敢硬接的一招锐锋!心头一懔,硬生生地煞住身形,慌忙分飘左右,避开正面,停手不攻。二鬼申不善面色阴晴不定,凝注诸葛灵,道:“怪不得你小子如此猖狐,原来竟学了‘乾坤八式’!” 诸葛灵懒得答理,面如寒冰,沉声道:“‘尸毒蚀骨阴煞功’非腐朽尸体百具不足以练成,你二人是用什么方法凑足百尸之数,说!” 申不善嘿嘿一笑,道:“瞧不出你这小子倒还渊博得……” 笑容一敛,狞声接道:“这有何难?普天之下,何处没有公坟?掘它百来座……” “伤天害理,令人发指,死人何事?申不善,你该死!” 诸葛灵剑眉倒挑,目眺欲裂,身形电飘,首袭申不善。 他如今已是杀机狂炽,书生吕毅那适可而止的告诫,已被他满腔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存心不让“索命五鬼”逃出手去。 所以,这一次,他用足十成功力发出了“乾坤八式”中的一式“混饨初开”。 申不善如何敢接?躲部唯恐稍迟,心神大震,刚要闪避,诸葛灵哪容他再躲? 冷哼一声,右掌猛然一抖。 申不善如道千钧重击,惨啊一声,被震得平飞而出。 其间也不过利那,快如电闪,当然更来不及救援,实在出手救援也是白费,不但救不了申不善,说不定还要多赔上一个。其他四鬼心胆俱裂,大鬼腾身接人,四、五二鬼顾不得手伤犹痛澈心脾,左手疾探,掣出兵刃。 诸葛灵却已长笑震天,身形疾闪,转扑向二鬼焦无良,仍是一式“混沌初开” 右掌再次猛科。 焦无良魂飞魄散,空有躲闪之心,苦无逃避之力,到了这时候,两条腿就不听话了。 眼看焦无良也要落个与申不善一般下场。 墓地里,一声阴森冰冷的轻笑,一条人影鬼魅般疾掠而至,虚空扬掌,接下了这式“混饨初开”。 罡风四溢,劲气飞旋,诸葛灵晃了一晃。 来人却后退了三步。 昏暗月色下,焦无良的身前,多了个面目阴沉惨白的黑袍老者,目光森冷,不言不动。 很显然的,黑抱老者力挡“混饨初开”微受小挫。 但,他能接得住“乾坤八式”之一,威力无匹的一击,此人功力也很令人震动,值得夸傲武林。 诸葛灵暗暗吃惊,星目冷芒轻注,道:“阁下何人,竟能接下我这千钧一击?” 黑袍老者细目滚翻,嘿嘿笑道:“娃儿,‘乾坤八式’固然绝学无待,但你火候不够,老夫瞧中了这一点,否则老天岂肯硬接……” 顿了顿,接道:“娃儿,你且慢问老夫,老夫先问你,小小年纪为何下手这般狠毒?杀一个不够,还想杀第二个?” 既能认出“乾坤八式”,应该已知诸葛灵来历。 诸葛灵星目凝注,冷冷说道:“‘索命五鬼’所作所为伤天害理、灭绝人性,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武林诛邪除恶,怎称狠毒?” “诛邪除恶,好话!”黑袍老者笑了,笑得好不阴森,连四鬼那等凶人都机伶直打寒噤。他说道:“娃儿,老夫劝你不要仗势欺人,信口开河,五鬼所作所为伤天害理、灭绝人性,是你亲眼所见么?” 诸葛灵不由一愣,道:“我虽未亲眼目睹,但却武林人人皆知!” 黑袍老者飞快接道:“众口可以铄金,唇舌利能伤人,不是亲目所睹,单凭那捕风捉影、人云亦云的讹传就以重手法置人于死么?老夫不知你们这些自命侠义之辈……” 诸葛灵心知黑袍老者有意狡辩,剑眉一挑,接口道:“传闻也许失真,但申不善、焦无良凶残糟践无辜死人,掘人坟墓,盗尸百具,练成歹毒‘尸毒蚀骨阴煞功’,这应该假不了。” 事实才是铁证,想必恼羞成怒,黑袍老者双目厉芒一闪,笑道:“娃儿,对老夫说话要小心些!别人怕那”抱璞山庄‘,老夫可没有把它放在眼内。不错,申不善、焦无良既怀’尸毒蚀骨阴煞功‘,那证明他二人确曾毁尸百具,哼!区区百具死尸,也值得大惊小怪?照你这么说,老夫我生平杀人无算,下手向无活口,且嗜吞心吹脑,那就更加罪该万死了,是不?“ 诸葛灵听得心中一寒,杀机又起,道:“你很有自知之明,何须我多说!” 黑袍老者突然仰首纵声狂笑,声如鬼哭狼嚎,刺耳难听。 如此夤夜,这般所在,直能令人毛发惊然,不寒而栗。笑声一落道:“可惜,可惜……” 诸葛灵冷道:“可惜什么?” 黑袍老者目中凶厉之光连闪,道:“老夫虽然罪该万死,可惜在老夫睥睨宇内武林、纵横四海八荒这数十年内,尚未碰上个能令老夫一死之人,老夫能不苦笑而慨叹么?” 诸葛灵双眉一剔,冷冷说道:“夜风正大,小心闪了舌头!” 黑施老者毫不为忤,笑道:“娃儿,你以为老夫口气太大。 太狂、太傲?“ 诸葛灵道:“我只认为你恬不知耻,多此一问。” 黑袍老者仍不动容,龇牙一笑,道:“娃儿,你敢是想试试?” 诸葛灵傲然道:“我正有此意。” “娃儿,”黑施老者道:“珍惜小命,司徒奇十余年养有栽培不易。” “老匹夫,”诸葛灵以牙还牙,冷叱道:“你也珍惜老命,数十年修为也不简单。” 黑袍老者狞笑,声,道:“好吧,娃儿,且看看是你那小命要丢。还是老夫我这条老命要送,口舌无用,手底下才见真章” 袍袖展处,鬼爪职手掌倏伸,五指如钩,虚空遥抓。 诸葛灵只觉一股寒气迎面罩来,血气竟然猛地往上一涌,身于禁不住向前冲了一步,不由骇然,飞快击出一掌,硬截寒气,道:“我再问一句,老匹夫何人?” 黑袍老者阴阴一笑,道:“见了老夫这‘九幽白骨爪’,竟不知老夫何人,司徒奇是怎么教你的?可笑、可怜,哼,哼!” 两声轻哼,疾探鬼爪,又是一抓。 听得“九幽白骨爪”五字,不仅诸葛灵心头震动,微微色变,“索命五鬼”更是身形剧抖,吓白了脸。 大鬼率三个鬼兄弟急忙躬身:“晚辈等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老前辈……” 黑施老者左手一摆,道:“现在不是多礼的时候,趁老夫在此,抱起申不善尸体快走,三里外‘老河沟’等候老夫。” 四鬼已知老者何人,哪敢不听?挟起申不善尸体如飞遁去,临去,八道狠毒目光还盯了诸葛灵一眼。 诸葛灵无暇兼顾,气得玉面发青,怒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老东西!除了你,胜过杀一百个焦无良,老匹夫,接住!” “乾坤八式”中的“两仪四象”疾袭而出。 这一式,较那“混饨初开”犹具威力,罡风排空,劲气汹涌,飞旋作啸,罩向黑施老者。 黑施老者神色一变,笑道:“娃儿,老夫说过,你火候不够。 ‘乾坤八式’威力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怎么,你不信么?“两只鬼爪交错,各划半弧,斜斜挥出。 砰然一声大震,功力深浅立判。 诸葛灵退了一步。黑施老者不过身形微晃,衣换狂飘;显见得,老者适才现身接招并未使出全力,在修为上,确实化诸葛灵胜过一筹。 诸葛灵心头方自一震,黑施老者已然目间凶芒,嘿嘿笑道:“娃儿,‘乾坤八式’都奈何不了老夫,你还凭什么打赢?你禀赋极佳,吞了你的心,咬了你的脑,应该强过寻常人百倍。” 鬼爪猛扬,暴击而至。 这是十成功力的“九幽白骨爪”,诸葛灵焉会看不出?咬牙横心,双臂凝足真力,打算再硬拼一招。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清朗的话声,轻若蚊纳,却清晰异常。 “小灵,接不得,‘天璇步’,躲!” 诸葛灵这回定了心,他知道三叔不会袖手旁观。 三叔的话还会有错?当下双臂真力一敛,左脚外滑,右脚后探,身形滴溜一转,轻盈灵妙地脱出“九幽白骨爪”威力范围。 黑袍老者自然不知诸葛灵大授在侧,神情一愕,轻咦说道:“娃儿,瞧不出你竟怀此高绝身法,能躲过老夫十成功力‘九幽白骨爪’一击者,老夫许份为第一人。 如今,你再躲躲老夫这一招!“ 右掌不动,左掌抬起,虚空对着诸葛灵,就在他掌力欲吐未吐之际,诸葛灵耳边又传来了话声:“小灵,出中指,凝劲点他掌心!” 诸葛灵当然照做。 这平庸一指虽未发出多大威力,黑袍老者可着实吓了一跳。 死人脸霍变,忙收掌撤身,目光阴晴不定,讶然凝注诸葛灵,道:“娃儿,‘一指禅’是南海‘苦僧’不传之秘,你如何练成?” 诸葛灵大悟,怪不得三叔要他这么做原来这看似平庸的一指竟是与北漠“睡尼” 合称“南僧北尼”的“南海”苦僧不传之秘“一指禅”。 “一指禅”无坚不摧、无敌不克,与“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之“乾坤八式”。 “震天神掌”并称当世三大组学,黑袍老者他当然傻脸啦。 诸葛灵暗暗好笑,道:“你管我何处学来,我‘乾坤八式’火候虽然不够,这‘一指掸’却差不多已到了炉火纯青地步,你要不要再试试?” 说着,又出中指,向着黑饱老者作势欲点。 黑施老者一惊闪身,狞笑说道:“娃儿,你休要得意,‘一指禅’克得住老夫那一手,却奈何不了老夫这一手,娃儿,老夫换一手你试试!” 左掌又抬,当胸竖立劈出。 适时,诸葛灵耳边话声又起:“小灵,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摧心斩’;双掌合十,外翻,暗渗我‘震天神掌’,给他一下,快!” 诸葛灵依样画葫芦,凝聚六成“震天神掌”掌力,合十作势,迎着黑袍老者来掌,猛然外翻。 这一翻,黑施老者吓得死人脸更白,闪电暴退,道:“娃儿,这是‘北漠睡尼’绝学‘观音拜”,你到底是……“诸葛灵又自恍然,简直忍不住想笑,刚想截口答话,那清朗话声再度传到耳际,说道:”小灵,’震天神掌‘,出手!“诸葛灵提掌至胸,便要击出。 黑袍老者倏然住口,身形一颤,道:“娃儿,今夜算你命大。”竟腾空疾射而去。 三演绝学,二假一真,吓退了一位成名多年的大魔头,诸葛灵摇头失笑,那耳边话声又自传来:“小灵,快退!” 诸葛灵心知有异,毫不犹豫,翻身倒射,一掠数十丈,两个起落,便隐入“高升客栈” 后院那株合围大树上。 大树繁密枝叶中,传出了诸葛灵的话声:“三叔,怎么,您有……” 话未说完,那镇外小路上,适才诸葛灵与“索命五鬼”,以及黑袍老者先后搏斗处,如飞般射落四个幽灵般白袍人。 满头白发披散,八道碧绿目光闪烁,不住地四下搜索;这时候如被小镇上那些庄稼汉瞧见,非吓瘫了不可。 诸葛灵“咦‘了一声,奇道:”原来是’白衣四灵‘,怎么他们也来了?看来这次’古家堡‘……“突然,遥遥传来话声,沙哑干湿,似非发自人类之口。”怪了,适才明明听见此处有搏斗声息,怎么咱们赶来就不见了? 莫非在这转眼工夫中,升了天、遁了地不成?““老四,你没听错?”这人话声更难听。 适才那话声冷冷说道:“这话问得多余,一里内虫走蚁斗也休想瞒过我!” “那……” “嗯,血腥味儿,瞧!老四没说错,这儿有血。” 八道碧绿目光齐集,那是适才诸葛灵震毙申不善时,申不善喷出来的一摊血迹。 一声冷哼,八道碧绿目光抬起四下搜索,有意无意地落在诸葛灵藏身的大树上。 枝叶中,诸葛灵不禁心头暗震。 蓦地里,一声凄厉长啸起自远方。 四个白袍人飞快收回目光,互觑探询,然后一起腾身,月色下,四道划空白虹,直指啸声发起处。 大树上枝叶微动,书生吕毅轻笑说道:“小灵,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你快退了吧?” 诸葛灵应声说道:“是因为‘白衣四灵’?” “说对了一半。”书生吕毅道:“这四个东西比那‘笑面人屠活僵尸’公羊赤还要难斗,自然,在三叔手下,他们难接三招,但三叔不能现身,也不愿你跟他们多耗时间,惊动了小镇上居民……” 诸葛灵接口说道:“小灵儿明白了,但,三叔,适才那声长啸,似乎是公羊赤所发,他好好的鬼叫个什么?” 书生吕毅笑道:“你难道没听见他对四鬼所说的话儿?我料四鬼不敢不听,一定会在‘老河沟’恭候他的大驾。可是公羊赤他狡猾得很,当时你也在场,如今他就不得不改变主意,另找地方跟四鬼见面,如果我料得不错,刚才那声长啸,该是他为召唤四鬼所发。” 诸葛灵若有所悟,点头笑笑:“这下可好了,听说‘白衣四灵’跟公羊赤平素就不大对劲,尤其在这夺宝前夕,对手少一个,得手的机会就多一分。‘白衣四灵’循声而去,岂不要成了狗咬狗?算算还是公羊赤跟四鬼要吃瘪。” “那倒未必。”书生吕毅道:“公羊赤那‘夺魂掌’、‘摧心斩’两种诡异歹毒功力,除了我跟‘苦僧’、‘睡尼’,字内还真难再有克星,很可能斗个两败俱伤。” 望着诸葛灵一笑又道:“要不是三叔叫你回来得快,你不正好替公羊赤挡了一阵? 还能让他们自相残杀,减少三叔一分麻烦么?” 诸葛灵赧笑不语,但旋即说道:“三叔,要不要小灵儿跑趟县城,找个化子报个信儿,把大伯、义父都请来?” 书生吕毅道:“你想干什么?” 诸葛灵道:“您一个人哪能兼顾得了那么多?” 书生吕毅笑道:“三叔要你们三个小的干什么的?” 诸葛灵一愣,红着脸笑了。“小灵儿怕怀了您的大事,三叔,您以为……” “小灵。”书生吕毅没容他说下去,道:“临事谨慎,不骄不狂是对的,三叔由来如此,但不可失掉信心,懂么!三叔要是没把握,会放心动用你们么?” 诸葛灵大窘,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书生吕毅微微一笑,说道:“又折腾了大半夜,走,回房睡觉吧。” 当先轻飘下树,连一片树叶都未拂动! 功力修为丝毫勉强不得,诸葛灵对这位宇内第一的三叔,一向敬佩得有如天人。 其实何止是他,就连他那大伯与义父也复如是。 望着书生目毅那绝世身法,他暗想:自己就是再练上三十年,恐怕也难达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 跟着下了树,躬身告辞,回房而去。 目送诸葛灵背影消失,书生吕毅缓缓转过身形,望着十余丈外那屋角黝黑的暗隅里,轻笑说道:“老哥哥,你还没睡?” 随着话声,暗隅里响起一声干咳,跟着,走出了那位店主东,古道热肠、有善人之称的魏胖子。 他,胖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急步行近,说道:“老弟,我内急入厕,无意中瞧见…… 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是哪位江湖人物!原来,哈,老弟,我暮迎南北、朝送东西,瞧过的人不计其数,这回可真走眼了!老弟,没想到你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怪不得白日里你不怕惹翻……” 书生吕毅淡笑说道:“老哥哥,你我只怕一时都睡不着,这时候站在天井里谈话也不方便,到我房里聊聊去,如何?” 魏胖子连忙摇手笑道:“不打扰了!不打扰了!老弟,你只管请便!” 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书生吕毅眼珠眨动了一下,复笑说道:“老哥哥,你怕我这个深藏不露的人坑了你?” 魏胖子不好再走,胖脸一红,随即正色说道:“老弟,这是什么话!咱们虽认识没多久,可是交情不浅,我还会怕你坑了我?走,咱们屋里谈。” 竞拉着书生吕毅往屋中行去。 请将不如激将,书生吕毅这一着算是用对了。 也许是魏胖子骑虎难下。 或者是魏胖子信得过书生吕毅。 再不就是魏胖子不同于一般生意人,真个大胆。 书生吕毅面现笑意,由他拉着进屋。 入房点上了残烛,书生吕毅举手让座。 魏胖子笑着坐下。“老弟,自己人何必客气。”脸上神色有点不安。 书生目毅淡淡一笑,道:“这‘自己人’三字,通用于今夜以前,以后的日子里,彼此是否仍是自己人,那要看你老哥哥了。” 魏胖子一整脸色,刚要开口。 “别忙,听我说。”书生吕毅含笑又道:“也别动气,老哥哥,我这话有道理的;我要向老哥哥你打听一个人,你要是直言不讳,那咱们以后当然仍是自己人,你要是隐而不言,我就不敢这么说了。交朋友,尤其像咱们这种朋友,应该推心置腹、坦诚相见、肝胆互照,老哥哥以为对么?” 亏他好意思出口,魏胖子却只有点头:“说得是,老弟,魏胖子诚心高攀你这朋友,咱们永远是自己人,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书生吕毅目力如神,自然能看得出他这话是由衷真挚,抑或虚假应付,暗暗颇为感动,道:“谢谢你,老哥哥,我也初衷不改,有你老哥哥这句话,咱们这朋友可以继续交下去了,但谁也没高攀谁……” 魏胖子笑了,他这观者眼阅人良多,目也不差。 书生目毅略一沉吟,接道:“老哥哥,你来自北京,我就在你面前打听一个人。 多年以前,在北五省有位没奢遮的大英雄、大豪杰,此人虽出身绿林,但为人正直不阿,嫉恶如仇,更难得他侠骨仁心,专门劫富济贫,使黑道羞愧,为白道尊仰,他的名号叫作“铁算盘”魏三清,老哥哥……“ 书生吕毅话犹未完,魏胖子突然肥躯颤动,嘴唇抽搐,两行老泪夺眶而出,张着嘴,哑声说道:“老弟,够了,别说了,我汗颜无地、羞愧欲绝。魏三清昔年厕身黑道,虽然也曾做过几件善事,但那微不足道,若比起我那恶迹来,唉……恨只恨昔年一念之差,误入歧途,跟着他们杀人放火,坏事做尽做绝;后来因受不了良心谴责,改过自新,一心向善,竭尽所能地做了几件善事,那也不过为求弥补罪孽,为求良心得安,说什么大英雄、大豪杰,至今人前抬不起头,承蒙老弟你看得起魏三清,既知出身,犹不耻折节……” “老哥哥,”书生吕毅不让他再说下去,截口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怫。‘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有道是;看人只看后半截,这些名言,我认为老哥哥你应该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如此,老哥哥何羞愧汗颜之有? 反之,老哥哥你应该人前昂首阔步,我交也就是变老哥哥你这后半截,我敬也就是敬你老哥哥那勇于改过的大勇,那后半截的大英雄、大豪杰作为!“魏胖子涕泣泪流,低着头,双肩耸动不已。 良久,方始抬头举袖拭泪,凝注书生吕毅,激动说道:“老弟,你让我没话可说,魏三清这把年纪能交上老弟这么一位看得起我的朋友,死也无憾了。” 书生吕毅笑了笑,没有说话。 渐渐地,魏胖子趋于平静,双目凝注,又道:“老弟,魏胖子老眼未花,不会看错人,你老弟也不是姓吕,单名一个‘毅’字吧?对么,老弟?” 书生吕毅点头笑道:“难逃老哥哥法限。我说过,交朋友应当推心置腹、坦诚相见,所以,我也不敢再瞒老哥哥,不过,要请老哥哥代我保密一时……” 魏胖子道:“那是自然,只要老弟你不想让人知道,我绝对守口如瓶,不轻泄半点。” “多谢老哥哥。”书生目毅微笑接道:“我叫南宫逸。” 魏胖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南宫老……” “弟”字未出口,神情猛震,霍然站起,瞪大了眼,失声说道:“你你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大侠……” “老哥哥,”书生目毅淡淡一笑道:“名号俗不可耐,我正是南宫逸。” 魏胖子胖脸抽搐,肥躯颤抖,更激动,当空一拜:“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苍生有救,武林幸甚,老天爷总算没瞎了眼……我说嘛,像南宫大侠那等绝世奇才,宇内共钦的真英雄,怎会无故……” 转过身来,肃然说道:“南宫大侠,魏胖子有眼无珠,请恕不知之罪!” 说着,便待恭谨施下大礼。 南宫逸慌忙站起,伸出双掌,架住魏胖子,道:“老哥哥,你这是折煞我!” 魏胖子分毫动弹不得,急得额头见了汗,道:“南宫大侠,魏三清万万不敢再……” 南宫逸正色接道:“老哥哥,你可是诚心交我这个朋友?” 魏胖子一时无语,半晌才嗫嚅说道:“南宫大侠,魏三清怎敢,怎敢……” 南宫逸道:“老哥哥,彼此均非世俗中人,老哥哥更应了解我的为人,月前蒙老哥哥收容并百般照顾的是落魄书生吕毅,承老哥哥曲意结交的也是他,老哥哥就不能仍把我当作吕毅么‘南宫逸钦敬在前,感恩于后,我可是一番赤诚,掬心交老哥哥这个朋友。” 魏胖子胜躯又起科动,良久才噙着泪,颤着声,憋出一句:“恭敬不如从命,老朽冒死托大了,但……” 南宫逸飞快接道:“既如此,老哥哥还有什么可说的?请坐下谈。” 魏胖子只得住口返座。 坐定,魏胖子道:“老弟既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如果我料得不错,那位小哥儿该是‘玉麒麟’诸葛灵少侠了。” 南宫逸点头笑道:“正是诸葛灵,老哥哥,别忘了他该尊称你一声,叫他小灵就行了。” 魏胖子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默认,道:“老弟,商大侠与司徒大侠一向安好?” “托福!”南宫逸道:“我那两位拜兄,一个在丐帮总舵养老,一个在‘拖璞山庄’享福,说是说不再过问世事,恐怕也闲不了多久了。” 魏胖子道:“说得是,老弟几位都不会坐视群魔乱舞的……” 顿了顿话锋,又接道:“老弟这多年未现侠踪,如今突然在这小镇上现迹,莫非是跟‘古家堡’那件东西有关么?” 南宫逸笑了笑,道:“我跟古啸天父女认识,为此,我不能坐视群邪侵犯‘古家堡’,窃夺那件东西;同时,我也看不惯‘古家堡’日益高涨的气焰,那种仗势欺人的作风。” 魏胖子何等老练!听了“认识”二字,再想想白日里古家大小姐所占的卦儿,那凄楚哀怨的神态,心中立即了然。当然,他不便多问,南宫逸的后半段话儿也勾起了他的同感,往日敢怒不敢言,如今他还有什么顾虑! 蹙眉一叹说道:“‘古家堡’以前不是这样儿的,怎么近几年来会变成……唉! 真是令人费解!古啸天的为人,老弟应该认识得很清楚,他不是那种人。“南宫逸也微蹙眉锋,道:“所以我忍不住要出来看看,听古兰说,古啸天已经卧病多年,是怪病,难不成这病影响了他……” 摇头一笑,接着说道:“我也一时难明所以,好在我明天就要去‘古家堡’一趟,届时也许可以看出些端倪。老哥哥,还是谈谈你吧,那天我是有意冲着你来的,你远离北五省,到这儿来经营客栈,是过腻了恩怨纠结的江湖生涯,抑或是避仇?” 魏胖子脸上浮现一片阴影,叹了口气,说道:“老弟,不瞒你说,这两种原因都有。我的确是过够了那刀口舐血的江湖生涯;再说,北五省绿林,他们也容不下我这个叛徒,我只有远走高飞、洗手改行了!像现在,我的日子过得很舒适、平静,无忧无虑,跟这小镇上淳厚朴实的庄稼汉,打成了一片,相处得十分融洽。患难相助,甘苦与共,没有恩怨,没有血腥,更没有勾心斗角,互逞机锋。人到了这把年纪,能有这种日子过,那是余年清闲老来福,再满足也没有了!可是,老弟,谁知道这种日子还能维持多久,一旦昔年冤家闻风找上门来……哼,哼。” 两声自嘲苦笑结束了这段话。 肥胖身形隐透凄凉,令人不禁对这位昔年称雄一方。叱咤风云的没奢遮好汉,今日过其平庸生活的孤独老人,凭生感慨,深表同情。 南宫逸目光凝注,没说话,心中却暗暗地又有了一桩决定。就这桩决定,使得“铁算盘”魏三清无忧无虑地度过了余年。 这是后话,既是后话,现在不去谈它。 不过,这证明了“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这句警世语,错非魏三清昔年一念向善,体说得以静度余年事后福,怕尸骨早不知落在何方了。 沉默了片刻,魏胖子忽抬眼说道:“老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么?” 南宫逸摇摇头,笑道:“老哥哥,我人手已经很够,小灵再加上不日也要来的小黑、小虎两个,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你安心当你的店主东吧。” “老弟,”魏胖子正色说道:“你可别把刚才我那番感叹放在心上。彼此不知身分便罢,既然知道了,魏三清就不能再装下去。老弟,我绝不珍惜这把老骨头,更没把这身外之物的区区产业放在眼内,说个走字,我能头也不回地全丢了它。” 这是昔年豪迈男儿英雄本色,人虽老,豪情不减当年,骨头仍是硬的,在这几句话中,流露无遗。 这种血性朋友太难得南宫逸暗暗大为心折,淡淡一笑,道:“老哥哥,别误会,我只是不愿,也不敢再把你牵涉入武林是非漩涡中,你知道,这种事,进去容易出来难……” 突然放低话声,低得只有屋中他跟魏胖子两个人才听得到。是故,除了他俩以外,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 儿子上的残烛,燃尽了。 屋内一暗之后又复明亮,显然,又点了支新的。 这一阵低低交谈,持续了好久。 直到天边微泛鱼肚白,小镇中鸡啼划破夜尽前的片刻宁静,才见魏胖子辞出,顺手轻轻地带上了门儿,袖着手,急步离去。 南宫逸,澈夜未睡,送走了魏胖子,熄了蜡烛,和衣躺在床上,准备闭目假寐一会儿。 无奈,天不从人愿! 就在这时,一阵蹄声由远而近,至“高升客栈”大门口止住。 紧接着,砰、砰、砰,响起了擂鼓般敲门声。 这一敲,整个客栈中的客人,都从甜睡中惊醒,纷纷推开窗户探出头,揉着促松睡眼抱怨:“大清早地惊人好梦,是谁这般没公德!” “娘的,八成儿是报丧来的!”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喧嚷一片。 店主东房里,传出了魏胖子的话声:“人呢?还不快起来瞧瞧去!” 左首一间房里,有人应声说道:“起来啦。” 房门吱呀而开,一名店伙,一只手扣着扣子,一只手揉着眼,快步走向前面,一面叫道:“来啦!来啦!” 快到大门口,没好气地问道:“谁?” “谁?”门外有人粗声粗气地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店里的人都死光了?老子敲了大半天门,这时候才起来开?惹火了老子,拆了你们这个鸟店,还不开门,” 古家堡‘来的!“真和气! 店伙正在气头上,刚想张口反骂,听到最后那五个字,一哆喷,白了脸,睡意全消,到了嘴边的脏活儿,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一声没吭,颤抖着手,开了门。 门开处,两名彪形黑衣大汉飞闯而进,店伙碰着点边儿,就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如不是手快扶住了柜台,非来个四脚朝天不可。 他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喘气。 居左那名黑衣大汉已横鼻子竖眼地沉声喝问:“那算卦的呢?” 店伙又一哆嗦,忙道:“在里边儿。” 居左黑衣大汉挥手道:“带路!” 店伙如逢大赦,转身飞步向后院走去,走时比来时快了一倍。后院中,魏胖子一边穿衣裳,一边出门,喝道:“跑什么? 是谁?“ 店伙急应了一声:“古家堡‘来的两位大爷!” 喝,看! 各个窗口,一个个头飞快地缩了回去,“叭”地一声全关上了窗户。 真灵,真快,真整齐。 闻风色变,如遇蛇蝎,可也说明“古家堡”目前淫威如何了。 魏胖子“哦”了一声,尚未说话,两名凶神已大步进入后院,顾盼自豪、不可一世,魏胖子迎上前来赔笑说道:“二位早,是古姑娘差来接先生的?” 两名黑衣大汉正眼也没看他一下,打鼻子里冷冷地嗯了一声;居左那名大刺刺地问道: “他起来了么?快叫他去。” 魏胖子道:“不知道,我这就去叫。” 还设迈步,一声吱呀,那位“活神仙”、“赛华佗”的书生吕毅已推门而出,哈欠连连地皱眉说道:“用不着叫啦,我早醒了,敲门如擂鼓,我还能不醒?” 话是对魏胖子说的,骨子里可是针对着二黑衣大汉。 怪了,二黑衣大汉只变了变脸色,却没发作。 也许,大小姐早有交代,不能得罪人家先生! 魏胖子忙道:“老弟,这两位是古家大小姐差来接您的。” 书生吕毅点了点头,抬眼微瞥二黑衣大汉,道:“怎么这么早?你家姑娘并未说……” “早?”居在大汉翻了翻牛眼,不耐烦地道:“你别看这时候早,到了山里只怕太阳都老高了,还有一大段山路呢。你别抱怨,我哥儿俩比你更倒媚,半夜里就起来上路啦。” “是么?”书生吕毅慢吞吞地说道:“为贵堡老堡主的病,别说大半夜,就是十天半月前上路,跑个几千里也是应当,为主何辞辛劳,对么?二位。” 居左黑衣大汉冷冷地说道:“对,对极了,怎么不对?咱们废话少说,你先生请马上打点儿吧,到迟了你没关系,我哥儿俩可吃不完兜着走。” “好吧!”书生吕毅似乎无可奈何,只有点头。“但总得等我洗洗脸、换件衣服,这样儿衣冠不整,成何体统?出门儿要像个样子,二位也不会愿意我这样儿就走,对么?” 话虽不错,可真罗嗦! 没奈何,居左黑衣大汉摆手说道:“那有什么办法!只好等了,你先生尽快吧。” 书生吕毅没再答腔,转身回房。 魏胖子请两名“凶神”屋里坐着等,他两个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归心似箭”,哪还有心请坐着? “大姑娘出嫁,新娘子上轿”,书生吕毅着实地耽搁了好一会儿,才穿着一袭雪白儒衫,提着药箱走出房来。 果然整整齐齐,前后判若两人。 居左黑衣大汉望着他皱眉苦笑:“先生,有你的,等得我哥儿俩一丝脾气也没有!” 书生吕毅有心促狭,停步说道:“二位,别委屈,有脾气尽管发,我也懒得跑这么远的路,生意哪儿都能做,这可是你家姑娘的意思!” 两名黑衣大汉霍然变色,但,刹那间恢复平和,居左黑衣大汉道:“行啦,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读书人都有雅量,算我不会说话,你请吧。” 书牛吕毅不悦之色未退地看了他一眼,转向魏胖子露出笑容,道:“老哥哥,屋里麻烦照顾一下。” 这句话,魏胖子自然懂,笑道:“老弟放心,这儿全有我呢。” 书生吕毅道了声谢,跟着两个汉子向店外走出。 魏胖子一直送到大门口。 大门口,晨曦下,停着两匹高头健马,另外还有两个下人模样的壮汉,两名壮汉身旁,放着一样既像没顶轿,又似软榻般的东西。 书生吕毅看在眼内,呆了一呆,道:“怎么,我坐这个上山?” 一名黑衣大汉道:“我家姑娘顾虑先生文弱读书人,既不宜骑马,更不宜步行,所以吩咐用这个抬先生上山。” 书生吕毅刚一犹豫,身后魏胖子道:“老弟恐怕还没坐过这玩艺儿,这玩艺儿舒服得很,等会儿我包老弟像腾云驾雾一般。” 书生吕毅皱眉说道:“我倒不希望腾云驾雾,只要别摔着找就心满意足了。” 摇摇头,怯怯地坐了上去。 一名黑衣大汉忍不住笑道:“到底是读书人胆小,这玩艺儿有的人想坐还坐不到呢!” 与另一名黑衣大汉翻身上马,当先驰去。 两名始榻壮汉叱喝一声,双竿上肩,健步如飞跟上。 这两名壮汉的脚力不错,肩上抬着软榻,脚下仍能跟前行两匹健骑跑个不即不离,更难得的是,软榻不颠不晃。 书生吕毅不禁暗暗点头,高坐在上,乐得舒服,索性往后一靠,闭目养起神来,其实,脑中盘旋着很多事情—— ------------ 第三章 盏茶工夫不到,已抵“大巴山”口。 未停顿一下便又驰上了山道。 山路崎岖难行,前面二骑不得不缓了下来。 才到半山,书生吕毅突然睁开了眼。 这倒非关雅兴,不是贪看大巴山岚影,而是被颠得忍不住睁开眼看看究竟,怎知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一哆嗦,连忙又闭上了眼,挥着手,连连呼叫,声音也走了腔:“二位!二位!走慢点好么?这不是闹着玩儿,跌下去非粉身碎骨不可,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这时,大巴山朝雾未开,半山以上,那连峰接峋,葱青如削玉般的翠峰,云封雾锁,一片迷蒙,完全笼罩于霭霭云雾之中,水气氛红,沾衣欲湿,路几莫辨。 这条路,是傍山依高陡山壁,下临百丈深渊的一条蜿蜒崎岖小径,宽只能容三匹马并行,惊险难行。 “古家堡”的这四个汉子,是识途老马,驾轻就熟,来往过不知有多少遍,当然视为康庄大道,丝毫未放在心上。 可是却苦了这位手无缚鸡之力、胆小的文弱读书人书生吕毅了。软榻随着路势的高低颠簸摇晃,真如魏胖子所说的,跟腾云驾雾一般,要是一个不小心,招榻的汉子有一个滑了脚、失了足,书生吕毅有点抓不牢,那后果委实是不堪设想,当真会造成了“千古恨”。 其实,别说是他,换了任何人,只要是初走这条路的,谁都会提心吊胆,吓失了魂、吓落了晚。 他叫他的,抬榻的两个壮汉就像聋于,生似没听到他那大呼小叫,依然绷着脸,健步如飞。 前行马上的两名黑衣大汉,有点幸灾乐祸意味,回头望了望双手紧握、面无人色、缩为一团的书生吕毅,相视一笑,又转过头去,照旧策马缓驰。 书生目毅紧闭双目又叫道:“前面的两位,赶路可不是这么个赶法,摔死了我书生,两位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就算我命大,有惊无险,吓瘫了我,别说替老堡主看病了,恐怕贵堡还得找个先生替我看看呢。” 这话不错,前行的两名黑衣大汉不得不开口,天如那不是答允慢行而是带着讥讽的安慰:“你先生忍忍吧,过了这座山峰就到地头了。你放心,摔不死你,否则我二人回去怎么交差!要是怕,就闭上眼,抓紧扶手,像现在不挺好么?吓瘫了你也没关系,堡里有的是定神药。” 另一名也说出了风凉话,道:“先生,你是有福不会享,这玩艺儿我兄弟想坐还坐不上呢!我兄弟活了几十年,像你先生这么大胆的人,倒是首次遇见。其实,先生,你应该替自己也算一卦,看看命该绝不该绝,不就行了么?” 书生吕毅似乎禁不住心里有气,但没睁开眼来,气虎虎地说道:“二位真是少见的好心人,算我倒媚,没说的,认了!二位,为人在世,多做好事吃不了亏的,有道是:”一念为善,后福无穷‘,否则……我瞧二位印堂发暗,这些日子可要小心点儿,大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两名黑衣大汉脸变色刚要发作,倏又忍住。 一名黑衣大汉目闪厉芒,嘿嘿地笑道:“先生,别替我兄弟担心了,还是多照顾点儿你自己吧!万一因说话一疏神…… 嘿,嘿!“书生吕毅连忙往口,果真不敢再说话。 照他自己适才所说:算他倒楣,认了! 山道渐渐上升,近了峰顶,成为穿林小路。 树是层层密密,林中阴沉沉有如薄幕。 山里的气候,往往要比外面晚一个季节。 尤其是一早一晚,幽深高处,几乎令人有不胜寒之感。 读书人本就赢弱,书生吕毅又穿的是一袭单薄儒衫,怕,再加上冷,已使得他面无血色,牙关打颤! 突然,他听见蹄声顿止,也觉得抬榻的人停了步。 以为是已经到了地头,吁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一看不是,原来停身的地方,只是这座绝峰的最高处,绝峰之上,反倒开朗,满山青翠,景物如画,精神不由为之一爽。 虽然不是到了地头,但“古家堡”已然在望。 “古家堡”坐落在脚下幽深群山所环围而成的一片谷地之中,占地广大,隐约于云雾之间,黑忽忽地一堆;虽不能尽窥全貌、但由那可见的一片、一斑,已让人直觉地感到它雄伟、黝黑、深透、阴森,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这就是天下第一堡了。 这就是宇内皆知,武林中人人谈虎色变,闻风胆落,视为畏途险地望而却步的龙潭虎穴! 它静静地踞伏于幽深的群山之内,恍若一只黑色巨兽,凶恶。狰狞,委实慑人,委实高深莫测。 书生吕毅虽是个读书文人,也看得连连皱眉。 再看看身后来路,一片迷蒙云雾,已不可复见。 回忆适才一路惊险情景,不由摇头连道侥幸,暗捏冷汗,显然他忘了还有一段路要走。 他正在那儿前瞻后顾,东张西望。 一名黑衣大汉忽地一笑道:“先生,别瞧了,闭眼吧,咱们又要走了,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去这段路,比刚才还难还险,你可要扶牢,抓紧了。” 书生吕毅脸上才消失的惊骇之色倏又浮现,呆了一呆,连忙闭上双目,两只手死命的抓住扶手。 只听二黑衣大汉一声怪笑,蹄声又起,软榻复动。 果然不错,上山容易下山难,可是,抬榻的两名壮汉,步履不但未较适才上山时稍减,反而迈起步来比适才还要快上几分,哪里是走?简直是飞奔,是往山下冲! 如此一来,软榻上下颠簸得更厉害,忽高忽低,直欲破空弹起,乘风飞去。 这还得了!书生目毅嘴唇发青,不住科颤,差点吓昏过去,有几次竟失声大呼,响彻全山。 所幸,这种惊心动魄,直能吓破人苦胆的情形没延续多少,奔走既快,路就无形中缩短了许多。 盏茶工夫过后,人马再度停下。 耳边,响起黑衣大汉的话声:“到了,先生睁开眼来吧。” 书生吕毅闻言,才又睁开了眼,不错,这回是真的到了! 停身处,是“古家堡”前的大广场上。远远地,“古家堡”门前,还站着几个人,似是在等着迎近他这位先生。其中有一位绝色黑衣少女,书生目毅看得见,那是古家大小姐古兰。 总算度过了这一段长长的艰险山路,惊魂渐定,吁了一口大气,提着药箱,挪身跨下软榻。 两名黑衣大汉早就下了马,此时,把马匹交给抬榻的两名壮汉,领着书生吕毅向着堡门走了去。 这方面走过去,那边也缓缓迎了上来,数十丈距离,转眼便已走近。 主方为首的古兰仍是穿着黑衣,风姿绰约、艳绝尘衰,跟古兰走个并肩,是位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白面无须、创眉星目,相貌英俊脱拔,睛袭青袍长衫,飘逸潇洒、气度不凡,且隐隐有慑人之威,十足的俊英豪、美男子。 古兰与青衫汉子身后,是个身穿黑衣的中年汉子,汉子长后风目,面色黝黑,唇上微髭,相貌极其英武! 再后面,则是三位一色灰衣,面貌清癯、精神矍铄的老人,神情举止不类一般武林人物,一望和知是内家一流高手。 双方站定,书生吕毅身旁的两个黑衣大汉凶狠暴戾之色一扫,恭谨躬身施礼,书生吕毅也跟着拱手为礼。 青衫汉子对两个黑衣议于挥了挥手,然后向书生抱拳还礼。 古兰却微笑道:“一大早劳动先生,古兰甚感不安。” 书生吕毅惊吓的脸色尚未完全恢复,额头犹带冷汗,强笑说道:“岂敢,能为老堡主稍尽绵薄,吕毅引为毕生荣幸,别说一大早,就是连夜动身也是应该!” 这无非是礼貌上的客套,可是古兰仍听得颇为感动,美目深注,嫣然笑说道:“先生隆情高义,古兰感激无似。” 顿了顿话锋,接着为书生介绍青衫汉子:“这是古兰大师兄,‘冷面玉龙’宫寒冰。” 书生吕毅连忙拱手致意。“冷面玉龙”宫寒冰是古啸天的大弟子,也是古家堡“四豪” 之首,论身分,“古家堡”除了古啸天就是他了。 宫寒冰星目凝注,含笑道:“岂敢,宫寒冰久闻先生‘活神仙’、‘赛华伦’大名,如雷贯耳,心仪已久,早想拜识,昨日本拟与小师妹一起往请大驾,却又为堡中事务缠身,未能如愿。家师卧病在床,不克亲迎,特命宫寒冰偕小师妹、二师弟及三位堂主代为迎迟,失礼之处,还望先生雅量海涵!” 果然不愧是威震天下的“古家堡”四豪之首;单看这人品。 气度、举止、谈吐,已是世上少有、宇内无双的上上之选,更何况还有那俱称绝顶的文武两途高深造诣。 顿时书生吕毅不由暗暗心折,颇生好感,禁不住对这位“冷面玉龙”多看了两眼。 其实,这只是宫寒冰单单对这位来为老堡主治病的妙手名医的特假颜色,对别人,向来难轻易露笑容,否则何谓“冷面玉龙”? 接着,古兰又为书生吕毅介绍了黑衣汉子。 那是四豪之二,古啸天的二弟子“铁腕墨龙”辛天风。 “铁腕墨龙”辛天风,貌虽英武,号为铁腕,人却是平易可亲,而且豪迈无比,称得上一位英雄人物。 那三位像貌清瘦、精神矍铄的灰衣老者,则是“古家堡”十堂堂主中的三位,这三位是:“白虎堂”庞天化。 “青龙堂”魏玄中。 “朱雀堂”袁鹤鸣。 俱是成名多年的武林健者。 寒暄毕,宫寒冰星目深注,望着书生吕毅,惑然的问道:“怎么?莫非先生贵体有什么不舒服……” 书生吕毅一张脸本就有点黄,现在更是黄中带白。 显然,直到如今,他那被吓白的脸色还未恢复正常。 书生吕毅呆了一呆,随即恍悟,“哦”了一声,以手拭额,颇为窘迫地赧笑说道:“多谢宫大侠关注,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只是,只是目毅百无一用,文弱读书人,胆小得很,不大习惯艰险山路……“话犹未完,宫寒冰突然脸色一沉,星目冷电暴射,转注退立一旁的两名黑衣大汉,冷冷道:”我是怎么交代你二人的?“ 两名黑衣大汉机伶一颤,连忙低头:“属下,属下……” 宫寒冰冷哼一声,道:“你们在外面是越来越胆大了,眼里还有堡规么?红旗五堂报到,听候发落,下去!” 两名黑衣大汉吓白了脸,头垂得更低,才要退去。 书生目毅连忙拱手笑说道:“宫大侠,吕毅斗胆,这二位为老堡主的病心急赶路,应奖不应罚,吕毅心悸,那是因为吕毅胆小,跟这两位无关,吕毅初次拜谒便连累人,于心不安,难以自处,想替这二位求个情,不知……” 宫寒冰淡笑接道:“岂敢,先生缓须,宫寒冰理应从命。” 回首沉喝,道:“姑饶这次,退下!” 两名黑衣汉子如逢大赦,立即躬身:“谢大爷不罪之恩!” 低头退了下去。 赏了面子,书生吕毅也忙称谢。 适时,古兰美目凝注,嫣然微笑,轻举皓腕肃客:“请先生入堡奉茶。” 一番礼让,书生吕毅与古兰、宫寒冰并肩行向堡门。 “古家堡”两扇深灰色的巨大铁门,早已向内大开,堡门口,两旁分立一十六名黑衣抱刀大汉,威猛肃穆,撇刀为礼。 书生吕毅虽是读书人,但这“礼”他懂,忙还礼不迭。 宫寒冰却视若无睹,与书生吕毅把臂行进门内,一路谈笑,直奔“古家堡”那富丽堂皇庆轮美英的大厅。 两名黑衣大汉站在堡门外,暗控冷汗,直发愣,想起了路上书生吕毅所说“印堂发乌” 那句话,心想:这位先生着相看得可真灵…… “古家堡”内,深不知几许,屋脊连片,林木成荫,亭、台。 楼、树一应俱全,红瓦飞檐,小桥卧波,画廊慢回,碧池清澈,万绿丛中偶尔几点朱红,华贵之中不脱雅致意境。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这“古家堡”竞较清王侯家毫不逊色,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许因为它太广大,整座“古家堡”内显得很寂静,也因为这寂静,气氛也显得有点阴沉。 大厅前,那白玉般高高的石阶之上,垂手站立着八名青衣小憧,一见宾主来到,连忙恭谨躬身。 看来,“古家堡”对这位书生目毅,确是礼多而周到。 按说,以古家堡在武林之中的名声,近年来的作为,似乎不会这么“礼贤下士” 地谦冲、热诚;那么…… 可能是因为老堡主的多年怪病,而敬重这位“赛毕伦”,由此可见这几位“古家堡”的重要人物,对书生吕毅的寄望是多么殷切、多么厚重。 八厅,分宾主落座。 坐定,青衣小憧奉上香茗,书生吕毅只举杯意思一下,使首先开口说道:“诊病,越早越好,姑娘跟宫大侠可否容我先……” 古兰尚未有任何表示。 宫寒冰含笑接口道:“家师已卧病多年,好在先生已经到了,忙也不忙在这一时片刻,先生请歇一会儿吧!” 人家客气,书生吕毅岂可认真,刚要开口说是。 宫寒冰却含笑又道:“听口音,先生似是北京人氏?” 书生吕毅点头说道:“不错,吕毅是来自北京。” 宫寒冰笑道:“北京我昔年去过两次……先生读书人,如果宫寒冰看得不错,这占卦悬壶,似乎不是先生的常业……” 不愧四豪之首,眼光的确厉害! 书生吕毅心头暗震,道:“面对高明,吕毅不敢相瞒,确如宫大侠所言。” 宫寒冰有意无意,星目深注,微笑道:“那么,先生是游学至此,偶动兴致,才戏弄此道,题卜凶吉,济世救人?抑或是……” 似乎一言触中隐痛,书生吕毅羞愧低头,窘迫强笑:“大比未中,名落孙山,无颜见堂上双亲,因而落魄江湖,流浪至此,蒙乡亲魏老板仗义收留,暂凭祖传家学聊以糊口。” 无心让人受窘,宫寒冰也顿尴尬,歉然一笑,道:“博功名,虽十年寒窗,也要碰运气,先生大可不必引为耻辱而耿耿难释;铁口批断、着手成春,非造诣高深精湛,不能臻此;由此足见先生博学多才,胸罗渊博,非不能独占鳌首,只不过时运不佳而已。先生这等奇才,宫寒冰生平首见,实在深感敬佩!” 书生吕毅谦逊说道:“哪里谈得上造诣高深精湛?只是幼时耳儒目染,略涉皮毛而已!” 语锋做顿,望着古兰说道:“我想先了解一下老堡主的症状,姑娘可否略为说明?” 古兰那张艳丽如花的娇靥上,飞快地掠过一抹阴影,想了想,唇边浮现一丝凄楚笑意,道:“家父身躯瘫痪,双腿如棉,口不能言,其他一如常人。” 书生吕毅皱了皱眉,道:“病,是怎么起的?” 古兰美目微红,飞快下垂,幽幽说道:“家父多年前曾做一次远游,归来后,未出半年便突然病倒,起初家父只以为是轻受风寒,并未在意,谁知就此一病不起,半个月后竟觉两腿麻痹,渐渐瘫痪如棉,口也不能言语,这才知道病势恶化,病情严重,但为时已属太晚……”喉间似有物堵塞,缓缓垂下螓首。 书生目毅深蹙眉锋,道:“这是什么病?竟这般厉害……” 抬眼凝注古兰,接道:“姑娘,当时发现病症有异时,就该为老堡主延医……” 古兰黛眉轩动,点头说道:“先生所责甚是,无奈家父遭此打击,雄心尽扫,万念俱发,自觉不复再起,对人生已索然无味,严下手谕不得为他延医。家父性情由来是说一不二,是故,是故……” 书生吕毅无限感慨,颇有同感,点头说道:“雄才大略、满腔壮志的大英雄、大豪杰,陡然遭此无情重台,百岁功名从此成了泡影,委实是会心灰意冷、恼恨难当,也往往会消极、颓唐、一蹶不振。在此情形下,谁都免不了性情大变,背着人伤心、悲愤,当着人暴躁易怒。” 古兰接着说道:“当时谁也不敢违悻,后来还是大师兄一再苦功,家父才点头首肯,但遍求天下,却群医束手……” 书生吕毅沉吟本语。 “冷面五龙”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先生医好过多少疑难杂症?” 书生吕毅抬眼答道:“这个我从未详细估计过,不过,月余以来,应该不下十余个了!” 它寒冰迟疑了一下,又道:“先生治愈的那些疑难杂症,是否一经诊断便能看出病因何在,属于何症?” 书生吕毅讶然凝注,不答反问,道:“宫大侠此……” 宫寒冰“哦”地一声,解释说道:“先生总宫寒冰直言,小师妹与宫寒冰师兄弟,为家师穷搜天下,延请名医不下数十位,虽经多年诊断,却无一人能看出家师所患何症,起因如何,所以,所以……” 赧然微笑住口。 书生吕毅聪明人,这话他懂。淡淡一笑,道:“吕毅也不敢先夸海口,只是经吕毅所治疗的那多位奇难怪症患者,都是一经诊断便看出病因,否则何以对症下药,着手回春?” 宫寒冰星目凝注,微笑点头,有点窘迫说道:“是诚宫寒冰愚昧,非敢心存怀疑,实是心急家师久病不愈,口未择言,唐突之处,还请先生惊奇。” 书生吕毅刚说了声:“岂敢!” 宫寒冰脸色一转肃穆,郑重又道:“先生高超医道已是名传逻速,众口成颂,奉若神明,宫寒冰不敢以寻常医者视之,但望先生能一经诊断,立判病因,对症下药,施展仁术,只要能着手成春,医好家师久年沉疗,大恩不敢言谢,听凭先生开口,宫寒冰师兄妹必当竭尽所有报谢,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真挚诚恳,好不感人! 书生吕毅暗暗点头,遂也正色说道:“吕毅虽不愿妄自菲薄,却也不敢话说得太满,一口承诺,只能说竭尽所能,不敢说包医。宫大侠与古姑娘诸位,也请莫期望过高,诸位明智,必能惊之,目前只求能治好老堡主,别的应该都是以后的问题。 吕毅目的只在济世救人,为来年考试积修善功,不在沽名钓利。“同样地真挚诚恳,同样地感人至深,更多了那超人胸襟气度、不凡抱负,与高洁心性。 古兰美自异采闪漾,深深凝注。 宫寒冰投射过难以意会的一瞥。 “铁腕墨龙”辛天风则耸然动容,神情激动,振臂大呼而起,铁掌双伸,一把抓住书生目毅鸡肋般双腕,道:“先生,你血性男儿,可惜非我武林中人,无论你治好治不好家师的病,辛天风都要好好交交你这个朋友!” 书生吕毅连忙站起,感动之情形之于色,道:“辛二侠,一介落魄寒儒,自惭形秽,我怎敢高攀,只有受宠若惊……” “吕老弟!”辛天风真个豪迈得紧,说来就来,立即改称呼:“比比年龄,我可能痴长你几岁,称你一声老弟,谅必不算太过,现在,别的少说,咱们瞧瞧家师去!” 拉起书生吕毅就往外走。 宫寒冰与古兰随着站起,宫寒冰更杨笑说道:“敢请先生把臂!” 话是这么说,右掌却飞快抓上书生吕毅左腕。 书生目毅突然的轻呼,皱眉苦笑:“宫大侠,不是吕毅不识抬举,实在鸡肋难堪虎腕。” 宫寒冰似乎倏然醒悟,连忙收手,歉然赧笑:“请恕失态!” 辛天风摇头失笑,道:“老弟,你这位读书人委实文弱得可以。” 书生吕毅确也风趣,耸肩笑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弃文学武,今日也不会出丑了。” 由辛天风陪着当先行出大厅。 古兰,她望着书生吕毅出厅之后,侧转螓首,看了宫寒冰一眼。 宫寒冰低声说道:“兰妹,为着师父老人家及目下的情势,一切不得不小心些。” 古兰淡淡说道:“大师兄试出了些什么?” 宫寒冰赧笑道:“读书人到底文弱,兰妹谅必不会怪我。” 古兰黛眉微扬道:“我怎敢!大师兄为的是我红及全堡安危,要试就多试试,也许凭‘古家堡’武学一两次,不难以试出人家,我可不敢背上懵懂无知、引狼入室的罪嫌。”转过娇躯,向厅外行去。 宫寒冰玉般俊面胀得通红,急道:“兰妹,你这是……”飞步跟了上去。 显见得,尽管“冷面玉龙”宫寒冰名震武林、奇才做世,却独对自己这位小师妹容让十分,莫可奈何。 出大厅右转,过画廊,越朱桥,穿重楼,到了后堡。 后堡庭院中,楼阁四五,翠瓦米栏,精美雅致。 古兰、宫寒冰与辛天风,陪着书生目毅踏过花间幽径,径直行向成众星拱月般犯列请楼最当中的一座。 到了这座阁楼门口,两扇紧闭着的楼门竟突然自动向两旁滑开,却未见门内有一丝人影。 书生目毅不由呆了一呆,讶然四顾。 古兰等三人只报以微笑,谁都没开口。 人家不说,当然他也不便多问,武林中诸多忌讳、隐密,“古家堡”为天下第一堡,自然更多,见怪虽怪,但读书人知道那么多做甚? 进入楼中,两扇已清开的楼门,又复自动合上。 书生吕毅更发现,这两扇门的背面,色呈深黑,与外面截然不同,赫然是两块钢板。 再看看,不但如此,就是四壁也都一样。 这种装设,称得上铜墙铁壁。 不请机关消息,别想进出。 把卧病的老堡主安置在这座楼中,的确是够安全的。 这,不算什么,更神奇的还在后头! 屋。凡有楼梯直通楼上。 除人,张神案,一张八仙案,几把太师椅外,别无长物,必然地,老堡主古啸天住在楼上。 但,古兰与宫寒冰、李天风三人领着书生吕毅却不走楼梯登楼,反而直向神案前面走去。 接着,怪事又生! 竞似有人在暗中操纵一般,一阵轻微异响起处,神案缓缓左移,同时,神案下那铺地花胯下陷一块,露出五尺见方的一个方洞。 洞现,一片灯光洒射而上,洞下,一道石梯境蜒下降,不知通往何处,其深又有几许。 书生吕毅咋舌摇头,惊叹独具匠心。巧夺天工。 古兰嫣然笑道:“先生读书人,不知武林中恩怨纠纷,武林中人没有不树敌的,尤其‘古家堡’沈家更多,而且均是些有名的高手能人,为防患于未然,古兰师兄妹只有请家父住这‘古家堡’中心重地,而且极为隐密安全的所在。” 虽然嫣然微笑,如花朵的绽放,既美又甜,却仍难驱散娇靥上隐隐可见的那片薄薄忧郁的轻愁。 对这位先生,她不得不强颜装欢,这是礼。 书生吕毅听得连连点头,道:“这地方的确既隐密又安全,委实是维护老堡主安全的绝佳所在,吕毅此行不虚,不但有幸瞻仰诸位神采风范,亲近朱、郭、空空、聂隐之流,而且更广增见闻不少,真是获益匪浅……” 宫寒冰淡淡一笑,截口说道:“武林中各有不欲外人知晓的隐密,宫寒冰师兄妹没把先生当作外人看待,敢请先生也能为自家人保留一二。” 这句话很明显,书生吕毅点头笑道:“宫大侠请放心,吕毅自信不是长舌人,更不敢多嘴为彼此招来祸端。” “冷面玉龙”俊面一红,剑眉微轩,笑道:“宫寒冰没有他意,先生何必言之大重?” 书生吕毅笑了笑,变了话锋,道:“这……莫非皆宫大侠杰作?” “杰作不敢当。”宫寒冰道:“我略涉皮毛,浅薄得很。” 说着,四人鱼贯拾阶而下。 石阶之下,是一条长长甫道,石壁全是青石砌成,光滑洁净,映着两旁每隔丈余便是一盏琉璃的宫灯,隐隐可见人影,显得阴凉、幽静。 又走了约莫半盏热茶工夫,突见远远有两扇石门挡在面前,走近一丈,两扇石门竟也自动打开。 石门后,是一间石室,室内陈设极其华丽,室顶高悬一盏琉璃宫灯,厚厚红毡铺地,室右漆几锦凳,丝慢重重,室左则安放着一张锦榻。 锦榻之上,躺着一位阳首银髯的锦施老者,面貌清癯而瘦削,目眶虽微微下陷,可是脸色却红润异常,丝毫没有病色;双目微闭一如安眠,哪里像一个卧病多年,久患不愈的病人? 榻旁,两张锦凳上,静静地坐着两名青衣小憧,想必是被派在这儿,专责侍候左右,端汤捧茶的。 两名青衣小憧一见四人走进石室,立即起身恭谨地躬身,低声说道:“见过姑娘大爷、二爷。”然后,垂手退立一旁。 话声虽低,依然惊动了榻上锦饱老者,老者眼皮一阵轻微抖动,缓缓睁开双目,目光失神、黯淡,这该是唯一像身罹疾病的地方。 看见四人,清瘦瘦削的老脸上,倏地浮现一片讶然神色,只是,那不过一刹那间,随即又恢复常态。 古兰轻迈莲步,走近榻旁,美目隐射无限关切,雪白皓腕轻抬,握住锦袍老者右手,柔声笑道:“爹,今儿个,你可觉得好些么?兰儿又为您请来一位先生,兰儿昨儿个回来跟您说过,就是小镇上那位‘活神仙’、‘赛华佗’吕先生,记得么? 爹。“ 锦袍老者很吃力地点了点头,侧首凝注书生目毅,微笑示意,吕毅连忙上前见礼,道: “寒儒吕毅,见过老堡主。” 锦袍老者含笑答礼。 接着,“冷面玉龙”它寒冰、“铁腕墨龙”辛天风师兄弟一走上前,恭谨请安。 见礼毕,古兰吩咐青衣小憧搬过一张锦凳。 书生吕毅告罪坐下,不再说话,伸手搭上古啸天右腕脉,就榻边为这位老堡主把起脉来。 刚搭上古啸天右手腕脉,书生吕毅异采电闪,脸上突然浮现一丝惊容。 他双目中一闪即隐的异采太快,谁也未能看见,可是那脸上浮现的一丝惊容,却清楚地落入古兰、宫寒冰、辛天风三人眼中。 宫寒冰脸色霍变,星目暴射冷电,直逼书生吕毅。 辛天风浓眉徽蹩,黑脸上一片吃惊之色,跨进了一步。 古兰娇靥上涌现惊骇忧虑,一双清澈深送的美目,瞪得大大地,急急低声的追问道: “先生,怎么样?” 书生吕毅没有回答,摇摇头,示意古兰别打扰他。 古兰不便惊扰,不敢再问,大眼睛忧虑地望着书生目毅,她不得不耐心等候,等候那片刻之后。 书生吕毅脸上的神色渐转凝重,凝重得使泰山崩于前都能颜色不变的宫寒冰与辛大风难掩那紧张的心情。 片刻之后,书生吕毅缓缓地收回了按在古啸天右腕的那只手,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父女天性,骨肉亲情。古兰又忍不住了,轻轻地唤了声:“先生……” 书生吕毅突然睁开双目,但是不答古兰,他好像没听到她的呼唤,而是向着古啸天发话,道:“老堡主,请张开口让吕毅看看。” 古啸天依言张开了口。 书生吕毅俯下了身子,只看了一看,随即点头站起,目光凝往古啸天,一语不发。 “先生……”古兰又唤。 书生吕毅想了一想,抬眼望着古兰,遣:“姑娘,可否容吕毅厅中奉告?” 古兰只得点点头,当下回身,娇躯微俯,目视着老父,柔声强笑,笑得直能令人为之鼻酸,说道:“爹,您放心歇着吧,吕先生医术高超,不同于一般俗医,兰儿相信他必能治好您老人家的病的……” 古啸天老脸上骤起一阵轻微抽搐,那是一丝隐隐带有凄凉意味的笑意,望了望古兰,又望了望它寒冰与辛天风,只是苦于口不能言。 古兰低头转身,轻治皓腕,让出客室。 那两串晶莹泪珠瞒过了老父,却未瞒过书生吕毅与宫寒冰、辛天风三人。 宫寒冰有意无意地将头转向一旁,似乎不忍多看。 看来,他是面冷心软,本来嘛!侠骨柔肠才是英雄。 辛天风浓眉轩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未说。 书生吕毅深深地看了古兰一眼,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可惜古兰泪眼模糊,没有看到…… 一路上,四个人心情同样地沉重,谁也没开口说话。 回到了大厅,人了座。 古兰尚未来得及开口,宫寒冰已先问道:“先生,家师是什么病?可看出了端倪?” 这是古兰与辛天风同样急切想知道的,是故,与宫寒冰一般地各将目光凝注书生吕毅,耐着心,静待答复。 书生吕毅良久未语,半晌之后,目光环顾这师兄妹三人,嘴皮微动,欲言又止,突然一叹说道:“三位,吕毅至感抱歉,倍觉羞愧……” 这歉然羞愧之色,他脸上早已流露无遗。 显然,连他这位有“活神仙”、“赛华佗”之誉,治愈过不少奇难怪症的医中能手,竟也未能诊断出古啸夫身罹何病! 古兰、宫寒冰、辛天风师兄妹三人脸上倏地浮现无限失望神色,互望一眼,黯然无语。 在绝望中所存的唯一的一丝希望,寄托在这书生吕毅的身上,无如,书生吕毅也让他们失望了。 这打击何以堪受? 宫寒冰与辛天风二人,到底是须眉男子,还能忍得住!饶是如此,师兄弟二人的神色也够沮丧的了。 古兰,这位绝世红粉,盖代巾帼,怎么说也是个软弱女儿家,她已经受不了啦! 她有忽堕冰窟之感,不但身上冷,而且连芳心都冷了,娇靥一片苍白,身子微起颤抖,但她却仍强笑安慰书生吕毅,轻声说道:“院生,千万别这么说,家父的病本就群医束手,这不关医道,可能是无意,要不然怎会……” 书生吕毅望了望她,摇头截口说道:“姑娘,谢谢你,吕毅治愈过不少疑难杂症,但却从未见过像老堡主这种怪病,这应该是目毅生平首见。由老堡主的脉象看,老堡主一如常人,根本不是病,然而,事实上老堡主却两腿瘫痪,口不能言,这种超越常情的怪现象,使得吕毅一时不敢妄下断语……” 并非绝望,尚有生机。 哪怕那生机只有一丝丝,也不能放过! 古兰美目一亮,探出娇躯,飞快接口:“先生之意莫非……” 书生吕毅道:“我不敢说有把握,容我明天二次诊断后再说,不过……我仍请姑娘莫寄予太高希望。” 古兰微颔螓首,尚未说话。 宫寒冰目光有如利刃,逼视书生吕毅,突然说道:“宫寒冰师兄妹均非世俗儿女,我三人也接受过无数次打击,敢请先生不必忌讳隐瞒,尽管直言。” 他,还有些不信;其实难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关系,这种感情,何等深切深厚!当然他急欲早些得到较确实的答复。 这话,立刻提醒了古兰与辛天风二人。 书生目毅却正色摇头说道:“宫大侠想左了,吕毅没有忌讳隐瞒的必要,也非一股走江湖的郎中,轻率诊断,只顾挣钱,不顾人命。” 宫寒冰无形中碰了个软钉子,笑了笑,没再开口。 错非是吕毅有书呆子的耿脾气,换个人谁敢对“古家堡” 四豪之首的“冷面玉龙”这样说话? 书生吕毅也未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古兰三师兄妹并未挽留,跟着站起送客。 古兰道:“明日又要耽误先生一天生意了。” “姑娘不必客气。”书生吕毅道:“为老堡主的病,吕毅就是耽误一年半载也在所不计,姑娘但请放心,吕毅当竭尽所能!” 古兰美目隐射万般感激之情,柔声称谢。 辛天风突然执起书生目毅双手,浓眉微挑,虎目圆睁,激动地道:“老弟,全仗高明了,只要能治好家师的病,万金重酬不足为谢,辛天风终生犬马图报!” 真情流露,最为感人。 书生吕毅暗暗大为感动,道:“辛二侠,吕毅仍是那句话,当竭尽所能。”随即辞出。 古兰、宫寒冰、辛天风三人,一直送到“古家堡”外广场上,目睹书生吕毅登舆而去,才返回堡内。 归途中,书生吕毅免不了又是一场提心吊胆、心惊肉跳,但因是第二度,已经比晨间来时好多了。 过了晌午,才返抵“高升客栈”。 怎么说也是受过人家代为求情之德,两名黑衣大汉对书生吕毅的态度大为改变,把书生扶下软榻,领着两名抬榻壮汉恭谨躬身辞去。 望着人马不见,书生吕毅微微一笑,转身进店。 客栈柜台内,魏胖子已候驾了一个上午。一见南宫逸返来,连忙站起,迎出柜台,笑道:“老弟,辛苦了!” 南宫逸笑了笑道:“没什么,老哥哥有空么?到我房内坐坐如何?” 魏胖子笑道:“我永远闲着,走,咱们就聊聊去。” 陪着南宫逸行向后院。后院中,“玉映群”诸葛灵正在房中对着窗户坐着。 魏胖子向他呶呶嘴,诸葛灵会意,微笑点头,起身出房,跟在南宫逸与魏胖子后面,走进南宫逸房中。 分别坐定魏胖子首先开口发问,道:“老弟,没特别事儿你不会叫我,莫非有什么发现?” 南宫逸忽地皱起眉锋,望了望老少二人,道:“老哥哥目力如神,我的确有所发现,不但有所发现,而且至为惊人!” 魏胖子“哦”了一声,道:“怎么?是有关‘古家堡’……” 南宫逸摇摇头,随又点头说道:“当然可以说是有关‘古家堡’……我认为有人正进行着一桩用心可怕的大阴谋,企图杀害古啸天!” 此语惊人,魏胖子与诸葛灵神情震动,对望一眼;魏胖子惑然问道:“老弟,倒底是怎么回事儿?” 南宫逸神色一转凝重,望着魏胖子不答反问:“老哥哥,你知道古啸天是什么病?” 魏胖子与诸葛灵同声问道:“老弟,难不成古啸天的病……” 南宫逸点头接口道:“称得上奇难绝怪,但却不是什么病症,老哥哥听说过‘逍遥散’这种东西么?” 魏胖子点头说道:“久闻其名,可没见过,那是一种至为歹毒阴损的慢性毒药……” 忽有所悟,神情剧震,急急接道:“老弟是说古啸天就是被这种东西……” 南宫逸点点头道:“我尚不能断定那是否是‘逍遥散’,至少古啸天是因为吃了过多的慢性毒药所以才双腿瘫痪,卧病多年……” 话,被魏胖子脱口一声惊呼打断。 诸葛灵适时问道:“三叔,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南宫逸看了他一眼,道:“古啸天脉象微弱,血脉不畅,而且喉间肉色微微发黑,除了体内有毒外,我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诸葛灵剑眉微剔,正要再问。 魏胖子突然说道:“老弟,我不通医道,请问,那慢性毒药为何单单使古啸天瘫痪了双腿,而两条手臂无恙?要说它药力尚未向上蔓延,为什么古啸天又口不能言?” “问得好!”南宫逸由衷地佩服,道:“古啸天的腿跟口,无关药力。” 魏胖子呆了一呆,讶然说道:“老弟,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南宫逸淡淡说道:“古啸天的两条腿,是被人以独门点穴手法所制,但是我却未看出他口不能言是什么原因。” 魏胖子与诸葛灵神情又是一震,诸葛灵道:“三叔,那点穴手法是……” 南宫逸接口道:“手法诡异,大反武学常规,我看不出是武林中何门何派的手法。” 请葛灵大讶,心想:放眼宇内,何种武学,哪门手法,能瞒得了自己这位奇才第一的三叔双目? 他不相信这是事实,而事实上,他又明知三叔不会骗他,这就令人不能不大大地吃惊、困惑了。 沉思了片刻的魏胖子,神色凝重地道:“老弟,这么说来,此中就大有蹊跷了。 古啸天中了慢性之毒,或许是他不知有人蓄意害他,于不知不觉之下误食了渗毒食物,但被人以点穴手法制住双腿,却怎么说他也绝不会依然懵懂;纵然他不知道是被谁所害,也绝对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病因,口不能言,双手可活动自如,他为什么不将此事以手代口,写在纸上告诉自己女儿,或四位得意子弟?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不愿说或是他不敢泄露……“ 南宫逸突然一笑说道:“老哥哥高明,我也以为古啸天是有所顾忌,有所畏惧,我更以为那蓄意谋害古啸天之人,必是古家堡中人。” “不错,老弟。”魏胖子点头说道:“外面的人谁进得了‘古家堡’?进不了‘古家堡’,当然更近不了古啸天,而古啸天卧床不起,分明又是积年累月误食那慢性之毒……” 抬眼望了望南宫选,道:“老弟,你以为会是谁?” 南宫逸皱眉沉吟,摇头说道:“很难说,谈何容易?严格说起来,‘古家堡’每个人都有弑主的嫌疑。” 这话不错,魏胖子想了想,道:“老弟今天都见到了哪些人?” 南宫逸道:“古兰、四豪首、二,‘冷面玉龙’宫寒冰,‘铁腕墨龙’辛天风,还有‘古家堡’的‘白虎’、‘青龙’、‘朱雀’三个堂主。” 魏胖子又问:“老弟以为他们如何?” “一如当年。”南宫逸道:“宫寒冰人间奇男、当世英豪,不但人品俊朗、风度翩翩、卓然超拔,而且文武双绝,称得上百年难见的奇才。辛天风虽然各方面略逊‘冷面玉龙’,但那英雄本色、豪迈作风却令人可爱、可佩、可亲、可交。” 他没提古兰,也没提“古家堡”那三位内家一流高手的堂主。 魏胖子明白他的用心,微微点头说道:“古姑娘,掌上明珠,爱逾性命;四豪,得意门徒,无殊亲子,这五位,应该都不会,老弟,你说那人是图的什么?” “很费解!”南宫逸沉吟道:“古啸天既能被那人制住穴道,那人的功力可想而知。他要是存心杀害古啸天,应该是易如反掌。令人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只让古啸天卧床多年,而迟迟不下手取命,这内中将有很大的原因,而古啸天明明知道被人所害却隐而不言,这忌讳、这畏惧又是什么……” 冷冷一笑,目中突然闪射逼人冷电,道:“好在,我这次再入江湖,为的就是‘古家堡’,管的也就是‘古家堡’的事,我非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找出那个阴谋利主之徒不可!” “老弟。”魏胖子面带重优,皱眉说道:“古家堡近几年来的转变,可能也与此事有关,事不宜迟,‘古家堡’目前群邪窥伺,侵犯在即,外患方兴,内忧又起,若是……” “老哥哥放心。”南宫逸敛去威态,道:“我已经为自己制造了再进‘古家堡’的机会,明天我还要入山一趟……” 魏胖子咧嘴笑道:“难不成老弟你还要来个二次诊断?” 姜是老的辣。 南宫逸微笑说道:“正是,我告诉他们,我一时也看不出古啸天患的是什么病,要待明天再说。” 魏胖子想大笑,却终于忍住,只向着这位当代奇才“谈笑书生乾坤圣手”投过敬佩的一瞥。 沉默了一会儿,诸葛灵突然说道:“三叔,小灵儿觉得,您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古姨。” 南宫逸目光深注,微微一笑,说道:“你又替古兰操心,是么?我会告诉她的,只是迟早而已。” 诸葛灵俊面做红,望着三叔摇头说道:“不,三叔,小灵儿是说您应该尽快的告诉古姨。” 南宫逸一皱眉,笑了。“有什么意见快说,别跟三叔绕圈子。” 诸葛灵脸更红,却振振有词,道:“三叔,以您现在的身份,侦查这件事总不方便,倘再打草惊蛇只怕更糟,那何不把您所见告诉古姨,让古姨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南宫逸沉吟未语。 魏胖子一旁插口说道:“老弟,灵儿说得不错,以你的身份,不能在‘古家堡’多事逗留,自然就不大方便,那人既能谋害古啸天于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又能使古啸天甘受痛苦、隐而不言,其心智必然超人一等,机警十分,万一打草惊蛇,事情势必……” 南宫逸微微点点头,凝注诸葛灵,道:“小灵,你说,三叔该什么时候告诉古兰?” 诸葛灵不假思索,道:“越快越好,最好就在明天,但是……三叔,为了使古姨不动声色、暗中侦查,您总不能当着第二个人告诉古姨,当然更不好让古姨屏退她那几位师兄跟下人们,单独跟您谈话……” 南宫逸截口说道:“那么……” 诸葛灵飞快接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您何不差使小灵儿为您跑一趟?” 南宫逸看了他一眼,谈笑说道:“想去趟‘古家堡’,想见见古兰,这恐怕才是你的真正的目的,对不?” 诸葛灵搓着手,红着脸笑了,笑得很不好意思。 魏胖子也跟着笑了。 南宫逸轩了轩眉,望着诸葛灵又道:“你去,若不表明身分,古兰绝不会轻易相信;因此,你最终的目的,还是想帮帮古兰,告诉她我还在,而且也来了,对不?” 诸葛灵脸胀得通红,大窘低头,但旋即他又猛然抬起头来,星目含泪,激动地道:“三叔,纸包不住火,您以为您能瞒古姨多久?您不想想,古姨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多可怜! 小灵地知道,您也更知道,这世上,古姨能信赖的人除了古啸天就是您。 在古姨的心目中,恐怕您的份量比古啸天还要重,那么,三叔,您为什么不早些让古姨知道您还健在,您也来了,让古姨早日知道她有三叔您可依靠,您何其忍心,不给她安慰,给她勇气……” “小灵住口厂南宫逸目射寒芒,突然一声轻喝。 诸葛灵一震住口,双手捂面,倏地垂下头去。 南宫逸身形颤抖,面上泛起一阵轻微抽搐…… 半晌,修地一声长叹,变得无限的黯然,目注诸葛灵,柔声说道:“小灵,三叔知道你是同情古兰,为三叔好,也许你说得对,可是,小灵,三叔的心你不是不知道,我怎能误人终生?何况……唉……” 顿了顿话锋,接道:“这件事以后再说,三叔已有主张,现在,三叔有件事要你去做,只许成,不许败,抬起头来听着!” 诸葛灵放下了手,缓缓抬起头,俊面上,已满布泪渍,望着南宫逸静待吩咐。 南宫逸先转向魏胖子,笑道:“老哥哥,今晚,‘古家堡’可能有人来,老哥哥你仍然是‘高升客栈’的店主东,无论什么事,我希望你不闻不问……” 魏胖子神情微露,道:“老弟是说……” “我只是这么推测,却未敢断言。”南宫逸淡然笑道:“那种人,往往多疑。 机警,我进入‘古家堡’为古啸天看病,必然难瞒过他一双耳目,做贼心虚,他可能会来问问我或者威胁我,要我装聋作哑。当然,如果他真的是绝顶高明人物,也许他不会这么做,总之,我是预防,免得到时措手不及,让他脱了身。“魏胖子点点头,道:“多谢好意,就这么办,我一切听你的。” 魏三清是个聪明人,显然,他也知道南宫逸是不愿意给他“这个生意人”招来麻烦,惹来祸端。 南宫逸微微一笑,目光转注诸葛灵,道:“小灵,三叔不能出手,这是你的事,务必生擒,懂么?” 诸葛灵带泪领命,道:“三叔放心,只要他来,小灵儿就不会让他再回去。” 话到了这儿,再没有什么可谈价了。 魏胖子告辞而去。 魏胖子走后,南宫逸也吩咐诸葛灵回房歇息,等候夜晚伺机行事。 一老一少先后离去。 房里,只剩下南宫逸独自一个人。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突然,身形又起颤抖,面上又起轻微抽搐,目光中,包含了无限复杂的神采。 是黯然,是忧郁、凄凉、惆怅、追忆……—— ------------ 第四章 夜深沉。 一弯上弦月,从一片淡云中露出了金钩。 夜空中,群星闪烁,淡云二三,晚风轻拂,夜凉如水。 “古家堡”,静静地伏踞于一片黑暗中。 稠密林木中,偶尔闪烁着几点灯火;昏暗月色下,夜风拂过梢头,掠开树海,也偶露几角飞檐廊影。 亭、台、楼、谢,朱栏小桥,缦回画廊,碧绿清澈的池水,全笼罩于宁静的夜色里。 幽深、雄伟、烟水迷离,静得出奇,美得出奇。 嘉地,静的夜色中,出现了一个动的东西。 那是一缕黑烟,不!一个长长的黑色人影。 这黑色人影不知起自何处,但如今,却正飘荡在“古家堡” 那广大、幽深的庭院之内。 如幽灵,似鬼魁,其轻点尘不惊,其疾闪动若电。 这黑色人影,似对“古家堡”中情形十分的熟请,一出现,便直奔后堡,尽管穿画廊,越幽径,却神不知、鬼不觉。 能在“古家堡”内恍若人无人之境,使得举堡上下茫然无觉,这个黑色人影之功力,可想而知。 终于,他停身在一座楼房之前。 这座楼房,赫然是白日里古兰、宫寒冰、辛天风师兄妹陪着书生目毅,来为古啸天诊病的那一座。 也就是古啸天目前独住养病之处。 门,无声的开了,黑色人影一闪而人。 门,又自动合上。 黑色人影经甬道直抵石室。 石室内,灯光明亮,两个青衣小憧坐在榻边,尚未入睡,黑色人影信手轻抬,两个青衣小憧倏然垂首。 然后,黑色人影闪身飘进石室,直逼榻前。 那是一个黑袍人,因面对锦榻,背向室门,由外内望,看不到他的面貌。 黑袍人刚刚站定,石室内随起一个苍老的话声:“你来了。” 天!赫然竟是口不能言的古啸天的声音! 只听黑袍人道:“不错!我又来了。” 话声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古啸天道:“你又来做什么?”说得很平静。 黑袍人道:“看看你,探探病。” 古啸天道:“看来我该谢谢你!” 黑袍人一声轻笑,好不阴森。“那倒不必,我有自知之明,若按我加诸你的,你是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古啸天道:“你的确很有自知之明。” “那当然!”黑袍人嘿嘿笑道:“一个人起码要能够知己,像我嘛,不但能知己,而且能知彼,所以我无往不利,做什么都稳操胜券;要不我怎能把你置于股掌之上,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呢?” 事实如此,古啸天似乎无话可说,但他仍然说道:“恨只恨当初我瞎了眼!” 黑袍人得意地笑道:“一着之错,全盘俱墨,悔之不及,恨之何益?我替你惋惜。其实,你该明白而感激,若没有我,‘古家堡’能有今日么?能领袖武林、称尊字内么?好名的你,应该是知足了。” 古啸大冷哼一声,道:“早知有今日,我宁可‘古家堡’永远默默无闻!” “来不及了。”黑袍人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你可知道近几年来‘古家堡’在武林中声名何等狼藉么? 普天之下,敢怒而不敢言,恨‘古家堡’已然入骨,纵然我饶了你,天下武林也必然放不过你。“锦榻猛起一阵抖动,古啸大突然撑起身子,须发俱张,挑眉瞪目,目光如电地怒视黑袍人,气极声颤道:”你你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还有一点良心没有?多少年来我养育你、培植你,毕生心血花在你一人身上,你竟害得我生不如死、身败名裂,你何其忍心……“ 黑饱人阴阴一笑,截住话头,冷冷地道:“现在还提这个做什么?你给我的恩惠,我已悉数报答,你怎不睁开眼看看? ‘古家堡’威震宇内、睥睨武林,这应该比你给我的要多得多。 别激动,激动对你的病没好处,省点力气躺下吧!“古啸天真个躺下,倒非听话,而是他自己知道他支撑不住,他上半身又为黑饱人挡住,只能听到他的话声:”古啸天英雄半生,料不到一时不察竟全毁在你的手中,令人好恨!“凄凉、悔恨、辛酸、悲愤……兼而有之。 “别怨天尤人!‘嘿袍人冷冷说道:”要恨你该恨你自己,只能恨那一个’贪‘字害了你,若非你昔年一意贪婪,怎会永沦苦海、不得翻身?“古啸天怒声说道:“当年之事不单是我,你也在场。” “不错!”黑饱人阴侧测地道:“可是你别忘了,我只是在场而已。” 古啸天没立即说话,良久才一叹道:“对!你仅是在场,这件事使我负疚终生、永背罪孽,锥心刺骨,长沦苦海,不得超脱,已铸千古恨,无力可回天。说起来,落得这般下场,该是我古啸天报应……” 黑袍人道:“我深有同感。” 古啸天继续道:“这说明,天理昭彰,不隐邪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你也休要得意,总有一天你不为天谴,便被人诛!” “我说过,我很有自知之明。”黑袍人说道:“我也相信必会有那么一天,不过你说得好,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你的报应已经到了,你受制于我,我依然无恙,这也说明我的报应将要迟来。既然迟来,那便是不知多久以后的事,而如今,你把柄落在我手,你那爱逾性命的掌珠握在我手,所以我劝你最好在目前这段日子里乖乖听我的,还有,千万别存侥幸,我只消将你昔年所做的那件事传扬武林,你一样地不能做人。” 古啸天默然了,寒颤了,畏惧了。 爱女情深,不为自己也该为女儿着想。 半晌方有气无力地道:“我受制于你多年了,这种话,我也听过了不少次了! 说吧,今夜你来此的真正目的何在?“ 黑袍人阴阴说道:“我来警告你,其实,我是多此一举,过分担心,不过,做事还是慎重些好,我认为你不会对今天来的那个书生寄予丝毫希望,也不会不顾一切,冒险泄露口风,对不?” 古啸天道:“你应该知道,那书生,他也看不出什么。” “不错。”黑袍人道:“这个我比你还清楚,无如,不知怎地,我总似觉得他不同于以前那些庸医,他竟能使我有莫测高深之感。你知道么?他明天还要来做二次诊断,哼! 如果碰上几个像他这般热心的,只怕总有一天会被人看出端倪,说来,我是自寻烦恼,那年,我不该准你延医……” “那好办!”古啸天截口说道:“只消今夜去找他一趟,岂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好办法!”黑袍人嘿嘿笑道:“别跟我斗心机,我做事还不至于那么笨拙,此处无银三百两,我岂能暴露自己,引人疑窦? 除非我杀了他,否则纵然他永隐不泄,也是多一人晓得此事,我做事由来不愿大多人知道,何况,日子久了,难能担保他永能守口如瓶。“看来;南宫逸见解独到,料想得不错,这黑袍人是个高明人物,他不会自投罗网,的确是心智高人一等。 古啸天道:“这回可能你要失算了,也许那书生是个机警之人,他已看出了端倪,只是未敢透露而已。” 按说,这句话古啸天不该说,反之该秘而不宣,无论如何,有人能看出他的“病”因,对他都是百益而无一害的。 不管希望多渺小,他总还有机会挣脱魔掌。 假如因这句话使黑袍人起了戒心,杀了那书生,灭了口,杜绝了后患,那他仅有的一丝希望也顿成泡影了。 无如,古啸天是早已绝望了,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人还能看出他的病因,本难怪,他已经受过无数次失望的打击了。 他,不过是故作惊人之语,下意识地想吓吓黑袍人,看着他吃惊,图逞一时快意而已。 这是他报复的唯一方法,可叹、可怜! 但!这句话还真能收到震慑、恐吓之效。 黑袍人身形突然机价一额,只是为时太短了。旋即,他就肆无忌惮地纵声狂笑,声震四壁,甫道嗡嗡回响。“古啸天,我看你是技穷了,就算他医术高人一等,果然赛华佗,能看出端倪,正如你所说,他也不敢透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澜不禁风的书生,他能怎么样?即或他天胆独具,敢于透露,‘古家堡’上下近千,谁又能想到是我?不过……” 黑袍人话声一转狠毒,冷笑接道:“我说过,做事还是谨慎些的好,谢谢你提醒我,其实我本就疑惑。不妨,且看他明天来不来,来了,那表示他果未看出,不来,那便证明他已然看出,到那时再追杀他也不为迟。哼!哼!看他能否逃出三里之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万一那书生明日有事不能来,岂不因自己一语,断送了一条无辜性命? 古啸天懊悔不及,默默不语,片刻之后才叹道:“我原该知道你凶残狠毒的……” 黑袍人一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知我秘密之人,我做事由来如此。” 古啸天又默然了。 黑袍人却阴森一笑,又道:“老头儿,现在咱们再谈谈正事吧,那本东西到底放在何处?可够隐密么?近日来群邪齐集大巴,他们要冒杀身之险,劫夺那本东西,我看你不如把它交给我保管,我有把握万元一失。” 古啸天冷冷说道:“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拼着让那件丑事宣扬出去,也绝不会把那本东西交给你的。我岂能再为虎添翼,让你拿去荼毒苍生,为害武林? 古啸天的罪孽已经够深重了!你最好还是趁早杀了我的好。“这番话很能激怒人,黑袍人竟毫不为意,嘿嘿笑道:“在没拿到那本东西之前,我怎能让你死?你死了,我这多年心血岂不尽付东流,完全白费?” 微顿话锋,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可别逼得我太绝望,否则我会不择手段。 你既知我甚明,就该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到那时你可要懊悔莫及,也别怪我心太狠、手太辣,我劝你多为你那宝贝女儿想想。” 想起了爱女,古啸天软化了,他虽明知黑饱人绝不会加害爱女,仍不免暗暗畏慑,一叹道:“以你在今日武林中的地位、声名,你应该知足了,何必野心过大,太过贪婪?你适才说得好,一个‘贪’字害了我终生,你既知‘贪’字害人,为何又这般执迷不悟,苦苦逼我?” “这很难解释!”黑袍人道:“有些人眼看面前有火坑,但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仍甘心往里头跳。正如觊觎这本东西的群邪一般,他们不是不知侵犯‘古家堡’险足杀身,却不顾一切地偏偏要来,生似鬼迷了心窍,也许我正跟他们一样!” 古啸无感慨再叹,道:“你已是无药可救,此物不祥,日后你会懊悔莫及!” “你放心。”黑袍人听出有了希望,难掩心中的狂喜,得意的轻笑,笑得好不狂傲、好不狰狞:“我做事从来不知懊悔为何物,既然做了,就绝不退让。何谓不祥?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只不过是他力不足‘护壁’。一朝此物到手,我便成了天下第一人,谁敢犯我?我又何惧之有?” 古啸天再次默然,过了一会儿,突然颤声说道:“生不如死,这样活着实在痛苦,不如早日解脱,好吧!我成全你……” 猛可里厉声接道:“你阴谋得逞,我自知不免,但是,古啸天可以百死,我那兰儿你可要遵守诺言!不得伤她毫发,否则我死为厉鬼也要追你索命!” 声厉必也色厉,黑袍人也许是为他悲恨威态所慑,身形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旋即嘿嘿说道:“那是当然,你担心得多余,你就是叫我杀她,我也未必舍得辣手摧花。说吧,那本东西藏在何处?” 古啸天话声未起。 蓦地,甫道内传来一声轻微异响,紧接着是一阵轻微步履声;分明,又有人到来了。 黑袍人闪身飘进重重丝漫之后,中途右掌微抬,两名青衣小憧应势而醒,讶然相顾。 人影闪动,石室中已走进一个中年白衣汉子。 此人中等身材,虎目虬髯,眼神如电,至为威猛。 两名青衣小憧一见来人,连忙起立,恭谨躬身:“见过三爷!” 白衣汉子微微点头挥手,信步走向榻边。 榻上,古啸天似已入睡,神色安详。 白衣汉子长眉微挑,目光电扫全室,突然,举掌向着重重丝慢一挥,重慢飘起,里面一片空荡。 白衣汉子一皱眉头,目光落在两名青衣小憧身上。“适才可是你二人在此谈话?” 两名青衣小撞虽觉刚才睡得莫名其妙,但在这位三爷面前却不敢说。奉命侍候老堡主,只准轮睡,不得齐眠,如今又是这位三爷值夜,让他知道两个都睡了那还得了! 机伶一颤,忙自躬身称是。 白衣汉子神情一松道:“要谈话小声点,莫要惊醒了老堡主。” 两名青衣小憧道:“小的省得!” 白衣汉子不再说话,飘身出室而去。 两名青衣小撞这才站直了身形,额头见汗,四目交投互瞥了一下,这一瞥,比适才包含的讶异更多…… 后堡一角,一座精致小楼上,灯光犹自亮着,在那树梢疏影中闪烁不浪。 由轻纱长廖内望,小楼中牙床玉钩,锦帐低垂。 靠窗的一张枣红漆桌上,摆着一列书班,砚旁笔架上,搁着一支儒墨狼毫,一张雪白的薛涛笺,压在水晶镇纸之下,笺上,行行字迹墨渍未干。 床头粉壁上,悬挂着一支斑斓长剑。 床旁一涨漆几上,放着一具工质古琴。 案头金优中,轻烟袅袅,清幽暗香散传夜空。 分明女子闺阁,那么幽雅,那么宁静! 楼外,廊檐下,一位身着黑纱长袍的人儿,正凭栏望月,那是古兰,她就像一朵幽香醉人的空谷幽兰。 那露在黑纱外的肌肤,雪白、晶莹,使人很快地联想到苏东坡的一句词儿:“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 她,两颗清澈深速漆黑的眸子,凝望着那楼头柳梢的一钩冷月出神,呆呆地,还蒙着一层薄雾。 远山黛眉微锁轻愁,娇靥上,神色一片木然。 夜色、美景、人儿,整个儿地凝结在出奇的静中。 蓦地里,一声幽幽轻叹划破了宁静这声轻叹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无从捉摸。 但,闻之直能令人心酸泪下。 天上的约月,地上景物,也似被感染了一般,立刻为之黯然失色起来,被笼罩在一片忧郁之中。 紧跟着这声轻叹,是一缕袅袅直上的清音。 听!春归何处? 寂寞无行路。 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春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 除非问取黄鹤。 百喀无人能解,因风吹过蔷蔽…… 伤心辞句断肠人! 又是一声幽幽轻叹。 两排长睫一阵眨动,美目中泪光闪漾欲滴。 她忍住了,到底没让它湿了清凉面颊。 适时,白衣汉子刚踏上花间幽径,闻声抬头,不由一愣驻足,随即微微皱了皱眉锋,道:“师妹还未安歇么?” 古兰神情徽震,目光由天上钩月飞快移往楼下。“是三师兄么?我睡不着,出来站站。” 白衣汉子暗暗一叹,道:“夜凉、露重,师妹还是早些安歇吧!” 古兰冰凉娇靥上露出一丝勉强笑意,道:“多谢三师兄,我这就回房去……” 顿了顿话锋,道:“三师兄今晚值夜?” 白衣汉子点了点头。 古兰道:“看过我爹了么?” 白衣汉子道:“我刚从师父那儿出来。” 古兰道:“他老人家睡了么?” 白衣汉子道:“睡了。” 接着又道:“天色不早,近几天不大安宁,师妹请回房吧,我还要到各处走走片说着,刚要举步。 突然有所惊觉,目注十丈外暗影中沉声喝道:“什么人暗影中一声轻咳,一个清朗话声答道:”是三弟么?愚兄在此。“白衣汉子”哦“地一声,敛态说道:”是大师兄…… “ 话声未落,青影闪动,宫寒冰已负手站立面前。 白衣汉子恭谨躬身施礼,道:“大师兄还没睡?” 宫寒冰微笑摆手,道:“没有,我不放心,出来看看……” 古兰黛眉皱得更深,适时说道:“二位师兄谈谈吧,我要回房了。” 她尚未转身,宫寒冰已然仰首含笑说道:“兰妹等一下,愚兄有事相商。” 古兰似乎有所不愿,却又不便拒绝,只得停身,双眉微轩,意颇不耐地道:“大师兄有什么事?” 宫寒冰不答古兰问话,转过头来向白衣汉子:“三弟忙去吧!” 白衣汉子应了一声:“是!”躬身告退而去。 一直望着白衣汉子身影消失在茫茫夜空中,宫寒冰才又抬起了头,望着古兰微笑说道: “兰妹可否请下来谈?” 古兰淡淡说道:“师兄妹亲同手足,不必避嫌,大师兄请上来坐。” 宫寒冰玉面微红,赧然笑道:“愚兄遵命!”举步行向楼梯口。 望着楼下宫寒冰那颀长身形,古兰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厌恶之色,转过娇躯,走进房中。 宫寒冰上了楼,古兰已在房中相迎,娇靥上没有任何表情,皓腕轻抬,请宫寒冰入座。 宫寒冰温文有礼,举止潇洒,称谢坐下。 古兰则隔坐于对面,道:“婢子们都睡了,大师兄恕我无茶招待。” 古兰的客气,显得有点生疏,这使宫寒冰微显窘迫,也使他感到不安,剑眉微轩,笑道:“兰妹何出此言?愚兄又非客人,何须客套。” 兰妹没有说话。 宫寒冰望了望她,微笑又道:“兰妹怎么这么晚还没安歇?” 古兰淡淡说道:“睡不着。” 就这简短的三个字,她显然懒得多开口。 宫寒冰更感不安,道:“兰妹莫非有什么心事?” 古兰答得很妙,美目轻注,谈笑的说道:“睡不着难道就非有心事不可?大师兄不是也还没睡?” 宫寒冰哑口无言,半晌方干笑说道:“这几天随时都可能有事,我怕三弟照顾不了……” 古兰接口道:“那何不在四位师兄中多偏劳一位?这样也可免得大师兄这几天寝不安枕,过于劳累。” 宫寒冰一张冠玉般俊面胀得通红,刹那间却又变得有点白,望了望古兰,苦笑道:“兰妹,愚兄没有别的意思。” 古兰毫不留情,针锋相对道:“大师兄,我也句句由衷。” 宫寒冰脸色一变,道:“兰妹何苦老跟愚兄过不去?愚兄有什么地方得罪……” 古兰飞快接口,道:“大师兄怎出此言?数年来大师兄对我照顾有加,无微不至,处处竭尽爱护,事事曲意迁就,别说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于我,纵有,师见教导师妹也是应该的,我焉敢跟大师兄老过不去?大师兄这么一说,岂不是怪我目无兄长?” 立刻反客为主,好厉害的一张小嘴儿。 宫寒冰知道,似这般再谈下去,对他一无好处,弄不好还可能把事情给弄僵;再说他也坐不住,忙赔笑说道:“是愚兄多疑,愚兄无意惹兰妹生气……” “岂敢。”古兰冷然说道:“我天胆也不敢生大师兄的气。” 宫寒冰脸色再变,但随即又苦着脸道:“兰妹,路要退一步,味须减三分,愚兄已经赔过罪了,何必呢?我们谈点别的不好么?” 有道是:举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始终低声下气,古兰她又怎好意思太过分!神色稍为和缓,道:“对了!大师兄不是说有事要跟我商量?什么事?” 谈到了正题,宫寒冰反倒窘迫局促起来,红着脸,望了望古兰,赧笑低头,搓着手,数次启口无声,欲言又止,终于,他还是鼓足了勇气说了:“就是愚兄跟兰妹的婚事,愚兄想……想早日……” 一个叱咤风云、脾俄武林,如今代掌天下第一堡门户的英雄俊彦、洒脱男儿,昂藏须眉大丈夫,一提及儿女柔情,婚姻大事,竟也英风尽扫,豪气全消,忸怩害羞得一如女儿家! 怎不令人为之感叹、窃笑。 他话未说完,古兰那艳绝尘表的娇靥上,立又堆起了薄薄寒霜,她不容他再说下去,黛眉微挑,截口说道:“他老人家身罹奇疾,卧病在床,群医束手,几乎绝望,大师兄份属首徒,无殊亲子,我更身为人女,忧愁悲伤犹有不及,怎好在这时候提起此事?” 义正词严,这是孝、是理、也是礼。 宫寒冰汗颜天地,羞愧不敢仰首,嗫嚅说道:“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 古兰绷着脸,道:“他老人家怎未对我说?” 宫寒冰满脸窘笑,抬头说道:“兰妹难道忘了?去年八月中秋夜,他老人家把我俩唤至床前,以手代口所吩咐的那番话了么?他老人家……” “我没有忘记。”古兰冷冷说道:“大师兄也认为他老人家病人膏盲,没有希望了么?” 宫寒冰惊急交集,急急说道:“兰妹千万别误会,愚兄天胆也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愚兄跟三位师弟虽然只是他老人家门徒弟子,但他老人家待我四人无殊亲生,师徒如父子,骨肉犹难及,尤其他老人家对愚兄钟爱特甚,不但他年要愚兄接掌门户,而且赐以兰妹,似这等思重如山、德厚如海,愚兄纵粉身碎骨,脑浆涂地也难报万一,怎会再敢……” 因过于激动,头上青筋暴起,喉间有物堵塞,再也说不下去,倏地垂下头去,真情流露,至为感人。 古兰似也深为感动,娇靥上,香唇边,起了阵阵抽搐,神色复杂,显示她心中感情冲突,汹涌澎湃,一如怒潮。 宫寒冰的这番话委实使她芳心不忍,她觉得宫寒冰这个人不失为血性奇男,她也知道“冷面玉龙”无论人品、所学,均是武林中百年难遇、难求,够得上是乃父乘龙佳婿!也称得上是任何一个女儿家梦寐以求的理想夫婿,能得夫如此,应该毫无所憾了。 可是她就不知为什么,对他丝毫动不了情愫。 反而,竟还有点说不出其所以然的厌恶之感。 也许,这就是“情”之一字的微妙处。 这就是,没有缘分。 良久,她方始目光呆呆地一叹说道:“这是他老人家的心意。固然,在这个时候,我不该轻易违拂,但……” 转注宫寒冰,柔声说道:“大师兄,我还是那句话,你我之间,仅能止于师兄妹间的友爱,却绝难涉及儿女之情。逼于父命,我可以嫁,可是一辈子却别想我说个‘愿’字,对你,对我,那都是一件痛苦的事。大师兄生不是世俗人,当知这种事基于缘,本于情,丝毫勉强不得,否则彼此都熔铸恨终生。世上尽多蛾眉女,天涯何处无芳草?大师兄何必独独垂爱古兰一人?老人家的想法我不敢批评,他要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他老人家认为将来大师兄接掌门户,再以唯一爱女匹配,这是天大美事,事实上确也如此。无如,大师兄,想法与现实常有出人,大师兄真要娶一个心已他属,神貌俱离的女子,让彼此朝夕痛苦相对么?” 这不知是第几度摊牌了,总之古兰已经表示得很明白;宫寒冰,他超人不凡,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他俊面煞白,星目微赤,齿唇咬得几乎渗血。“兰妹,愚兄懂,愚兄懂得情爱两字丝毫勉强不得,也懂得勉强的结合,彼此都将痛苦终生;愚兄更明白这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单恋、作茧自缚;但,兰妹,你使我不克自拔,无能自持。兰妹说得是,世上尽多蛾眉女,天涯何处无芳草,然而,唉!兰妹,我也不知为什么,要说,那该便是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这情形,跟兰妹千缕情丝紧缠、万外深情倾注那南宫逸,对天下男子不屑一顾一般。兰妹,宫寒冰这颗心唯天可表,兰妹何独不能……” 激动到了顶点,突然一声长叹,唇边浮现一丝悲伤。痛苦。 凄凉笑意,接道:“兰妹心坚铁石,愚兄如坠冰窟,如今多言何益?兰妹,宫寒冰不是人间贱丈夫,他不愿勉强兰妹,陷兰妹于痛苦深渊,他要等兰妹回心转意,他也坚信兰妹必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古兰神情木然,忽地插口说道:“倘若我永无回心转意的一天呢?” “兰妹!”刹那间宫寒冰恢复平静,淡淡笑道:“真情可以动天,愚兄坚信总有一天能获神助,兰妹只要不是铁石心肠,也必然会慢慢被愚兄至情所感。万一兰妹真是铁石心肠,永不回心转意,那是宫寒冰无福,前生修积不够,只有削发为僧,青灯古怫,口翻贝叶,了此残生,但修来世。” 古兰美目凝注,神色难以言喻,娇躯一阵轻颤,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方始哑声说道: “大师兄,你何必要使我负疚不安?” 宫寒冰星目一亮,笑道:“谢谢兰妹,足见兰妹并非真个铁石心肠!” 古兰神情一震,道:“大师兄错了,我只想藉此四字打消大师兄的心念,如果大师兄真要那么做,那没关系,我自己也早有这种打算了。” 宫寒冰不再多说,星目逼现古兰,忽转话题:“我听说兰妹昨日前去山下小镇,不仅是为师父他老人家延医,而且还占过几卦,只不知结果如何?” “谁说的?”古兰神情再震,避开了那双直欲透视她肺腑的目光,等待回答。 宫寒冰微笑不语。 “不错!”古兰似知无从隐瞒,其实这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想了一想,猛地点头说道:“我确曾占过两卦,大师兄如要问结果,我也可以奉告,南宫逸真的死了,我婚姻吉利,可以相偕白首。” 宫寒冰星目又是一亮,微笑说道:“吕先生才高学富,善卜有如君平、詹尹,兰妹应该相信他占的卦不会有错才对。” “这……”古兰呆了一呆,哑口无言。 但,旋即,她泰然摇头。“彼此不相克,婚姻当然吉利,但双方是否请投意合,那又是另一回事。” 这不算牵强的一辩,似乎颇出宫寒冰意料之中。 他微微一笑,道:“说得是,那兰妹又何必再去问卜吉凶? 兰妹好口才,愚兄甘拜下风,不过,愚兄仍是刚才那句话,相信兰妹对愚兄必有情投意合的一天,天时不早,愚兄不多打扰了,兰妹安歇吧!“说完,站了起来。 古兰跟着站起,谈笑说道:“大师兄走好,我不送了。” 宫寒冰微笑说道:“彼此师兄妹何须客气,兰妹请留步。” 举步出门,走到了门边,似忽有所忆,停步回身,又问道:“对吕先生这个人,兰妹有何看法?” 古兰呆了一呆,冷然道:“我不懂大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宫寒冰星目凝注,笑说道:“兰妹不觉得此人不似一般读书人?言语举止令人有高深莫测之感?” 古兰黛眉微挑道:“我不及大师兄眼光独到。细心,我没有这种感觉。” 宫寒冰颇为窘迫,笑了笑道:“兰妹,目前正值多事之秋,愚兄代师父老人家掌管门户,职责所在,不得不对任何外人多加几分戒心。” 古兰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我觉得大可不必……” “兰妹错了。”宫寒冰含笑接口说道:“越平庸,越令人看不出什么的人,往往是最厉害、最可怕的人,这位吕先生为人做事稳健、老练……” 古兰嫣然一笑,道:“大师兄日间不是试过了么?难道还怀疑自己的试探手法不成?” “冷面玉龙”宫寒冰一身所学,在宇内武林称得上有数高手,倘若连自己的功夫都信不过,那该是绝大讽刺。 宫寒冰没有在意,微微一笑,道:“也许正如兰妹日间所说,他修为已至巅峰,到达收敛自如境界,‘古家堡’的武学,还不能试出些什么。” 他认为这句话答得很得体,孰料又出了纰漏。 古兰娇靥上神色微变,冷冷一笑,道:“那……‘古家堡’岂非白白耽误了大师兄十余年宝贵光阴?” 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这姑娘真也横得可以! 宫寒冰呆了一呆,忙答道:“兰妹,这句话可是你说的。” 古兰尚未接话。 夜色深沉的庭院中,人影闪动,一白一蓝两条人影疾如鹰隼般射落楼下小径上,矫健轻捷已极。 是那被称三弟的白衣汉子,与一位年纪较轻,长傅玉面朱唇。英挺俊拔的蓝衣汉子。 两个人站稳身形,同向楼上宫寒冰躬身施利。 白衣汉子发话说道:“大师兄,四弟回来了,有要事报告。” 古兰首先微笑招呼:“四师兄辛苦了!” 蓝衣汉子笑道:“没什么,师妹怎么还没睡?” 古兰道:“跟大师兄商量点事儿。” 宫寒冰望着古兰道:“兰妹要不要也下去听听?” 古兰想了一想,微摇螓首。 宫寒冰道:“那么兰妹安歇吧。” 说罢飞身下了楼,蓝在汉子超前再复施礼:“大师兄……” 宫寒冰伸手拉住蓝衣汉子左臂,笑道:“四弟,别那么多礼,外面情形怎么样? 说吧!“ 蓝衣汉子笑了笑,皱起眉头,道:“据我数日来的侦察,他们来得不少。” 宫寒冰微微点头,道:“都是些谁?” 蓝衣汉子道:“已露面的有‘白衣四灵’、‘笑面人屠活僵尸’、‘索命五鬼’,未现身的有‘哀牢三君’、‘勾漏双煞’、‘海南二凶’、‘雪山老怪’、小兴安岭的‘独自天尊’、‘长白三翁’……” 他一口气报出了十数名墨道巨率,以及几位亦魔亦教、亦正亦邪的成名多年人物;然后,顿了顿话锋,又道:“还有,听说各门各派,各帮各会也莫不选派高手,倾出精锐,动身前来,只是我尚未见到他们在附近出现。” 宫寒冰听得脸色连变,剑眉轩动,目射奇光,笑道:“如此看来,何止群邪? 连那些自命侠义之辈也都不顾身分名望,难免贪婪垂涎了。平素他们不敢正眼看‘古家堡’一下,到了这时,竟都胆大得不要命了。这何异天下齐动?三山五岳,四海八荒,哈! 百年盛事,绝无仅有,‘古家堡’何幸如之?好吧! 让他们来吧,自信能拿得走,回得去的,就都来吧!咱们师兄弟,这多年也闲得无聊,闷得发慌,正好趁此机会煞煞手痒,活动活动筋骨。“武林群起来犯,独对天下,这位‘岭面玉龙”居然仍能谈笑自如,足见他豪情万丈、胆识超人,令人心折、佩服。 也由此可见“古家堡”必有所恃,确有其不可轻撼的惊人潜力、雄厚实力,以及神秘莫测的惨人之处。 否则,尽管官寒冰功力高绝,豪气干云,一身是胆,他也断断不敢轻忽怠慢,漠视若此。 事关“古家堡”安危存亡,岂同小可? 古兰没有下楼,也还没有回房,两位师兄的话,听得她芳心暗震,皱起黛眉,忧郁的心情,又加添了一份沉重。 不管她是如何的巾帼绝代、红粉盖世,女儿家毕竟还是女儿家,面对这即将来临,又似乎不能避免的血腥厮杀,她究竟不能那么泰然于衷。 只听白衣汉子道:“大师兄,四弟还发现了一件事,有人出面阻拦群邪进犯本堡,格毙了‘索命五鬼’老四申不善,击退了活僵尸公羊赤。” 宫寒冰剑眉一剔,目闪寒芒,望着蓝衣汉子道:“格毙申不善不算什么,击退公羊赤却不简单,四弟,那是谁?” 蓝衣汉子道:“一个青衫少年,面目陌生,不认得。” 宫寒冰略一沉吟,道:“落脚何处?” 蓝衣汉子道:“小镇上,‘高升客栈’。” 宫寒冰目中奇光一闪,“哦”了一声,笑道:“小镇上已然卧虎藏龙,‘高升客栈’何来这多莫测高深人物?三弟,明早去接吕先生,由你带他们走一趟。” 白衣汉子一点就透,点头应道:“是。” 宫寒冰冷冷一笑道:“古家堡向来不受别人恩惠,自己的事自己管得了!无需别人乱伸手,三弟可以当面告诉他。” 白衣汉子微微一愣,诧然凝注,面有难色,道:“大师兄,这……倘若此人是一番好意,咱们怎好……” “三弟。”宫寒冰傲笑道:“为人做事,除了自己之外,不可轻信任何一人,尤其在这个时候,谁知他是何居心?你我师兄弟跟随师父多年,应当深知他老人家性情,他老人家从不愿将自己的事假手他人,任何牺牲在所不惜,你我师兄弟怎能违背师训?又怎能损了‘古家堡’多年威名!” 白衣汉子不敢再说,只有低头唯唯。 楼上,斜倚朱栏的古兰,却突然说道:“大师兄,可容我插一句嘴?” 宫寒冰立刻仰首含笑道:“兰妹这是什么话,有何高见请说。” “不敢当。”古兰淡笑道:“浅见以为,‘古家堡’并非靠刚愎自用、自傲自大扬威字内,我爹可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的性情,大师兄这种想法、做法,我不敢苟同。” 举堡上下,敢在宫寒冰面前这般说话的,除了这位师妹古兰外,还有四豪老二“铁腕黑龙”辛天风一人。 而,宫寒冰对这位小师妹尤多容让迁就! 闻言,宫寒冰有点尴尬,但他仍然赔笑说道:“那么,以兰妹之见?” 古兰微微一笑道:“事关非常,我不敢多说,代掌门户的是大师兄,‘古家堡’内外诸事自当全凭大师兄做主,我不过对‘古家堡’的处事态度,表示个人意见而已。” “那么……”宫寒冰强笑点头,转注白衣汉子,道:“三弟,这件事由你全权处理好了。”不做明确吩咐。 这一着,好不高明!不知他是真心抑或假意? 白衣汉子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可是,办差了,他得担负全责。 也许,白衣汉子仍不敢违背宫寒冰的意思。 办对了,那是他宫寒冰的看法高明。 弄糟了,却跟他宫寒冰无关。 “全权处理”嘛。 按宫寒冰的心胸为人,师兄弟间的亲同手足,宫寒冰这个吩咐,应该是无意的,应该是真心的。 白衣汉子面上又现难色,他也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办。 但,长兄比师,师命如山,他只有遵从的份儿,丝毫没有考虑的余地。当下躬身领命,道:“请大师兄示下启程时刻。” 这也要问!显然他战战兢兢,有临深履薄之感,肩负太以重大,有关“古家堡” 威名,不得不一切小心。 宫寒冰也有所觉,扬眉笑道:“三弟,做事应该谨慎,但不可失却果断,把堡中事即刻交二弟,先去歇息二会儿,四更动身。” 这是不算教训的小小教训,师兄对师弟何话不能说呢? 白衣汉子没敢再言,躬身而退。 白衣汉子走后,宫寒冰目注蓝衣汉子又道:“四弟劳累多日,也去歇息吧!” 蓝衣汉子应了声是,向宫寒冰微微一躬,又抬头向古兰招呼了一声,转身踏上画廊,缓缓行去。 宫寒冰目送三、四两位师弟离去之后,转过身来,仰头一看,古兰已不知在何时回到房中去了。 一句到了嘴边的话,重又吞了回去,望着小楼闺阁中昏弱灯火,玉面上浮现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随即,也转身顺着幽径,隐人茫茫夜色中。 庭院中,空荡寂静。 小楼里,灯光倏然而灭。 四无声息,唯在树间…… 第二天五更过后,又是晨曦微透的时候。 小镇上,“高升客栈”门前来了三人三骑,跟两名抬着软榻的壮汉。 为首的,正是“古家堡”名震武林四豪中的老三,那位穿白衣,虎目虬髯,神态威猛的中年汉子。 身后跟着的两骑一榻,仍是昨天来过的那四个汉子。 这回,两名黑衣大汉没有像昨天那样凶神恶煞般擂鼓叩门。 而只是轻轻地敲了两下门环。 无他,三爷带队,谁敢? 也许是那位吕毅先生交代过,要不然就是店伙昨天被吓破了胆,今儿个有了戒心,特别的警醒。 不到片刻,“高升客栈”内便有急促的步履由远而近。 门开了,店伙睁着惺松睡眼,堆笑哈腰:“二位早!” 居左黑衣大汉打鼻子里嗯了一声,道:“那位吕先生起来了么?” 店伙道:“早起来了,正在后院散步呢。” 今天不同昨天。 两名黑衣大汉互望一眼,回过身来,恭谨说道:“三爷可要进去坐坐?” 白衣汉子点了点头,当先举步走进“高升客栈”。 坐骑当然早由抬榻两名壮汉接了过去。 刚进门,后院步履响动,二门内转出了魏胖子。 他一见白衣汉子,立即驻步,“哦”地一声,满面讶然之色,急步抢了过来,拱手说道:“三爷早!” 白衣汉子长相威猛,人却很和气,微笑点头:“魏老哥早。” 魏胖子道:“没想到三爷今儿个亲自驾临,老朽迎接来迟……” 白衣汉子截口说道:“彼此相识多年,魏老哥还不知我的脾气!何须客气。” 魏胖子哈腰赔笑道:“好几个月没见三爷了,三爷一向安好?” “托福。”白衣汉子笑道:“近来堡中事情多,走不开,所以数月没有下山。” 魏胖子道:“老堡主的病,可有点起色了?” 虽然明知,却不得不敢问。 白衣汉子脸上掠过一片阴霾,道:“今天就是要请吕先生再去看看。” 魏胖子还想再说些什么。 白衣汉子却已又道:“魏老哥每天都起这么早么?” 魏胖子苦笑道:“生意人,没办法,老朽生来劳碌命,天只要亮,就怎么睡也睡不着啦,躺着也是躺着,不如干脆起来。” 白衣汉子笑了笑,道:“人是越老睡得越少,老来精神旺望了望魏胖子,又接道:” 魏老哥,听说你这店里住了几位武林人物……“魏胖子忙道:”有!有!刚住进来没几天,三爷有事儿?“ 白衣汉子故作轻松,道:“没什么,我打听一个人,一个穿青衫的少年人,人长得很俊,功力很高,魏老哥记得有这么个人么?” 魏胖子一听便知道他问的是“玉麒麟”诸葛灵,暗暗一愣,脑中闪电百旋,忙答道: “有,三爷,有这么个人,人长得白里透红,跟个大姑娘、小娘儿们似的,可不知会不会武。怎么,三爷认识?” “不敢肯定。”白衣汉子笑了笑,道:“可知是哪儿来的?” 魏胖子摇头说道:“这个老朽就不知道了,不过,听口音似乎是河南……” “河南?”白衣汉子重复了一句,略一沉吟,道:“不对,我那位朋友不是河南人氏……有姓名么?” 他竟想跟老姜别苗头,魏胖子暗暗一笑,道:“有姓,老朽不知道他的大名,伙计们称呼他诸葛灵……” “诸葛灵?”白衣汉子又重复了一句,随即神情微震,面露喜色,望着魏胖子笑了笑,道:“那越发地不对了,我那位朋友复姓司马……” 顿了顿话锋,摆手说道:“魏老哥,你忙吧,我这就接吕先生去。” 他话声刚落,尚未举步。 “不敢当,吕毅恭候多时了!”二门内已然传出书生吕毅的话声,随着话声,书生吕毅一袭儒衫,提着药箱步了出来。 入目白衣汉子,呆了一呆,转注二黑衣大汉道:“这位是……” 魏胖子一旁接口笑道:“吕老弟,这位便是古家堡‘慈心神龙’燕三爷。” 书生吕毅“哦”地一声,改容趋前见礼:“原来是燕三侠,昨日未见,今早幸睹,吕毅怎敢当燕三侠侠驾亲临?这岂不是要折煞……” 白衣汉子一抱拳,顺手握住吕毅双手,笑道:“老弟,听说你跟我二哥成了好朋友,且兄弟相称,我也托个大,凑个热闹,叫我燕惕吧!” 此人确也是条没奢遮、热心肠的豪迈汉子,书生吕毅与魏胖子俱为心折,飞快交换一瞥。 燕惕接道:“昨天我不在,回堡时老弟已经下山,听二哥言及高才绝艺,倾慕心仪之余,恨不得插翅追出来,从下午到晚上,一直坐立不安,正恨琐事缠身,无法立时赶来一会,恰好大师兄吩咐,因得早片刻亲近老弟,瞻仰风采。” 事实上确是如此,这话听来也很感人。 书生吕毅激动之情形之于色,一叹道:“吕毅哪里是什么高才绝艺,提起来十足羞绝愧煞!不知几世修来如此福缘,看来我又要高攀一位了。” 燕惕大笑道:“草莽武夫没老弟读书人那么好口才,什么高攀下交,咱们之间不谈这一套,老弟东西都带全了么?” 书生吕毅提了提手中药箱,笑道:“全在这儿。” “那么,咱们这就走。”燕惕松开左手,留右手相携,转注二黑衣大汉,道:“替吕先生接过药箱。” 两名黑衣大汉应诺一声,必恭必敬地抢步上前。 书生吕毅道:“我虽手无缚鸡之力,这只药箱还提得动。” 话尽管这么说,还是把药箱递了出去。 燕惕回首目注魏胖子笑道:“魏老哥,改日有暇咱们再长谈,告辞了。” 拉着书生吕毅向门外走出。 魏胖子跟到门口,目送人马离去。 一直望着人马拐了弯儿,才笑了笑,转身回店。 燕惕策马徐驰,高坐鞍上与书生目毅一路谈笑,直奔大巴山口,不到片刻,山口已经在望。 这时,在那山口外一块大石上,正背山面外,并肩盘坐着两个装束怪异、身材瘦削矮小的老者。 这两个装束怪异的瘦小老者,年纪均在六旬左右,肤色黝黑,鼻子高耸,目眶深陷,两腮无肉,额下稀疏疏的灰胡子,活脱脱的像两只老猴子。 这地方为“古家堡”进出必经之地,平常没人敢在这儿歇脚;再说,不是要去“古家堡”也走不到这儿。 如今,竟有两个怪老头并肩盘膝闭目地坐在这儿一动不动,这就令人不能不觉得大大地怪异了。 书生吕毅是早看见了,只是他装作未见,仍然偏着头跟“慈心神龙”燕惕谈笑。 第二个看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两名黑衣大汉。 发现行迹可疑之人,焉敢不报? 两大汉狐疑地对望一眼,居左一个回头轻唤:“三爷……” 燕惕谈笑不停,目光未离书生目毅,挥手说道:“走你俩的路,少大惊小怪!” 书生吕毅闻言倏住话锋,惑然前望,呆了一呆,随又转过头来,目注燕惕,讶然说道: “三侠,山口前那两位望之不似中原人氏……” 燕惕接口笑道:“老弟好服力,他二人来自海南‘五指山’,乃是武林中凶名卓着,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海南二凶’。” 书生吕毅皱皱眉说道:“怪不得满脸暴戾煞气,不似正人善类,原来是邪恶凶人,三侠你认识?” 燕惕微笑说道:“以前只闻其名,如今是敌非友。突然坐在这儿,居心叵测,但有一点不难明白,他们是等候我这‘古家堡’的人。” 书生吕毅大吃一惊,脸上变了色,急道:“那……” 燕惕一笑道:“老弟只管安心稳坐,人家是冲着我来的,老弟读书人,他二人不会惹你的。再说,有燕惕在侧,也绝不会让他俩碰老弟一根寒毛。” 书生吕毅嗯了一声,连忙闭上眼,双手牢牢的抓住扶手,生似怕坐不稳摔了下来,还微微发抖。 燕惕看在眼内,禁不佳摇头失笑。 双方距离不过数十丈,就这几句话的工夫,一行六人已近山口;燕三爷的话,两名黑衣大汉适才已悉入耳中,“海南二凶”这令人寒颤的名号,他们是闻名已久。 他们没有“慈心神龙”那份胆略、那份豪气,神情紧张,打心眼里直哆嗦,从脚底下冒出冷气。 不敢正眼相看,提心吊胆地策马登上山道。 这地方往日走过千百次,现在却像鬼门关,他俩战战兢兢,想策马狂奔,碍于三爷在后,又不敢。 尚幸“海南二凶”是今儿个才出现,要是早上一天,他俩不丢下书生吕毅,双双逃跑才怪! 天下有些事是躲不开的,越躲它越要缠上身来。 两名黑衣大汉策马刚登上山道大石上,居左一名瘦小老者突然一声冷哼:“在老夫兄弟面前行走,竟敢视若无睹,身不离鞍,胆大得不要命了,还不乖乖地滚下马来!” 双目猛睁,抬手一指,虚空连点两名黑衣大汉。 出手如风,快捷如电,两名黑衣大汉空有躲闪之心,苦无躲闪之力,何况早已吓得有点手足发软! “二位,只怕未必!”燕惕忽地一声轻笑,举掌横切。 一股无形劲气径截两缕凌厉指风。 劲气罡风斜卷,砰然一声,碎石横飞激射,道旁山石迸落斗大的一块,声势之威猛,好不惊人! 书生吕毅睁开了眼,一声惊讶轻呼,倏又闭上。 燕惕自注“海南二凶”,淡淡一笑,说道:“二位,要找只管找我燕惕,别找下人们的麻烦……” “找你又待如何?”居左瘦小老者倏扬冷哼,阴阴说道:“老夫兄弟找的本来就是你,你接老夫一招试试!” 右掌再抬,四指如钩,中指直伸,扼腕作势,虚空抓出。 这一抓,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内蕴无穷变化。 能躲得过那如钩四指,却难躲过那蓄劲待发的一指。 燕惕是识货人,不敢丝毫大意,笑容微敛,道:“这是二位成名绝技‘锁魄爪’,我怎承受得起?” 疾出右掌,轻划半弧,迎着抓势,斜斜一挥。 他右掌方挥,居在瘦小老者突然冰冷一笑:“‘古家堡’四豪不过尔尔,姓燕的,你有眼元珠!” 他以为燕惕上当,不识招中有式。 话落,中指微抖,一缕阴柔尖风透射而出,疾袭燕惕“玄机穴”。 燕惕一声轻笑:“阁下,彼此彼此,我这也是虚招。” 右腕忽沉,迎面推出。 两股劲力相接,掌力四向斜飘,指力消失无形。 居左瘦小老者脸色一变,无肉双腮一阵抖动,双目森寒光芒闪射,逼视燕惕,嘿嘿狞笑:“古啸天的传人,果然有点真才实学。姓燕的,且慢得意骄狂,你再试试老夫这第三招!” 一身怪异的装束倏地无风自动,如篷暴胀,双掌并举胸前,十指如钩,向着燕惕遥遥蓄势待发。 燕惕睹状,神色霍变,沉声说道:“端木良,我们彼此并无深仇大恨,你何忍以这种歹毒霸道的玩艺儿对付我?速即散功收手,否则我再不留情了!” 对“海南二凶”谈“忍心”,何异对牛弹琴! 居左老者脸上浮现狠毒笑意。“姓燕的,莫怪老夫心狠手辣,要怪那该怪你是‘古家堡’的四豪中人,除一个减少一分阻碍,事关生死,奉劝下手最好不必留情。” 双臂暴长,猛然一招。 燕惕双眉倒剔,虎目怒睁,须发俱张,霹雳一声大喝,双掌平抬当胸,向外一翻猛抖。 只听“砰”地一声大震。 燕惕鞍上微晃。 居左老者身形向后一仰。 平分秋色,这一招,仍然轩轻难分。 转瞬之间,这两位一流高手已互对三招。 而且是燕惕高坐鞍头,居左老者盘膝石上,相隔数丈地虚空出招对敌。 但,居左老者却未能将燕惕逼下坐骑,燕惕也未能将居左老者去落石下。 说起来,双方不分胜负,高低求判。 其实,燕惕是功留三分,居庄老者却已尽出全力。 这就是“慈心神龙”之“慈心‘所在。 尽管那“海南二凶”之一的“冷面狠心活阎罗”端木良,在第三招上使出独步宇内的歹毒霸道杀着,存心置他于死地。 “慈心神龙”盛怒之余,却仍仅使出七成功力;否则,端木良纵不被击成重伤,也必被震得翻落石下。 慈心归慈心,留情归留情! 无奈,端木良他茫然不知! 即或知道,以他那凶残桀骛的心性,也绝不领情。 三招对过,端木良怪眼方自一翻,燕惕要说话尚未开口。 蓦地里,一声阴森森的冰冷狞笑划空响起,道:“老大,我可没你那份闲情逸致跟他逗着玩儿。” 那居右老者忽地身形平飘,凌空电射,飞扑鞍上燕惕。 人未至,刺骨阴风已然逼体。 燕惕虎目寒芒一闪,挑眉笑道:“是么?你不见得比他高明,找也没工夫,回去!” 容得居右老者扑近,突出一指,飞点对方双掌掌心。 “海南二凶”能纵横武林多年,功力自非泛泛。 居右老者冷哼一声,前扑身形忽然模移一尺,湛湛避过两缕指风,招式不变,速度不减,依然扑至。 应变之快速,身法之诡异,令人击节。 燕惕微微动容,双眉再挑,笑道:“厉害、高明,不过仍得回去,不信且看!” 一扼腕,飞快拍出八掌,分袭对方胸前大穴。 这是古家堡秘技绝学之一:天魔掌。诡橘莫测,威力无论,尤其难躲难防的,是处处掌影,面面俱到,周身无一不在威胁之下。 “古家堡”秘技绝学威震天下,“海南二凶”当然知道厉害。 招架无从,挡之不住,只有听话退回。 居右老者神色一变,硬生生地煞住身形,一个一飞旋,如风暴,退去之势竟比来势还要快。 燕惕微微一笑,道:“二位,如何?我没故作惊人之语乱夸海口吧?” “海南二凶”并肩立于大石上,脸色很难看,尤其那位居右瘦小老者,猴脸铁青,目中凶芒连闪,益见凶恶狰狞。 “冷面狠心活阎罗”端木良目光斜瞥,阴阴说道:“老二,胜败兵家常事,再说仅被逼退,也算不得落败,不必一气如此! 何况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那被唤作者二的居右老者,听若无闻,仍然逼视燕惕,一语不发,显然,他认为这虽是小挫,却是奇耻大辱! 他未开口,燕惕可说了话,一笑说道:“对,还是端木老大看得开,咽得下,其实……” “姓燕的,”端木良嘿嘿一笑,截口说道:“别得意买乖,老夫承认以一对一,单打独斗,不是你‘慈心神龙’敌手;但,姓燕的,设若老夫兄弟合力联手,以二对一,四手对双掌,你知道,那该又当别论。” 燕惕神情微震,旋即笑道:“不错,那当然,我相信你二人做得出来。” “那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端木良冷冷说道:“老夫兄弟做事,向来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什么武林道义,全属狗屁!” “对。”燕惕大笑说道:“我久仰‘海南二凶’就是这样的人,适才何必多耽误?” 前一句,暗含讥讽,听得居右老者丑脸一红又青。 他才要张口,适时,端木良说道:“老二,我能听若无闻,你何独不能小忍……” 燕惕飞快接道:“非关涵养,那是你脸皮比他厚。” 端木良竟仍然毫不以为什,皮笑肉不笑地道:“姓燕的,且容你逞一时口舌之利,稍时老夫兄弟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那时……哼!哼!……” 顿了顿,接道:“你问老夫兄弟适才何必多耽搁,很简单,老夫兄弟一时不知你的深浅,如能一人将你擒下,就无须再烦第二人。” 燕惕道:“明白了,那么,如今已试出深度,你两人还等什么?” “不等什么。”端木良道:“你可知老夫兄弟突然现身于此,等你何为?” “简单得很。”燕惕淡淡说道:“能生擒之,则留作人质,逼我师父以你二人所要的东西交换,不能生擒嘛!则杀之减一分阻碍……” “你倒乖巧。”端木良双目异采连闪,阴阴笑道:“那么”别忙,我还有后话。 “燕惕一摇头,说道:”你二人若是功力不逮嘛,说不定会赔上两条性命。“端木良脸色一变,嘿嘿笑道:”究竟谁落谁手,稍时自知,如今言之过早……““老大!”居右老者突然厉声说道:“跟他哪来这多废话,你莫非要等……” “老二说得是。”端木良一阵桀桀怪笑:“莫因言多误了大事,老二,擒他下马!” 两条身形,如鬼健,似幽灵,分左右飞扑马上燕惕。 “海南二凶”联手对敌,其威力果然完全不同了! 燕惕心里很明白,以一对一,他游刃有余,稳操胜算,但若以一敌二,却丝毫没有把握。 目睹凌厉来势,他丝毫不敢大意,笑容一敛,就要翻身离鞍,迎击两名强敌。 墓地里,龙吟长笑震天,一点青影自树海苍苍的半山腰飞泻而下,疾若流星陨石,凌空下击“海南二凶”。 罡风怒卷横截,“海南二凶”入目威势,不敢攫锋,双双撤身疾退,落回原处。 青影射落地上,“玉映群”诸葛灵负手迎风卓立。 这一手高绝身法,立刻镇住三人。 书生吕毅不但睁开了眼,而且瞪大了眼。 “海南二凶”神色阴晴不定,四目闪射惊讶光芒,紧紧盯住诸葛灵,不明眼前来人路数,暂时不言不动。 燕惕一见这位俊美育衫侠少,立有所悟,便知是友非敌,人家出于相助,礼貌上,他不能不开口招呼,鞍上含笑抱拳:“阁下莫非……” 诸葛灵拱手还礼,一笑截口:“燕三侠,您不是正打听我么?如今我自来拜访,当面奉告,我无恶意,是友非敌,奉命为‘古家堡’稍尽绵薄,三侠答应,我要管,不答应,我也要管!总而言之,我尽可能地阻拦任何人侵犯‘古家堡’,能力够不够那是另一个问题……” 燕惕倏觉脸上一热,继而心头一震,连忙拦住话头:“阁下这是什么话,承蒙鼎力相助,义施接手,燕惕……” “燕三侠。”诸葛灵星目深注,谈笑道:“我不是怪三侠您,也不敢任三侠您,‘古家堡’总会有人不希望外人横里插手,多管闲事,对不……” 这几句,顿使燕惕惊了心,红了脸,久久未能答话。 诸葛灵谈笑又道:“三侠大英雄、大豪杰,谅必不会否认这事实,就请三侠据实转告吧……”‘古家堡’举堡上下,我只冲着我古姨一人,三侠既知我的来历,就该能领悟我这句话的意思,我不希望任何一人领情,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不为任何别人…“燕惕既惭愧、又敬佩,更打心底里喜爱这位侠少,他望着未脱稚气的诸葛灵,刚要开口。 诸葛灵已微笑一摆手,又道:“好了,三侠,我的话说完了,冲着三侠发牢骚,自知放肆无状,您雅量,请不要见怪;为了老堡主的病,我希望您赶快保着这位先生回堡,端木良这两个老东西,是知道延医消息最早的一对,还有别人,马上就到,再迟麻烦更多……” 燕惕深为感激,但他怎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把强敌让给别人?英雄豪杰,铁挣奇男的他,说什么也不肯这么做。 “老弟。”他难搞心中激动,双眉微轩,道:“你称燕惕小师妹为古姨,那是你俩的事,咱们,各交各的,老弟,盛意心领,我绝不能……” “三侠!”诸葛灵正色说道:“您这么客气,只怕要害我挨顿臭骂,如何称呼,将来再说,如今,但请三侠以老堡主的病体为重。” 这是大事,也是正理! 燕惕他不能不听,只有点头,神情肃然,虎目神光湛然,凝注诸葛灵脸上,激动地说道:“老弟,我听你的,这两个东西……你可要小心。” 诸葛灵泛动星目,微笑说道:“这个我省得,多谢三侠关注,我这身所学,伤敌或许不足,可是自保应绰绰有余,打不过我可以跑嘛。” “那么……”燕惕不禁失笑,旋又正色说道:“老弟,这份情,别人不领我领了,改日再来看你。” 挥手轻喝,抖缰策马,人马齐动,向山道上驰去。 “在老夫兄弟眼皮下,就这么说走就走么?没那么容易!” 端木良冷冷发话,狞笑挥手,与另一瘦小老者同时飘身直扑人马。 诸葛灵一声轻笑说道:“在我眼皮下要想逞横,也没那么容易,滚回去!” 为护人马。为阻二凶,他一上手便使出了三叔“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选威震宇内的“乾坤八式”。 “海南二凶”较请“笑面人屠活僵尸”公羊赤的功力犹逊一筹,公羊赤都不敢轻攫锐锋的绝学,他二人自然更难抵挡。 两个身形如遭重台,闷哼一声,飞退而回。 二凶惊怒交集,神色连变,目射骇老。 端木良戟指诸葛灵,厉声说道:“小鬼,你会‘乾坤八式’? 你是……“诸葛灵谈笑接道:”河南‘抱璞山庄’,‘玉麒麟’诸葛灵。“端木良纵声狞笑,但已色厉内在。“怪不得你小鬼敢横里伸手管老夫兄弟闲事,原来你竟是河南‘抱璞山庄’‘铁面天曹神鬼愁’司徒……” “住口!”诸葛灵突然挑眉大喝:“端木良,我先警告你,你若敢有半句不敬,小心我打落你满口狗牙,扯烂你那张狗嘴!” 端木良双目凶芒连闪,桀桀厉笑,道:“小鬼,你有多大气候?竟敢出言辱骂老夫! 此时无暇与你计较,待老夫兄弟擒下那姓燕的再说!” 显然,他仍不死心! 这也难怪,怪只怪那武林人人觊觎、梦寐以求的“武林秘发”太以诱惑!擒人换宝,毕竟事大。 但他也不想想,一个“慈心神龙”已难应付,没有取胜把握,如今再加上一个诸葛灵,纵是燕惕不走,他们又能如何? 这时他实在考虑不到那么多,能考虑那么多,他早死心了。 话落,已与居右老者二次冲天拔起,凌空电射。 二人想由空中分左右追扑燕惕。 这样,诸葛灵必然会顾此失彼。 不错,这么一来,事实上的确如此。 诸葛灵不理会居右老者,一声轻笑,径截端水良。 “无影追魂手”疾递而出,迎袭端木良当头。 挡这个,挡不住另一个。 端木良被逼落下,居石老者却由诸葛灵左侧上空掠过。 诸葛灵毫不惊慌,只笑嘻嘻地望着端木良不言不动,一任那居右老者得意狞笑,扑向燕惕。 端木良不愧老好巨猾,他立即醒悟诸葛灵用意。 神情一震,连忙轻喝:“老二,回来!” 那居右老者还真听话,身形疾旋,电射而回。 满面感然,望着端木良冷冷说道:“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二糊涂!”端木良阴阴一笑,狠注诸葛灵,道:“这小鬼奸刁得紧,你知他为何只拦一个?” 很简单,一个人去追,岂非送死? 居右老者也自恍悟,双目暴射狠毒光芒,厉声说道:“小鬼,老夫兄弟与你们‘抱璞山庄’井水不犯河水,你凭什么硬管老夫兄弟闲事?” 诸葛灵不答反问,微笑说道:“崔陵,别吹胡子瞪眼,‘古家堡’什么时候井水又犯了你们河水?” 那名唤崔陵的居右老者狠狠说道:“那怪不得老夫兄弟,谁叫他们‘古家堡’有着一本使武林人人垂涎的‘武林秘发’? 再说,想要那东西的也不止老夫兄弟二人。“”人家有秘友又关你们什么事?“诸葛灵接道:”这也怪不得我,谁叫你二人想夺人家的东西?“崔陵还待开口,诸葛灵冷然挥手,又道:“少跟我废话,我奉命行事,这件事我管定了,任何人想侵犯‘古家堡’,就得先通过我这一关!” “你小鬼奉何人之命?”崔陵冷冷发问。 “你多此一问,也问得愚蠢。”诸葛灵道:“除了我大伯、义父跟我三叔之外,谁能对我下令?” 端木良插口说道:“南宫逸已死多年,想必就是那商和与司徒奇。” “你敢直呼我大伯、义父讳名!好!这笔帐咱们待会儿算!”诸葛灵指着端木良淡笑道:“别自作聪明,我告诉你,我是奉我三叔之命,你信不?” “海南二凶”神情齐震,旋即,端木良啊啊怪笑:“小鬼……” “闭嘴!端木良!”诸葛灵脸色一沉,星目冷芒逼视,沉声道:“我没工夫跟你们多罗嗦,若按你们这种只为了一本秘发,便你争我夺,欲掀起血风腥雨的无耻可恨强盗行径,应该百死有余,杀无赦!无奈我奉命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伤人,你们最好别逼得我万不得已,否则别怪我滥用绝学,下手无情,言尽于此,你们是自己走,还是要我以‘乾坤八式’相送,说吧!” 这又是对牛弹琴! “海南二凶”祭骛不驯,狠毒成性,如何肯一走了之? 传扬出去,天下虽大,却没他们两张老脸藏放的地方。 两个成名多年的黑道巨擘,竟让个年轻后生给赶跑了…… 想吧!这是不可能的! 诸葛灵话落,崔陵首先嘿嘿狞笑说道:“老大,看来咱们那一着是落空了,无论怎么说,这一趟不能白跑,能拿下这小鬼用处更大。” “我正有此意……” 崔陵未待端木良话完,狞笑一声,身形已动。 端木良突然疾伸鬼爪,一把将他拉住,接道:“老二,但也不必急于一时,山不转路转,碰面的机会多得是,且让他多活几天,咱们办完了正事再说。” “对!”诸葛灵一笑说道:“赶快撒腿开溜,他们来了,碰了头,不大好看。” 端木良丑脸一红,阴阳说道:“小鬼,老夫倒要看看你能活到几时!” “那不一定。”诸葛灵淡笑说道:“也许我能活个百十来岁,也有可能明天就死,不过,凭你‘海南二凶’,还要不了我这条小命。” 端木良脸色铁青,气得发抖,目中凶芒方自一闪。 蓦地里,一声厉啸遥遥传来,由远而近。 “海南二凶”神情速变,一句话不再多说,双双腾身,电射而去。 是惧于与即将到来之人碰头? 还是明知不敌“乾坤八式”,万难讨好,与其让人家赶走,不如自己走,好趁机下台,略保颜面? 这恐怕只有“海南二凶”自己肚子里明白了。 实际说起来,大概两者都有点儿! “海南二凶”消逝不见,诸葛灵飘身石上,运指疾书,石屑横飞,顷刻现出龙飞凤舞的两行狂草,写的是:老夫兄弟擒人去,寄语古家送宝来。 署名为“海南”端木、崔。 书完,颇为满意,低头望望,笑了笑,然后,冲天拔起,化为青影一点,直上半山一闪隐入树海中。 诸葛灵身形刚奋。 大石边上,如飞般射落三个锦袍老者。 居左一名,身躯高大,状至威猛,极为慑人。 居中一名,面貌清瘦,长眉凤目,不怒而威。 居右一名,身材瘦小,脸色冷漠,阴森可怖。 六道目光有苦冷电,环顾轻扫,高大老者微微色动,首先前哺自语,声如闷雷,震人心弦。 “难不成咱们来晚了一步?” 显然,他是看到了罡风劲气所留下的处处创痕。 瘦小老者突然冷哼一声,指着大石上字迹,面上不带丝毫感情,木然发话,话声令人不寒而栗。“不错,已被人家捷足先登,大哥且看看那是什么?” 高大老者只略一注视,立刻神色剧变,浓眉倒剔,巨自暴降,满头灰发根根倒竖,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好大胆的东西!竟敢劫夺老夫兄弟到手人质,走! 找他们去,老夫老不把这两个东西剥皮抽筋……哼!“一掌疾扬,虚空扫向大石。 砰然一声震天大响,巨石应势四分五裂,滚出老远。 神力千钧,石破天惊,雄浑、威猛,世所罕见! 巨石迸裂声中,三条人影突化长虹,疾射而去。 半山腰,苍苍树海中,传出一声惊叹:“厉害厉害!这魔头功力较诸昔年精进不少!” 接着,一声轻笑继起,那是一个清朗口音。“魏叔,您还没有见过我三叔那‘震天神掌’的威力呢!两下若是一比,申屠邪这一掌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话锋微顿,接道:“魏叔,狗咬狗,好戏难得,咱们跟去瞧瞧可好?” 先前发出惊叹那人笑着说:“没你三叔的话,我不敢,要去你一个人去。” 这一着,立即奏效,清朗话声一副无可奈何的口吻道:“好啦,魏叔,我听您的,成不?” “那么……”先前那人笑道:“跟我回店,等你三叔回去,看他今天能带回什么消息。” 一灰、一青两条人影,冲破树海,飞泻疾落,在山下略一沾足,又复腾身而起,一闪不见。 “古家堡”那美轮美英的大厅中,正坐着书生吕毅、古兰、与威震天下的“古家堡” 四豪。 书生吕毅在三爷燕惕保护下,到达“古家堡”之后,片刻未停,便由古兰与四豪陪同,前往地下秘室为古啸天做了二次诊断。 诊断是诊断过了。 可是,使古兰与四豪又一次失望,使书生吕毅自己也又一回难堪的是,他还是不敢对古啸天的病下断语。 既看不出是何病症,就无法对症下药,古啸天,他仍然得这么病下去,仍然没办法由病魔缠身的痛苦中挣脱出来。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幸,也令古兰与四豪失望归失望,却并没有绝望,没有绝望就是还有一线希望。 古兰心切父病。 同样地,四豪心切师病。 只要有希望,哪怕是微乎其微,他们五位师兄妹也绝不会放弃,不但不肯放弃,而且要牢牢抓住。 这一点值得庆幸的是什么,请听,请看。 大厅中,书生吕毅目光环顾五位师兄妹,脸上的神色,显得有点尴尬后迫,勉强一笑,说道:“我很抱歉,让诸位又多一次失望……” 宫寒冰,他很镇定,表面上也能处之泰然,尽管眉锋轻领,那只是为师父的病忧心,没别的意思。 他截住话头,正色说道:“先生不可这么说,病,普天之下没有人敢说包医。” 古兰,嫣然强笑,轻启檀口:“家师兄说得不错,先生这样说法,岂不令古兰师兄妹更加难安?” 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也跟着说道:“老弟,这种事,任何人失望在所难免,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书生吕毅对这几位武林奇英,心中着实感佩。他低着头,没说话,这时候,他能再说些什么呢? 大厅中,一时陷于沉闷的寂静。 沉寂片刻之后,书生吕毅突然抬头发话,他道:“诸位,实在说,今天我有了点发现,因为我不敢断定,所以我不得不暂加隐瞒,现在我改变了主意,决定奉告……” 五位师兄妹精神为之一振! 宫寒冰这时反而镇定不住了,星目暴射奇光,抢先急急发问:“先生,家师是什么病?” 书生吕毅望了他一眼,歉然微笑摇头道:“宫大侠请原谅,我说过,目前我仅是看出一丝端倪,尚不敢肯定,在我所见病象未获确切证明之前,我不愿轻断是何病症。” 宫寒冰呆了一呆,还待再说。 古兰美目含泪,紧盯着书生吕毅,忽地颤声的说道:“先生不会是有意安安古兰师兄妹的心吧!” 书生吕毅正色说道:“事关重大,吕毅不敢无中生有。” 古兰娇躯一阵轻颤,喜极欲泣,哺哺一句:“谢天谢地……”飞快垂下螓首,香肩微微耸动不已。 这位绝代红粉终于忍不住当众失态,这是心酸、欣喜、感激……汇集冲激而致的结果。 她只觉胸中百念齐涌,五味俱陈,说不出是悲是喜。 难怪她!这,人之常情,任何人难免。 多少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虽不敢断言,但这位先生到底看出了一丝端倪。 哪怕一丝丝,这也是希望。 一个人在濒临绝望边缘之际,突然有了希望,这是何等剧烈的感受!试问,古兰她如何能不欣喜欲狂、喜极而泣? 四豪,个个铁铸男儿,人中英杰,虽没有像小师妹古兰那般情不自禁、低头饮泣,但却都难掩心中激动之情。 宫寒冰呆呆不语,脸上的神色很复杂,令人一时难以窥透他心中此时究竟是在想着什么。 其他三豪默默静坐,脸上的肌肉不住地轻微抖动。 墓地,二爷辛天风开了口,目中神光凝注目毅,道:“老弟,真的不能说么?” 吕毅肃然点头,道:“二侠必能谅之。” “那么,”辛天风想了想,道:“老弟可有什么吩咐?” 吕毅看了他一眼,然后转注古兰与宫寒冰,道:“如蒙俯允,我打算搬来堡内住一个时期,一方面……” 话未说完,辛天风霍然跃起,叫道:“好极了!老弟这样咱们也可多亲近亲近……” 古兰带泪含笑道:“古兰师兄妹竭诚欢迎,更感先生大德!” 三爷、四爷跟着由衷地表示欢迎感谢。 辛天风转注没开口的宫寒冰道:“大师兄,如何?” 宫寒冰微笑说道:“二弟你这一问显得太多余了。” 辛天风仰面大笑,笑声歇止,又问吕毅:“老弟,什么时候搬来?最好今儿个就别走。” 吕毅目射感动,笑道:“我打算明天搬来,虽无长物,也得回去收拾交代一下。” “我接你!”辛天风又紧跟了一句。 吕毅摇头笑道:“有诸位同路,我不担心,今儿个要是只我一人,谅必那些穷凶极恶之辈也不会拦路逞横了。” 五位师兄妹不禁失笑,辛天风道:“以老弟之见……” 吕毅道:“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两遍,相信不会迷失,明天我就在小镇上雇顶轿子送我上来算了。” 辛天风一笑点头:“好,就这么办!” 辞去时,吕毅坚辞任何人相送,仅要那两名抬他来的壮汉,仍用软榻送他下山。 五师兄妹拗他不过,只得由他! 送走了书生吕毅,五师兄妹又回到了大厅。 五师兄妹因为有了希望,。动情都显得十分愉快。 个个眉锋尽展,忧愁冰消。 谈论了一会儿,宫寒冰这才向燕惕发问:“三弟,打听的事可有眉目?” 燕惕望了古兰一眼,道:“是河南‘抱璞山庄’三小之一‘玉麒麟’诸葛灵,回来时多亏了他,要不然一时我还真难脱身。” 宫寒冰神色一变,尚未说话。 古兰娇靥上笑容陡敛,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有一点明显,那是,无限的凄楚,幽幽说道:“是小灵,这孩子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看我?我就从没见过他是什么样儿! 看来,商大哥跟司徒二哥他两位还没有忘了我这个‘古家堡’的人……“望着燕惕,接道:”三师兄,他就住‘高升客栈’?“ 燕惕刚要点头,宫寒冰飞快暗递眼色,他只有改口:“原来是住在‘高升客栈’的,现在不知搬到哪儿去了,刚才碰到他,也忘了问他。” 古兰轻轻地“哦”了一声,点头不语。 宫寒冰适时问道:“三弟怎么办的?” 燕惕道:“还未等我开口,他似乎早知我的心意,他说他是奉命行事,只冲着小师妹一人,事他是管定了……” 古兰娇靥上微起一阵抽搐,仍然未语。 宫寒冰星目异采一闪,脸色一变,刹那间恢复常态,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是冲着兰妹来的,要管就让他管吧。” 紧接着,厅中是一阵不太愉快的沉默。 二更时分。 一条黑影又如幽灵般出现在“古家堡”那广大、黝黑,深不知有几许的庭院中。 这条黑影与昨晚一样,仍不知来自何处,仅知他从茫茫夜色中轻轻地闪出,轻得恍若一缕淡烟、一片枯叶。 他,穿画廊,越朱栏……又无声无息地滑进了古啸天卧病的那幢小楼。 片刻之后,又是一条黑影,不,那是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形,自画廊尽头袅袅行了过来,也进入了那座小楼之中。 冰肌映月生光,淡淡幽香飘散夜空。 她,是古兰。 古兰进入小楼后不久,地下密室里突起一声极其轻微的碎心断肠哀呼,接着是隐隐的哭泣之声……—— ------------ 第五章 小镇上,“高升客栈”内,后院一间客房中灯光犹亮。 灯光外透,纸糊的窗榻上,映着三个人影。 那是南宫逸、诸葛灵、魏胖子。 三个人,默默地对坐着。 过了一会儿,诸葛灵抬眼望了望南宫选,道:“三叔,您真要这么做?” 南宫逸微微点头,道:“那人既存心谋害古啸天,最后必然也放不过古兰。这样做,我一方面可以暗中侦凶,为古啸天诊治,另一方面,我也可以随时照顾古兰。” 魏胖子点头说道:“老弟这么做对,只要老弟住进了‘古家堡’,一切便可无虞,不但古啸天有救,那人无法再下毒手,即是古姑娘也从此安全了。” 诸葛灵沉吟片刻,抬眼说道:“这么说来,三叔仍然打算瞒住古姨了?” 南宫逸默然不语,良久方缓缓点头,道:“能瞒她多久,我就瞒她多久。” 诸葛灵忍不住直呼了声:“三叔……” 南宫逸已沉声说道:“小灵,我不许你再多说,我有我的计算,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事,说,我这样做已经顾到了古兰,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诸葛灵尽管有一肚子的话,却不敢再说,只有暗暗地为他那位古姨难过。 事关一个“情‘宇,这种事,魏胖子也不便插嘴。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诸葛灵打破沉默,道:“三叔,‘古家堡’外面的事怎么办?” 他指的是群邪齐集窥伺古家堡那件事。 南宫逸想了想,道:“‘古家堡’外的事,由你大伯、义父跟你们三个小的应付,万一他们闯入‘古家堡’,‘四豪’能应付得了,我就不管……” 魏胖子突然插上一句:“老弟,别忘了我。” “我怎能忘了老哥哥!”南宫逸笑了笑,道:“老哥哥你仍是‘高升客栈’的店主东。” “老弟!”魏胖子霍地跃起,瞪着眼急道:“你仍让我袖手旁观,闷声不吭,怎么行? 老弟,我多少年未动了,骨头都快硬了,这回说什么你也得……” 南宫逸微笑摇头:“老哥哥,坐下好么?” 魏胖子颇为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依言坐下,坐下后旋即又道:“老弟,你是怕我那把‘铁算盘’生了绣,还是担心我拿不动那把铁算盘,派不上用场,摇旗呐喊的事,我想行吧?” 南宫逸失笑说道:“老哥哥宝刀未老,老而益壮,不过……” 笑容一敛,正色接道:“我请老哥哥体谅我这份苦心。” 魏胖子脸上笑容凝结了,低头不语。 “老哥哥。”南宫逸双眉微轩,又接道:“脱离江湖、远离恩怨是非,不是一件易事,难道老哥哥过厌了十多年的恬静生活,还要往这动辄血腥的武林中跳?老哥哥,我懂得你的意思;可是,老哥哥,你已不是武林中人,没有必要再管武林中事,我也知道老哥哥英雄好汉一条,不在平生死。但这无关生死,人生百年,谁能逃过一死?我只是不原老哥哥再涉足这刀口舐血的厮杀生涯;假如老哥哥昔年未退出武林,我如今绝不会阻拦;无如老哥哥退出了,而且极为不易,所以我绝不同意老哥哥再复掷人浑水。老哥哥如若承认有我这个朋友,就请赶快打消此一念头,安心做你的店主东,否则不便再说什么。” 魏胖子静听之余,身躯阵阵轻颤,南宫逸话落,他猛然抬头,目光中难掩感激之情,苦笑道:“老弟,我何止承认你这个朋友,简直是我莫大福线,几世修来,从死而无憾。 老弟,别说了,我听你的。” “那么……”南宫逸微微一笑,转注诸葛灵,道:“小灵明早就跑一趟县城,设法传讯你大伯、义父,长来小黑跟小虎,在你大伯、义父未到之前,一切听魏叔的,你先去睡吧!” 三叔颁下令喻,这一下有伴儿了,凭他们三小,足能闹翻半边天,还怕没架打? 没事儿也能找出事儿来。 诸葛灵禁不住心头狂喜、眉飞色舞,告辞回房。 诸葛灵走后,南宫逸跟魏胖子又作了一阵密谈。 快三更,魏胖子辞出,灯光倏然而灭。 第二天一早,这位书生吕毅带着极其简单的行囊出门,他当真地在小镇上雇了两个庄稼汉,用轿子送他入山。 当然,庄稼汉寻常人,要比“古家堡”那两名习了武的堡丁的脚程差得多,胆子也小得多,再加上路程不熟,山道难行,足足走了几个时辰才翻过山头。 到达“古家堡”时,都快中午了。 书生吕毅让两个庄稼汉回去找魏胖子拿钱,然后,一个人提着行囊,穿过广场向堡门前面行去。 今天的“古家堡”和往日大不相同,死气沉沉,似乎令人觉得更阴森、更寂静。 广场上也不见一丝人影。 不像前两天古兰与四豪老早就在堡门外等候迎接。 今天,不但未见迎接的人,而且连那个两扇巨大铁门也关得紧紧的。自然,那站门的抱刀大汉也不知去向。 这是怎么回事呢? 莫非不知吕毅来,无从迎接? 迎接不迎接那倒没关系,一回生,两回熟,目毅已是三度光临的常客,哪能让人家在堡外位候恭迎? 不接没关系,可总不该关闭堡门啊。 难不成昨夜古家堡发生了什么事故? 吕毅禁不住狐疑丛生,一路想着往堡门行去。 突然,堡门大开,门内迎出了二爷辛天风。 他,大步奔近,双目微红、神色憔籽,满面悲痛哀伤,望着吕毅颤声发话,劈头便道: “老弟,你来晚了!” 吕毅闻言见状,倏起一丝不祥之感,立刻猜透了八分,心头不由得一紧,惊愕止步,促声发问:“怎么……” 二爷辛天风声音嘶哑悲涩说道:“他老人家已过世了!” 吕毅心神猛震,只觉脑中轰然一声,急急说道:“二侠,老堡主是什么时候……” 辛天风道:“昨夜快三更的时候。” 真巧,古啸天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他这个先生被延施诊期间,又偏偏死在他两次诊查之后,第三天未搬来之前,更偏偏死在微微透露了一些端倪的当天夜里。 这不能说不巧,不能说不怪! 对他这位先生来说,是件很不太好受的事。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几乎使他为之昏厥。 他知道那痴心自苦的人儿,古兰,今后将更可怜了。 双目呆呆,缓缓低下头去,默然不语。 似在悼念追思那位叱咤风云数十年的老辈英雄,那位威震武林、天下第一堡的老堡主。 似对自己这位病人,默致最大的歉疚、哀痛…… 又似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惊得手足无措。 二爷辛天风道:“老弟,大师兄与小师妹们正忙于丧事,没有办法一齐出来,大师兄特命我来迎驾,老弟别见怪。” 吕毅根本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片刻之后,缓缓抬起头来,这时他才发现辛天风服装未改,也未带孝。 感然说道:“二侠怎未……” 辛天风呆了一呆,旋即领悟,道:“这是大师兄的意思,目前‘古家堡’正值多事之秋,他认为不宜发讣发丧,只准在堡内带孝,出堡门一步便须……” 吕毅微微点头,截口说道:“老堡主大殓了没有?” 辛天风道:“尚未。” 顿了顿,突然注目讶然道:“怎么?老弟你……” “没什么。”吕毅道:“我要看看老堡主的遗容。” 辛天风揪然点头:“走吧,老弟,我先陪你去厅中歇会儿。” 走了两步,辛天风突又驻步侧顾,道:“老弟,有件事儿,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他老人家昨夜临终之前,突然开了口,说了话。” 吕毅,他毫无惊异之态,道:“这不足为怪,老堡主本来就能说话。” 二爷辛天风大感诧讶,道:“老弟怎么说?” 吕毅摇头本语,但旋即他就双眉微挑,道:“二侠,这事待会我自当详告。” 二爷辛天风疑心大动,道:“现在不能么?” 吕毅道:“这件事,我须当着二侠师兄妹五人才能说。” 二爷李天风只有强捺心中激动,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吕毅反又问道:“老堡主有何遗言?” 李大风摇摇头,道:“当时只有小师妹一人随侍在侧。” 吕毅又问:“那……二侠是怎么知道的?” 二爷辛大风道:“小师妹说的,但她尚未透露他老人家的遗言内容。” 吕毅点头未语。 “古家堡”内,个个悲痛,人人哀伤! 举堡上下,每个人的左臂上,都缝上一圈黑布。 “古家堡”几乎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只是一进堡内,便立刻觉察出一片悲惨凄凉的气氛。 堡前堡后,静得就像死了一般,每个人都低垂着头,纵然交臂而过,也没有任何一人开口说话。 空气,沉重得隐隐令人窒息。 进了堡,二爷辛天风往大厅中让客。 但,书生吕毅却问灵堂设在何处。 二爷没奈何,他着实感动,只得陪着他折向后面地下密室。 密室中,古兰,其他三豪都在;另外,还有“古家堡”的十家堂主,挤满了人,却无一丝声息。 只有,古兰哀痛欲绝、心碎肠断的饮泣声。 闻之令人不禁随之泪下。 秘幔内,无所谓灵堂,仍然跟往日一样。 古啸天,面上而卧,目微闭,口微张,除了面瘦肌黄外,状如甜睡,一如生前,很安详。 三豪,头微垂,站在古兰后面,身后是十家堂主,神色俱极阴沉。 古兰,呆呆地坐在榻旁。 她,乌鬟蓬散,面色苍白,显得樵怀不堪。 美目红肿,冰冷苍白的面颊上挂着行行泪渍,不单是泪,还有血,是伤心到了极处,泪尽血继。 就这么不到一夜的工夫,这位绝代红粉已被折磨成这份模样,可见,她是多么的哀伤、多么的悲痛! 吕毅看在眼内,心中一阵绞痛,再也难忍两眶热泪,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 见他进来,古兰扶着椅背站起娇躯,与三豪同时微微点头招呼,古兰似又悲从中来、血泪又涌,颤声唤道:“先生……” 吕毅含泪截口,道:“姑娘,一切二侠已经告诉我了,我来晚了一步,早知如此,昨天我就不该走,如今老堡主病重归无,吕毅难辞其咎,余恨终生……” “先生。”古兰一声轻呼,接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先生不要这么说……” “姑娘!”吕毅凄惨一笑,摇头说道:“吕毅这么说,自然有吕毅的道理,这道理,稍时自当奉告,现在先容吕毅跪拜老堡主致哀!” 古兰忙道:“先生,这怎……” “姑娘,这,吕毅应该。”吕毅正色说道:“蒙二侠、三侠不以落魄寒儒,不耻下交,且以兄弟相称,目毅理应执弟子之礼。 再说吕毅虽非武林人,却素慕朱郭之风,老堡主英雄一世,吕毅也应略表心中钦敬之意。“说罢,转身行下大礼。 古兰与四豪忙含泪答礼。吕毅一拜而起,目注着古啸无遗体,肃然致祷,道:“吕毅疏忽愚昧,使得老堡主含恨而殁,死不瞑目,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吕毅内疚良深,终生难安!” “老堡主所患何症,你知我知,吕毅两次未便透露,实有顾虑,老堡主怎也宁受苦多年,忍而不宣?任它折磨摧残,落个炮恨归天,亲痛而仇快……” 话中有话。且寓意甚明,惊人之语,立到震动全室。古兰愕然寒颤,宫寒冰闪身而出,剑眉倒剔,星目微赤,急急发问:“先生这话……” 吕毅视而不见,听而无闻,继续哀祷:“吕毅虽不知老堡主为何隐忍,却相信老堡主必有莫大苦衷,这苦衷,大部分是为了令媛古姑娘。” “可是,老堡主怎不想想,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 “如今,恨已铸成,错已难挽,吕毅空有回天之心,奈无回天之力,但有生之日,誓必查明此事,以慰老堡主于地下。弱躯虽无用,侠胆不畏死,苍天有眼,冥冥有知,天理之下,邪恶必然遭谴,老堡主英灵不远,望祈佑我!”说罢,肃然再拜。 再拜而起时,宫寒冰铁掌已抓上右腕,俊面煞白,星自暴射逼人森寒光芒,沉声说道: “先生,宫寒冰再请问一句,这番话何由而云?” 想,这位“冷面玉龙”在悲伤哀痛、惊讶激动之余,忘记了一切,手上真用上了劲儿。 吕毅双眉猛地一皱,但他并未呼痛出声,道:“宫大侠且请冷静,吕毅稍时自当陈明。” 宫寒冰不愧武林奇英,一听此言,神态立趋冷静,这一冷静,随即又发现自己失态,忙松铁腕,赧然致歉:“先生,原谅宫寒冰忘情失态……” 适时,二爷辛天风眉腾煞气,目射威棱,咬牙道:“老弟,如今,我五师兄妹都在,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家师他老人家受人……” 吕毅没答,目注古兰,道:“姑娘,吕毅斗胆放肆,有个不情之请,适才在堡外也曾对二侠说过,吕毅只能对五位……” 话未说完,宫寒冰已然转身挥手。 十家堂主躬身退去。 十家堂主退走后,三爷燕惕搬过几张椅子,六个人围成一圈坐下。坐定,吕毅本等任何人再问,便即说道:“我现在可以奉告诸位,老堡主卧榻多年,并不是患了什么奇难怪症,而是误食一种慢性毒药,另外被人点了穴道所致。” 五师兄妹霍然色变,古兰娇躯一晃,颤声说道:“先生,此言当真?” 吕毅淡淡答道:“这等大事,吕毅不敢无中生有,信口捏造。” 古兰娇躯猛起颤抖,面色变得更白,没有再问。 宫寒冰却颇为平静地星目深注,道:“先生怎么看出来的?” 吕毅道:“老堡主血脉滞浊不畅,喉头发乌,这是中毒现象!既卧病多年,那当然是慢性之毒,另外,老堡主几处穴道阻塞不通,又证明被人伤了穴道。” 宫寒冰点了点头,道:“先生又怎知他老人家为人所害?” 吕毅望了他一眼,道:“吕毅未曾做如是语。” 宫寒冰“哦”了一声说道:“那么,先生适才所云誓必查明此事,邪恶残凶必遭天谴,亲痛而仇快等语,当做何解释?” 吕毅淡淡说道:“我只是以常理推测。没有一个人会明知毒药而食之经年,甘受其害的;再加上老堡主那被人闭塞的穴道,一切不难明白。不过我并未断言是为何人所害,我只是怀疑,是与不是,应该由诸位明判。” “这么说来那应该是不错的了!”宫寒冰陡挑剑眉,目射杀机,狠声一句,旋即神态一敛,望着吕毅说道:“事关重大,宫寒冰不得不处之谨慎,先生谅宥!” “岂敢。”吕毅欠身说道:“理应如此。” 宫寒冰勉强扯动了一下唇角,星目凝注,又问:“先生看出那是何种慢性之毒么?” 吕毅坦然答道:“这个吕毅未能看出。” 宫寒冰略一沉吟,又道:“先生可看出制穴是用的何种手法,制的什么穴道?” 吕毅望了他一眼,道:“吕毅只知穴道被制,却不知被制何穴,何种手法。” 本来嘛,医生哪懂这些? 宫寒冰还想再问下去。 适时,古兰开了檀口,如今,她娇靥上的神色,不只是悲、哀痛,还布上了一层浓浓的寒霜,说道:“先生,现在古兰已确信家父被人所害,但不知先生那甘受多年痛苦、隐忍不言之语从何说起?” 吕毅道:“姑娘巾帼奇英、冰雪聪明,当知毒药或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之中误食,但那穴道被制,老堡主自己应该断无不知之理……” 二爷辛天风脱口说道:“老弟忘了他老人家口不能言?” “我没忘记。”吕毅目光转注,淡淡答道:“口即或不能言,手却能动,老堡主为何不以手代口,将自己被害之处写在纸上,告诉诸位?” 二爷辛天风哑口无言,但旋即猛击一掌,道:“对,老弟高见!他老人家有遗嘱……” “这就是了。”吕毅接道:“老堡主既可预做遗嘱,何独不能将被害之事也以类似方法告诉诸位?分明有所苦衷,隐而不宣,何况……” 目光轻扫环顾,道:“何况老堡主并非口不能言。” 此言一出,五师兄妹俱皆震动,古兰,她意犹难信,红肿美目凝注目毅,诧声说道: “先生是说……家父卧病多年,一直可以说话?” “不错。”吕毅点头,道:“吕毅正是此意。” 古兰立时愣住了,接着,缓缓垂下螓首。 刚才已听吕毅说过,乃父甘受痛楚,隐忍不吐,是为了她,是为了她这个爱逾性命的女儿而自甘身受一切,不愿透露半点被害之事。 这是亲情,这是父爱。 这等于乃父为了她,做了最大牺牲。 她惭愧,她歉疚,她悲痛,她…… 可是,她如今能说些什么?说了有什么用? 孰不知,古啸天之所以能言而不言,另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这个原因,才是使他永远受人控制,不得挣脱的主因。 宫寒冰发问说道:“这又何以见得?” 吕毅答得简单,道:“根据诊断。” 宫寒冰没有做声。 “还有明证。”吕毅又说了一句,立刻转向古兰:“听二侠说,老堡主昨夜临终前曾开口说了话?” 古兰忍泪微颔螓首。 目毅目光环顾,道:“诸位可知老堡主为何多年不开口,偏偏在昨夜临终前开了口?” 诸人默然,他接着说道:“那是因为老堡主不敢说,为什么昨夜临终前敢了呢……” 仍然没人开口,他咽然一声长叹,黯然地继续道:“那是因为老堡主已知自己活不过昨夜,老堡主又怎知自己大限已届,活不过昨夜……” “非关一般病人的直觉,乃是有人潜入此间,对老堡主下了毒手;为什么那行凶之人不早不晚偏在昨夜下毒手呢……” “很明显,那行凶之人已知吕毅微微看出老堡主病因所在,为防事败,为绝后患,逼得他不得不下毒手……” 有意无意,目光再次环扫。 五师兄妹个个神情木然,状若痴呆。“那行凶之人自认看了先鞭,自认此着高明,岂不知适得其反,正好自己困住了自己,也斩断了自己阴谋……” 三爷燕惕突然插口说道:“老弟,这话怎么说?” 吕毅冷冷一笑,道:“老堡主已然仙逝,他无法再向老堡主身上施展阴谋,纵有再害别人之心,五位又有了提防,短时间内他还能从何处下手?” 三爷燕惕微微点头,默然不语。 吕毅却又是一声长叹,脸上骤起一丝轻微抽搐,万分歉疚,无限悲痛地,目光移注古啸天遗体,缓缓道:“说来说去,吕毅难辞其咎,错在一身,吕毅不该一时忍耐不住,微透口风,致使老堡主淬遭毒手,饮恨而殁。吕毅若不凭此无用之身,在有生之日,不惜任何牺牲,找出凶手,如何对得起老堡主在天之灵…… 他话声才落,四爷“美姿金龙”岳次云忽地说道:“昨天在座的只有我师兄妹五人,先生可是怀疑我师兄妹五人之中有那行凶之人在?” 吕毅神情微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姑娘是老堡主爱女,四位则是老堡主得意高足,师徒如父子,吕毅不敢有此念头。” 岳次云还想再说。 “四弟大胆!”宫寒冰挑眉瞪目,猛然暴喝:“吕先生我等大恩人,岂可如此放肆,还不赶快住口!” 长兄比师,威严摄人,此言无殊令谕,岳次云不敢不听,哪敢再说,垂首默然。 喝止了四爷岳次云,宫寒冰离座而起,长揖至地:“四弟出言无状,冒犯先生,宫寒冰谨代赔罪。” 他满面羞愧,一片诚恳。 吕毅怎好受此一礼?忙自站起还礼,道:“这不能怪四侠,是吕毅口不择言。” 宫寒冰余怒本息,剑眉一挑,道:“先生何出此语,纵然言语间有所误会,他也不应该对先生这般说话。” 这一来,吕毅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宫大侠再这么说,吕毅更将无地自容,只有告辞了。” 此言一出,宫寒冰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归座后,一直面色铁青、半晌未开口的二爷辛天风说了话。听话意,这位直性子的奇豪有点埋怨:“老弟,这些发现,你怎不早说?” 吕毅低下了头,随又抬起了头,道:“二侠,我是个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身入武林中闻名色变的‘古家堡’,在未明一切之前,我敢么?” 顿了顿话锋,又道:“也许,二侠会问我如今为什么又敢了那是因为老堡主的故世,激了我的义愤,我也深深引以为疚,所以我才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我很明白,这,对我有招祸之处,杀身之险,可是我不怕了,人生百年,谁无一死?为这件事而死,吕毅认为死得值得。” 此言感人,二爷、三爷义形于色,同声说首:“这老弟放心,我师兄妹但有三寸气在,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毫发。” 这话,同样地感人,吕毅暗暗点头,连忙致谢。 宫寒冰也郑重说道:“说得是,承蒙甘冒大险,相告实情。 已属‘古家堡’存殁俱感的大恩大德,我兄妹怎能再让先生为此受累?即起,宫寒冰要分派四家堂主全力护卫先生安全。 任何牺牲在所不惜。“吕毅再次的称谢,但却婉拒,理由是目前”古家堡“正值多事之秋,亟需人手,派出四家堂主,岂不影响了实力? 宫寒冰又诚恳道:“先生不必为此担心,四家堂主虽然皆一流高手,但对整个‘古家堡’来说,那形同九牛之去一毛,绝无丝毫影响。” 吕毅方待再事婉拒,_二爷辛天风已然搭上口道:“大师兄与老弟不必为此事争执了,反正老弟从今日起要长住在‘古家堡’,何必专派四家堂主?凡‘古家堡’的人,任何一个都有护卫之责。” 吕毅尚未表示同意,良久未开口的古兰,突然轻启植口,岔开话题,她神色出奇的平静,木然说道:“先生之意,是否指那行凶之人不外是‘古家堡’中人?” 吕毅略一沉吟,道:“虽不敢断言,但十之八九应该不错。” 古兰道:“古兰敢请教所以?” 显然,这位冰雪聪明的绝代红粉,在受了两重重大打击之后,灵智已经迟钝得大不如前。 吕毅心头刺痛,暗暗一叹,道:“姑娘当知‘古家堡’天下第一,外人难入。” 古兰微颔螓道,喃喃说道:“这么说来,果真是‘古家堡’中人了……” 目光凝注吕毅,道:“家父待人不薄,古兰想不出来……” 吕毅接口道:“姑娘,有些人生性凶残狠毒,往往为了达到某一目的,而毫无人性、不择手段,不一定非因深仇大恨。” 古兰默然片刻,又道:“‘古家堡’人人都跟随家父多年,平日里都是这么……” 她话未说完,宫寒冰截口说道:“兰妹,愚兄一向认为不可轻易相信任何人,有的人外貌善良,心胸凶狠;有的外貌凶狠,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单凭外貌推断善恶。” 古兰又自喃喃:“那么会是谁呢?” 宫寒冰挑眉道:“在未缉得真凶之前,‘古家堡’举堡上下人人难脱嫌疑。” 古兰摇摇螓首,道:“大师兄,我们绝不放过真凶,可也绝不能冤枉无辜。” 吕毅暗暗点头。 四爷岳凌云突然一跃而起,急急的说道:“大师兄,我想起来了,何不问问侍候师父的那两个……” “四弟糊涂!”宫寒冰冷冷轻喝,道:“既知地下密室之开启法,足证吕先生推断得不错,那人断然是‘古家堡’中人,既是本堡人,何人对付不了两个小童? 我以为由他们口中问不出一点什么。“ 这话不错,只消运指遥点,那两个毫无武功的青衣小童还怕不立刻酣睡如死,人事不省! 岳凌云顿时哑口无言,做声不得。 蓦地里,二爷辛天风铁掌猛拍,座椅应掌粉碎,长眉倒剔,凤目暴射杀机怒焰,威态怕人,翻身跪倒榻前。“你老人家但请瞑目,天风如不能手刃残凶,报雪此仇,慰您泉下英灵,当在您面前自碎天灵,以谢负恩之罪!” 三爷燕惕跟着跪下。 刹那间五位师兄妹先后跪倒,悲愤矢志。 拜罢起身,五位师兄妹相对垂泪,好不凄惨。 吕毅看得心中一阵恻然,慰劝节哀后,拱手告辞。 二爷辛天风一愣说道:“怎么,老弟,你要走?” 吕毅黯然点头,说道:“吕毅之所以要进堡住下,为的只是老堡主的病,如今老堡主既已仙逝,吕毅不想再……” “老弟。”三爷燕惕突然截口,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不为家师的病,彼此就不是朋友了么?别说老弟对我师兄妹有恩,目前情势下,绝不能让老弟这文弱书生一个人处于险境,便是普通朋友,我们也要留老弟多住几天。” 二爷辛天风接着说道:“老弟,我跟三弟一样地拙于言辞,不会说话,如果老弟还不太讨厌我们这些粗鲁武夫,‘古家堡’从此就是老弟你的第二个家,以后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但是现在不行,现在说什么我们也不能让你走。” 古兰也说了话,道:“先生怎好再为古兰师兄妹增添不安? 如先生不肯屈驾,万一因此有了什么差池,古兰师兄妹岂不要抱憾终身?“只有宫寒冰与四爷岳次云,站在一旁没有开口。 其实,五师兄妹有三个出面挽留已经够了。 盛意一片,真诚动人,人家一片好意,吕毅,他哪能过分决绝? 只得致谢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吕毅只好打扰了!” “这才是,老弟。须眉男儿丈夫气,干脆一点,何必学那婆婆妈妈经?”二爷、三爷异口同声,两双铁腕分别抓住目毅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 古兰,这才似放了心,娇躯不胜久站,默默坐下。 适时,宫寒冰剑眉微扬,开口说道:“先生,二弟说得对,从此‘古家堡’便是先生第二个家,宫寒冰五师兄妹同此一心,竭诚欢迎。但,在此,宫寒冰有个不情之请,要请先生屈谅。先生做什么都行,唯独莫参与侦凶之事,还有,‘古家堡’目前正自多事,近日内强敌就会蠢动进犯,宫寒冰师兄妹或有照顾不到之处,先生千万自己多加小心。” 显然,宫寒冰都为他好。 吕毅略一思忖,道:“多谢关注,吕毅省得。” 当晚,书生吕毅就在“古家堡”住下。 这一住,不知要住上多久。 古兰与四豪特别为他整理出一坐小楼。 这座小楼,座落在后堡的庭院之内,收拾得窗明几净、点尘不染,华丽中,不脱雅致。 另外,还拨派了一名青衣小童在楼下,听候差遣。 “古家堡”多年来不留外客,吕毅是破例的第一人。 受到如此接待,更是找不出前例。 当然,吕毅对这至为满意,也颇为感激。 庭院中,美景如画,恍如仙境,没事儿的时候,他可以到处走走,池旁凉亭小坐,朱栏小桥斜倚…… 对那满院萧瑟秋景,发抒所怀。 对那遍地鹅黄清瘦之金菊,偶尔他还吟哦感叹一番那带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等佳句。 走累了,他可以回到小楼中,凭窗独坐,翻翻案头书册。 “古家堡”武林中书香门第,古兰与四豪皆俱锦心绣口,博学多才,胸罗渊博,满腹珠现。 尤其古兰,她是有名的蛾眉队里博士,红粉班中状元。 大爷宫寒冰文武双绝、傲夸四海。 所以“古家堡”藏书之丰,那是武林中各门派、请世家难望项背,自惭虚匾的,吕毅他想看什么没有! 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这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 第六章 夜,初更。 碧空中群星闪烁,一钩冷月刚上梢头。 天阶夜色凉如水,庭院中幽美而宁静。 小楼内,吕毅沐浴方罢,正临窗对灯坐歇,手里,是一本“周易”,这,是他特意向宫寒冰借来的。 易经,姬周文王国公所系,这本书,他已然过目多遍,朗朗成诵,熟得不能再熟了。 如今,他又再次地翻阅,想必是欲精益求精,做更深一层、更进一步的研究,件有助于他那占卦之术。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突然,他放下书,抬起头,双目遥注窗外,似在凝神听着什么。随即,他站起身来,挥手熄去案头灯火。 小楼中,立刻一片墨黑。 接着,一道淡淡白光被空射起,一闪而没。 好快!快得连高手如云、能人毕集、戒备森严的“古家堡” 内竟没有一个人觉察! 这“没有一个人”的说法,当然包括了古兰、四豪、“古家堡”一流内家高手的十家堂主在内。 这道淡淡白光直出“古家堡”,划过夜空,飞射西北。 西北方,是“古家堡”前通往山外的奇险山道。 山道,由四周高山峻岭盘旋下降。 白光,敛于岭顶,隐人树海。 随即,树海内响起了南宫逸的话声,带着责备意味:“小灵,谁让你来的?” 诸葛灵的声音接口:“三叔,您别生气,是魏叔让我来听听消息的。” 南宫逸勾起了心中悲痛,一阵轻叹,道:“古啸天死了。” “什么!古啸天死了?”诸葛灵显然极为震惊,失声道:“三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南宫逸道:“昨天夜里。” 诸葛灵默然良久始又道:“怎么这么巧?三叔刚透露了一点口风,表示要搬进‘古家堡’长住,古啸天就死了,分明是那人下的毒手。” “不错。”南宫逸道:“那人为防事泄,为绝后患,不得不提早下手;为此,我对古啸天的死,至感内疚……” 诸葛灵没理会南宫逸这句话,他只关心他的古姨。“三叔,这一来古姨更加可怜了,她怎么办……” “小灵!”南宫逸一声轻喝。 诸葛灵话声顿住。 半晌,南宫逸又一声满含悲痛忧伤的轻叹,道:“小灵,三叔不该怪你,古兰她现在确是够可怜的,不过,小灵,如今三叔住进了‘古家堡’,你还担心什么?” 未闻诸葛灵接话,只听南宫逸又道:“三叔比你更明白,你古姨目前的处境悲凉而危险。本来,古啸天一死,我就没有借口停留在‘古家堡’了;还好他们五师兄妹怕我受累遇险,坚决留我长住。这样正好,我一方面可以照顾你古姨,另一方面也可暗中侦查此事,姑不论古啸天昔年跟我认识,彼此交情不错,你古姨又…… 就算彼此毫无关系,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我也绝不容邪恶逞威、凶残横行… …“ 诸葛灵突然恨声说道:“好狠毒、好卑鄙的东西!一旦找他出来,我要不把他剥皮抽筋、碎尸万段……三叔,您要是找出了他,千万为小灵留个活口,小灵要替古姨报仇出气!” 没听见南宫逸说话,想必,他点了头。 诸葛灵话声又起:“三叔,您认为会是谁?” 南宫逸道:“很难说,不过,我对四豪甚为怀疑。” “四豪?这怎么可能?三叔您……”诸葛灵大感惊异,又失了声。 南宫逸道:“我也认为这不可能,甚至,我还认为自己不该这么想,无如就事论事,四豪确有令人动疑之所处。” “三叔何指?”诸葛灵出声发问。 南宫逸道:“我昨天微透口风时,在座只有古兰跟四豪五师兄妹。” “三叔怎见得他们兴奋之余,不会说出去?多年来,没有一个医生能看出古啸大的病因,这是件轰动大事,一高兴,逢人便说,这很有可能。” 诸葛灵这话不错。 只听南宫逸道:“这就是三叔为什么只动疑而不敢断言的原因所在。三叔这是大胆假设,有待细心求证,只要四豪当天没说出去,三叔的疑心就没有错,就可断言那行凶之人是四豪之一,纵然下手的不是他,他也脱不了关联。” “不会有人偷听么?”诸葛灵仍然不敢署信。 其实,何止是他,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斥之为无中生有,血口喷人。 “小灵,你这一问,问得糊涂。”南宫逸道:“姑不论四豪功力如何,天下高手谁能在百丈之内瞒得过三叔耳目?”好大口气!实际上,毫未夸张。 诸葛灵为之默然,良久方始又道:“假如那杀害古啸天之人便是四豪之一,或者有所关联,那么人心就太可怕了!这不就是人神共债、天理难容、令人发指的大逆弑师么?师恩如山似海,古啸天待他们如待亲手,此人万死而有余事!” 一阵沉默后,南宫选话声响起:“宫寒冰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也不应太固执。古来逆伦犯上之罪行不是没有,不过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冥冥有神,报应不爽,天理昭彰,不隐邪恶,这种人,纵使我不下手诛除,也终必遭到天谴。“又是一阵沉默。 忽地,诸葛灵话声打破寂静:“三叔,您难道未在古啸天遗体上发现什么?” 南宫逸未答,反问:“小灵,你看看这是什么?” 只听诸葛灵低低一声惊呼:“这是淬毒‘阎王刺’!三叔,难道……” 南宫逸话接道:“不错,这是我暗使‘不遗引功’由古啸天‘百汇穴’内吸出来的。 一根细如牛毛、阴损穴道的淬毒‘阎王刺’刺入了‘百汇穴’,古啸天他还能活么?幸而古兰无巧不巧及时赶到,否则古啸天连想看爱女最后一眼,说最后一句话都不可能。” 一阵格格异响,那是诸葛灵连挫钢牙。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好个心狠手辣的该死东西!” 顿了顿,他猛然又道:“三叔,既然他们知道古啸天是被人下了毒手,他们难道就没想到这一层,察看察看古啸天的遗体?” “这也正是令三叔动疑的原因之一。”南宫选道:“在他们未悉古啸天死因真相以前,当然不会想到这一层,谁也不会去察看古啸天的遗体;但,在我道破真相之后,经验丰富如四豪者,应该有所行动才对,可是他们没有。” “这不对!”诸葛灵说。 “怎么不对?”南宫逸问。 诸葛灵道:“三叔请想,在您未道破真相之前,那行凶之人认为没有人怀疑古啸天的死因,不会有人想到察看古啸天的遗体,他无须抹除罪迹。但当您道破真相之后,那情形便完全不同了,为恐被人发现那根淬毒‘阎王刺’,那行凶之人必然会迫不及待他想将洞王刺‘取去,不防您这位文弱书生,他该防古兰四豪任何一人,现在’阎王刺‘反被三叔您取来,这岂不证明……” “我明白了。”南宫逸突然截口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四豪既然在场而不取去凶刺,那应证明行凶之人并非四豪中人,要不就是那行凶之人并不在场,既不在场就更能证明不是四豪中人,可对?” 诸葛灵道:“小灵儿正是这个意思,三叔以为如何?” 南宫逸道:“也许那行凶之人一身功力尚不足以摄物于无形之中,他来不及,要不就是由这根‘阎王刺’中找不出任何线索,他很放心,故意不取;一旦有人发现了,谁也不会怀疑在场的四豪,而很自然地怀疑到不在场的‘古家堡’人身上,假如是后者,那就更证明这行凶之人是个极富心智、极其高明的人物!” 诸葛灵道:“这么说来,四豪还是不能脱嫌?” 南宫逸道:“事实如此,没有丝毫有力反证帮他们脱嫌。” 诸葛灵似在沉思,片刻后又道:“三叔,小灵儿认为,四豪没有查看古啸大遗体这一点,仍不足构成令三叔您对他们动疑。” 南宫逸道:“你是说你古姨也未采任何行动,是么?” “三叔,您早想到了?”诸葛灵的话声有点窘。 南宫逸未答,反问道:“你知道古兰她在骤受丧父之打击后,精神恍惚,灵智迟钝到什么地步?她几乎不知自身之存在。” “古啸天待徒如亲子,四豪不也一样么?” “有所不同。”南宫逸道:“你古姨是个女儿家,女儿家外面表现得再刚强,内里却脆弱得禁不起任何风浪,何况丧父之痛!” 看来,这位“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对女儿家倒是了解得很透澈,尤其对那位可怜的“红粉罗刹”古兰。 看来,诸葛灵在他这位奇才第一、智慧如海的三叔面前,是没有话说了,没有疑问了。 他由来视这三叔为天人,既敬且佩! 这在天生傲骨向不服人的“玉麒麟”诸葛灵来说,并非无困,且想想南宫逸适才的几番话,便可知道诸葛灵为何独对他这位三叔视为天人,既敬且佩,服服贴贴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道:“那么,三叔是打算由四豪着手了?” “不尽然。”南宫逸道:“对四豪,当然要细心求证,但三叔对他们只止于怀疑,却未敢断言,所以我仍不放松信家堡‘任何一人。” “三叔。”诸葛灵道:“四豪,别的小灵儿还没见过,对那位三侠燕惕,小灵儿倒是觉得既心仪又投线,您可要……” “这个,三叔还用你交代?”南宫逸道:“凭心而论,四豪盛名不虚,俱皆人中英杰,一时之选,在未获确切证据之前,你尽管放心交你的朋友;若按你的性情,不止一个三侠燕惕使你觉得心仪、投线,还有一个二侠辛天风,奖号‘铁腕墨龙’,以后总会碰面的,你全心结交吧。” 能得“谈笑书生乾坤圣手”推崇的人那还有错! 诸葛灵连忙应声称是。 接着,南宫逸转移了话题:“小灵,你到县城去过了么?” 诸葛灵答道:“去过了。” 南宫逸道:“怎么说的?” 诸葛灵道:“我说三叔刻在信家堡‘,请大伯跟义父即刻赶来,越快越好,并且指明魏叔的’高升客栈‘为会合处。” 南宫选“嗯”了一声,道:“即刻赶来,越快越好,看来你是存心要你大伯跟义父那双老腿的好看了,小黑跟小虎呢?” 诸葛灵一句:“小灵哪儿敢!”接着说道:“听说他俩最近几天在三湘露过面,已另外派人去找了。” 南宫逸道:“那么你回去吧,等你大伯跟义父都到齐了再来通知我。记住!古啸天故世的事,除你和魏叔外,对任何外人不得轻泄,懂吗?” 诸葛灵道:“小灵儿省得,三叔到时候可别忘了代小灵儿问候古姨。” “到时候”三字说得妙! 南宫逸答得更妙:“真的到了时候,三叔自然会代你问候。” 昏暗月色下,青影如电,冲天拔起,飞闪而逝。 接着,另一。道白光起白岭顶树海中…… “古家堡”内,大厅中,会议方罢,人影四散。 会,是由“冷面玉龙”它寒冰下令召开的。 会议的目的,一方面商讨老堡主治丧事宜,另一方面要当众宣布三桩大事,那是老堡主的遗嘱。 与会的有古兰、四豪、“古家堡”的十家堂主。 老堡主的治丧事宜,交由大弟子宫寒冰全权决定。 宣布老堡主遗嘱的不是古兰,是二爷辛大风。 遗嘱中的三桩大事是:第一,“古家堡”在老堡主身后,由大弟子宫寒冰掌理门户。 第二,那本秘发“归元真经”,由大弟子宫寒冰保管,与古兰及第二、三、四弟子共同来研习。 第二,爱女古兰许配大弟子宫寒冰。宣布遗嘱后,当众文订,成婚之期,由两人自己决定。 这张遗嘱,是古兰在乃父枕下找到的。 完全出于老堡主亲笔。 一切似乎理所当然,谁也没有话说,而且都心悦诚服。本来嘛,大爷宫寒冰在各方面都够条件。 一切也成了定局;文定,这是喜事,但在这时候,谁也高兴不起来,尤其古兰,她一直呆呆地坐着。 碍于老堡主新丧,大家连拱手称贺都免了。 宫寒冰虽然既得接管门户,又获美艳娇妻,可是他脸上却一丝喜色也没有,仍然是那么阴沉沉地。 会散后,众人各回住处。 古兰一个人儿踏着花间幽径,走向所居小楼。 宫寒冰本来要相送,却被她当着另外三豪之面,一口予以拒绝了。在自己家里,送个什么劲儿! 古兰表示,她心里烦得很,最好短时期内,任何人都别打扰她,让她一个人儿清静些时日。 这够难堪!无如,宫寒冰只要是为了小师妹,他能忍人所不能忍,何况这段时间,也的确应该让她清静清静。 这双重打击,对古兰来说,是够大的。 宫寒冰颇为窘迫,只得与三位师弟相偕而去。 走完了幽径,便是画廊。 画廊的尽头,就是她那闺阁小楼。 可是,在她要踏上画廊时,她却停下了脚步,略一犹豫,不走画廊,娇躯左折,袅袅行向庭院中。 想必,她是想到院中走走,略舒哀思愁闷。 月色昏暗,亭、台、楼、谢,一切均在膝俄中。 庭院中,美而静,美得动人,静得出奇。 古兰,她并未在庭院中停留,越过来柱小桥,踏着满地茸茸细草,径直行向另一座小楼,那是书生吕毅所居。 走着,走着,她忽地又停下了脚步。 无他,只因发现那小楼上灯光已熄,她认为人已睡了。 睡了怎好再打扰? 转过娇躯,缓缓行向池畔小亭。 亭畔小池一秘清澈碧水,浮萍二三,一平如镜。 只有夜风过处,带起些微涟满。 地上地下两重天。 碧空地底双钩月。 墓地里,亭中,水面又添一对雪白清丽二蝉娟,衬托得这美景更美,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那是古兰斜倚栏杆,望着他中呆呆出神。 冰肌玉骨、晶莹白皙,映着冷辉,隐隐有种惑人的光采。 美中不足的是那木然神色,冰冷而苍白的娇靥,似乎檬上一层薄雾般的迷蒙美目…… 一切又静止了,静,静,静…… 古兰,这时就恍若一尊栩栩如生的玉雕女神像。 突然,一个清朗话声起自亭外,打破静寂。“姑娘还未安歇么?” 古兰星然回顾,身后,庭院中,负手站立着书生吕毅,儒衫轻拂,流洒飘逸,只奈何那张面孔! 古兰连忙站起,道:“先生也尚未安歇?” 吕毅道:“庭院夜景诱人,竟留连忘返了。” 古兰道:“楼上灯火已熄,我原以为先生睡了。” 吕毅呆了一呆,道:“姑娘找过吕毅?” 古兰微点螓首。 吕毅问道:“姑娘有事么?” 古兰道:“我有点事情想请教先生,先生请进来坐。” 吕毅犹豫了一下,走进亭中,在对面石凳上坐下。 望了望古兰,道:“请教不敢当,姑娘但请下问。” “不敢!”古兰沉吟片刻,忽地抬眼凝注,说道:“我觉得先生日间所言并未尽意,似乎有所保留。” 吕毅心头微震,道:“怎见得?” 古兰道:“我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我能感觉得出来。” 已毅默默不语,片刻方点头说道:“姑娘慧眼,我承认。” 古兰柔婉发话,口气带点质问:“先生发言慨赐鼎力,结果却保留所知;我不明白先生用意何在?” “姑娘得原谅吕毅。”吕毅泰然说道:“吕毅有不得已的苦衷,姑娘也请相信吕毅,吕毅这么做自有道理在,总之,这对姑娘只有益而无害。” 古兰毫不放松,淡淡说道:“先生古家大恩人,怎言有害? 不过,我想听听先生这所谓的不得已的苦衷,与道理之所在。“”姑娘一定要听? “吕毅望着她发问。 古兰微颔螓首:“听先生自愿,我不敢相强。” 吕毅想了一下道:“好吧,这是吕毅出自自愿……” 微顿话锋,接道:“姑娘知道,吕毅是个外人,外人说话自有许多顾忌与不便之处,在未得确切证据之前,‘古家堡’任何一人都难脱嫌疑,事关人命,犯上罪大,怎能轻易言之。” 古兰淡淡一笑,道:“我以为先生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却不应该不相信古兰。” 吕毅道:“吕毅毫无不信姑娘之处。” “那么……”古兰黛眉微扬,道:“如今只有古兰与先生对坐,先生为何还不将所知而加保留者见告?” 吕毅坦然说道:“吕毅不敢。” 古兰柔声反问:“先生怕什么?” 吕毅说道:“我说过,我是个外人,我怕姑娘不信,反怀疑居心叵测、血口喷人、恶意中伤。” “其实,先生不说我也很明白。”古兰淡然道:“正如我四师兄所言,先生是怀疑我五师兄妹,别说是我,任何人也难以相信,但我不会怪先生。因为我知道先生为的是我们‘古家堡’,绝无恶意。” “多谢姑娘!”吕毅心头猛震,道:“我要更正点一点,五师兄妹该改为四师兄弟。” 古兰道:“我一样不能相信。” 吕毅淡淡说道:“信不信但凭姑娘,事实使吕毅动疑,吕毅不必否认。” 古兰美目微注,道:“我可否听听先生这‘事实’何在?‘” 吕毅道:“姑娘既不相信,似乎无须多此一举。” “谈谈何妨?”古兰唇边浮现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何必枉费唇舌。”吕毅视若无睹,回了一句。 古兰微微色变,旋又淡淡带笑:“假如我一定要听呢?” 吕毅也淡然说道:“那只有冒死尽陈了。” 占兰道:“先生何言之太重?古家堡报恩犹恐不及。” 吕毅淡淡一笑,突然反问:“请问姑娘,地下密室之开启,可是”古家堡‘人人皆知? “ “没有。”古兰摇头说道:“只有古兰五师兄妹及十家堂主知道。” “姑娘。”吕毅望了她一眼,说道:“那行凶之人也知开启之法。” 古兰颜色不变,道:“这并不足以证明什么,也许知道密室开启之法的人,不止古兰所说之数,何况这里面还有十家堂主在。” 这话不错,这委实不能证明四豪涉嫌。 吕毅未予置辩,淡淡一笑,又问:“‘古家堡’中,以何人跟老堡主最为亲近?” 古兰以简单二字作答:“古兰。” 吕毅道:“四位令师兄呢?” 古兰道:“师徒若父子,一如古兰。” “那么,”吕毅道:“姑娘应已明白我何以有此一问。” “我明白。”古兰微颔螓首。“先生应知这说法牵强得很。” 吕毅仍未置辩,微笑又问:“‘古家堡’中以何人武学为高?” 古兰道:“十家堂主俱皆一流高手,寻常武林人物难望项背,古兰四位师兄功力犹高于十家堂主,但均难及家父十之六七。” 古兰似已知吕毅这一问的用意,想一句堵住吕毅之口;吕毅没有在意,深往古兰一眼,道:“难道没有青出于蓝的了?” 古、道:“就古兰所知,没有。” 吕毅仍未在意,淡淡说道:“恐怕真的只如姑娘所知。” 这不啻说,可能古兰所知有限。 古兰神色一变,道:“先生此言何意?” 吕毅不答,又问道:“请问姑娘,老堡主被人谋害多年,若非被吕毅看破,姑娘到现在是否仍被蒙在鼓中?” 事实如此,古兰无从否认,只有点头:“不错。” 吕毅说道:“同样的道理,在可能的潜伏者被识破之前,姑娘又怎知‘古家堡’中没有武功比老堡主更高之人?” 古兰无言可对,默默垂首。 吕毅望了她一眼,又道:“那行凶之人阴谋暗害老堡主多年而未被人发现,其隐藏装扮功夫之好,手法之高,行动之诡秘,可想而知。目毅敢断言,‘古家堡’中必有比老堡主武学更高之人。” 古兰微颔肆首,突又抬头说道:“先生应该知道,这,任何人都有可能。” 她依然为她那四位师兄力辩。 这本是令人万难置信之事! “这我承认。”吕毅说道:“但姑娘请再听我说一点理由,老堡主死在昨夜,当日,我微透露出老堡主病情端倪的口风,而当时,在座的只有姑娘师兄妹五人… …“ 古兰娇躯猛起颤栗,她犹自不敢相信。“也许四位师兄事后也透露了此点。” “不错。”吕毅正色点头,逼视古兰,道:“但,姑娘,倘若他们四位并未透露,或者在本证实其他四位确曾透露之前,当做何论?” 古兰望着目毅颤声说道:“先生,这也可能是巧合。” “姑娘。”吕毅说道:“那是矫情,我不欲多辩。” 古兰又垂下嗪首。 吕毅暗暗一叹,又道:“姑娘,还有,真相既经吕毅道破,当时他们四位为何没有一人查看老堡主遗体?看看老堡主究竟是被……” “先生。”古兰猛抬螓首,道:“悲痛哀绝,当时就连古兰也没有想到。” 吕毅情知她有此一说,道:“姑娘女儿家,外刚强,内脆弱,禁不起这重重打击,他们四位不同,他们四位毕竟是须眉丈夫。” 古兰不语,半晌,苍白娇靥上忽起阵阵抽搐,双目呆呆前规,喃喃说道:“先生,无论你怎么说,我仍然难以相信。” 吕毅道:“师徒如父子,四豪皆英杰,吕毅也不敢相信。吕毅只是就事论事,姑娘知道吕毅用心,必能谅之!” 古兰缓缓说道:“我说过,我不会怀先生。” “姑娘。”吕毅说道:“我只是怀疑,却未做断言,是与否,有待细心求证,在未获确切证据之前,我不希望为此而有伤”我懂,不会的,先生请放心。“古兰水然说道:” 我始终难以相信,怎会有伤我师兄妹间感情?此事仅先生与古兰知道,绝不会再让他人知道:“”多谢姑娘!“ 月影逐渐高移,夜已深,露已重。 沉默了一会儿,古兰突然说道:“我明白了,先生当回想搬进‘古家堡’长住,其用意不是单为家父诊病,今天答应住下,也并非由于难却古兰师兄妹盛情,而是想藉此留在‘古家堡’,暗中侦查真凶,可是?” 吕毅毫不犹豫,毅然点头:“我说过,姑娘慧眼独具。” “先生夸奖。”古兰淡淡说道:“先生此举,令古兰深深担心!” 吕毅明知故问,道:“怎么?” 古兰道:“先生既道破真相,粉碎阴谋,又复有此怀疑,先生就应该知道自己时时刻刻都有杀身之险。” “我很明白。”吕毅谈笑说道:“怕死我就不来了。” “好胆略。”古兰道:“先生这位读书人与众不同。” “姑娘夸奖。”吕毅道:“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书生虽然百无一用,却尚能不畏于邪恶,不屈于威武!人生自古谁无死?” 古兰美目凝注,道:“这样的死,于事无补,等于白白牺牲,我以为先生是有所仗恃。” “仗恃?”吕毅心中一跳,微笑说道:“姑娘以为我这文弱书生仗恃些什么… …“ 顿了顿话锋,接道:“要有,那该是胸中一点正气。” 古兰微摇螓首,美目紧盯吕毅不放,道:“不单是胸中一点正气,还有那深藏不露、高不可测的武学造诣,那连我大师兄都试不出的功力修为。” 吕毅暗暗震动,表面上,他一副啼笑皆非种态。“姑娘说笑了,吕毅一介……” “先生,”古兰黛眉微挑,目光如利刃,截口说道:“你这位读书人不同于一般读书人,你的胆识、气度、举止,高深的智慧、机警的反应,是一般读书人所绝对没有的。你瞒了别人,却瞒不过古兰,其实,先生,我知道你是来帮助古兰的,你又何必瞒我呢?” 这番话,听得吕毅心头连震,略一思忖,暗暗一叹,只有毅然点头,道:“姑娘,我又要说了,姑娘慧眼独具,面对高明,我无从再瞒,不错,我略涉武学,但浅薄得很。” “先生,”古兰仍紧逼不舍,道:“你这是何必?能隐敛得一如常人,在‘古家堡’有恃无恐,连我四位师兄都走了眼,尤其我大师兄更曾一试,这怎说略涉,何言浅薄?” 吕毅愣住了,旋即,他苦笑说道:“姑娘口才犀利,令我招架不住。” 这,等于默认。 古兰淡淡一笑,美目深注,道:“先生,恕我冒昧,武林高人中,我没听过吕毅这个名字,先生这姓名应该是假作真吧?” 吕毅神情一震。古兰淡淡一笑又道:“先生,读书人知书达礼,应知姓名父母所赐。” 好厉害的词锋。 吕毅陡觉面上一阵奇热,只得说道:“姑娘,看来吕毅一切难逃高明法眼。” “先生夸奖!”古兰淡淡说道:“那么,先生大名是……” 她是一步紧似一步,毫不放松。吕毅暗暗叫苦,道:“姑娘,我有苦衷。” 古兰微微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人人都有不愿告人之隐衷,这一点,我不便相强。” 吕毅暗吁一口大气,飞快说道:“谢谢姑娘!” 古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先生不必如此,我说不问就不问。” 吕毅,他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下去。 微顿话锋,古兰又道:“先生身份是假,姓名是假,如我料得不错,先生这面貌也应不真,不过我承认先生装扮得天衣无缝。” 刚松的一颗心,猛又一紧,吕毅,他顿感穷于应付。 古兰看在眼内,失色香唇边,微起抖颤,道:“这,想必又是先生的难言之隐?” “姑娘明鉴。”吕毅,他不敢接触那一双紧盯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低下头,避了开去。“我也不愿如此,其实,这副臭皮囊又何尝是本来面目?” “答得好。”古兰微颔螓首说道:“万般皆空幻,唯有灵性真,这一点,古兰也不敢强人所难,且再请教先生来意。” 岂非明知而放问? 吕毅抬起头,道:“姑娘,我只能这么说,是友非敌,绝无恶意。” 古兰道:“这个我信得过先生,但我不明白先生为何要管‘古家堡’的家务事。” 吕毅正色说道:“姑娘,这不见得仅是‘古家堡’的家务事,天下第一堡盛衰安危足以影响整个武林,再说,‘古家堡’若为邪恶之徒霸据,那就更……” “先生,没那么严重。”古兰美目凝注,接口说道:“先生何不说是为了古兰?” “姑娘错了。”吕毅心中又是一震,道:“事先,吕毅并不知老堡主卧病多年。” 古兰道:“是与否,彼此心照不宣,似乎没有争论的必要,现在我要向先生请教日前我占过的那两卦……” 吕毅惑然说道:“姑娘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处?” 古兰道:“对先生为古兰所占那婚姻一卦,古兰至今犹感迷惑。” 吕毅呆了一呆,道:“我不知姑娘迷惑什么?” 古兰唇边浮现一丝凄婉笑意。“家父在遗嘱中将古兰许配大师兄,但古兰对大师兄只止于兄妹,毫无儿女情爱之可言,所以我对先生那白首偕老四字表示怀疑。” “这……” 吕毅他为难了。他既然对四豪起了疑心,他怎能再鼓励古兰嫁与四豪之一?在未查明真相之前,一个不慎便会造成千古恨事,断送古兰一生,万一古兰误嫁了杀父仇人,那后果…… 想到这儿,他禁不住机伶一颤,只有避实就虚:“姑娘,我说过,婚姻大事,半由天定,半由人为,姑娘如坚认人不可为,吕毅不敢再说什么。” “那只是一半中的天定,八字不相克,婚姻自然吉利可行,不过……主要的还是人为的一半。” “先生,我明白了。”古兰点头说道:“多谢指点迷津。” “姑娘,你误会了。”吕毅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奉劝姑娘不妨多等些时日,老堡主遇害亡故,含恨而殁,在大仇未报之前……” “先生,这,我也明白。”古兰淡淡而笑,那不是笑,那比哭着起来还令人心碎肠断,这种笑,很不正常。“但,先生,大仇得报,真相大白之后,也只能判明一个人是善非恶,并无补于双方之感情,先生以为然否?” 事实如此,吕毅他不得不点头,道:“是的,姑娘。不过,我认为感情二字须经长时间之培养,所谓‘日久生情’,多假以时日,终会……” “先生。”古兰接口说道:“大师兄到‘古家堡’前后已有七年,难道时间还不够长么?” 吕毅无词以对,半晌才低低说道:“那有可能,或许七年还嫌短了一点。” 古兰美目异采一闪,凝注着道:“先生,古兰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先生似乎很帮我大师兄说话,也希望我能早日嫁出去。” 吕毅心中一震,忙道:“姑娘说笑了,谁不愿促成一桩美满婚姻。”‘“但这婚姻并不美满,先生。”古兰紧逼说道:“你愿意看两个毫无情爱可言的人,相对悉苦终生?” 吕毅面上飞快掠过一丝不安,说道:“姑娘,我没这个意思,也不敢;姑娘倘若坚认纵使假以十年双方也无法有情爱可言的话,那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又道:“我很不明白,姑娘,宫大侠人中英杰、文武双绝,他的人品,应该是百年罕遇,举世难见,是女儿家梦寐以求、理想中的终生伴侣,得夫如此,应该毫无所憾,姑娘却为何……” “先生,”古兰微摇峰首,接口说道:“这,我跟先生一样不明白,我也承认先生所说的话,大师兄他一身傲骨,眼高于顶,对我,他却百般容让,曲意维护。 虽然他数年来一直都对我很好,无如,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始终对他难生情愫,哪怕是一丝丝也没有;要有,那只是感激,先生知道,这非关……“吕毅由衷地一叹说道:“情之微妙,委实令人难解……” “先生说得不错。”古兰娇靥上的神色,突转哀怨凄楚,美目呆注亭外小池中那水底金钩,喃喃而语,眼角余光,却未曾放松吕毅。“情之微妙,委实令人难解,大师兄那般垂爱于我,找却对他难生情愫;我倾心于人,人又对我不屑一顾,看来我跟大师兄一样地是作茧自缚的可怜春蚕……” 吕毅那一袭儒衫,忽地无风自动,缓缓低下头去。 古兰心中一阵激动,美目异采连连闪漾。 适时,吕毅又抬起了头,望着她,微笑的说道:“我不相信,世上竟还有人会对姑娘不屑一顾。” 古兰看得出他那笑意有多勉强,也凄婉一笑,道:“事实上,古兰就这么可怜,他,就是我日前请先生占卦,所要找寻的那个人,而先生却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我很抱歉,姑娘。”吕毅又低下了头,道:“卦象如此,我不得不直言。” “我无意责怪先生。”古兰摇了摇头,说道:“生死有命,贵富在天,以前,我也曾听说他的死讯;如今,又加先生证实,可是,我仍不相信像他那样一位人间少有、地上无双的奇才、英侠,会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个尘衰,这就是我为什么又要向先生请教的原因所在。” 吕毅身形一震,抬头说道:“姑娘,卦象显示,的确如此。” “不会有错么?先生,这也许太唐突,但……” “姑娘,吕毅占卦从无不灵,姑娘存疑,这也是人之常情。” “先生,”古兰突然抬起目光,有如两把霜刃,逼视吕毅问道:“你相信不相信奇迹这种说法?” 吕毅心中一紧,答得妙:“那要看姑娘是指什么而言。” 古兰道:“我指的是一个已传死讯的人,会突然出现人前。” “姑娘,”吕毅心弦震动,强笑的说道:“那是神话,吕毅不相信那白骨生肉、死人复活之说。” 古兰淡淡一笑,紧逼一句:“先生,我是说只传死讯,并未证实确实死去。” “这……”吕毅他无可躲避,道:“这应该有可能的。” “是么?”古兰平静地道:“先生相信不相信我说的他,会突然出现我的眼前呢?” “姑娘,”吕毅笑得更勉强,故作轻松地道:“那姑娘是砸吕毅的招牌了。” “先生,请答我的问访。”古兰逼得更紧。 吕毅略一沉吟,只有这么说:“假如姑娘所说之人确实已死,那吕毅不相信有此奇迹;假如只传死讯,那吕毅相信或许有此可能。” 古兰娇躯倏起较颤,缓缓收回目光,颤声喃喃:“有可能,是的,有可能,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装扮成另一个人,而且有意躲避,不承认……” 吕毅,他不敢再坐下去了,忙道:“姑娘,夜已深,露很重,姑娘悲伤哀痛过度,身心疲乏已一日夜,还是请早些回楼休息吧。” “先生,多谢关注,我这就回楼……” 目光一转,停在吕毅面上。“先生,在我回楼之前,我希望先生再回答我一个字,据我几天的观察,我发现先生除了这张假的面貌外,胸罗、言谈、举止、气度……无不像极了一个人,他,谅先生也知道,他就是放眼宇内,唯一能压盖‘古家堡’的人,‘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也就是我所说的他,请回答我,是与否?” 这是开门见山的问法,等于到了摊牌时候。 他不能点头,点了头,多年苦心便要毁于一旦。 然而,眼前的情势,却又不容他不点头。 古兰一双美目中包含着太多的东西,紧紧地盯注着他,等待着那一个字,是与否的答复。 那双目光里所包含的东西,他无一不能感受到。 而且,能很清晰的感受到。 这,使他心弦剧颤,灵魂震动。 “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叱咤风云,睥睨宇内,豪情万丈,一身是胆;而如今,他却没有勇气张口说出这两个字中的任何一个字。 对这两个字,他简直感到觳觫,深深地觳觫! 他怎么办? 沉默不语不是办法,那不啻默认。 墓地,他咬牙横心,一声轻咳,就待张口。 适时,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清朗话声随之传来:“兰妹原来在这儿。” 茫茫夜色中,出现了“冷面玉龙”宫寒冰。 来得正是时候,多亏了他! 无形之中,帮了吕毅一个大忙,使他挣脱了她的口底罗网。 吕毅暗时一口大气,忙站起棋手:“宫大侠还未安歇?” 宫寒冰星目微注,还礼说道:“先生也尚未安歇?” 吕毅道:“跟古姑娘在这儿随便谈谈。” 说话间,宫寒冰已走进亭中。 古兰美目微翻,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大师兄找我?有事么?” “没有。”宫寒冰柔声说道:“我不放心,特来看看。” 古兰道:“大师兄到我楼内去过了?” 宫寒冰点头说道:“我发现兰妹不在,才一路找来的。” 人家师兄妹兼未婚夫妇对面,吕毅他在这儿似乎已嫌多余,他显得很识趣,乘机拱手道:“二位谈谈吧,吕毅告退了!” 怪的是古兰跟宫寒冰都未出言挽留。 两个人只说了声:“先生走好。” 一直望着吕毅背影消失不见,宫寒冰才开口说道:“兰妹刚才跟吕先生谈些什么?” 这是一句很平常的问话。 可是出自宫寒冰之口,入于古兰之耳,却有点大不相同,不知宫寒冰是有心抑或无心。 古兰挑了挑眉梢,道:“没什么,只是随便谈谈。” 宫寒冰星目深注,道:“我可否知道内容?” 古兰黛眉微蹩,变色说道:“大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宫寒冰忙道:“兰妹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古兰脸色稍缓,道:“那么大师兄是什么意思?” 显然,她是非问个明白不可。 宫寒冰神色一转慎重,道:“我想知道他跟兰妹谈的,是否有关师父老人家… …“ 古兰芳心一跳,美目凝注,截口说道:“不错,这有什么不对?” “没有什么不对。”宫寒冰冷哼一声,挑眉说道:“我认为他应该比谁知道得都清楚。” 古兰一震说道:“我不懂大师兄此言何指?” 宫寒冰冷冷一笑,道:“兰妹且请想想,师父他老人家卧病多年,换过几许名医?为什么偏偏在他这个医生诊断期间突然故世?” 刹那间,古兰趋于平静,望了宫寒冰一眼,道:“大师兄可是说……”。 宫寒冰目射寒芒,冷然接口道:“我对他深感怀疑!” 古兰深深说道:“大师兄,莫忘了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书生?”宫寒冰想笑,可是他没笑出来,冷哼说道:“恐怕只有兰妹一个人儿才相信他是个文弱书生。” “我一个人儿?”古兰有点讶异,道:“难道二师兄他们……” 宫寒冰接口道:“二弟他们跟我一样地表示怀疑。” 古兰诧然又问:“日间二师兄犹一意挽留,难不成那是假的?” “那不假,”宫寒冰冷笑说道:“十足的真情真意,但适才四人经过一番研判后,一切全部改观了。” 古兰沉吟不语,须臾说道:“大师兄不是试过他了么?” 宫寒冰道:“那不难说明,正如兰妹所言,他功力莫测高深,凭‘古家堡’的武学,还不容易试出什么来。” 这话不错,假如他真是自己所怀疑,刻骨思念、魂牵梦萦的他,“古家堡”的武学,委实试不出什么! 古兰,一时没再开口。 宫寒冰又说道:“他以‘名医’姿态出现,他说师父他老人家身中慢性之毒,谁知道是真是假?假若师父老人家真的身中慢性之毒,喉间又有发乌迹象,我不相信以前的那些‘名医’看不出来,这不是他在第一次诊断时暗中施毒,便是他信口胡说、企图掩饰。” 古兰这时才开口说道:“他老人家穴道被制是真不假,这又该如何解释?” “兰妹,你聪明一世,却怎地借懂一时?”宫寒冰道:“他既有一身莫测高深的功力,两次诊断,何时不能下手?穴道被制,则血脉滞阻,他老人家穴道如果是被制多年,以往那些名医又怎会看不出来?再说,我师兄妹都知道,那制穴手法,可是我‘古家堡’的手法? 可是我‘古家堡’武学所能为?” 古兰微蹙黛眉说道:“设若诚如大师兄之言,他老人家为何不告诉我们?” 宫寒冰道:“那也很简单,可能正如他所说,师父他老人家隐而不言、甘受其害,是有所顾忌,顾忌他另有更恶毒煞手。” 这些说法,无不合乎情理,确有值得怀疑之处。 古兰沉思良久,喃喃说道:“果然大师兄所料不错,那就太可怕了,我请他来,岂不成了引狼入室,开门揖盗,间接地害了自己父亲么……” “大师兄,”接着猛然发问:“‘古家堡’跟他无冤无仇,他用意何在?” “兰妹,”宫寒冰目间厉芒,冷笑说道:“‘古家堡’跟这次来犯的天下武林同道有冤有仇么?兰妹如若问他是何用意,且想想天下武林同道是何用意?” “劫夺‘归元真经’,何必伤人?” “树大招风,天下武林谁不嫉妒‘古家堡’威名?哪一个不是把‘古家堡’视为背上芒、眼中钉想尽办法欲摧毁覆灭之?” 古兰,再度沉默了。 顿了顿话锋,宫寒冰话声忽转温柔,慰劝说道:“兰妹也不必徒然自责,何谓引狼入室,开门揖盗,兰妹之本意出自孝心,要怪那该怪我们太相信别人……” 古兰,她十分作难,吕毅与大师兄这两方面各执一词,而且俱皆言之成理,实实在在的难以取决。 假如,她能证实,或者是有把握确定那位书生吕毅便是她那万斛深情尽倾,一缕情丝系紧的昔日情人“谈笑书生乾坤圣手”的南宫逸,那么,宫寒冰他怎么说她也不会相信。 无如,到目前为止,她只是怀疑,尚未获得证实,也没有十分把握加以确定。 既然不能加以确定,就不得不暂时否定了吕毅对她所说的话。因为,怎么说官寒冰是她亲同手足的大师兄。 在未经证实以前,吕毅究竟是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世上没有一个人,不相信自家人的话,而去相信外人的。 她能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趁此机会让四位师兄去试吕毅,查明吕毅的底细来历。 对官寒冰的安慰,她未置一词,抬起螓首,木然说道:“我方寸已乱,大师兄认为应该怎么办?” 宫寒冰道:“我的意思是先暗中侦查他动静,待取得明确证据再说,但二弟他只怕等不及、耐不住,兰妹知道他是个直性子。” 古兰微颔肆首,道:“二师兄他准备怎么样?” 宫寒冰道:“他准备找吕毅,开门见山,逼他说明一切,然后再下手。” 古兰点头沉吟:“这样也好,免得……夜长梦多,养痈遗患。” 宫寒冰讶异投注,望了望古兰,说道:“兰妹,谅我说句不应该说的话。事关大仇,你的反应……” 古兰淡淡道:“大师兄该知道我做事一向谨慎,我绝不放过真凶,但也绝不冤枉无辜,在未得明确证据之前,是与非尚难断言,有什么值得激动的?再说,激动实足蒙蔽灵智,一个不慎,便出差错,这种事关人命,怎可出错?” 宫寒冰点头说道:“兰妹说得是……” 星目深往古兰,突然问道:“兰妹,师父他老人家临终时,对兰妹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兰妹可曾想出一点什么道理来?” “没有,”古兰摇头说道:“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再去想别的事。” 宫寒冰道:“兰妹难道不认为那句话很重要么?” “也许,”古兰慨然点头。“可惜他老人家没等我问话就与世长辞了……” 强忍心中悲痛,抬眼凝注宫寒冰,道:“一天来,我根本忘了那句话,现在经大师兄一提,我也才觉得那句话十分重要,而且似乎真有什么隐情,大师兄是否想出了些什么?” 宫寒冰皱眉摇头道:“我要想得通,怎会再问兰妹……” 轻叹一声,接道:“可惜南宫大侠已故世多年,不然问问他定可明白。” 古兰微颔螓首,默然未语。 蓦地里,前堡梆声频传,更鼓敲出了三更。 宫寒冰翟然惊醒,望了古兰一眼,柔声说道:“兰妹,夜很深了,回房安歇吧!” 古兰没有说话,缓缓站起娇躯,袅袅走出小亭。 宫寒冰默默地跟在身后,半陪伴,半护送地并肩踏着茸茸细草。满地露珠,走上画廊…… 庭院中,刹那间陷入空荡、寂静…… 只有那亭、台、楼、谢,浸沉于昏暗冷辉中。 万籁俱寂,四无声息。 “古家堡”中有一处犹透着灯光。 那是书生吕毅所居小楼之上。 纱窗上,映着一个人影,一个凭窗静坐的人影。 窗内,卧房中,吕毅正坐在桌前。 皱着眉,呆呆地出神,似在沉思着什么。 桌上,放着那本“周易”,而且摊开着,可是,他没有投视一眼。 他并非神色木然,眉宇间锁着轻轻忧虑,又微透些微不安。 他就这么呆呆地坐着…… 突然,两道冷电般奇亮的光芒,自他那微翕双目中一闪即隐,随手拿起那本“周易” 看了起来。 转瞬间,一条黑影鬼魅般地滑进小楼,停身在他的背影,这黑影,赫然是个身穿黑袍的蒙面人。 吕毅,没有动静。 黑袍蒙面人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狠毒诡异之色,缓缓抬起了右手,食指前伸,指向吕毅“命门”要穴。 他蓄力待发。 吕毅突然淡淡发话:“莫让人笑我吕毅不知待客,阁下请坐!” 他头都未回。 黑饱蒙面人身形一震,旋即冷冷说道:“我早料定阁下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果然不错,看来,我这只右手没有白抬。” 吕毅缓缓转过身子,可并未站起,目光深注,说道:“那是我没打算再瞒阁下,‘命门’要穴,岂是开玩笑的!” 信手微摆,又道:“阁下,既来之则安之,何妨坐下来谈? 要不,我这个身为主人的,怎还好意思坐着?“黑袍蒙面人未动,冷冷说道:“阁下不必客气,只管坐着就是。” “那么……”淡淡一笑,道:“恕我失礼了,有道是:”深夜客来茶当酒‘,我无酒待客,茶嘛,又得麻烦楼下两位小友,我想阁下必不愿惊动别人,所以我也只有不招待了。现在,阁下表明来意吧。“轻松得很。 黑袍蒙面人未答,说道:“阁下胆大得出我意料之外。” 吕毅谈笑道:“我有同感,阁下也不差,值此古家堡上下都在追查那杀者堡主真凶之际,竟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跑来找我,这份胆,很令我心折!” “区区‘古家堡’算得了什么?”黑饱蒙面人傲然笑道:“平常武林中人,视之为天下第一堡、龙潭虎穴,不敢轻易涉足,但在找的眼中,却不啻狗窝鸡棚。” 吕毅看了他一眼,道:“阁下不觉得这话太狂了点儿么?” “狂?”黑袍蒙面人“哈”了一声,冷笑说道:“我在‘古家堡’横冲直闯多年,进出地下密堂不下百次,哪一次不是来去自如?那些酒囊饭袋、笨蠢庸才,竟然个个茫然无觉,你说我这话是否太狂?” 目毅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算太狂,难免有点儿,阁下应知四豪不是……” “也不例外,”黑袍蒙面人冷然接口:“四豪又算什么东西! 别看他四人声名震宇内,在我看来无异黄口小儿,不值一提,不值一笑。“好大的口气。 而听这口气,这人显然不是四豪之一。 吕毅神色未动,微笑说道:“也许你说得对,不过我以为你阁下今夜找上我,当不会是来跟我罗嗦废话夸口的,谈来意吧,阁下,我不耐久等。” 黑施蒙面人森寒目光一闪,道:“先告诉我你的真名实姓。” 吕毅道:“有此必要么?” 黑饱蒙面人道:“既敢伸手管古家堡的事,谅必不是畏首畏尾之辈。” 吕毅双目暴射逼人威棱,道:“阁下,对我说话要放客气点!” 黑袍蒙面人身一抖,脱口说道:“阁下好高深的修为……” “好说,”吕毅目中威棱一敛,道:“你找的是吕毅,何妨就把我当吕毅看待。” 黑袍蒙面人立即趋于平静,道:“我本有此意,无如……” “阁下,”吕毅一摆手,截口说道:“别不知好歹,我的真名实姓听不得,否则你阁下会懊悔莫及,在这儿固然待不住,我,更也不会让你活着下楼。” 看来,吕毅没有打算擒他。 黑袍蒙面人道:“我向不强人所难,其实,姓名有何重要? 我认定找的是你就行了。“见风转舵,变得好快。 显然,他已摄于自毅一身莫测高深的功力。 吕毅冲着他一笑,这一笑,令人脸红。“既是如此,阁下还等什么,说来意吧。” 黑袍蒙面人果然不再犹豫,道:“我今夜来此,是要奉劝阁下及早回头抽手!” 吕毅道:“不是来杀我泄愤的?” 黑袍蒙面人阴阴说道:“那要看阁下是否听话了。” 吕毅含笑说道:“倘若我这个人还能不畏威胁,不怕死呢?” 黑施蒙面人目中冷芒一闪,狠毒说道:“那祸由阁下自取,怨不得伤及无辜!” 吕毅道:“凭你?” 黑袍蒙面人面上一热,道:“何必我?杀你之人比比皆是。” 目毅笑道:“那么阁下承认只是个帮人跑腿传信的角色了?” 黑袍蒙面人双目凶光大盛,道:“对我说话,你也最好放客气点!” 吕毅淡淡说道:“恐怕你还不知道,这是我对邪恶宵小最客气的一次,否则我不会容你近我百丈,你应该懂得知足!” 黑袍蒙面人突然逼进一步,但他又似不得不忍住满腹怒火杀机,狠注目毅一眼,冰冷说道:“我也不耐久等,答我一句,听与不听?” 吕毅视若无睹,道:“我只能这么说,这件事,我是管定了。” 黑袍蒙面人咬牙切齿,狞笑说道:“我希望你三思。” “用不着,”吕毅谈笑说道:“凡经我决定的事,我不止三思。” “你可别后悔!” “我从不知后悔为何物。” “你当真要管?” “你多此一问。” “我先看看你仗恃的是什么!” 黑袍蒙面人狞声一句,右臂疾伸,出手如风,闪电般抓向吕毅胸口。 吕毅含笑端坐不动,容得五指逼近,右掌倏拍电闪,一闪即收,就这么一闪,黑袍蒙面人已如遭蛇啮,暴退撤招,手背上被轻轻地点了一下,只消微使一分真力,他这只右手掌还想要么?“ 然而,人家只那么轻轻一点,并未发出真力。 最令他心惊而难堪的是,他连人家怎么出手的都未看清,对他来说,可是绝无仅有,生平首次。 吕毅笑容不改,说了一句:“阁下,就仗侍这个,够么?” 黑袍蒙面人不答,狠狠地瞪了吕毅一眼,转身就走。 “站住!”吕毅陡地一声轻喝。 黑袍蒙面人还真听话,一震回身,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没什么,”吕毅说道:“我要你答我几句话。” 黑袍蒙面人不假思索道:“能说的我没有不说的,问吧!” 看来这人很干脆。 吕毅淡淡一笑,道:“阁下怎么称呼?” 黑袍蒙面人答得毫不犹豫:“‘幽冥教’‘幽冥帝君’家下十殿‘五道转轮王’。” 吕毅皱眉一笑道:“原来是冥府人物,据说宾界有十王,阁下既是十殿之王,上面必定有九位,对么?” 黑抱蒙面人冷然说道:“不错。” 吕毅道:“‘幽冥教’我没听说过,至于‘幽冥帝君’更是陌生。” “这不足为怪。”黑袍蒙面人道:“当今武林,你是第一个得知的人。” 吕毅“哦”了一声,道:“原来才崛起武林……” “你错了!”黑袍蒙面人截口说道:“幽冥教创业多年,组织庞大,实力雄厚,教徒几乎遍及天下,只不过行事神秘,不为人知罢了。” “多谢指教!”吕毅点了点头,目光深注,道:“杀古啸天的是你们之中哪一个?” 黑施蒙面人道:“在幽冥十王之中,是哪一个要你自己去找。” 吕毅道:“那的……这么说来,我料左了,他们不是‘古家堡’中人。” 黑施蒙面人冷哼说道:“区区小池,岂能容得了蛟龙!” 竟把天下第一堡视同鱼池,此人狂得可以。 由此,也可知道这不为人知的“幽冥教”之实力绝不在“古家堡”之下。 吕毅没作理会,继续发问:“那人与古啸天何仇何怨?” 黑施蒙面人道:“这个恕难奉告,你最好直接问他。” “说得是,”吕毅一笑说道:“你们虽不是‘古家堡’中人,但潜伏‘古家堡’已经不是短时期了,算算足有五年以上,可对?”“”你自作聪明,想差了。“黑袍蒙面人冷然道:”古家堡中没有‘幽冥教’中人,区区‘古家堡’何须潜伏?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无人能够阻拦。“ “是么?”吕毅微微笑道:“在我面前,你最好少卖弄心机,你是‘古家堡’十家堂主里面的哪一位?说!” 此语惊人,黑抱蒙面人身形猛震,旋即嘿嘿笑道:“算你聪明,我不否认,不错!我是‘古家堡’十家堂主之一,至于是哪一位,你最好自己费点脑筋……” “何必费神?”吕毅冷笑说道:“我已记住你的口音,明日只消跟十家堂主-一交谈……” “好没有用,”黑袍蒙面人道:“我事先服用了本教秘制‘变音丸’,嗓音并非本来。” 吕毅似乎早已料到,淡淡一笑道:“那么我先看看你那覆面物后那张脸。” “这也没用。”黑饱蒙面人平静地道:“既有‘变音九’,当有‘改容丹’,此药非本教特制解药,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种药物能使之复原,纵使你取下我覆面之物也难见我面目,我劝你少费心了。” 吕毅道:“那你何必覆面产黑袍蒙面人道:”故作神秘,并不多余。“目毅目光凝注,突然一笑说道:”假如我此时把你留下,明已十家堂主内必然缺少了一位,那时还怕不知道你是他们中哪一位么?“ 这话不错! 黑袍蒙面人应该震惊。 孰料,他没有,不但没有震惊,反而吃吃阴笑。“假如你留下我,明日十家堂主,无端失踪的将不止一个,而至少是两位以上,如此,你依然无法查出我是谁。” 高明,厉害! 吕毅表现得却出人意外,他望对方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个么?若无万全准备,我不相信你敢在这时候跑来找我,我也不会打算放你走,因为擒下你干事无补,一点用都没有,而且你只不过是个跑腿传信的可怜小角色,射人先射马,擒贼要擒王,懂么?” 显见得,吕毅更高一着! 黑袍蒙面人目中异采连闪,默然不语。 吕毅微微一笑,又道:“我不但料定你这等所谓‘十殿’之王,‘古家堡’十家堂主内不止一个,而且我还想出在‘古家堡’潜伏的,另有比你们身份地位更高之‘幽冥教’人物,否则谁来授命你们行事?那位人物,可能就是那什么‘幽冥帝君’,对么?” 黑袍蒙面人凶眼一阵眨动,冷笑说道:“帝君等尊崇,岂肯降临这‘古家堡’中?” “那也许我料错了。”吕毅笑道:“不过,有个身份地位更高的人物在,就该绝无问题。” 黑袍蒙面人似乎有点惶恐,求答,冷然说道:“你问完了么?” 吕毅谈笑说道:“问完了,你请吧……” 黑袍蒙面人却又截口说道:“不忙,你也答我一问,古啸天‘百汇穴’内那根淬毒阎王刺可是你取去了?” 吕毅微微点头,道:“不错……” 目光深注,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黑饱蒙面人冷哼说道:“古啸天装束未乱,足证乃虚空吸出,四豪功力我所熟知,他四人尚不致有此能为。” 吕毅谈笑说道:“我记得我在揭发阴谋之后,密室四周已加强戒备,除四豪五师兄妹外,任何人不得接近密室一步,你这是听谁说的?” 黑袍蒙面人微震说道:“‘古家堡’中什么事瞒得了本教?” “狡辩无用。”吕毅道:“你不该有此一问,这一问弄巧反拙,欲掩弥彰,懂么?请吧,下次最好别让我再瞧见你,否则便没今夜这么便宜了。”身未站起,挥手送“客”。 黑袍蒙面人一语不发,飘身出楼而去。 吕毅面上浮起一丝得意笑容,手抬处,灯光突然而灭。 一条淡淡白影闪出楼外,掠上屋面。 黑袍蒙面人身形正在十丈外夜色中飘动。 “古家堡”的十家堂主,都住在堡西,黑袍蒙面人不奔堡西,却奔向堡东,正好背道而驰,难道果然是……… 吕毅暗暗一声冷笑,身形方自腾起…… 蓦地,楼下暗隅陡起一声冰冷轻哼,一蓬蓝汪汪的牛毛状物疾袭而至,罩向吕毅身后诸大穴。 认穴之准,劲力之强,手法之奇,武林罕见! 更惊人的是,以“谈笑书生乾坤圣手”的功力,这些淬毒暗器本不足道,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躲过。 可是,这隐身偷袭之人,心眼手法均臻极顶上乘,竟逼得吕毅无法闪避,非回身反击不可。 吕毅立觉厉害,心头暗震,身形飞旋,儒袖双抖,“须弥神功”挥卷而出,迎向那蓬牛毛状之物。 “须弥神功”冠绝字内,那蓬牛毛状蓝汪汪之物受震立刻四散激射,纷纷落地。 吕毅应变何等神速!但就在这刹那工夫间,前行那黑袍蒙面人已不知奔向何方,踪迹不见。 暗袭用意,不难明白。 吕毅挥袖长身,直扑屋角暗隅中。 更惊人之事发生了! 按说,“谈笑书生乾坤圣手”身手快捷如电,旷古绝今,纵然守内顶尖高手也难在这一瞬之间遁形隐迹。 岂料,他扑了个空。 夜色寂静空荡,暗隅中哪有一丝人影? 吕毅心种震动,双眉挑处,身形倒射,直上半空。 半空,如电目光四扫环顾,“古家堡”尽入眼底。 这下应该跑不掉了吧! 飘身落地,他愣住了。 这是他“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二次重人江湖以来,首次在人家手里栽了跟头,不算大,可也不算小。 “古家堡”何来如此高明之人? 这种快捷身法,“四豪”谁也办不到。 他有十成的把握,这隐身偷袭之人必是“幽冥教”潜伏在“古家堡”,居领导地位的那位人物。 他曾怀疑四豪,然而四豪他知之甚深,任何一人也无此能为,甚至连那已经故世的老堡主古啸天算上也万难企及。 他明白,此人一身功力,竟和他南宫逸不相上下。 传出武林,足使四海沸腾、八荒震动! 如果此人不是“幽冥教主”、“幽冥帝君”,而仅是个“十殿” 之王地位略高之人,则“幽冥帝君”之一身修为岂不可怕! 有这么一位人物潜伏在“古家堡”中,“古家堡”之命运,“红粉罗刹”古兰之处境,不难想像了。 这,能不使有盖代奇才、“宇内第一高手”美誉的“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为之心神震动,眉锋深蹙,久久不语? 偷袭是假,阻止他暗中跟踪那黑袍蒙面人是真。 谋定而后动,人家是早有预防了。 而且,预防得万全有效。 “幽冥教”果然不好对付。 吕毅隐隐觉得压在肩头上的无形担子,突然重了一些,但仅仅是觉得重了一些而已,别的,他一无所觉。 放眼字内,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吓阻得了“谈笑书生乾坤圣手”的,他由来不知“怕”为何物。 寂静的夜空中,响起了一声轻笑,那淡淡的白色人影,点尘不惊,轻捷天伦地飘回了小楼之中。 小楼中,一片黝黑—— ------------ 第七章 “古家堡”东边,是整个“古家堡”最僻静之处。 这地方,没有房屋,只有满地荒草,和一片不太密的白杨林,显得十分荒凉;尤其在这月色昏暗的夜晚,特别阴森慑人。 白杨林前,这时垂手站立着那黑袍蒙面人,头,微微地低着,神态恭谨中还带些畏惧。 黑饱蒙面人面对着白杨林内,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正负手站着一个长长人影。 林内黝黑,自然看不清此人的面貌,只是那熠熠闪烁着,比电还亮的冰冷森寒目光,却使人不寒而栗。 四周静悄悄的,沉寂若死! 林中人突然开了口,话声不带一丝感情,令人无法捉摸他的喜怒哀乐。 “你回来了。” 黑袍蒙面人躬身答道:“是,属下回来了。” 林中人倏地冷哼一声,道:“如果不是我出手阻拦,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黑饱蒙面人机伶一颤,头垂得更低:“属下知罪。” 林中人冷然说道:“年前我擢你为‘十殿’之王,是因为你是个人才,如今看来你较他们九个差之太远,只是个无用的蠢才,令我失望……” 他说来平淡,黑袍蒙面人可吓破了胆,浑身直哆嗦。 林中人冷哼接道:“姑念初犯,再看在你自入教以来,颇有些微薄功,否则,哼,哼! 以后做任何事,机警为先,懂么?” 黑饱蒙面人如逢大赦,忙自躬身,颤声答道:“谢领不罪之恩,属下省得!” 林中人森寒目光逼视,冷冷一笑,道:“很好,他如何表示?”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书生吕毅”。 黑袍蒙面人道:“禀…… 林中人飞快沉喝:“忘了?在此地不许对我称呼!” “是!”黑袍蒙面人又一哆嗦,忙道:“他抵死不悟……” “怎么说?”林中人倏扬冷喝,显然,极为震怒。 “他抵死不悟,一口拒绝。”黑袍蒙面人又答了一句。 林中人一声嘿嘿轻笑,充满狠毒狞恶意味。“他的确够大胆,大胆得令我心折,可惜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他已活不了多久了……” 微顿话锋,沉声接道:“你可曾表明身分,胁以本教之威?” 黑袍蒙面人道:“属下悉遵吩咐说话。” “那就更加该杀。”林中人阴阴说道:“藐视本教,律不容生,可曾问出他真名实姓?” 黑袍蒙面人照实禀告。 林中人冷哼说道:“此人功力之高,出乎我估计之外,绝对不是无名之辈,我不相信查不出他的真名贵姓,倒要看看他还能隐瞒多久,‘阎王刺’可是落在他的手中?” 黑袍蒙面人应了一声:“是。” “果然不出我所料。”林中人狞笑的说道:“嘿嘿,就让他根据那根‘阎王刺’去钻牛角尖吧……” 黑袍蒙面人突然接口说道:“属下有一言进禀……” “不必说,我知道。”林中人党笑说道:“他以为你不该有此一问,对么?” 黑袍蒙面人,一懔道:“正是。” 林中人嘿嘿一笑道:“随他怎么想好了,我做事不会那么糊涂。” 挥了挥手,又道:“你去吧,告诉他们,此人不同一般武林人物,极为扎手,不易应付,以后凡事多加警惕,千万谨慎。” 黑袍蒙面人躬腰应了一声是,腾身飞闪而去。 一直望着黑袍蒙面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林中人方始嘿嘿一阵轻笑,举步也欲离去。 迈去半步,突然停住,陡喝:“什么人?” 林荫深处有人冷冷应了一声:“我。” 林中人闻声似乎一惊,顿了顿,旋即笑道:“原来是……” “住口!”林前深处那人冷喝一声,道:“先告诉我你在这儿干的什么!” 林中人干笑说道:“想必你悉人耳目。” 林前深处那人说道:“不错。” 林中人笑道:“那你还问什么呢?” 林荫深处那人冷哼说道:“你的言词、行动叫人费解。” “你错了。”林中人犹图狡辩,道:“那书生吕毅行藏可疑,我是在设法对付……” 林荫深处那人截口说道:“那么,‘本教’何解?‘阎王刺’又做何说?” 林中人笑道:“你既然听见了,我也不愿相瞒,我是‘幽冥教’中人……” 林荫深处那人显因惊怒而声颤。“你掩饰得太高明了,高明得令人佩服,多少年来,举堡上下让你瞒得好苦,可惜,今夜仍被我无意间揭穿……” 林中人嘿嘿一笑道:“那是你运气好,是我时运不济!” ‘少废话!“林前深处那人叱喝道:”多少年来,我敬你、爱你,如今已然不同,那’阎王刺‘三字做何解释,说!“林中人不慌不忙,道:”你应该比我更明白。““那是当然。”林前深处那人说道:“我要你告诉我,你用它做了什么?” 林中人声音一转阴恻,道:“你一定要听?” 林荫深处那人冷然说道:“你多此一问。” “好吧。”林中人嘿嘿冷笑道:“既然你一定要听,我只好照实奉告了,听着!” 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我把它刺入了你师父的‘百汇穴’中。” “什么?”林荫深处那人惊怒欲绝,脱口嘶呼:“你竟敢…… 竟是你……“”不错!“林中人狞声笑道:”你没想到吧,还有你想不到的呢。“人影电闪,疾扑林荫深处。 林荫深处,响起了一声惊呼:“你敢……”随即寂然。 紧接着,又传出一阵凶残冷酷狞笑:“不是我要杀你,是你知道得太多,说来说去只怪你不该撞破我的秘密,祸由自取,懂么?如今,跟你那师父去吧,这样定可永待左右,不挺好么?” 又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一切归于静寂。 月沉,日升,天亮了。 “古家堡”,从表面上看来,似乎跟昨天没有什么两样。 其实,不然。 看清凉静美的庭院中,踏着幽径,踢碎满地晶莹露珠,大步走来了两个人,那是二爷辛天风、三爷燕惕。 辛二爷长眉倒剔,燕三爷虎目圆睁。 一般地神威慑人,一般地怒容满面。 大清早那么大火气,跟谁过不去? 幽径的尽头,是书生目毅所居那座小楼。 二爷、三爷就直奔那座小楼。 楼下,两名青衣小憧刚起床,正在打哈欠,揉睡眼。 一见二爷、三爷怒气冲冲,联袂闯进,哈欠打了一半,睡意全消,连忙整衣躬身相迎: “二爷、三爷,早!” 但辛二爷燕三爷连正眼也没瞧他俩一下,一阵蹬蹬连响地登上小楼,两个虎躯,震得楼梯直晃。 小楼上,吕毅可是早起来了,大清早凭窗观书,神清气爽,的确惬意事。 他倒没有全神贯注字行间,听得楼梯上步履声响,一皱眉,推书而起,刚转过身来。 二爷、三爷已并肩进入房内,他还没注意到这二位那异样神情,忙举步相迎,拱手笑道:“二侠,三侠,二位早。” 四道怒火目光逼视,没人动,也没人说话。 吕毅这才发觉气氛不对,讶然投注,又道:“二位一大早莅临,对吕毅有何教言?” 燕惕冷冷回了一句:“岂敢!” 辛天风风目火焰欲喷地怒声说道:“阁下,辛天风掬心交你这个朋友,却没料到你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高明得连我五师兄妹都被蒙在鼓里。” 是古兰透了消息!还是昨夜被人瞧见了? 吕毅心中一震,道:“二侠,这话从何说起?” 辛天风冷哼一声,说道:“阁下,事到如今,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说吧,你到我们‘古家堡’来,究竟有何意图?” 话已说到了这儿,吕毅只有说道:“二侠,我只能说没有恶意。” “怎么样才算恶意?”辛天风厉声说道:“家师卧病多年,经过多少名医,却偏偏在你诊断期间遭了毒手,事情太巧,令人不得不动疑。” 这话说得更明显。 吕毅再也没想到,这节骨眼儿反被人反咬了一口。 一愣说道:“二侠,事关重大,这话可不能……” 辛天风目射威棱,冷笑接道:“是非曲直,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 “不错,我很明白。”吕毅点头说道:“但二侠也不要忘记,老堡主卧病多年,是因为积年累月地中了慢性之毒,后又被人以独门手法制住穴道所致。” “不错,我也没有忘记。”辛天风道:“无如懂得医术的是你,是与不是,我五师兄妹可不知道!我问你,所谓独门手法,可是‘古家堡’武学?” 吕毅道:“我虽不知手法属于何门,却能断言那不是‘古家堡’武学。” “这就是了。”辛天风悲怒道:“你深藏不露、莫测高深,那独门制穴手法既非‘古家堡’武学,我怎知那不是你的独门手法……” 吕毅眉锋微挑,尚未说话。 辛天风已然又接道:“再说,身中慢性之毒,喉间又有发乌迹象,要说以往那些名医都诊断不出,未免令人难以置信,这证明不是你在第一次诊断时暗做手脚,便是你信口明说!” 吕毅双眉再挑,但终于忍住,淡淡道:“这,我暂时不欲置辩,有一点二侠应当无法否认,老堡主遇害当晚,吕毅并不在贵堡之中。” 辛天风冷哼说道:“以你那一身收敛得连我大师兄都试不出的功力,两次诊断,有的是下手机会,何必当晚?” 吕毅又复忍住,道:“那么,我请问,老堡主为何不将受害之事说出?” “这很简单。”辛天风微挫钢牙,道:“他老人家顾忌你其他煞手,不得不为‘古家堡’及我五师兄妹着想……” “以四豪之威名,‘古家堡’之实力,居然会怕了我这只身空拳之人,辛二侠未免太看得起吕毅了!”吕毅冷然地截口,接着说道:“这么说来,辛二侠认定吕毅便是那杀害老堡主的真凶了?” 前半段话儿听得辛天风那满是悲愤之色、横溢煞气的脸上猛然一红,但他如今不复计较这些,怒笑说道:“事实令人动疑,有此想法的又何止辛无风一人!” 吕毅忍无可忍,双眉挑处,目射逼人神光,突然仰面纵声长笑,声似龙吟鹤唳,裂石穿云,震动屋宇。 饶是他辛天风、燕惕并列四豪,各具高绝功力,威震宇内武林,入目那道比冷电还亮的犀利神光,入耳撼人心弦的长笑,尽管一向不知胆怯为何物,此刻也禁不住心中一懔,遍体生寒。 身不由主地各后退半步,辛大风厉声说道:“你笑什么?” 笑声陡止,冷电移注,落在辛天风面上。“我笑你们,笑我自己,我笑你们糊涂懵懂,不知好歹,错把朋友当仇敌;我笑自己好管闲事,自寻烦恼,所为何来! 如今,既然你辛二快师兄弟认定我是真凶,我也不欲多说,口舌徒劳,辩有何益? 你辛二侠看着办吧。“ “你好一张利口!”辛天风须发俱张,瞪目大笑:“须眉大丈夫、昂藏男子汉,既敢做,便敢当,姓吕的,辛天风替你羞愧,三弟,大仇当前,还等什么!” 铁掌双扬,就要劈出。 墓地,一声朗喝响自梯口:“三弟大胆,还不住手!” 那竟是“冷面玉龙”宫寒冰偕同古兰适时双双赶到。 燕三爷躬身相迎,辛二爷却不回头,厉笑说道:“大师兄且休拦我……” 宫寒冰勃然变色,挑眉二次大喝:“长兄比师,二弟你敢故违家法!” 大师兄毕竟有大师兄的威严,何况他现在又是掌门人,辛天风不敢再不听,身形一震,硬生生地收掌撤身后退。 人是退下了,但那暴射怒火杀机的一双凤目,却仍紧紧盯住吕毅不放,生似欲以气吞之。 喝退了二爷,宫寒冰不等目毅开口,星目轻注,淡淡说道:“吕先生,适才事,宫寒冰已略知大概,二弟直性子,宫寒冰在此谨先代赔鲁莽冒犯之罪,先生雅量海涵。” 吕毅泰然还礼,才要开口。 宫寒冰脸色一转慎重,已然又道:“心急血海师仇,谅必吕先生也不忍责怪宫寒冰这两位师弟,适才事,有可能出于误会,为免再发生这种有伤彼此和气的误会,还请吕先生出示真实姓名才好。” 不愧古家堡掌理门户人。 这心胸气度,说话之适切、得体,委实为其他三豪所不及。 而且,这种逼使吕毅说出真实姓名的手法也高明得多。 吕毅没答,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宫大侠也认定我涉有嫌疑?” “宫寒冰不敢。”宫寒冰挑眉说道:“我说过,此事有可能出于误会,不过,假如目先生仍不肯据实相告本来,吕先生就不应再怪宫寒冰兄弟。” “有可能”三字用得好,后半句话说得更妙。 ‘多谢宫大侠。“吕毅微微一笑,又问:”姓名,能帮助一个人脱嫌么?“宫寒冰淡然说道:“事实上应该能,可是,这要看吕先生那真姓名的声名如何?” 吕毅说道:“有些人行事但凭好恶,毁誉褒贬一任世情,吕毅以为声名不足以显示个人的善恶,更和这件事扯不上关系。” 宫寒冰神色微变,笑道:“吕先生高见,好在宫寒冰还不是人云亦云、愚蠢无知之辈,对于一个人善恶,尚能明确分辨。” 吕毅微微笑道:“宫大侠何言之太重……” 双眉微轩,接道:“吕毅确信宫大侠神目明察秋毫,能明辨善恶……这么说来,宫大侠是非要目毅实告本来不可了?” 宫寒冰说得好:“事关重大,也出自无奈,宫寒冰为了今后之‘古家堡’,不得不如此,目先生要多原谅。” 吕毅唇边浮现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深深地看了一旁观望、一直不开口的古兰一眼,然后移注宫寒冰:“看来,我是不能不说了……” 古兰,她娇靥上的神色显得有些紧张,美目尽射万般希望,瞪得大大的,逼视吕毅,一眨不眨。 吕毅脸色一沉,目闪寒芒,接道:“宫大侠,南宫逸敬请判定善恶。” “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人名树影,“南宫逸”三字恍似青天雳霹,立即震动了在场四师兄妹。 古兰娇躯猛地一震,紧接着是一阵轻颤,一摇晃,昭腕忙扶住了椅背,娇靥上起了阵阵的抽搐,大大的美目中,涌现泪光,神色极其复杂,是惊喜,是悲哀、辛酸、幽怨…… 失色香唇微微抖动开翕,只是没出声音;虽没出声音,她心中对这位梦魂亲绕、刻骨难忘的昔日情人的一切怨情,已然袭着那双令人心碎肠断的目光,倾吐无遗。 辛天风与燕惕,是神情震动,瞪目张口,做声不得。 宫寒冰则是脸色遽变,但刹那间又恢复平静,星目中闪过一丝异采,凝注南宫选,微笑道:“吕先生请恕唐突。只缘南宫大侠早传死讯……” 南宫逸笑了笑,避开了古兰那双令他心弦颤动的目光,突然伸手,扯下脸上那张特制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天下武林渴念已久的庐山真面目。 那人皮面具后的庐山真面目,能使得有当世美男子之称的“冷面玉龙”自惭形秽、黯然失色。 校美、翩逸、脱拔、出尘,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临风之玉树,人中之样防。 这才是冠盖复宇的“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选。 古兰缓缓闭上了美目,两排长长睫毛微微抖动,两串晶莹珠泪滑过冰冷面颊,无声坠落。 这两串珠泪是多年哀怨心酸的倾泄,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南宫逸星目异采暴闪,默然不语。 忽地,辛二爷跨步上前,挑眉瞪目,肃然说道:“南宫大侠,辛天风只有羞煞、愧煞,别的无话可说,有眼无珠,鲁莽冒犯,这双眼睛要它何用!” 话起,手起,飞点自己双睛。 岁铁腕墨龙“委实刚烈,刚烈得令人敬服! 豪迈英雄、铁挣奇男,这种血性朋友天下少见! 南宫逸不愧“乾坤圣手”;右掌疾出,闪电般攫住虎腕。 “二侠,这叫南宫逸何以自处,你还要不要我这个朋友?” 辛天风空有千斤的神力,却是分毫也挣扎不得,围目说道:“南宫大侠难道要辛天风含愧终生?” 南宫逸微笑说道:“二侠何其言重!要怪怪那吕毅,心急师仇,我要是二侠,对吕毅恐不只如此。” 辛天风神情激动,默然不语,看样子,他犹自不释。 南宫逸剑眉一挑,正色说道:“二侠,为人徒者不报师仇,那等于不孝,轻毁有用之身,自残双目,试问,你还凭什么替师报仇?” 辛天风机伶一颤,额头现汗,羞愧垂首。 南宫逸淡淡一笑,松开右掌。 辛天风猛然抬头,风目深注,尽射感激,一语不发地转身退至一旁,这种英雄奇豪,凡事无须多说,一眼已胜千言万语。 三爷燕惕没有清罪谢过,也没有任何表示,只将一双虎目直愣愣地望着南宫逸,目光里所包含的东西,与二爷辛天风一般无二。 南宫逸报以一笑,随即转注宫寒冰:“宫大侠,南宫逸是善是恶?” 宫寒冰笑了,笑得很勉强。“宫寒冰不敢多说,只请南宫大侠雅量相容。” “多谢明判。”南宫逸笑了笑,神色遂趋郑重,说道:“现在,我不妨奉告,南宫选隐而复出,只为了群邪觊觎秘友,窥伺‘古家堡’,这件事,为公为私,我都不能坐视,我本只为护宝而来,如今,又让我碰上了老堡主被害,姑不论彼此首年旧交,便只因南宫逸一着失算,一步之迟,使得老堡主含恨而殁,南宫逸也要伸手管这件事,南宫逸但有三寸气在,就非找出残凶,为老堡主报仇雪恨不可,否则终生难安……” 宫寒冰产天风、燕惕,三个似乎很激动,都没开口。 一时里,小楼中有着片刻令人说不出感受的沉默。 但,旋即有人打破这份沉寂,那是古兰。 她这时才开了口,却只是这么几句,而且声音带着颤抖,道:“南宫大侠,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幽怨、凄楚,令人荡气回肠。 南宫逸不敢接触她那双目光,可又不能不接触,强笑说道:“谢谢关注,兰姑娘也好?” 古兰凄婉微笑,轻颔螓首,没有说话。 刹那间,又陷入一阵沉默,很尴尬。 这次,打破这尴尬沉默的是南宫逸,他似乎是有意转移话题。“哦”地一声,扬眉强笑,目注宫寒冰,说道:“有件事,我认为必须奉知宫大侠,昨夜,有位黑袍蒙面奇客,闯进了这座小楼,他自称是‘幽冥教’十殿之王,对南宫逸颇尽了些威胁之能事……” “幽冥教?” 四师兄妹俱皆震动。宫寒冰转向辛天风、燕惕,道:“二弟、三弟可曾听说过武林中有此一教?” 二爷与三爷尚未做任何表示。 南宫逸已然又道:“那位奇客说,放眼字内,南宫逸是得知‘幽冥教’的第一人。” 宫寒冰勃然变色,创眉双剔,目射威棱,沉声说道:“让人家进入中心腹地,‘古家堡’上下犹茫然无觉,这个脸我丢不起,二弟,昨儿个是谁值夜?” 二爷辛天风脸上早已变了色,道:“是四弟。” 宫寒冰冷哼一声,道:“二弟传谕下去,叫他来见我……” “我”字未落,突然一阵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奔至楼下,紧接着楼下响起一个苍劲话声:“禀大爷,八堂柳三省有要事求见。” 宫寒冰眉锋微蹙,不耐烦地道:“上来!” 楼下苍劲话声应了一声是,飞步上楼。 这位八堂堂主,是位身材矮胖的灰衣老者,他神色惊慌,须发颤动,一上楼,不等官寒冰发问,便急急躬身禀道:“禀大爷,大事不好,四爷遭人毒手,已然故世。” 南宫逸与宫寒冰四师兄妹神情狂震! 一声大喝,三只铁腕攫上柳三省双臂,那是宫寒冰、辛天风、燕惕闪身扑至,二爷辛天风挑眉瞪目,颤声厉喝:“怎么说!” 柳三省也是内外双修的一流高手,但在这三双铁腕紧攫之下,他竟然痛得额上见了汗,咬牙忍住,道:“四爷遭人毒手,已然……” 宫寒冰截口喝道:“现在何处?” 柳三省道:“堡东白杨林中……” 话声未落,三豪身形疾闪,不走楼梯,破廖而出。 跟着扑出的,是古兰,她再度受此沉重打击,娇躯已显得有点摇晃不稳,是故,南宫逸紧跟在她的身后,从旁卫护。 南宫逸与古兰慢一步到了白杨林前。 林外,肃立着几名佩刀黑衣大汉。 林内,成半弧形站着官寒冰、辛天风、燕惕。 三豪身后,是“古家堡”的几名堂主。 这些人的面前,林中央的草地上,四爷“美姿金龙”岳次云,仰天僵卧,星目圆睁,四角渗血,血迹已呈紫黑。 除了口角的血迹外,身上别无伤痕。 分明是被人以重手法震碎内腑致死,死得够惨! 由于震惊、悲愤、哀痛,三豪望着地上四爷“美姿金龙”岳次云的尸体,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言不动。 林内,有着令人窒息的沉重静默。 墓地一声撕裂人心的凄惨悲呼:“四弟!” 二爷辛天风、三爷燕惕猛然扑倒虎躯,双双抚尸痛哭,这该是这两位人中奇豪、铁锋男儿的生平第二次流泪。 宫寒冰仍呆立不动,玉面上神色冰冷水然,毫无一丝表情,这应该不是因为那超人的镇定,而是悲伤过度。 古兰娇躯一阵剧晃,往后便倒,南宫逸倏伸双腕将她扶住,她美目紧闭,面无血色,突然,泪如雨下。 先丧父丧师,未出数日又亡兄折弟,五师兄妹间情同手足,犹过亲生,怎能不悲愤欲狂,哀痛欲绝? 此情此景,好不凄惨…… 南宫逸对眼前惨事已明白了八分,虽没开口,但那倒剔剑眉,星目暴射的骇人光芒,已将心中的感受流露无遗。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内忧复加外患。 看来,“古家堡”是阴云重重、危机四伏了! 后果如何,此时谁也不敢断言。 有一点应该很难否认,那是凶多吉少,令人担忧。 良久,良久,辛天风与燕惕收泪止悲。 站起身形,辛天风一抹泪眼,咬牙颤声说道:“四弟,瞑目吧,愚兄等有生之日,誓必找出凶手,雪报此仇,以慰四弟英灵于地下……” 三爷燕惕虎目赤红,唇边渗血,惨笑说道:“四豪,威震武林的四豪已折其一,还称的什么四豪,这个称号从此不要再用了。” 武林人物视名号如性命,尤其像他们这等英雄奇豪,宁可头断血流,粉身碎骨,也必保名号长存,如今…… 这话说得多沉痛,多么凄凉! 宫寒冰仍然一语未发。忽地举步,弯腰探掌,解开四爷“美姿金龙”岳次云前襟,胸前心坎上,一道色呈乌紫的掌痕赫然入目。 这一掌,正在要害,应是唯一的致命伤! 掌痕一现,宫寒冰一双眉蹙得更深,呆立了片刻,倏地转过身形,目注南宫逸问道: “宫寒冰见识薄浅,看不出致命掌伤是何种掌力所致,南宫大侠胸罗渊博,可否给宫寒冰……” 南宫逸剑眉微挑,截口说道:“我虽看不出这致岳四侠于死的掌力属于何种掌力,不过我可以断言,这和谋害老堡主的点穴手法同出一门,这独门掌力必是那神秘的‘幽冥教’中人所特有的。” 三豪一齐变色,宫寒冰道:“南宫大侠,这话怎么说?” 南宫逸目光深注,淡淡道:“很显然,岳四侠昨夜值夜,他无意中发现了‘幽冥教’隐密,故而被那毒辣凶残的‘幽冥教’中人杀之灭口;而昨夜闯进小楼威胁我的那‘幽冥教’中人,也曾直认老堡主的故世,是他们‘幽冥教’下的毒手。” 此语惊人,四师兄妹神情狂震,怒愤无以。 宫寒冰暴目逼视南宫选,挑眉说道:“请恕宫寒冰放肆,宫寒冰不以为那‘幽冥教’中人能在南宫大侠手下逃脱。” “宫大侠是责怪我不该纵放了他?”南宫逸淡然反问。 宫寒冰道:“南宫大侠原谅直言。” 南宫逸剑眉微耸,道:“岂敢!宫大侠当知‘擒贼擒王,射人射马’的道理,那人在‘幽冥教’不过一个小小跑腿传令的角色,擒之何用?” 宫寒冰丝毫不肯放松,道:“南宫大侠怎知他不是真凶罪魁?” 南宫逸道:“南宫逸对自己这双眼颇有自信。” 宫寒冰道:“这么说来,南宫大侠纵放了那人,是有用意了?” “不错!”南宫逸道:“我料他离开小楼后,必会去某处复命,乃暗中跟踪他,不料我刚离开小楼,便淬遇狙击偷袭,致使我顾此失彼,让他逃脱。” 宫寒冰道:“委实令人扼腕,那暗施偷袭之人呢?” 南宫逸星目深注,淡淡说道:“这个人比先前那人高明得多,结果也被他逃脱了。” 三豪闻言又复色变,宫寒冰道:“‘倘若南宫大侠不再有别的用意,它寒冰不信他能……” 南宫逸截口说道:“由此人高明程度判断,其在‘幽冥教’中的身分地位,应远比先前那人尊崇,我本打算将之擒获,无奈,此人一身功力竞跟南宫逸不相上下!” 以南宫逸的身分,当不会无中生有,自损声名。 此言一出,三豪何止变色,简直心神俱颤。 辛天风与燕惕骇然互觑一眼。 宫寒冰却旋即神色一转凝重异常地道:“放眼宇内,竟有人功力能跟南宫大快相颌顶,这实在令人难信,看来,”幽冥教‘……“南宫逸目光凝注,淡淡的说道:”这没有什么,有些人为了某种缘故,会深藏而不露,如果我料得不差,这阻截跟踪,躲在暗处对南宫逸碎施袭击之人,才是杀害老堡主与岳四侠的罪魁真凶。“一直神情木然、状若痴呆的古兰,娇躯一震,突然开口说道:“南宫大哥是说,杀害家父与四师兄的是同一个人?” 南宫逸点头说道:“应该不会有错。” 宫寒冰道:“何能肯定?” 宫寒冰不答,翻腕拈出一物,道:“宫大侠想必认得这是何物?” 宫寒冰尚未回答,二爷辛天风陡地惊呼说道:“淬毒‘阎王刺’,南宫大侠何处得来?” 南宫逸道:“这根淬毒‘阎王刺’,便是‘幽冥教’杀害老堡主之凶物,是我那日由老堡主‘百汇穴’内取出……” 古兰一声悲呼,娇躯猛然一摇。 宫寒冰身形电闪,一把将她扶住。 南宫逸面上飞快掠过一丝怜惜而痛楚的神色,继续说道:“而对我摔施暗袭那人,所使用的也正是这种淬毒‘阎王刺’,这足证他便是杀害老堡主的真凶,及至他掩护同党先后逃脱后,会合一处,听取那同党复命之时,却被岳四侠无意间撞破,为了灭口,凶心又起,又对岳四快下了毒手,以他那一身功力,他应该可以做得到……” 二爷、三爷同时嘶呼:“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适时,宫寒冰也开了口,他显得较为平静。“南宫大侠,这就不对了,那淬毒‘阎王刺’乃是敝四师弟生平所使用的特有暗器。” 由古兰与辛天风、燕惕的反应上看,这话绝对假不了。 一句话,似乎已将南宫逸所有的说法都推翻了。 南宫逸以前虽然明知由这淬毒“阎王刺”上,查不出什么,可是他却绝没想到这淬毒“阎王刺”竟会是四爷“美姿金龙”岳次云生平唯一的暗器。 难道说岳次云杀师父又被别人所杀? 那十殿之王的黑饱蒙面人之言又做何解? 难不成岳次云便是十殿之王口中所说的“幽冥教”另外九殿之王之一? 南宫逸神情微震,呆了一呆,面上刚浮现一丝困惑之色,修地脑际灵光电闪,望了宫寒冰一眼,又淡淡说道:“这没有什么不对,也不难解释,由此,更足见那罪魁真凶手法之高明,心肠之狠毒!宫大侠,岳四侠绝不可能是那灭绝人性、令人发指的弑师之人,因此,请问,有人盗用岳四侠唯一暗器,借刀杀人,嫁祸江东,这有可能么?” 宫寒冰默然不语,片刻才点头说道:“南宫大侠高见,这有可能……” 突然倒剔剑眉,目射寒芒,俊面杀机洋溢,神色怕人地转身目注二爷辛天风,沉声发话道:“二弟,传下令谕,即刻起,倾全堡半数之力,四出搜寻‘幽冥教’踪迹,一有发现,格杀勿论! 治家堡“、‘幽冥教’从此誓不两立!” 二爷辛天风怀着万般悲痛,刚要躬身领命。 适时,南宫逸又开了口:“宫大侠,在这时候,浅见以为既不宜也不必兴师动众四出搜寻‘幽冥教’踪迹。” 二爷辛天风惑然注目,宫寒冰双眉微挑,道:“宫寒冰愚昧,不解南宫大侠此言……” 南宫逸目光微注,截口说道:“那是宫大侠谦虚,我以为宫大侠必然知道‘古家堡’正值多事之秋,堡外群邪环伺,虎视眈眈,大巴山区遍处敌踪,此时派人出外,虽然志在‘幽冥教’,却难免为武林群邪横施阻拦狙击。伤亡事小,假如群邪乘虚侵入堡内,后果必将令人不敢想象,以官大侠之睿智,岂可出此小不忍而乱大谋之举?” 宫寒冰霍然惊觉,显得有点窘迫:“多谢提醒,以南宫大侠高见?” “岂敢。”南宫逸淡然一句,忽做惊人之语,道:“我认为在堡内搜‘幽冥教’踪迹才是正途。” 师兄妹神情剧震,宫寒冰瞪目说道:“南宫大侠莫仍认为……” “不错!”南宫逸点头,道:“我有理由仍认为‘幽冥教’教徒是‘古家堡’中人。” 四师兄妹霍然色变,宫寒冰说道:“南宫大侠高见既是认为‘古家堡’有了内好,当然不会有错,宫寒冰师兄妹至今才听说武林中有此‘幽冥’一教,而这‘幽冥’教徒又是‘古家堡’中人,足证官寒冰师兄妹太以迟钝懵懂。” 他这话,已微透不悦。 南宫逸自然听得出,但他毫不在意,道:“‘古家堡’中人非‘幽冥’教徒,而是‘幽冥’教徒阴谋潜伏‘古家堡’多年,事关‘古家堡’安危盛衰,令师及令师弟血仇,还请宫大侠莫动意气。” 宫寒冰大窘尴尬,立时涨红了脸,强颜谢罪:“宫寒冰骤遭亡师折弟之痛,双重打击,为血肉之躯所难承受,心情恶劣,情绪冲动之余日本择言,无意得罪,南宫大侠应能谅之。” 不愧四豪之首,武林奇才,他能勇于认过。 其实,在“谈笑书生干神圣手”面前低头,并不算丢人,亦无损他四豪之首“冷面玉龙”的身份。 南宫逸淡淡说了句:“岂敢。” 余下只字不提,不再说出他那理由。 宫寒冰也自然觉得出,道:“南宫大侠莫非还责怪……” 南宫逸挑眉说道:“南宫逸不敢,也不是这般不能容物之人,只因我的理由分量很重,我在考虑应该如何说出。” 古兰突然开口说道:“南宫大哥多年旧识,不是外人,一切都是为了古家堡,我认为南宫大哥不必有任何顾虑。” 无疑地,她这话骨子里是针对宫寒冰说的。 宫寒冰剑眉微挑,有意无意地向古兰投过一瞥。 古兰,她娇靥煞白,神色冰冷而水然,恍若未见。 南宫逸却看得暗暗蹙眉,想了想,目注宫寒冰道:“岳四侠发现了‘幽冥教’的隐秘,甚至发现了杀害老堡主的罪魁真凶而被突下毒手,杀以灭口的,这一点,现在已毋庸置凝,宫大侠当知道‘灭口’二字的涵意……” 宫寒冰没有说话,脸色又趋于难看。 南宫逸接道:“由这林内的情形,宫大侠也应该看得出,双方毫无动手搏斗迹象,这似乎说明那罪魁真凶身手极高,一掌便即得手。五招之内,南宫逸或可勉强挫败岳四侠,那罪魁真凶之功力与南宫逸不相上下,岳四侠岂会接不下他一招……” 星目环顾轻扫,四师兄妹都在疑神屏息静听。 他顿了顿话锋,继续道:“分明,那是因为毫无防备、措手不及,然而,面对强敌大仇,在那种情形下,若说岳四侠不知提功防备,那是任何人难以置信的事! 所以这又说明岳四侠不但认得对方,而且还绝想不到对方竟会或者竟对自己下毒手。 什么人能使岳四侠有此想法呢?无他,除了‘古家堡’中人外,我想不出还有别人… …“这番分析,可说详尽合情已极,不容不信。 “古家堡”出了内奸,先害老堡主,后杀岳四爷,怎不使几个师兄妹痛心疾首,悲愤填膺?而且引为极大耻辱。 古兰闭上美目,娇躯阵阵颤抖,闭口无语。 宫寒冰、辛天风、燕惕三师兄弟,个个神色怕人,呆呆愣立,不言不动,其心中感受,可想而知。 入夜后,广大深邃的“古家堡”内,除了几处微透灯光外,一片黯黑,隐隐地,令人觉得它更阴沉了。 四爷岳次云的尸体,停放在地下密室中,老堡主古啸天尸体之侧。未出三天,这地下秘室中多了一具尸体。 这一夜,表面上看去,异常的平静。 其实“古家堡”包括三豪在内的一流高手,无不在暗中严阵以待,监视着“古家堡” 的每一个角落。 “古家堡”内任何一处,稍有一丝风吹草动,都绝难瞒过这些内家高手的锐敏听觉、犀利双目。 这种阵势,是“古家堡”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 只要有一个可疑人物出现,他便要立即遭受到凌厉无伦的攻击,纵然生双翅,也绝难幸免逃脱。 为师仇,为弟恨,大爷宫寒冰澈夜不寐,坐镇在他那小楼之上,发号施令,指挥一切。 大爷他体恤属下,除了勉强答应二爷、三爷分陪左右,并负责巡视各处外,其余的一概分批轮值。 “古家堡”不但是龙潭虎穴、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如今更布上了一层神仙也难逃的天罗地网。 古兰的小楼上,没有灯光,不知她是否睡了? 宫寒冰十分怜惜、体贴这位未婚妻的小师妹,要她早早安歇,多休息,无须她多操心、多劳神。 宫寒冰说得好,他跟她没什么两样,有他负责一切,不就等于她参与了缉凶之事?两人本是一人嘛。 本来,有三豪领导堡中高手,那实力已是绰绰有余,足可敌天下武林而毫无所虑了。 可是,宫寒冰却吩咐古兰那名为主婢,实则情同姊妹的两名美艳待婢小红、小青特别提高警觉。 其实,宫寒冰他应该想得到,古兰她又哪能安枕? 如今,她心灵与肉体上的负荷是太重了,太重了! 父亲被害,四师弟又遭人毒手,跟那毫无情爱可言的大师兄订了名分,那一心痴恋、梦魂索绕的昔日情人突然出现…… 这些,就这些,一个女儿家的她,如何承受得了? 毕竟,这位绝代巾帼还够坚强,她还能支持得住,没倒下,要是换了个人儿,早就不堪想象了。 南宫逸的出现,使她在这令人受不了的处境中,得到了安慰、依赖,反之,却也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对南宫逸,她海枯石烂,此心不移,此情不变。 但,逼于乃父遗命,她跟宫寒冰名分已定,也就是说,此生此身,已属宫寒冰,已经是宫寒冰的人了。 她怎么办?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虽然,自南宫逸被逼现出本来面目之后,她就一直未得机会跟他谈过一句话,没机会向他倾诉心里要说的一切,但南宫逸仍然健在,而且能站在她面前让她看到,她已感到非常满足了。 婚姻与孝道可以没有冲突,天如乃父在那种情形下去世,她不忍反抗途命,不忍违背老人家的意思。 就因为这一念不忍,使她深深地陷于痛苦之中。 隔着一道画廊,遥遥相对着的南宫逸所居的那座小楼上,也已灭去灯火,一片黝黑。 小楼上静悄悄地,不闻一丝声息。 看来,他是已经睡了。 不,他不会睡,不该睡,也不能睡。 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尤其在这个时候。 那么他是…… 谁知道! 就这么一连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平平静静的过去。 平静得连一丝风吹草动也没有。 自然,“幽冥教”教徒没有再出现。 “古家堡”内是异常平静。 但三天三夜之后,在“古家堡‘那既高且坚,阴森慑人的围墙外,却有了动静,这动静,使得”古家堡“不得不暂时放下内忧而对付外患—— ------------ 第八章 夜,初更。 古家堡前,左旁那座山峰绝顶之上。 苍苍树海中,露出一小块平地。 这块小小平地上,有着几块青石。 几块青石之上,环坐着老少六个人。 今夜,月色很好,碧空如洗,冷辉轻洒,远山近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藉着这皓洁月色,那老少六人的装束、相貌,也可以看得极为分明。 由左而右,第一块青石上,坐着一位俊美绝伦、飘逸出尘的白衣书生,衣袂飘风,恍若神仙中人。 第二位,是位皎发银髯,面如重枣,鸽衣百结的老化子;老化子双目冷电闪烁、威态慑人。 第三位,是位年约五旬的青袍老者;老者相貌奇特,面色微显黝黑,长眉风目,胆鼻方口,五络长髯迎风飘拂。但在那一双长眉之间,却长着一颗豆大朱红小痞,且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凛然威严之气,令人几乎不敢仰视。 第四位,是位使消风流的青衫美少年。 第五位,是位蓬头垢面,身材瘦小的小叫化,一双既大又圆。乌漆发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分明,他是个机警、顽皮、令人头痛的人物。 最末一位,是位黑衣少年,浓眉大眼,虎头燕颔,相貌极其英武。 白衣书生,是那正在“古家堡”做“客”的南宫逸。 青衫少年,则是“抱璞”三小之一:“玉麒麟”诸葛灵。 由这叔侄二人,不难知道另外老少四人是何许人。 皓首红脸的老叫化子,是天下丐帮硕果仅存的长老,“九指神丐”商和,也就是诸葛灵的大伯。 青袍老者是那嫉恶如仇、邪魔育小闻风丧胆的河南“抱步山庄”庄主,“铁面天曹神鬼愁‘同徒奇,诸葛灵的义父。 鬼灵精般的小叫化,是人见人怕,闹起事来足能翻天覆地的三小老二,“铁狮子”小黑。 英武黑衣少年,则是三小老三,“铜金刚”小虎。 老少六人聚会一处,照说十分高兴才对。 可是怪了!六个人除了南宫逸外,个个神色肃穆,紧闭着嘴不说话,周遭的空气显得颇为沉重。 许久之后,才突然有人打破沉默。 那是“九指神丐”商和开了口,他皓首微摇,一叹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豪杰怎么样,英雄又如何!古啸天光辉尊荣一世,却不料暮老之年,落得如此悲惨下场,怎不令人深为哀痛,感慨万千!” 说罢,又是一声慨然长叹。 司徒奇抬眼望了望南宫选,深皱的眉锋,显示出他心情的沉重。道:“三弟,制住古啸天的独特手法,杀害岳次云的歹毒掌力,你当真看不出那是何种……” 南宫逸摇了摇头,截口说道:“说来惭愧,我委实看不出那是何种手法、何种掌力,不过,至少目前我已可断言那是‘幽冥教’中武学。” 司徒奇点头不语。 商和却一声苦笑说道:“看来咱们都够窝囊的了,三弟看不出独门手法与掌力,那倒还有可说;丐帮耳目遍天下,武林中几时存在着这么一个偌大的‘幽冥教’都茫然无知,这个脸实在丢得太大了,由此也足见‘幽冥教’的确惊人。” 其实何止丐帮,整个天下武林也都从不知有此“幽冥教” 之存在,因为它行事素来都极其神秘。 司徒奇忽地目光凝注,正色说道:“三弟,作由怀疑四豪,进而怀疑宫寒冰武师杀弟,可有十分把握,确切证据?” 南宫逸摇头道:“宫寒冰此人极富心机,至为机警,高明得很,使任何人看不出一丝破绽,不留一丝痕迹。” 司徒奇道:“三弟,我知道你的看法从无差错,但这件事非比寻常,千万要慎重,在没有十分把握,确切证据之前,不可妄下断语,冤枉好人,更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口风,甚至包括古兰在内。” 南宫逸道:“多谢二哥指点,我省得。” 商和却目光移注,瞪着司徒奇道:“二弟这话多余,三弟行事哪一桩不比你我高明?” 司徒奇正色道:“大哥应当知道,我生平绝不放过一个邪恶之辈,却更不愿冤枉一个无辜,昔年一念之误,错杀‘中州一剑’……” 商和不让他提起音年痛心负疚事,突然截口说道:“事隔多年,已成过眼烟云,二弟还提它做什!” 司徒奇住口不言,略一沉吟,旋又转往南宫选,道:“三弟,你的怀疑虽然不无道理,但怎见得杀害古啸天的,不是那已死的老四岳次云呢?” 南宫逸道:“我也曾这么想过,只是那‘幽冥教’十殿之王自认他们‘幽冥教’杀害古啸天不讳又该如何解释?” 司徒奇不答,扬眉问道:“三弟怎知岳次云他不是‘幽冥教’中人?又怎知岳次云之被杀,不是‘幽冥教’凶残狠毒的灭口手段?” 这话不错,怎么说,岳次云弑师的嫌疑只有比宫寒冰为重,至少那淬毒的“阎王刺” 就是明证。 南宫逸道:“这不难判定,岳次云无论在哪方面都及不上宫寒冰,他的手法,不会有那么高明……” 司徒奇道:“三弟,有的人深藏不露、尽敛锋芒。” 南宫逸道:“不论他如何深藏不露、尽敛锋芒,我不相信他能瞒过我的双目。 再说,那深藏不露,也不及那时隐时露,看上去心智深沉之人更令人莫测高深、戒惧可怕。” 司徒奇微微点头,沉吟说道:“假如三弟怀疑得没错,古啸天那亲笔遗嘱怎又会传以门户,许以爱女,赐以秘发……” 南宫逸谈笑说道:“二哥忘了?古啸天口能言而不言,明知害他的是谁,却甘受其迫害多年而隐忍不泄?” “我没有忘。”司徒奇道:“虽为爱女着想,顾虑爱女也受其害,但为了保全爱女的性命,反将爱女许配大逆不道的邪恶仇人,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任何人也应如此。” 南宫逸扬眉微笑,道:“那么,二哥以为……” 司徒奇道:“我猜测必然另有原因,可能古啸天有什么把柄落在这人手中,而且这把柄关系至为重大,否则古啸天不会做这种苦忍。” 商和插口说道:“照三弟的说法,那古啸天似乎已预知死刻将至,命都快要丢了,还怕什么把柄?古姑娘当时既随侍在侧,他大可……” “不然,”司徒奇摇头说道:“这把柄一定也绝不能让古姑娘知道,还甚至有可能对古姑娘有极大的不利影响,要不然他早说了,何必候诸将死之时?” 南宫逸皱眉说道:“我的看法跟二哥同。听辛天风说,古啸天那夜曾开口说了话,当时只有古兰一人在,当然他说了些什么也只有古兰一人知道。很显然地,那不关真凶,否则事关父仇,古兰不会不动声色,隐而不宣;虽不关真凶,也许他临终前那些话中能够找出一点线索,这些天来,我一直没机会跟古兰谈过话,我该找个机会问问她。” 其实,没机会的是古兰,不是他,他根本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古兰。 提起了古兰,商和面色突显异常凝望,抬眼凝重南宫逸,道:“三弟,万一不幸你的怀疑没错,古姑娘的处境……不必我多说,你应该想得到。” 商和深知南宫逸的性情,这时说得很委婉。 南宫逸默然片刻,旋即刻眉微挑,目闪神光,说道:“为免误人,我曾竭力地想促成古兰早嫁,但倘若我的怀疑没有错,说什么我也要阻止这桩婚姻。” 商和紧接着问了一句:“阻止这桩婚姻之后,三弟,你怎么善后?” 南宫逸尚未答话,司徒奇突然说道:“三弟,我要插一句嘴,我了解你的心,我也知道你跟无双弟妹的感情,我更明白我不该劝你;无如,三弟,你也该为人家古姑娘想想,她情痴得可敬又复可怜,你忍心么?” 南宫逸神色一黯,面上闪过一阵轻微抽搐,缓缓低下头去,默然不语,他不忍心,但是…… 这,一时叫他如何回答? 这位天下第一奇才,对此,他为难了。 诸葛灵忍不住想插嘴,可是入目他义父那不怒而威的神态与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绝峰之上,顿又陷入一片静默。 半晌之后南宫逸猛然拍起了头,俊面上充溢着痛苦神色。“非上上人,无了了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不是铁石心肠寡情人,无如……大哥、二哥何必逼我……” “二弟唉……” 司徒奇还想说什么,却似有所不忍,一声轻叹,住口不言。 又是一阵沉默…… 商和突然一笑说道:“好啦,不谈这些了,他们今夜有迹象蠢动,其中还有诸大门派精锐,三弟,你打算怎么应付?” 南宫逸刹那间恢复了他超人的冷静,道:“大哥可知诸大门派都来了些什么人?” 商和捋髯说道:“阵容之强,堪称空前。少林派出了藏经。 罗汉二堂的主持与四大尊者、‘十八罗汉’;武当派出了‘上清下院’的主持、‘武当七子’、‘三十六天罡’;峨嵋的三老,昆仑的四翁,华山的二望,这足够沸腾四海、震撼八荒。“不错,这阵容堪称空前,也可能绝后,委实能沸腾四海、震撼八荒! 而,南宫逸却淡淡一笑,摇头说道:“我知道他们来了,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劳师动众,尽出高手。看来他们也难戒绝一个‘贪’字!一本‘归元真经’竟引起偌大风波,使得人人甘冒杀身之险,图闯龙潭虎穴,争相劝夺……” 顿了顿话锋,剑眉微挑,接道:“平素彼此都不错,不好用对付群邪的办法对付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我们三兄弟在此,而县伸手管了这件事,情有可原,所以我想请大哥出面予以劝阻,必要时可亮我信符……” 商和截口说道:“他们自视很高,未必把我这老要饭的放在眼内,信符要在昔年他们绝不敢违抗,可是三弟莫忘了你已多年末现踪武林,只怕他们……” 南宫逸剑眉猛剔,目闪寒芒,但随又敛去威态,道:“那我要找他们的掌教说话,我料他们不敢,大哥何妨试试看,好在我就在‘古家堡’中。” 商和点点头含笑道:“三弟,我由来听你的,就这么办,大哥得令了。” 司徒奇跟着含笑道:“三弟从不厚彼薄此,二哥我讨令。” 南宫逸赧然一笑,说道:“请二哥率小灵、小黑、小虎专门对付群邪……” “好差使!”司徒奇不等话完,拂髯扬笑:“三弟,二哥得令。” “二哥,我还有话说,”南宫逸星目凝注,敛去笑容,道:“得放手时便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 显然,他是奉劝这位嫉恶如仇的“铁面天曹神鬼愁”,仰念上天好生,莫太以铁面无情地多造杀孽。 司徒奇长眉微扬,一笑地说道:“三弟总是喜欢替这些该杀的东西们求情,好吧,我跟大哥一样,由来听你的。可是,三弟,这是你要我对付他们,倘若他们凶残暴戾,横施煞手,执迷不悟呢?” 南宫选淡淡一笑,旋即正色说道:“二哥,以最大忍恕,但有一定限度。” 司徒奇毅然点头:“三弟,我说过,由来听你的。” 谁能使“铁面无曹神鬼愁”司徒奇口服心服,言听计从? 只怕放眼字内只有他这位奇才第一的三弟。 适时,商和插口笑说道:“三弟也真是的,只消将我跟你二哥这两份差事互换一下不就成了么?” 南宫逸微笑不语。 司徒奇却代为解释,笑道:“大哥错了,三弟如此调兵、这般遣将乃是具有深意的。” 商和微愕,道:“我这要饭的胸无韬略,不懂用兵这一道”那是大哥糊涂一时。 “司徒奇笑着接口道:“大哥你,太和气,不如我这张无情铁面能收震慑群邪之效;而我,煞气太重,性情暴躁,对付诸大门派,一个不好又会弄僵。还有,三弟让小灵他们跟着我,那是要他们惹不了事,生不了非……“话语至此,修地住口不言,目光飞快移注南宫逸。 南宫逸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说道:“来了!峰顶可监视全境,大哥、二哥不妨暂留此处,为防‘幽冥教’趁火打劫,我得回‘古家堡’去;堡外的,能拦则拦之,否则让他们进去,交给我。” 举手微拱,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百丈外人影闪动,迅捷如电,沿着通往“古家堡”那随山势盘旋而下的山道疾掠而来。 皎洁月光下,数十人影,僧、道、俗俱全,由那高绝身法上,一望可知俱皆武林一流高手。 藉着月色,可以看得很清楚。 这支阵容强大的队伍中,当头的是二僧一道。 僧是两个清瘦老和尚。 道是一个童颜鹤发老全真。 一般地气度不凡、威仪凛然。 这二僧一道身后,紧跟着二十余名身躯高大,颇见威猛的大和尚,四十余位肩飘淡黄剑穗的中年全真,九位装束不同的皓首老者。 当然,为首的二僧一道,便是那少林“藏经”、“罗汉”西堂二主持,武当“上清下院”主持。 紧跟在后的僧、道、老者,则是那少林“四大金刚”。“十八罗汉”。 武当“七子”、“三十六天罡”。 “峨嵋三老”。 “昆仑四翁”。 “华山二望”。 看来,这支队伍,不像是意图来劫夺秘发的。 所谓劫夺,应该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行动是越秘密、越掩蔽越好。 而现在,这支队伍乃是浩浩荡荡直逼堡前。 不是夺宝,这等深夜来此做甚? 可能,派大门高,行任何事均光明磊落。 但,劫夺人家所有据为己有,这种行径,并称不得光明磊落,且十足地有损那名门风度,大派清誉。 那么也许是要来个兵临城下,以此强大阵容逼迫“古家堡”交出那本人人觊觎、梦寐以求的武林秘发。 无如,这对威震武林的“古家堡”来说,可能奏效么? 且看,且听。 在这些武林一流高手脚下,百丈距离何消转瞬! 转瞬间,这支队伍已驰至那群山环围中的幽深谷地边缘。 再过十丈,便是那“古家堡”前大广场了。 按说,这么一支人数近百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怎么说“古家堡”也早该有所警觉了。 可是怪得很,雄踞茫茫夜色中,那巨大、深邃、阴森的巨堡,就像个死堡一般,静悄悄地,听不到一丝声息,看不到一个人影,没透出一点灯光。 尽管今夜的月色,照得“古家堡”全貌清晰,纤细可见,但这静,出奇的静,却益发增加了它莫测高深的慑人气氛。 这种静,似乎不是好现象,不是好兆头。 越是静,越可怕,越不见人影,越慑人。 在这种情形下,任何人都难免不安,难免懔然。 然而,这支队伍却表现得大大出人意料。 恍若不觉,视若无睹,停都不停,直逼堡前。 也许仗待着诸大门派精英联手,不在乎。 眼看就要踏上“古家堡”前广场。 慕地,一个苍劲话声由那峰顶之上划空传下:“诸位,请候我老要饭的一步。” 百丈高空陨星泻落,一条人影疾射而下,直落为首二僧一道面前两文外,笑容可掬,拱手为礼。 这等高绝身法立刻镇摄僧、道、俗近百名高手。 停身,投注,为首二僧一道不由神情微震。 雪白皓首重枣面,这是武林中独一无二的活招牌。 哪个不知,谁个不晓? 不知不晓,那太以孤陋寡闻。 二僧中,居左一僧忙自合十躬身,肃然还礼:“阿弥陀佛,原来是商老擅越,多年未见,老檀越神采风范依;日,丝毫不减当年,可喜,可贺!” 犀利目光深注,神色微带惑然,又道:“商老檀越息隐多年,快踪突现此处,莫非也为‘古家堡’而来?” 这老和尚真厉害,反客为主,他倒先动问起来。 商和心中了然,微笑点头:“不错,老要饭的正是为了‘古家堡’而来。” “那么……”居左老和尚又问:“商老檀越拦住贫僧等,不知有何教言?” “岂敢!”商和道:“老要饭的没有他意,只想请教各位来意。” 居左老和尚道:“既是都为‘古家堡’而来,贫僧等的来意,当与商老擅越相同,商者擅越怎又做此下问?” 的确厉害。 商和老眼深注,谈笑说道:“大和尚可知我来意如何?” 居左老和尚不假思索,道:“商老擅越高人,当不至是为了那本‘归元真经’而来,应该也是为的‘古家堡’近年来那令人忍无可忍的一些作为。” 这老和尚很会捧人,也很会捧自己。 “这么说,诸位不是为那‘归元真经’而来的了?” “阿弥陀佛!”居左老和尚低诵佛号,道:“强抢劫夺,诸门派不屑为之,也不敢有此贪婪之心。” 商和微微一笑,道:“只要诸位兴师只为问罪,那就好办得多了,实告诸位,商和此来虽非为那‘归元真经’,却也与诸位目的不尽相同。” 居左者和尚微微一愕,道:“贫僧斗胆,敢请商老擅越明教。” 商和未答,笑问:“大和尚当知商和三弟昔年与‘古家堡’有旧。” 居左老和尚神情微变,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商老檀越莫非要……” 商和仍未正面作答,飞快接口笑问:“大和尚也应知商兄弟也看不惯‘古家堡’日益高涨的气焰,目中无人、蛮横霸道的作风。” 居主老和尚不禁又是一愣,瞪目说道:“贫僧愚昧,不懂商老檀越……” 商和脸色一整,庄容接口道:“商和无意也不敢阻拦诸大门派问罪之师,只不过想请诸位将此问罪之事,交由商和兄弟处理。” 此言一出,诸大门派近百高手齐告动容。 居左老和尚神情再变,面有难色,说道:“既有商老檀越代为出面,贫僧等本应就此回转,无如……” 商和道:“大和尚可是信不过商和兄弟?” “商老越秘言重。”居左者和尚道:“贫僧岂敢……” 商和立即接口:“那么清大和尚赏者要饭的一个面子。” 居左老和尚犹豫未语,那居右老和尚却突然佛号高宣,炯炯目光一注“九指神丐”商和,肃然说道:“贫僧等各奉掌教令谕,不敢擅自做主,尚望老檀越体谅苦衷,请多原宥!” 话虽婉转,却等于一口拒绝。 商和涵养真是好,毫未在意,展颜微笑,道:“商和既有此请求,焉能不让诸位回去有个交代……” 左掌微翻,一只“紫玉扳指”平托掌心,接道:“请位对此物应该不太陌生,以此回复贵掌教。如何?” “紫玉扳指”呈现,二僧一道神情剧震,尚未说话。 近百名高手中,突然有一苍老话声说道:“南宫大侠信物既现,老朽等不敢不遵,华山退出行列,就此返回复命。” 话落,两名竹杖芒鞋、灰农束带老者越众而出,那是“华山二支”,向着“紫玉扳指” 恭谨一躬身,竹杖顿处,如飞而逝。 商和目注二臾背影,含笑扬声相送:“多谢保全薄面,二位好走,恕商和不能远送,他日事了,商和定当偕弟同往拜谒致谢!” 夜空里,远远传来二叟轻微的话声:“华山蒙南宫大侠诸多照顾,隆恩未报,何敢当商大侠四字‘拜谒致谢’?如蒙莅临,寒山生辉,敝派当扫径恭迎,请代问南宫大侠与司徒大侠二位安好。” 细若游丝,渐去渐远,终归寂然。 商和情知那“诸多照顾”之语,乃是指南宫逸昔年筑庐华山之时,曾对华山派数旅援手事,恩怨分明,点滴必报,他不禁暗暗点头,收回目光,移注二增一道,静待答复。 接着,人影闪动,语出恭谨,“峨嵋三老”、“昆仑四翁”也同步“华山二里” 后尘,各言去意,联袂飞射而逝。 这一来,五大门派中转瞬间来而复去地退出了三派。 现在,就只剩下那人多势众,实力雄厚的少林、武当二派,想必,他们也会跟着退去。 片刻犹豫、作难之后,那武当“上清下院”主持的童颜鹤发老全真,突然双眉微挑,目射神光,首先发话:“无量寿佛,南宫大侠信物虽在,人却已故世多年,这‘紫玉扳指’信符理应随之失效,是故,贫道等掌教令谕在身,只有斗胆方命!” 商和目中逼人寒芒暴问,但倏又故去,刚要答话。 猛可里,一阵龙吟长笑穿云裂石,直薄夜空。 一青、一白、三灰,五条人影自“古家堡”内冲天拔起,回空怒射,闪电般飘落在“九指神丐”商和身侧。 那是四豪之首,“冷面玉龙”宫寒冰率三爷“慈面神龙”燕惕、“古家堡”三位堂主,突然出堡,适时现身。 “古家堡”武学果然威震宇内,单这高绝身法已看得少林。 武当二门派一众高手惊然动容,自叹不如,连忙凝劝戒备。 宫寒冰没投以一瞥,星目深注商和,拱手扬眉朗笑:“原来是商大侠侠驾在此,宫寒冰仰慕已久,只恨福薄缘浅,今宵得能拜识,毕生荣宠,何幸如之?迎近来迟,望祈海涵!” 商和一时猜不透他这时候突然现身出堡是何用意,猜不透归猜不透,礼不可失,深深地打量了这位名扬字内的盖代奇豪“冷面玉龙”两眼,含笑拱手还礼。 可是,宫寒冰不容他开口,一笑又道:“适才事,宫寒冰已略闻大概,‘古家堡’之事岂敢让商大侠费心劳神!隆情盛意,宫寒冰只有心领。” 话说得很婉转,但却暗中带刺。 他不领情,也不愿外人伸手管他“古家堡”的事。 这很窘,也很尴尬。 商和愣了一愣,脸色刚变。 宫寒冰却已微笑再度拱手:“侠驾难得莅临,宫寒冰岂敢失礼?商大侠今宵是古家堡贵宾,请入堡奉茶……” 回首挥手,接道:“三弟还不快快恭迎商大侠太堡?” 三爷燕惕面上浮现一丝难色,略一犹豫。 宫寒冰目闪寒芒,淡淡喝道:“三弟!” 燕惕闻声一震,连忙躬身:“小弟遵命。” 他尚未举手肃客,商和已然白眉微轩,目注宫寒冰淡淡说道:“多谢好意,老要饭的受之有愧,不敢打扰。” 这几句话已微带不悦,宫寒冰却毫不在意,笑道:“想必是商大侠责怪它寒冰礼貌不周,既如此,请容宫寒冰打发了这两大门派高人后,再亲自恭迎吧!” 不等商和有任何表示,立即转往二僧一道,沉下脸色,冷然发话,话,说得咄咄逼人: “我懒得多说,你们是越来越大胆了,兴什么师!问什么罪!哼!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自命名门大派凭的什么,战端未启之前,我劝你们为百年基业好好三思!” 这场火本就难救,现在何异火上浇油? 少林、武当一众高手霍然色变,一致怒目相向,只等令下。 居主老和尚则白眉双剔,目间怒光,向着商和合十微躬身形,说道:“阿弥陀佛,非出家人妄动唤念,不能作小忍,对方气焰万丈,咄咄相逼,欺人太甚,若再穿此辈坐大嚣张,天下武林堪忧,数年之后恐将永为人下,再难抬头,商者擅抛英雄半世,侠骨仁心,为宇内,为苍生,必能谅之!” 这委实不能怪少林、武当不作小忍,的确是这位冷面玉龙太以狂傲,太以欺人,斯可忍,孰不可忍? 商和尽管惊怒交集,一时他却无话可说,只有默然。 老和尚话声一落,目中两道怒焰直逼宫寒冰。 “出家人本慈悲胸怀,悲天悯人,为了卫道倡义,任何牺牲在所不惜!贫僧等今宵既敢前来闯此龙潭虎穴,就未打算全身而退,如何打发,全凭施主。” 宫寒冰星目暴射摄人寒芒,剑眉微挑,冷冷地说道:“老和尚,数十年的青灯古佛,修来不易。” “阿弥阳佛!”居左者和尚白眉连轩,佛号高宣,宝相庄严,面上神光湛湛,肃然沉声地答话:“出家人不善逞口舌之利,道义所在,舍身以赴,少林、武当同此一心,施主幸勿多言。” 不愧是佛fJ得道高僧,商和耸然动容,三爷燕惕虎目隐射钦敬之色,两道浓眉挑处,方待插言。 宫寒冰星目异采连闪,忽做清朗龙吟长笑:“老和尚,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你和尚既然自以为是,以侵犯‘古家堡’为义之所在,那你就到地冥幽府走一趟好了。” 青衫拂动,举臂微挥,轻描淡写,击出一掌。 居左老和尚低诵一声佛号,饱袖疾展,出掌迎击。 砰然声中,罡风四溢,劲气激扬。 宫寒冰青衫飘拂,唇边噙着轻蔑笑意,傲然卓立。 居左老和尚身形一晃,连退三步。 这一掌,立判高下,明分强弱。 宫寒冰一身所学果然惊人,不愧威震宇内,功力竟比这少林慧字辈有数高手的“藏经堂”主持还高出一筹。 “藏经堂”少林首屈一指重地,“易筋”、“洗髓”二经,镇山重宝,武林人人觊觎,身为主持,负责护经护宝,其功力可知,无如,却被宫寒冰轻易挫于掌下。 这就是所向披靡、无人敢攫锐锋的“古家堡”武学。 这就是“古家堡”为什么被视为龙潭虎穴、天下第一堡的道理所在,为什么能一直领袖武林的道理所在。 二派高手大大震动,老和尚更是老脸一片惨白,起了阵阵抽搐,凝注宫寒冰,怒极颤声:“施主果然高明,老衲不自量力,愿再试一掌。” 右掌凝足禅门“无相神功”,就待击出。 墓地,他又似忽有所觉,神情微震,目露惊骇,仰首投注“古家堡”上空,连忙沉脸收掌。 适时,一点白光,映月生辉,于“古家堡”上空一个转折,其疾若电,飞射而下,直奔者和尚面门。 老和尚唯恐有诈,暗凝真力,五指如钩,抓向来物。 来物甫一入手,老和尚立刻脸色大变,似比适才被一掌震退还要惊恐万分,机价一颤,肃然合十,恭谨躬身,遥向“古家堡”内震声发话:“恕慧果不知之罪,敢不遵谕立即返山!” 站直身形,挥手传谕,率众撤退。 武当“上清下院”老全真茫然不解,惑然说道:“大师此举……” 慧果老和尚默然不语,翻腕将手中物递了过去。 老全真伸手接过一看,神情霍变,一如蒙果,目光投注,微微稽首:“无量寿佛,原来南宫大侠健在,贫道为宇内苍生、天下武林资,武当随少林之后,敬遵令谕。” 举手轻挥,与少林二僧率众转身如飞驰去,数十条人影,转瞬间消失在山岭间茫茫夜色之中…… 一直望着二派高手人影不见,三爷燕惕暗吁一口大气,他倒非俱事,而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宫寒冰却是双目异采飞闪,转向商和拱手而笑,笑得很勉强:“得南宫大侠鼎力,战云已然消散,如今宫寒冰恭请商大侠入堡奉茶,好让‘古家堡’聊尽地主之谊。” 商和委实好涵养,还礼说道:“不敢当,盛意心领,日后总有叨扰的时候。” 身形冲天拔起,射向峰顶。 他对这位“冷面玉龙”没一丝好感,要换上司徒奇,早就翻脸了。 堡前事方了,后山又有动静。 五条人影,疾如鹰隼,点尘不惊地翻上了后山峰顶。 这四条人影,停身在一株盘虬巨松上,只略一打量脚下“古家堡”形势,其中一人说道:“老前辈,看来他们有所警觉了。” 另一瘦小人影冷哼一声,阴恻恻地道:“岂只今宵!他们早在多日前便已有所警觉了,如果敌踪出现于‘大巴’,他们犹茫然无觉,还称得上龙潭虎穴,天下第一堡么?要怕,你现在趁早抽身,还来得及。” 那人吃吃笑道:“老前辈何出此言?纵然有所畏惧,跟在老前辈身后,那也必然处处化险为夷,稳如泰山。” 马上一项高帽子,看来,此人够滑的。 岂料,嫩叶儿碰上了老帮子,人家不吃这一套。 瘦小人影冷冷说道:“小心点,‘古家堡’高手如云,能人辈出,处处机关埋伏,一进入堡中,便得各干各的,自顾自的,老夫自保有余,可照顾不了那么多。” 人不自私天诛地灭,碰了个软钉子,那人却敢怒而不敢言,干咳一声,笑了,笑得更猾:“老前辈既将晚辈兄弟收留身边,那东西到了手,晚辈兄弟也自当双手献上,老前辈又怎好舍晚辈兄弟不……” 话犹未完,那瘦小人影已冷然接口:“少废话!也少在老夫面前要花枪,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们难道要让别人着了先鞭么?” 那人还真听话,立刻住目不言。 瘦小人影冷然一挥手,四条人影腾射而起,疾掠峰下。 他,却等四条人影掠下五六文后,才跟在后面鬼魅般飘下巨松,当真是十足的老奸巨猾。 他方飘离巨松。 突然,峰腰树海中响起一声清叱:“滚回去!” 三条人影,如怒龙,似闪电,横里飞扑惊向峰上的四条人影,六掌齐扬,各以凌厉绝招,分指敌人要害。 不早不晚,时候把握的好,心眼身法,俱称高明。 龙潭虎穴近在飓尺,“古家堡”处处险足杀身,那四人自然无时无地不在提高警觉,全神戒备。 无奈,身在半空,急促下降,毫无可资借力之处,纵然提高了警觉,暗中有了戒备,也是白费。 再说,那横里扑出的三条人影,身手罕绝,快得令人连念头都来不及转,还谈的什么出手招架、还击! 发觉时,为时已迟,闻声人至,四条人影中,左侧那一名首当锐锋,问哼一声,身形斜飞而起。 所幸此人功力不弱,这一掌,不太轻,可还不足致命,借势折腰踢腿,如箭斜掠,他要觅地落足。 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三条人影中,那身材颀长的一个,如影随形,一闪迫至,单掌扬处,威力无匹的罡风直撞胸膜上。 出手之快,令人咋舌,中掌人影无力招架,躲闪不及,砰然一声,带着修爆,身形有若断线风筝般,直泻峰下。 峰高百丈,别说他已内腑尽碎,即是个好端端的人,跌下去也必然是跌个肉烂骨碎、血派一堆。 死得糊徐,而且冤枉,不但连那武林秘友是什么样儿都没看到,便是袭击他的人的面貌如何也未看清。 颀长人影一招得手,足不沾实,半空中一式“怒龙摆尾”,人似天马行空,如飞折了回去。 一个人了了帐,那另外三条人影也吃足了苦头,各中了不太轻的一掌,四散落身在峰腰的树上。 没跟同伴一样,应算是天大侥幸! 攻击的三条人影中的另两条人影,并未追袭,与折回的颀长人影会合一处,迎风并肩卓立于一株华盖般巨松之项。 人家停身不动,这下看清了。 被袭侥幸未死的三条人影中一人厉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又是诸葛灵你这……” “少废话!”颀长人影陡杨冷喝道:“秦无常,你等掌下保命应已知足,若非我三叔一再严谕,你三人适才已与焦无良落得同样下场,至于我为何要珠除焦无良,你也该明白,还算你三人生平尚无大恶,否则,哼!我老实告诉你,有我们老少两辈在此,任何人别想进犯‘古家堡’,更别想得到那件东西,你等若是仍不死心,那么睁开眼来,看清楚些。” 顺手向身右指了两下。 三小齐集,已够惊人,再循指一望,三鬼更如冷水浇头,如坠入冰窟,寒意倏遍全身,机价连额,一语不发,不敢再有刹那停留,腾身而起,仓煌遁去。 诸葛灵说得不错,他三鬼应已知足,太应知足了。 “铁面天曹神鬼愁”就在附近姑且不说,另外一个峰头上,还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月光下,转衣百结,皓首红脸,威凛如神。 适才在“索命四鬼”猝遇袭击的同时,那最后飘落的好猾瘦小人影,也碰上了凌厉无情的打击。 按说,同伴遇袭,他应该出手施救才对。 岂料,他没有! 他不但没出手施救,反而悄无声息地身形突然横移数文,由峰侧疾掠而下,准备一个人儿开溜了。 主意倒好,可惜,他也霉星当头,凶煞罩命。 墓地,峰侧黑暗中响起一声冷叱:“见利忘义,不顾朋友,无耻匹夫,哪里走!” 一股威猛无匹的劲气,由黑暗中飞卷而出。 瘦小人影一身功力要比“索命五鬼”高得多。 尽管如此,他也有点儿措手不及,冷哼一声,瘦小身形疾旋,迎着来势,袍抽一抖,挥掌迎击。 不知他是有意借力,还是身在半空占了劣势,砰然一声闷震起处,他那瘦小身形狂飘而出,直落两丈以外。 两道冷电般森寒目光暴射,他凝往黑暗中厉声发话:“原来你也来了,司徒奇,你敢管老夫闲事!” 黑暗中,踏着树梢行出一个飘逸青色人影,正是那“铁面天曹神鬼愁”司徒奇,他神色冷峻说道:“武林中事,武林人物人人可管,司徒奇既号‘铁面天曹’,就得专管世间不平事,公羊赤,你敢是不服?” 公羊赤阴狠目光四顾,“九指神丐”商和卓立峰顶,居高临下,三小并肩丈外,虎视眈眈,情势极为木利,他冷冷说道:“司徒奇,你莫非要情众凌寡?” “呸!”司徒奇眉梢微挑,就指说道:“凶名卓著的‘笑面人屠活僵尸’也说这种话! 我替你脸红,司徒奇对敌由来一人,你自信应付得了么?” 公羊赤凶目一转,冷笑说道:“你可以试试看。” “我本有此意。”司徒奇道:“否则我也不会出手拦你了。” 公羊赤目中的芒刚闪。 “且慢!”司徒奇挥手轻喝,眉心肉瘤赤如血,凤目威棱暴射,逼视公羊赤,冰冷道: “公羊赤,听我一言,有司徒兄弟在此,任何人休想进犯‘古家堡’,休想染指‘归元真经’,今宵我虽尽量避免伤人,但若迫不得已,那应例外,在我手下,你有几分把握,不妨先考虑清楚,再行动手。” “司徒奇,”公羊赤嘿嘿一笑,狡黠异常地道:“哪怕是希望一丝,老夫也绝不放弃,何况老夫希望不止一丝,公羊赤由来不到黄河心不死,否则岂不冤枉了这两条腿!司徒奇,倘若公羊赤能胜一招半式,该当何论?” 司徒奇冷漠说道:“掌下十招无恙,我放你太堡。” 公羊赤目中异采一闪即隐,笑道:“司徒奇,可只是你一人?” 司徒奇道:“多此一问,公羊赤,在我面前你少弄鬼心智,我不妨告诉你,我那三弟现在‘古家堡’中。” 公羊赤神情猛地一震,旋即嘿哩笑道:“司徒奇,你不会有两个三弟吧!” 话落,身飘,一掠数丈,飞扑而至,鬼爪如钩,当胸疾抓,一出手便是他那独门歹毒功力“九幽白骨爪”。 司徒奇挑眉冷笑,容得逼近,身形不动,斜挥右掌,横截那夹带刺骨寒气的一股劲风,左手如指,疾袭而出。 “九幽白骨爪”失效无功,一缕指风却已狂袭至右肋,公羊赤心头微慎,侧身旋步,“摧心斩”随之疾挥直劈。 “摧心斩”与“夺魂掌”是“笑面人屠活僵尸”公羊赤的两大看家本领,字内鲜遇敌手,霸道无伦。 司徒奇应变神速,双掌并举互合,猛地向外一翻。 公羊赤大骇退身,目中凶芒闪射,厉声说道:“司徒奇,你也能使‘观音拜’?” 司徒奇一笑道:“应不足怪,义于诸葛灵都能使,司徒奇哪能不精?你要不要再试试南海苦僧的‘一指掸’,以及我三弟的‘震天神掌’?” 敢情当世三大绝艺人家全会。 口说手不闲,司徒奇伸出中指,作势欲点。 事关性命,公羊赤只有宁可信其真,不敢疑其假,慌忙再退,目中的凶芒暴射,咬牙切齿一句:“司徒奇,日后小心你那‘抱璞山庄’!” 身形一闪,疾腾而起,往左侧峰顶飞遁而去。 司徒奇未追,袖手而笑。 就在这时,夜空中忽地传来一个按哑、阴侧恻话声:“既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回,且看我兄弟……” 突被一声震天慑人的大笑打断,卓立峰顶,监视全区的“九指神丐”商和,直泻而下,扑向半空中射来的四条雪白人影。 这是“白衣四灵”到了。 商和破袖猛展,迎头罩向四条雪白人影。 “白衣四灵”四散激射,空中各划半弧,复聚一点,八掌齐扬,联手袭向身形凌空的商和。 “白衣四灵”这一联手,又不知较公羊赤高出多少? 商和未敢硬接,身形猛沉,飞泻而下。 “白衣四灵”齐扬桀桀怪笑,循迹追袭。 司徒奇长眉方挑,诸葛灵已扬起怒叱:“无耻匹夫,敢倚多为胜!” 三条矫捷身形自松海间弹射而起,直迎追袭而下的“白衣四灵”:“无影追魂手”同时出手分袭“四灵”之三,所取均为胸腹要穴。 适时,商和身形一沉复起,反扑最右一灵。 八条人影乍接即分,四灵中最右一名抚胸滚飘三丈以外,落身峰腰,诸葛灵等三小则被另外三灵诡异功力,震得血气翻动,落回原处。 另外三灵虽然震退了三小,可也没捞着好处,各人一袭白袍,皆在三小“无影追魂手” 下,破裂了下摆,破布条儿迎风飘舞,极是狼狈。 司徒奇袖手一旁,不言不动。 那双方八人,也做了片刻的静默对峙。 “白衣四灵”四双深陷目眶中,碧芒暴射,长发技散下的那四张毫无血色的死人脸,更显惨白、阴森、狰狞。 商和赤脸上挂着微笑。 诸葛灵创眉梢儿挑着重煞。 “铜金刚”小虎虎目神光炯炯。 这老少三个,都没开口。那三小中的老二,素称最机灵、最顽皮、最刁钻的“铁狮子” 小黑可开了口。他大眼睛略一眨动,一铜脖子,咧嘴笑道:“乖乖!这人不人、鬼不鬼的阴家兄弟真不含糊嘛,鬼爪子差点儿要了我小黑这条小小的要饭化子命,小灵你说咱们要不要讨回来?” 诸葛灵瞪了他一眼,道:“废话!” “一点也不是废话!”小黑挤眉弄眼道:“假如他们叫个识趣,就此夹着尾巴滚蛋,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就算了!假如他们四个不到黄河心不死,来个硬闯,非进‘古家堡’不可,那咱们就不能算了,要打算讨回来可得赶快,要不然,等他们进了‘古家堡’,咱们就永远别想讨回来了。” 诸葛灵就知道他要要明损,明知故问,道:“怎么?” 小黑眨眨眼,抬起满是污泥的黑手,一指“白衣四灵”笑道:“瞧见没有?看这四个东西一副霉相,进了‘古家堡’碰上了三叔,还会有命?我小黑可不愿拿死人出气,那有损阴德,再说,你扯他一把,踢他一脚,他直愣楞地躺在那儿,连手都不还,也没劲儿。” 司徒奇目中冷电轻扫,那可不是责骂,没关系。 商和则忍不住捋须失笑,微摇皓首。 诸葛灵与小虎笑得更痛快,刚要接话。 四灵中,居左一名已被激怒,明朗一笑道:“小鬼,你说完了没有?” 小黑笑道:“你要是想听,我多的是,你要不想听,就算了。” 居左那名狞笑说道:“如此,你小鬼就永远安静下去吧!” 身形微晃,作势欲扑。 墓地,十余条人影飞射而至。 那是:哀牢三君,海南二凶,勾漏双煞…… 天下邪魔,几几乎已然悉数毕集。 “哀牢三君”老大“三阳神君”申屠邪环目寒芒闪射,顾盼生威气势夺人地怪声说道: “看来是有人多管闲事,是谁如此大胆,站出来让老夫瞧瞧。” 这是明知故问,有意轻视。 司徒奇长眉微挑,没有答话。 商和却白眉双扬,微微一笑道:“就是老化子兄弟,申屠老儿,你待如何?” 申屠邪目光投注,浓眉微轩,道:“老夫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们兄弟。商老儿,只怕今宵之事,你兄弟心有余而力不足,管不了。” 商和微笑说道:“那用不着你担心,老化子兄弟是管定了今宵之事。” 申屠邪冷冷一笑,说道:“老夫知道你们兄弟一向很自负,也承认有你们兄弟在,我们若是各干各的,争相夺宝,那必然绝难如愿……” 小黑突然插了一嘴:“你老儿很有自知之明。” 另外二君霍然色变,申屠邪却居然一反常态,连看都未看小黑一眼,冷冷一笑,接着道:“无如,片刻之前,老夫等已携手联盟誓共进退,并公推老夫兄弟为盟主,不夺得‘归元真经’,绝不干休!商老儿,你估量着些,凭你们这两个老的,加上三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能管得了么?” 平时不说,异宝当前,以群邪心性,这该是见利忘义、钩心斗角、互逞机锋的时候,如今群邪竟破例携手联盟,可说被天荒第一遭儿,实在太以令人难信。 但是群邪明明是一道来的,而申屠邪又是当着群邪之面作如是语,那么,这件事应该是假不商和、司徒奇心头暗震,禁不住呆了一呆,讶然互觑。突然,申屠邪浓眉双轩,冷笑又道:“老夫奉劝一句,如果自认管不了,现在抽腿退身还来得及,当然,你兄弟如自认管得了,那也听便!” 商和与司徒奇很明白,天下群邪联了手,这实力,就绝非自己老少五人所能阻拦得了的了。 不仅阻拦不了,而且动起手来,还处于极不利地位。 但,这两位老辈奇侠岂是畏事之辈? 他二人尚未有任何表示。 诸葛灵突又冷冷发话:“申屠邪,你适才联盟之话可真?” 申屠邪环目一翻,冷冷说道:“多此一问!” 诸葛灵毫不在意,继续问道:“‘归元真经’一旦到手,由谁保管?” 申屠邪不假思索,脱口说道:“自然由老夫兄弟这盟主保管。”诸葛灵倏地大笑说道: “好心机、好计谋,我不明白这么多老好巨猾的黑道巨枭,怎么会糊涂愚蠢得被你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不自知!” 申屠邪勃然变色,厉声说道:“小鬼血口喷人,挑拨离间,你以为老夫此时毙不了你么?” 看来,申屠邪不是糊徐人,只不过反应迟钝了些。 “凭你那两手,还难动我一根毫发。”请葛灵冷笑道:“是与不是,你知我知,何必横鼻子竖眼地企图掩饰?我是就事论事,有人替你三人卖命夺宝,归元真经一旦落入你三人之手。 或飘然远扬,觅地独修,或毁盟翻脸,转友为敌,我不以为他们那时候还能奈何得了你们三个,更不以为他们能碰到‘归元真经’一点边角。“居左那瘦小、阴森、木然的” 五阴神君“突然阴阴插口,道:“诸葛小鬼,你枉费心机,何不先看看这些朋友们有无反应?” 诸葛灵住四扫目环视,不由一愣。 那些天下群邪,一个个神情木然、冷漠仁立。竟当真一点反应也没有,分明丝毫未被他的言语所动。 “哀牢三君”虽然技压武林,但其威尚不足以慑服这么多桀骛不羁。阴狠毒辣,个个老奸巨猾的邪魔枭雄。 那么,值此武林人人觊觎奇宝,“归元真经”疯魔了天下人,“哀牢三君”是用什么法儿,使得群邪信服如此,坚定不移的呢? 这,别说三小诧异,便是二老边、深感惑然。 眼前的情势很明显,倘若群邪约心斗角,为争宝互拼,予以各个击破,那丝毫不是难事。 如今群邪破天荒地携手联盟,凭他们这老少五人,要想阻拦,众寡悬殊,双掌难敌四手,那可就没有把握了。 片刻的寂静对峙之后,商和突然扬眉大笑道:“申屠老儿,倒不是老要饭的兄弟不放你等进去,实在是就算老要饭的这老少五人撒手不管,你等也进不了‘古家堡’,你懂我这句话么?” “懂!老夫懂!”申屠邪冷笑说道:“四家在你等眼中也许不可一世,但在老夫兄弟与这班朋友眼中,却是不值一笑,不堪一击。” 商和笑道:“那是你自作聪明,老要饭的见时提到四豪了?” 申屠邪批眉说道:“商老儿,普天之下,除了四豪尚可勉强凑合,还有谁能阻拦老夫兄弟及这班朋友进‘古家堡’?那是谁,你且说来听听。”好狂! 商和撤眉一笑,正要说话。 诸葛灵忽地冷然插口,说道:“您老人家何必跟这位冥顽之徒多费唇舌?告诉他他也未必相信,何不让他们自己去试试?” 商和还没做任何表示,申屠邪已然目射厉芒,任笑说道:“说得是,老夫且试试看,到底是哪位高人能阻拦得住老夫兄弟与老夫兄弟这班朋友。” 诸葛灵飞快说道:“你最好试试,否则你永远不知天多高、地多厚,话说在前头,有人丢了命,你可别怪我大伯事先没打招呼。” “诸葛小鬼!”申屠邪被激得凶性大发,眉腾煞气,须发微张,狠狠凝注诸葛灵厉声叫道:“凭你这一句话,老夫日后就不能不对你多加照顾!” 诸葛灵晒然冷笑,道:“抱璞山庄或莽莽江湖,诸葛灵随时准备候教。” “好小鬼!”申屠邪哇哇一声大叫:“老夫先毙了你再说!” 虚空飞去一掌,直袭诸葛灵胸腹。 初生之犊不畏虎,“玉麒麟”天生傲骨,创眉陡剔,就待以他三叔威震宇内的“乾坤八式”回击,煞其的性,还以颜色。 “铁面天官神鬼愁”司徒奇冷然发话,道:“申屠邪,要找找我,以‘三阳神功’对付后学晚辈,那有损你的身份!”袍袖怒卷,斜截申屠邪霸道掌力。 砰然轻震,炙热之风四溢,殃及草木,草木变色,波及群邪,群邪急返,威力惊人,世所罕见。 司徒奇青袍飘飘,泰然卓立。 申屠邪后退三步,脸色剧变。 刹那之间,高下已见,轩轻已分。 “哀牢三君”素性狂傲,目中无人,这一来,众目睽睽下够难堪的,跟头栽得虽不大,丢的人可是不小。 申屠邪脸色铁青,须发暴张,连挫钢牙,倏扬双掌,就待二次拼斗。“五阴神君”司空表突然冷冷说道:“大哥哪来这么好兴致,留点力气,省些精神不好么?” 乐得乘机下台,申屠邪冷哼收掌,回首沉喝:“三弟,带几个人下去试试,我倒要看看‘古家堡’内还有什么卧虎藏龙。” 小要饭的不饶人,嘿嘿一笑道:“申屠老儿,要看嘛,待会老眼就瞪大些,瞧清楚点儿。” 申屠邪不理小黑,冷漠一挥手,“五阴神君”为首,八条人影齐化疾虹,长掠下峰,直扑谷内的“古家堡”。 居高临下,峰上俯视,以“五阴神君”司空表为首的八条人影,最后一次腾身,眼看就要进入“古家堡”中。 申屠邪面上浮现得意、骄狂笑意:“你们老少五人可也要看清……” “楚”字未出口,一声龙吟长啸划空响起,裂石穿云,直薄九霄。“古家堡” 那矗立堡中央的高高钟楼之上,白虹电闪,疾射而出,直迎“五阴神君”等八条人影。 诸葛灵朗笑说道:“申屠邪,眼福难得,转瞬即失……” 不用他说,申屠邪早就瞧得一清二楚,机伶寒噤,骇然变色,向着峰下急急狂呼道: “‘天龙身法’,三弟速……” 可惜,太晚了! 白虹回空一匝,射回钟楼。 惨呼四起,八条人影,四散乱窜,抱头掠回峰顶,一齐手捂左耳,鲜血顺指缝流下,满面惊恐之色,狼狈已极。 诸葛灵幸灾乐祸,目注申屠邪,笑道:“事先已打招呼,谅你不会怨怪,这证明我大伯没骗你吧?” 申屠邪骇极、怒极,骇的成分比怒多,不理诸葛灵,径找“九指神丐”商和,色厉内连,叫道:“南化子,你那三弟南宫逸他没有死?” 商和答得妙,一指丢耳亡魂的八个人,笑道:“你看见了,他们看得更清楚,别问我,问他们好了。” 事实如铁,亲眼目睹,难信也得信。 “好、好、好!”申屠邪气得发狂,很得切齿,厉声道:“今夜老夫等自知夺宝无望……” 小黑一笑接口道:“颇有自知之明,本来如此,趁早,滚吧!” 空有一肚子杀机怒火,却发作不得,哪儿还敢嘛。 申屠邪恶狠狠地盯了小黑一眼,转往商和,说道:“但今夜不成,还有明夜,明夜复明夜,明夜无数,你三兄弟最好长住‘古家堡’,否则……” 司徒奇目闪寒芒,冷然说道:“否则怎么样?” 申屠邪狞笑说道:“否则老夫等终必卷土重来,誓夺‘归元真经’,血洗‘古家堡’!” “五阴神君”司空奇一挥血手,切齿地紧接说了一句:“我再加两处,丐帮总舵、‘抱璞山庄’。” 三小勃然变色,同杨怒叱,诸葛灵道:“那么,你活不过今夜了!” 三小身形刚动,司徒奇突然一声轻喝:“回来!” 三小不敢再动,六道目光怒视司空表。 司徒奇凤目暴射摄人威棱,凝注中屠邪缓缓说道:“话,是你兄弟说的,要找,尽管找丐帮总舵、‘抱璞山庄”,无论何时,’古家堡“倘有一丝损失,我三兄弟唯你是问。 现在,趁我三兄弟未改初衷之前,带着你这批派群狗党,滚!” 申居邪须发又复怒张,但旋即敛去狰狞凶狠态,咬牙跺脚,一语不发,万待转身率众离去。 蓦地,一阵阴森、冰冷轻笑飘荡夜空。“虎头蛇尾,岂是英雄!既入宝山又怎可空手而回,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屈,有我替你们做主,只管大胆放手去做就是!” 话声来自四面八方,虚无飘缈,令人无从捉摸,连眼下这些正邪顶尖高手都无从判断发自何处,此人功力可知。 正邪俱皆震动,老少五侠屏息凝神,暗中运功搜索,遍查半里内每一个角落。 申屠邪面有喜色,凶睛直转,道:“阁下何人?” 阴森、冰冷话声嘿嘿一笑,道:“申屠邪,这四个字对我不太恭敬,按律就该拔舌,但不知者不罪,姑饶初次,听着,我是‘冥幽帝君’。” 群邪闻言茫然,老少五侠听了可更变了脸色。 司徒奇长眉微桃,冷然发话,道:“你就是‘幽冥教’教主?” 阴森、冰冷话声淡然回答,不显一丝喜怒:“多此一问。司徒奇,你更大胆,申屠邪初犯可饶,你屡犯难恕,姑予轻惩,再敢不敬,重罚不贷!” 话落处,司徒奇似遇重击,身形一晃,暴退数步。 正邪骇然,老少五侠心头猛震,尤其司徒奇,他更是惊怒欲绝! 威震宇内的“铁面天曹神鬼愁”,竟被人挫于无形,而且连对方藏身何处,如何出手都茫然不知,这简直太以令人难信,太以惊人,传扬出去,恐将立即轰动武林。 只有司徒奇自己明白,他没有发觉一丝警兆,连一丝罡风劲气也没有,只觉胸前一震,血气翻腾,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 此人要杀他岂不易如反掌! 商和与三小,闪身掠到司徒奇身旁,商和道:“二弟……” 司徒奇面色凝重,微微摇头道:“无妨,大哥小心,此人非你我兄弟能敌。” 商和尚未说话,阴森、冰冷话声一笑说道:“你很有自知之明,既知不敌,那么,司徒奇,你五人乖乖给我退立一旁,少管大伙儿闲事。” “铁面天曹神鬼愁”岂是吓得倒的?司徒奇风目刚闪寒芒,“玉麒麟”诸葛灵却已抢先冷笑说道:“畏首畏尾,龟缩不露,又岂是英雄?阁下既具惊人之技,当不会是见不得人的人吧?” “说得好!”阴森、冰冷话声笑道:“听说你狗仗人势一向自负、骄狂,目中无人,今日一见,果然丝毫不差,看来我该替司徒奇好好管教管教,跪下!” 诸葛灵适才亲见“幽冥帝君”诡异高绝功力,识得厉害,连忙凝足功力戒备,却可惜仍然没用。 倏觉两腿如遭重击,骨痛如折,忍不住就要跪倒。 这如何能跪?要真的跪下了,按“玉麒麟”一身傲骨,刚烈性情,他非当场血溅五步,自拍碎天灵自绝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古家堡”内那钟楼上白虹又现,疾射百丈,闪电而至,白虹敛处,三叔“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一身雪白儒衫,潇洒飘逸,卓立迎风,恍若天人! 诸葛灵腿痛立消,昂然挺立! 多年震慑于威名,群邪一见南宫逸现身,身不由主,变色暴退,尤其“五阴神君”司空表等八魔余悸犹存,惊魂未定,退得更远。 南宫逸却是连正眼也未瞧诸魔一下,儒衫飘飘,星目冷电闪漾,凝注不久前商和所立那座崖巅,不言不动。 夜色中,峰上立时陷入一片沉寂。 但,忽地,阴森、冰冷话声打破沉寂,嘿嘿笑道:“到底是天下第一高手,错非‘谈笑书生乾坤圣手’,谁能在我手下轻易救人?南宫逸,你令我佩服!” “好说!”南宫逸淡淡说道:“那夜隐身暗处,以‘阎王刺’猝施偷袭的可是你?” 阴森、冰冷话声说道:“不得已耳,阁下幸勿见责。” 南宫逸谈笑道:“岂敢,只恐怕你不是他。” 阴森、冰冷话声似乎呆了一呆,道:“此话怎讲?” 南宫逸道:“彼此心照不宣,何须我多解释。” 阴森、冰冷话声说道:“那么你以为我是谁?” 南宫选道:“‘幽冥帝君’,你还不够资格,你不过实比那森罗十殿第一殿‘秦广王’的身份高了点。” 阴森、冰冷话声桀桀怪笑,笑得很不自在。“南宫逸,休要自作聪明,‘幽冥帝君’谁敢冒充?” “当然!”南宫逸谈笑说道:“你们‘幽冥教’中,无人敢冒充‘幽冥帝君’,这是必然,不过,奉命行事,以乱人耳目,那该又当别论。” 阴森、冰冷话声笑得更不自在,更勉强! “我不必跟你斗口,信不信由你。” 南宫逸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是与否,稍时自当揭晓。” 阴森。冰冷话声道:“怎么说?” 南宫逸道:“我只消擒住你,还怕你不从实招供……” 墓地里,一声奇异啸声自左近另一座山峰上划空响起,啸声极其短促,甫起即敛。 南宫逸笑道:“这才是‘幽冥帝君’,他传谕撤退……” 一条人影自适才商和所立那座崖头掠起,疾若奔电,向峰后夜空中飞射而去,一闪即逝。 突如其来的靠山已失,群邪哪里还敢再留?悄无声息地四散飞遁,转瞬间走得一千二净。 三小犹要不顾一切,追那“幽冥教徒”雪耻,却被南宫逸挥手止住,然后,他转向司徒奇歉然一笑道:“二哥,原谅我未能及时出手,我正在钟楼上搜寻那‘幽冥教徒’藏身之处……” “三弟,我明白!”司徒奇摆手笑说道:“你总不会坐视我挨打丢人,三弟,你怎知此贼不是……” 南宫逸谈笑道:“在我未现身来此之前,宫寒冰始终未离开‘古家堡’一步…” 顿了顿话锋,接道:“其实,我也不敢确定,仅不过略施诈术,他只要够镇定,便不会露出马脚,可惜,他不够!” 商和、司徒奇、三小,不禁失笑,商和道:“三弟以为那声短啸是宫寒冰所发?” 宫逸微笑说道:“这也不一定,有可能是他本人,也有可能是他另派教徒代他传谕,总而言之,他怕属下被擒招供,泄漏秘密……” 商和截口说道:“那三弟就该追……” “追哪一个?”南宫逸笑道:“顾一个,顾不了另一个,群邪在侧,伺机趁火打劫,我不敢离开,干脆暂时都任他从容逃去算了。” 追话不错,南宫逸无论追哪一个,群邪必然会乘机夺宝,这是大好良机,群邪一个个老好巨猾,谁也不会放过,商和等老少五人恐怕拦阻不住。 若让商和等老少五人去追,以适才那“幽冥教徒”功力来说,那是白费,而且说不定还会有危险。 老少五人点头不语。 南宫逸微笑又道:“由此,也足见幽冥教的确高明,他们是看准了这一点,否则他们绝不会在这时候现迹。” 老少五人再次点头。商和说道:“三弟稍时回去后,自当知道宫寒冰在三弟离开这段时间内,有没有出过‘古家堡’。” “不错。”南宫逸点头说道:“无如,大哥,那仍然抓不到他的证据,此人极具心智,他可以不必亲自出动,即或他在我来此这段时间内,也曾离开过‘古家堡’,试问,谁知道?他可以用任何里由摆脱二豪、三豪。没在一起,并不能证明他出了‘古家堡’,如今‘古家堡’虽然戒备森严,滴水难透,但假如它寒冰即是那夜以‘阎王刺’袭我之人,而那袭我之人的身份即是‘幽冥帝君’的话,凭他那身几乎与我不相上下、深藏不露的功力,进出‘古家堡’,无人能够发觉,那么,谁又知道有没有人出了‘古家堡’?‘古家堡’中内奸四伏,倘若把守各处进出口的是他的心腹,他们肯说么?捉贼要捉赃,对么,大哥?” 商和默然不语。 司徙奇却一叹说道:“看来,假如三弟所料不差,一切均是宫寒冰暗中操纵,那此人果然高明得可怕,该是咱们唯一隐忧。” 话声方落,墓地理,“古家堡”内突然灯光腾起,紧接着传来几声清叱,灯光下,五条人影被逼现身应于那座大厅屋面之上;适时,由庭院暗影之中窜起五条灰影,疾如鹰隼,分扑屋面五人。 老少六人神情激震,商和惊呼道:“不好,有人乘机闯入‘古家堡’……” 司徒奇陡挑长眉,道:“杀不尽的东西,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几条命!” 话落,身动,南宫逸倏伸铁腕一把将他拉住,笑道:“二哥,别忙,来人是‘雪山老怪’、‘小兴安岭’的‘独国天尊’及‘长白三翁’。他们应付得了,何不暂作壁上规?” 司徒奇会意,微笑点头。“三弟是想看看三豪神威,尤其是宫寒冰,是么?” 南宫逸微笑不答。 就这两句话的工夫,相搏十人强弱已分,由庭院暗影中扑向屋面的五条人影,已被震退,隐回窜起处。 只听大厅屋面上一声怪笑:“米粒之光也来争辉,‘古家堡’武学不过尔尔,老夫… …” 夜空中,突然响起冷叱:“老匹夫大言不惭,且慢得意,‘古家堡’武学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如今你且见识见识。” 一青、一黑、一白,三条人影由大厅后方冒起,闪电扑向屋面上五条人影,其势既突且猛,锐不可当。 司徒奇扬眉笑道:“三对五,‘冷面玉龙’很自负。” 南宫逸道:“他已算谦虚,搏此五魔,他一人绰绰有余。” 屋面五条人影中倏发洪钟大笑:“四豪亲自出马,何幸如之,咦,还有一位怎不索性……” 淡青人影半空中暴扬沉喝:“老匹夫,滚下去!” 五条人影中,一个高大人影首当锐锋,闷哼飞退,险些跌下屋面,厉笑一声,反扑而上。 淡青人影冷笑说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身形电闪迎上。 两条人影乍合即分,高大人影惨嗥一声,双手捂面,拖着凄厉长啸,破空如飞逸去。 商和皱眉一叹道:“难怪‘古家堡’能威震宇内,多年领袖武林,单看宫寒冰这绝世身手就够了,‘独目天尊’那仅剩的独目……唉!” 长笑震天,如怒龙长吟,人影回空飞旋,屋面上,肉球腾空,一个矮胖人影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十余丈,落于另外一处屋面上,哗啦巨响,屋瓦尽碎,矮胖人影停也未敢再停,挺身射起,疾闪投入夜色中。 另外三条人影联手对敌,雪白人影连演两招未能奏效,突发怒啸,腾身而起,双臂分张,十指如约,凌空下击! 只听三条人影中有人惊呼:“‘天罗神罡’,挡不得,退!” 居中人影立时仰身倒射,左边人影跟着脱出威力范围,右边人影也随后急退,可惜,他晚了一步!。 雪白人影如飞星陨石,疾泻而下,如钩十指抓向右边人影一颗皓首,眼看就要脑壳进裂、血溅尸横。 淡青人影卓立屋角,忽然扬声:“三弟莫造杀孽,留他一命!” 雪白人影闻声沉腕。“若非我大师兄有谕,哼!滚!” 下沉的双腕向外一翻猛抖。 砰然一声,那居右人影被震斜飞,半空中猛喷一口鲜血,紧蹑着先退的两条人影之后仓煌遁去。 转瞬之间,尽驱强敌,“古家堡”之威,果然慑人。 青色人影傲然挥手,四下灯光倏然而灭。 整个“古家堡‘没复归于一片黯黑。 寂静、阴沉,一如未发生任何变故…… 司徒奇收回目光,转注南宫逸道:“如何?” 南宫逸微笑说道:“很厉害,二哥应该看得出,宫寒冰始终;用的是‘古家堡’武学,丝毫未露他那奇绝诡异功力。” 司徒奇点头不语。 商和却说道:“单凭‘古家堡’武学,宫寒冰一身功力已在我跟你二哥之上,辛天风与燕惕虽不如他,也够我跟你二哥瞧的了。” 诸葛灵剑眉微挑,插口说道:“那是大伯您谦虚,小灵儿这身所学……” 触及义父那两道冷电般目光,余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南宫逸笑道:“人,不能有傲气,却不能无傲骨;二哥英雄半生,叱咤风云,气吞河岳,又何曾服过人?” 三叔由来会替小辈们说话。 诸葛灵乐了,司徒奇也笑了,望了望三小,道:“三弟,这三个,从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哪里是什么傲骨!分明狂妄,三弟,我可不跟他们客气,你这样宠他们,惯他们,将来总有一天,他们会替你惹来大祸端。” 南宫逸笑道:“我全担了,谁叫我是三叔。” 老少俱皆失笑、望着这位宇内第一、年届卅犹童心不泯的三弟,司徒奇有点哭笑不得。 又轻松地谈了几句,南宫逸道:“古家堡暂时应该可以安静几天了,经此打击,群邪或许知难不敢再来。外患虽除,内忧未消,余下的事,大哥、二哥一对恐怕帮不上忙,先请回客钱吧,免得魏老哥担心。”‘顿了顿话锋,目光移注三小,又道:“你们三个不能闲着,从今夜起,没事常到’古家堡‘外面转转,最好在晚上,尽可能每晚都来,懂么?” 好差使,固所愿也,不敢求耳。 诸葛灵率小黑、小虎躬身领命:“敬遵三叔令谕!” 站直身形,对望一眼,尽在不言中。 南宫逸笑道:“先别高兴,任务艰巨,办差了事儿,三叔可要把你们交请你义父处理,‘铁面天曹神鬼想’可不会留情。” 笑声中,五条人影腾身而起,疾射而去。 一直望着老少五人身影不见,南宫遗始微微一笑,转身掠下峰顶,返回“古家堡”。 “古家堡”中这时静得很,而且空荡荡地,看不到一丝入影。 走完画廊,踏上幽径,南宫逸忽有所觉,他想回避,无奈,已经来不及了;庭院一角的暗影中,传出幽幽话声:“三哥,等我一步。” 话声悦耳动人,令人不忍不听,也令南宫逸心弦震撼;他只得停步回身,目注话声传来处,笑问:“是兰姑娘么?” 没答话,暗影中,袅袅行出了便装的古兰。 她,仍是那袭黑色纱袍,长长地,拖在地上,看来更忧郁、更孤独,楚楚堪怜,望之令人心酸魂销。 也许是因为今夜的月色,那如花娇靥,显得比往日更苍白,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失了应有的光泽。 窄窄的一双黛眉之间,锁着太多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南宫逸面前,流露无遗。 那是愁苦、冥怨、忧伤、凄婉……极为复杂的感情。 这些,立刻感染了整个庭院,月下美景为之一黯。 那双原本清澈、深还,如今却似蒙上了一层薄雾的美目中,更隐射着万种柔情、无限哀怨,毫无保留地倾向了南宫逸。 这,令泰山崩于前都能颜色不变的南宫逸至为不安,他对望了一下,又连忙避开。笑道:“兰姑娘,有事么?” 古兰,她仍紧紧凝注,答得声直很低:“难道非有事才能唤住三哥么?” 南宫逸有点窘,强笑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兰姑娘……还没睡?” 古兰失色香唇边,浮现了一丝笑意,笑意,虽不似南宫逸勉强,却很凄婉,直能令人鼻酸。 “这多日来,我哪一天能够安枕!有很多事情让我睡不着这”很多事情“四字,听来特别教人难过。 都是些什么事,南宫逸自然明白。 他暗感黯然,微皱眉锋,说道:“兰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过度的悲痛最伤身体……” 他很巧妙地避开了。 无如,古兰却微摇螓首,又紧接了一句:“肉体上的任何打击,我都受得了,唯独使我支撑不住的,是心灵上的打击,哪怕是一丝丝!” 南宫逸微微轩动了一下刻眉,想说些什么,终又默然。 沉默的空气,很不调和,古兰,轻轻地把它带开了,望了望南宫逸,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商大哥跟司徒二哥,还有小灵他们三个,都走了么?”“”都走了。“南宫逸应了一声,惑然投注,道:“兰姑娘怎么知道我大哥、二哥都来了?” 古兰微笑道:“大师兄说的,既然商大哥现了侠踪,司徒二哥必然就在左近,什么时候请他二位来堡中住几天?还有小灵他们三个,多少年了,我始终没看到过他们。” 南宫逸道:“现在恐怕不太方便,以后有的是机会,大哥、二哥都报挂念兰姑娘,尤其小灵,他更想见见古姨。” 一句“古姨”听得古兰美目中突现泪光,她强忍着笑问:“真的么?” 南宫逸点了点头。 古兰娇靥上的笑容更浓,美目中泪光更盛,但旋即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激动,无限的凄楚。幽幽说道:“大哥、二哥对我这份爱护,使我没有话说,千里迢迢,离开清修居处,饱经风尘,为的是我,今生,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也许今生报答已经无望… …” 南宫逸一袭儒衫无风自动,没有说话。 古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小灵想见我而没来,是三哥不让他来?” 南宫逸窘迫地点了点头。 “三哥,你这是何苦?”古兰凄然说道:“你自己躲避我这么多年,直至如今,难道说也让孩子们跟你一样地也躲着我,不来见我?” “兰姑娘,”南宫逸不能不开口了,忙说道:“你千万别误会,‘古家堡’正值多事之秋,我……” “三哥!”古兰截口说道:“商大哥他们住在哪里7‘南宫逸只得说道:“小镇上,’高升客栈‘。“”’高升客栈‘?“古兰诧异地重复了一句,道:“那么,三师兄是骗我了… …” “怎么?”南宫逸不解地问了一句。 古兰道:“三师兄告诉我,小灵起初住在海升客栈‘,后来就不知搬到哪儿去了,三哥,小灵可曾搬离过?” 扯出了燕惕,这教南宫逸怎么说?但却又不能不说,略一沉吟,摇了摇头,照实说道: “没有。” 古兰似乎有点明白了,点了点头,抬眼说道:“三哥既不让小灵他们三个来看我,等明儿个我下山去看看他们好了。商大哥、司徒二哥面前,我也该露露面,问个好,这总可以吧!” 南宫逐可深知古兰的脾气,她一向是说做就做。 心中一急,忙道:“兰姑娘,群邪虽退,可没人敢说外患已除,你怎可轻易离堡?日前燕三侠山口遭到狙截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彼此都非世俗人,似乎不必… …” “三哥,”古兰轻轻叫道:“我听你的,那么,过几天你得把他们几位请来堡中。” 南宫逸无奈,只得苦笑点头:“好吧!” 古兰娇靥上浮现起满意笑容,道:“三哥累不累?” 虽然突如其来,可是平常问话,南宫逸随口应道:“不累。” “那就好。”古兰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在这儿站着谈话不方便,三哥陪我到亭中坐坐好么?” 南宫逸明白了,既已表示不累,还能说什么? 好在,他也正想找机会跟古兰谈谈。 于是微笑说道:“兰姑娘既有吩咐,敢不从命?” 侧身、摆手让路。 古兰没笑,却幽幽一句:“三哥就只会称叫我兰姑娘?” 不等南宫逸有任何表示,袅袅向亭中行去。 尚幸她没等,这也是她玲戏可人之处。她知道等不得,否则南宫逸势必更窘、更尴尬,她怎忍心? 尽管如此,这句话,也够南宫逸受的了。 进入亭中,相对坐下。 他中明月,水底俪影,羡煞天上,妒极人间! 可惜…… 造物弄人,英雄多钟,红颜薄命。 也许,要说的话,太多了,而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所以,古兰没有开口,只将一双美目紧紧地凝注在南宫逸脸上。 其实,无言胜似有言,由她那一双美目中尽情流露出来的,已经很多、很多了。 这情景,本该是浸沉于柔情蜜意、轻怜蜜爱、相依相偎的一对;无奈,一道无形的培,却冷酷地把他们给隔开了,诚为令人扼腕叹息! 古兰柔情似水,但却前程如梦,梦想归于泡影! 对此请海断肠,可怜的薄命人儿,天下有情男女,能不一掬同情之泪? 蓦地里,一声轻咳打破宁静而尴尬的场面。 南宫逸望了里古兰,开口说道:“兰姑娘,我想问一件事……” 又是“兰姑娘”,这回,古兰没表示什么,截口说道:“三哥要问什么?无论什么,我没瞒过三哥。” 南宫逸道:“老堡上临终前曾开了口,我想知道……” 古兰说道:“我早就想告诉三哥了,只是三哥处处躲着我,我没机会,同时,我也早想问问三哥……” 顿了顿话锋,接道:“他老人家临终前只说了一句话,他老人家说:我对不起南宫大侠!我始终不懂他老人家……” “对不起我?”南宫逸呆了一呆,惑然说道:“老堡主有什么事对不起南宫逸的……” 抬眼望向古兰,接道:“老堡主没说别的?” 古兰戚然摇头,道:“没有,说完这句话,他老人家就……” 飞快垂下螓首,住口不言。 “这我就不明白了!”南宫逸道:“彼此虽然缘仅数面,但老堡主待我如子侄,怎么在临终前会说出这种话来?实在令人费解。” 其实,何止他费解。 适时,画廊尽头,幽径转角处,响起了一阵步履声。 循声抬眼,衣袂飘飘,月色下,走来个青色人影。 是大爷“冷面玉龙”宫寒冰。 南宫逸站了起来,尚未出声招呼。 宫寒冰已然望见亭中成双的人影,微愣住步,脸色一变,随又满面堆笑地走了过来,说道:“我只当兰妹已经睡了,南宫大侠还在钟楼中,没想到二位不负月下美景,在这儿谈天呢,打扰了!” 说着,步入亭中。 话,有点酸溜溜的。 南宫逸本来要说什么的,结果淡淡一笑,没有开口。 宫寒冰满面堆笑地,又转向了古兰:“夜深,露重,兰妹怎未早早安歇?” 古兰冰雪聪明,娇靥上早就变了色,冷冷说道:“不想睡,闷得很,找三哥陪我谈谈。” “三哥?”宫寒冰脸色又一变,讶然笑问。 古兰道:“南宫大侠排行老三,我叫他三哥,叫了多少年了。” 宫寒冰恍然笑道:“原来是南宫大侠,我还以为兰妹指的是三弟呢。” 不晓得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古兰没理他。 他微微一笑,又转向了南宫逸:“宫寒冰琐事冗繁,终日缠身,几乎抽不出空闲时常陪伴兰妹,如今既有南宫大侠这等知己代为照顾,宫寒冰就放心多了,特此致谢!”话,明显地带着刺儿,而且至为令人难堪。 可是,宫寒冰说话的态度,以及这段话的表面,只要不是多心,却根本无法说他存有什么恶意。 南宫逸神色泰然,微笑不语。 他不便发作,怎么说他该为古兰想。 再说,他也问心无愧。 古兰可忍不住了,怫然站起,变色说道:“大师兄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宫寒冰呆了一呆,忙笑道:“兰妹千万别误会,我天胆也不敢……” 古兰冷哼一声说道:“岂敢!心地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念头暗昧,白日下犹生厉鬼,我只请大师兄别以已度人,我尊重大师兄,也请大师兄尊重我!” 这话分量不轻,宫寒冰脸色变了,而且变得很难看,但他仍强笑说道:“兰妹这是什么话!彼此相处多年,兰妹难道还不知我的为人?宫寒冰不是人间贱丈夫,还不至于心胸狭窄到这般地步,几句无心之言,没想到惹得兰妹生这么大气,早知如此,说什么我也不会说了。” 他矢口否认,令人摸不透真假。 古兰还能说些什么?气得娇躯颤抖,娇靥煞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说得毫不留情。 “也许是我多心了,我不敢再说什么,只请大师兄能让我清清静静地在这儿坐一会儿。” 宫寒冰脸色再变,道:“我这就走,我这就走,容我先向南宫大侠作一不情之请,话说完,我绝不多留一刻,行么?” 不等古兰答复,便转往南宫逸庄容说道:“先请恕宫寒冰放肆,南宫大使复出武林,侠驾首临‘古家堡’,为的是我‘古家堡’的内忧外患,大恩大德,存殁惧感;但宫寒冰既接掌门户,复又身为小师妹未婚夫婿,斗胆以为,‘古家堡’一切私事,宫寒冰自己可以照顾得了,不敢有劳任何外人,是故,敢请南宫大侠在此做客期间,勿再劳神费心,不清之请,还请南宫大侠惠予成全!”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说得很明明白白。 南宫逸怎么也没料到宫寒冰会有此一着,同时是当着古兰。一时玉面涨得通红、大窘,不知所以。 他能说什么?不错,宫寒冰既接掌门户,又是古兰未婚夫睛;他有资格对任何人说这种活。 他有资格拒绝任何人管“古家堡”的事,不准任何人接近他的如花未婚娇妻古兰,绝对的有资格。 仗着这稳固立场,堵住南宫逸的嘴,使南宫逸不能不点头,不得不识趣而退,这、着,高明之极。 良久,南宫逸脸上红潮水退,神情才渐趋于平静,望着静待答复的宫寒冰,淡淡一要,道:“宫大侠不是人间贱丈夫,南宫逸自信也是顶天立地人。我重出武林,来到‘古家堡’,先为外患,后为内优,除此别无任何他意。如今它大侠既已有话,南宫逸自当即刻离开‘古家堡’。可是,我话说在前面,我可以离开‘古家堡’,但‘古家堡’内忧外患这两件事,我却非管不可,有生之年,我誓必查明此事,找出真凶,慰老堡主及岳四侠于地下;还有,兰姑娘虽是宫大侠未婚妻室,但至今也是南宫逸红粉知己,她若有毫发之伤,南宫逸唯你‘古家堡’是问,言尽于此,告辞!” 抱手微拱,转身出亭。 “三哥,等一等!”背后传来古兰的呼唤。 当此之际,南宫逸深深体会得古兰心情,不忍不听,只得停步回身,向着古兰微笑发问道:“兰姑娘还有什么事?” 古兰神色不然,缓缓说道:“我跟三哥一起走。” 南宫逸心头一震,急道:“兰姑娘……” 占兰淡淡接话道:“家父已经故世,姓古的现在已当不了家了;‘古家堡’既然有人不欢迎三哥,我感同身受,不愿意再留下去了。” 宫寒冰适时发话,说得不息不忙:“兰妹,你可都听见了,我可没有说过不欢迎南宫大侠的话。再说,南宫大侠是兰妹的朋友,‘古家堡’的恩人,我纵有天胆也不敢。” 古兰神色冷漠,连看也未看他一眼。 宫寒冰尴尬强笑,又转向亭外南宫逸:“南宫大侠……” 南宫逸淡笑接口道:“南宫逸明白,宫大侠未做逐客之言,要走的是南宫逸,这与宫大侠无关,宫大侠也请放心,兰姑娘只是一时气话,‘古家堡’是她的家,她不会轻易离去的。” 话锋微顿,目注古兰,正色又道:“兰姑娘,令尊及令四师兄尸骨未寒,灵枢未葬,身为人女,岂可轻离?同时也请为自己、为南宫逸多想想。” 话说得很明白。 古兰绝代红粉,深明大义,顿时无言以对,螓首倏垂,默然不语。 宫寒冰唇边飞快掠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南宫逸暗暗一叹,道:“‘古家堡’内危机四伏,兰姑娘请多保重,南宫逸虽然离开了‘古家堡’,在阴谋未破,真凶末获之前,总会常来探望的。” 转身大步行去。 古兰抬起螓首,望着那颀长、潇洒、飘逸的背影,失色香唇边起了阵阵抽搐,樱口数张,欲唤又止。 转瞬间,南宫逸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宫寒冰望了望呆立不动、恍如一尊石像般冰冷的古兰,神色间突然浮现一丝不安,但那极为轻微,低低唤道:“兰妹……” 古兰木然截口说道:“人已经走了,大师兄无须再多解释,天时不早了,大师兄请回吧,找也要回房安歇去了。” 径自轻举莲步,袅袅出亭。 宫寒冰并未阻拦,望着那无限美好,却又失魂落魄、隐透无限哀伤、凄凉的背影,面上渐渐升起一丝笑意,但倏地,笑意敛去,代之而起的,是星目中闪漾的怕人寒芒…… 古兰一路痴痴地行回小楼。 她没有悲愤,没有哀怨,甚至没有任何感觉。 她只觉得,她麻木了,整个人麻木了。 这时即是有人拿刀刺她,拿针扎她,她也丝毫不会觉得疼痛;因为,那主理一切感觉的心灵已经跟着南宫逸走了。 剩下的,只是一具毫无感情的躯壳。 上了楼,进了房,房内一片黝黑。 侍婢们已经睡了,这是她吩咐的,她不愿意在深夜再支使她们,她熟悉地走到见前,刚要点燃灯火。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无限甜美动人的柔和话声:“姑娘回来了。” 不是诗婢的话声,诗婢们的话声,她熟得不能再熟,这话声,对她极为陌生,从未听到过。 古兰一惊退步,凝功叱问:“谁?” “我。”甜美柔和的话声有点俏皮,听来令人十分舒服。 “你是谁?”古兰沉声又问,暗暗搜索,终于,她发觉这个人儿就坐在对面十步处,但她并没有立即贸然出手。 甜美柔和的话声带笑答道:“远道而来,特来拜望,虽一直无缘瞻仰绝代风华,但却心仪已久,夤夜私闯香闺,我深知冒昧唐突,不过,姑娘雅人,必有雅量!” 这一来,古兰越发地不好出手了。向时,她更觉得,这话声,听来醉人,使她不忍出手。 没答话,她要点灯。 然,那暗中人儿又道:“黑暗中对坐长谈,别有情趣,这样不挺好么?” 古兰竟打心底里涌起一股渴望,她极希望立刻看看这是一位怎么样的人儿。虽然,这是人之常情,但她这渴望却比别人强烈百倍。她道:“古兰深知这不是待客之道,再说,贵客莅临,我若连客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儿都不知道,那也是笑话。” 口说手不闲,伸事拿起了取火物。 银铃乍起,只听暗中人儿轻笑说道:“姑娘好灵巧的嘴,那么,请吧!” 其实,不用她说,古兰已点燃了几上红烛。 烛火摇红,一阵晃动,随即静止。 古兰看清楚了,对面本来坐着的人儿,站起来了,那赫然竟是一位云身高挽,长发垂肩的道姑。 道姑常见,应该无甚出奇,但古兰第一眼却直觉地感到这位道姑不同常人,因为她隐隐地有种常人所没有的气质;这气质,孤傲、高洁……还有一种笔墨所难形容的东西,这,古兰能感觉到,可是说不出。 她,身着道袍,面覆黑纱,道袍,掩不住她那无限美好的身形,反益显清奇出尘之气。 虽然一层黑纱遮住了她那庐山真面目,由那能看到一切,任何人却都会认为,她必然风华绝代、艳压尘表。 概括地说,任何人都会认为,她不应该是凡人,应该是天人,应该是小滴尘衰的天人。 就这面貌以外的一切,已令这位举世皆知的绝代红粉古兰,隐隐有自惭形秽,自觉渺小,不敢仰视之感。 黑纱,掩住了她的面貌,掩不住她那清澈如一泓秋水、直能透视别人肺腑的目光。 在这双目光一惊下,人人都会汗颜羞谋低头! 古兰,她就有这种感觉,不知为何,明知仙凡路远,不敢高攀;然而,她却又觉得这道姑对她有亲切感,似是前生注定有缘一般,使她极为倾慕,极想亲近。 凝足功力的纤纤玉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甚至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欺雪赛霜的皓腕已然垂下。 呆呆地,望着这位道姑出神,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周围事物的存在…… 突然,道姑笑了,那是淡淡地柔婉之笑:“姑娘,你令我很窘!” 古兰如大梦方觉,霍然惊醒,娇靥上涌起一抹飞红;一向镇静的她,竟有失措之感,眨动了一下美目,轻举皓腕肃客道:“不管你来意如何,在敌友末分之前,既来找我,就是我的朋友,古兰不敢慢待,请坐!” 道姑含笑坐下。 坐定,古兰又道:“深夜客来茶当酒,诗婢们早睡,我无茶待客,谅贵客不会见怪。” 道姑带笑说了声:“好说……” 没有了下文,凝往古兰良久,始突然一叹又道:“惠质兰心,玉骨冰肌,美艳无伦,国色天香,我见犹怜,他怎……”倏然一笑改口道:“投机不必茶与酒,相借可做竟夕谈,姑娘不必客气!” 怎么有点出言颠倒,语无伦次? 古兰觉娇靥一热,却未在意别的,笑道:“我该清教……” 道姑接口道:“上虚下幻,号出自取,姑娘可以不必这样称呼我,我觉得还是‘你、我’这种称呼听来顺耳,也显得热和。” 看来,这道姑也很洒脱。 古兰淡淡一笑,道:“怎么都行,我还是想请教。” 道姑笑道:“我的来意?” 古兰谈笑不语。 道站未答,反问道:“以姑娘的看法?” 古兰道:“我的看法也许很大胆,这些日子以来,有很多武林朋友莅临古家堡,为的是古家堡家藏的那本秘芨……” 道姑笑道:“姑娘冰雪聪明,一言即中……” 占兰娇靥方自一变。 “不过……”道姑接着说道:“道家讲究恬淡寡欲,姑娘应相信我不是贪婪之人。” 古兰微愕说道:“这话令我难懂。” 道站笑道:“何止令人难懂!简直令人难信……” 目光微转,接道:“我的来意虽与一般武林同道一样,是为了贵堡那本秘发,但我的目的却不在抢夺,只在证实这件武林中盛传的消息是否正确……” 古兰淡然笑问:“证实了么?” 道姑说道:“证实了,贵堡确有一本‘秘发’。” 古兰道:“又待如何?” “不如何!”道姑笑了笑,道:“我想请教,贵堡那本秘芨是否真是‘归元真经’?” 古兰答得毫不犹豫,道:“不错。” 道姑清澈、深邃的目光中突闪异来,点了点头,道:“姑娘可曾看过或研习过?” 古兰道:“翻阅过,但未研习过。” 道姑“哦”了一声道:“古老堡主似乎不应该……” “你错了!”古兰截口道:“古家堡‘目获得这本秘发后,家父即罹病卧床,身为人女,为父延医犹恐不及,哪有心情再顾到别的?” 她将乃父故世之事隐去。 “姑娘孝女,令人敬佩!”道姑点头轻叹,突然说道:“请问姑娘,‘归元真经’首页之上,可是写着‘须弥芥子,万流归一’八字口诀?” 古兰心神猛震,粉靥变色,霍然站起,美目中暴射两道霜刃般寒芒,直逼道姑,沉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说!否则莫怪我……” 道姑端坐不动,柔声笑道:“姑娘,坐下来听我慢慢说,好么?” 话,说得既柔婉,又甜美,令人不忍不听。 按说不速之客,夜间香闺,黑暗中候驾,换个别人,纵不出手、呼唤,也必声色俱厉地非通问出来意不可。 但,古兰绝代红粉,胆智两称超人,也非世俗女儿家,她可以坐下来隔几烛下长谈,严然闺中知友。 如今,道姑一言道破归元真经首页所载集全经精髓之八字口诀,这可就太不简单了、太惊人了! 归元真经除了乃父、她、大师兄外,任何人没有接近过,难怪她吓白了脸,险些惊碎了胆。 在这种情形下,怎么说古兰也应再不容情,出手掩人了;无如,她仅逼问了一句,居然又依言乖乖地坐下了。 这是奇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要说,那只有一点,她觉得这道姑圣洁不可侵犯。 强捺震惊坐了下去,瞪大了美目,紧紧望着道姑。 道姑也以那双清澈、深送的目光望着古兰,微微一笑,伸出了柔美,五指修长白皙,竟比古兰那双玉手还要美,还要动人;轻轻地握上了古兰右手,而古兰,竟也让她握上,丝毫没想到有任何危险。道姑,她微微一笑,道:“兰姑娘,请相信我毫无恶意,我要有一丝歹念,姑娘你如今不会安然无恙,先进香闺等候,黑暗中下手,出人不意,攻人不备,应该是最好时机,还有,你右手腕脉,此刻也在我控制之下……” 这话不错,诸多良机,她却放弃了,由此看来,她的确是没有恶意,那她又为了什么? 真的只在证实有关秘友的传言? 这道姑令人莫测高深! 道姑,她紧了紧握在古兰柔荑上的那只玉手,接着发话,话声更柔美,也越见诚恳,道:“兰姑娘,我知道你很震惊,这,任何人在所难免,我也想即时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载于‘归元真经’首页的那八字口诀;可是,时机末至,姑娘要原谅我,现在,我只能这么说,日后,我总会告诉你的,行么?” 古兰娇靥上神色呆滞,没有说话。 道姑微微地笑了笑,又道:“兰姑娘,可否告诉我,这本‘归元真经’当初是怎么得来的,是由贵堡中哪一位获得的?何时?何地?” 沉吟片刻,古兰黛眉轩动,道:“我不知道,纵然知道,事关重大,你也应该想得到我不会说,你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道姑截口笑道:“姑娘,我这么问,自然有我这么问的道理,姑娘既然不知道,那就不必再谈了,老谈这些,让姑娘对我起了反感,就不是我来访的本意了……“古兰倏觉娇靥一热。 道姑深注古兰一眼,接口道:“姑娘,适才庭院小亭中的一切,我已悉人耳目,对姑娘的处境,姑娘的心情,我很了解,也很同情,更很敬佩!” 古兰一张娇靥更烫、更红,道:“我不……” “姑娘!”道姑飞快接口道:“如蒙不弃,我想掬心交价这个朋友,缘仅一面,早已心仪,我觉得跟姑娘十分投缘,也认为知心不必日久,我这颗心,惟天可表,信不信全在姑娘,对一个赤诚渴望结交的人,姑娘似乎不应,也不忍言出违心。” 不知怎地,古兰竟觉胸中一阵激动,羞渐地垂下螓首。 道姑美目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光采,说道:“姑娘与令师兄名分虽定,但我知道姑娘不是出于己愿,勉强的结合是女儿家一生最悲惨的事,足鉴无穷遗恨,姑娘心坚铁石、矢志不移,是千对万对……” 古兰,一颗乌云螓首垂得更低,想必业已红云满面、羞不自胜,眉宇间,也应掩不住那满腹幽怨之情。 女儿家扭促娇羞态本就动人,何况出自古兰。 道姑禁不住深深地多看了她两眼,似也无限爱怜。“由此,当然我也知道,姑娘一般苦心、万缕情丝仍紧紧地缠在那位人间第一奇才,‘谈笑书生乾坤圣手’身上……” 古兰猛然抬起螓首,娇靥红云满市中,挑起了黛眉,瞪圆了美目;可是,道姑不容她开口,紧接着说道:“姑娘,别问,只请相信我没有恶意,这一切,日后自有揭晓的一天,现在请听我慢慢地说。” 古兰想不听,可是她又觉得道姑的话不由得她不听,而且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心,不容她有丝毫挣扎。 道姑微微一笑,又道:“有一点,姑娘应该知道得比我更清楚,那就是人非太上孰能忘情?非上上人,免了了心,南宫逸虽是人间奇才,到底仍是个有血、有肉、有灵性的人,他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对姑娘多年如海深情无动于衷,而是他至情至性,深爱亡妻,深深地压制、隐藏着自己的感情。姑娘的眼光不错,多年的苦等也没有白费,这种人,才值得我们女儿家倾心、深爱,值得我们女儿家不惜牺牲一切,假如他当初就对姑娘点了头,那他该是负心男儿薄情汉,就不值得姑娘当初倾心,至今不移了,姑娘认为我这话对么?” 话是千对万对,丝毫没错,古兰虽是巾帼英雄、女中丈夫,到底是个未出嫁的女儿家,她能怎么说? 只有这么说,淡淡一笑,美目深注,道:“你对他了解的程度,似乎并不下于我!” 看不见脸上表情,只见黑纱一抖,道姑笑道:“我跟他那亡妻‘天香玉凤’柳无双是情同姊妹的密友。” 古兰道:“我没听他说过。” 道姑道:“别说姑娘,就连他也不知道。” 古兰“哦”他一声,默默未语,但旋即就又说道:“那么,你跟我谈这些做什么?” 道姑望着她笑了笑,道:“姑娘,何必明知故问?这不是对热心朋友的态度,我说过,对姑娘,我既敬佩,又同情,所以想尽点心、尽点力,姑娘难道不想有人帮你个大忙,玉成这桩好事吗?” 古兰脸又红了,一时不敢答话。 同为女儿身,当知害羞天性。 道姑没有逼她,微微一笑,又道:“别的忙,我帮不上,我只有一个主意,其实与其说是我帮忙,不如说还是靠姑娘自己……” 古兰仍未开口。 道姑望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姑娘可知道,他虚传死讯只为替亡妻复仇,而至今,他连那杀妻凶手的一点蛛丝马迹也未获得?” 这可以答,古兰微颔螓首,轻轻说道:“我直到前几天才想通。” “那就好!”道姑点了点头,道:“那么姑娘就该相信,假如有人能替他侦破此案,找出他那杀妻凶手,替他报了杀妻之仇,这对他,该是一桩大恩德。” 古兰呆了一呆,慈然投注,道:“你的意思是……” 道姑轻笑截口,道:“法不传六耳……” 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了许多话,声音低得只有她跟古兰才能听到。 古兰听完,默然不语,良久才道:“这恐怕不行,我庸脂俗粉,怎敢……” “姑娘!”道姑说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 古兰又沉吟片刻,微皱黛眉,摇头说道:“我跟大师兄名分已……” “我认为那无关紧要。”道姑道:“婚姻大事,须出诸己愿,事关姑娘终身,因循不得,我希望姑娘不必多所顾虑,为自己拿定主意。” 古兰香唇边骤起一阵抽搐,美目中闪漾起幽怨之色。依旧微微摇头,轻轻地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仍是不愿这么做。” 道姑美目凝注,笑问:“我想听听姑娘的理由。” 古兰神色凄然,几近自嘲地苦笑说道:“他点头,自不必说,他不点头,我心意早决,青灯古怫了余生,我绝不愿以恩惠来换取他的心。这样,他总是报恩,而不是出诸本愿,发乎自然的感情。” 道姑美自异采连闪,默然不语。 半晌,才又突然一叹说道:“姑娘,你真是……” 真是什么,她没有说出来,随又改口道:“好吧,姑娘是既不愿这么做,那就算了,事关姑娘,我也不便相强,这件事暂且不谈了;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诉姑娘,并请姑娘特别小心,提高警觉,以防万一。” 听口气,颇为郑重,也显示这件尚未说明的事的严重性,古兰只当是她已经发现了堡中“内忧”,心中微惊,道:“什么事?” 道姑犹豫片刻,道:“这话,我也许不该说,不过关系姑娘安危,我不得不说,那就是,请姑娘加意提防令大师兄!” 古兰脸色一变,道:“怎么说?”‘道姑毅然又道:“请姑娘加意提防令大师兄!” 古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懂你此言何指?” 道姑道:“姑娘适才回楼时,背对着令大师兄,没有看到令大师兄那双眼之中,所流露着的骇人光芒。” 古兰冷然说道:“就凭这种目光?” 道姑答得好:“也凭女儿家的直觉。” 古兰冷笑说道:“你可知道古兰师兄妹间感情如何?” “情同手足,犹过亲生!”道姑坦然地说道:“但,姑娘,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古兰变色说道:“十余年相处犹不知心信赖的话,那么缘仅一面的初交就不必说了。” 这话,很尖刻,道姑竟不介意,反而笑了,说道:“我就知道不该说,也更知道难令姑娘相信,其实何止姑娘,就是我也不敢相信,本来嘛,相处多年,一如同胞。” 古兰没有接话。 道姑那清澈、深邃的目光,刹那间变成两道逼人寒芒,凝往古兰,一眨不眨,沉声道: “可是姑娘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事关一个‘情’字。‘情’能生人,亦能死人,有的人角逐于情场,是往往不择手段的。姑娘请海过来人,当知‘情’字魔力之大,找是个外人,且突如其来,本就难免令人生疑,何况这种事,更自知难以取信于人;不过,姑娘,你要明白,我只基于敬佩、同情,不忍坐视姑娘一时不慎,铸下千古恨,否则我没有必要管这种闲事,如今我已向姑娘提出忠告,姑娘信最好,不信我一时也莫可奈何……” 古兰突然开了口,语气更冷:“你说完了么?” “说完了。”道姑笑道:“姑娘,我自己会走,不会等你下逐客令的。” “你还算知机,也很识趣!”古兰冷冷地说道:“承蒙垂顾,多谢掬心,只是你令我不敢高攀。” “这不算什么。”道姑一笑而起,道:“什么事都一样,丝毫勉强不得,对么? 姑娘。” 深注古兰一眼,接道:“姑娘,你现在不需要我这个朋友,不过我深信姑娘总有需要我的一天,到那时,我会不请自来,告辞了!” 微一稽首,举步走了出去。 刚至门边,古兰忽扬轻喝:“请慢行一步。” 道姑回身稽首,笑问:“姑娘还有教言?” 古兰道:“答我两问后再走。” “敬遵芳谕!”道姑带笑说道:“姑娘请问。” 古兰道:“这就是你的来意么?” 道姑笑着说道:“事实如此,信不信全凭姑娘了。” 古兰未置信否,道:“素昧平生,我不知你为何这么关心我?” 道姑答得妙:“姑娘,这无非一个‘缘’字,也许,前生我欠了你的。” 古兰道:“这么单纯?” 道姑不答,笑问:“姑娘,这该算第几问?” 古兰一愣哑口。 道姑一笑转过身去。 “慢点!”古兰又扬轻喝。 道站二次回身,讶然说道:“姑娘……” 古兰站起截口说道:“不管怎么说,今夜你是我的客人,我送你出堡。” 道姑微笑说道:“不敢劳动玉趾,我自己会走。” 古兰黛眉微挑,道:“假如你自己走,我担心你出不了‘古家堡’。” 道姑笑道:“姑娘,我不是进来了么?不但进了堡,而且还进入姑娘香闺,多谢关怀,我既能进得来,就能出得去,天时不早,姑娘早些安歇吧。” 转身飘然出楼。 古兰当真没送,那倒不是着恼赌气,而是她突然愣住了,她在想道姑是怎么进来的,难道说这道姑一身武学竟高出她几位师兄? 这,令她难信,无如人家确实进了“古家堡”,而且进了她的小楼,这毕竟是铁一般的事实。 道姑轻盈玄妙地飘上屋面,点尘未惊。 记料,庭院暗影中墓地响起一声冷叱:“什么人?站住!” 青影如电,飞射落向屋脊,截住道姑去路。 正是大爷“冷面玉龙”宫寒冰。 紧接着,一条无限美好的身影穿窗而出,飘上屋面,与道姑名寒冰成鼎足之势而立,这是古兰。 她不言不动,显然,她想看看这道姑到底是何来历,有多大本事,必要之时,再代为开解不迟。 宫寒冰不愧机警,立刻闪身掠到古兰身边,超前古兰两步,剑眉微挑,寒着脸二次发问:“阁下何人,胆敢夜间‘古家堡’?” 道姑轻扫古兰一眼,转注宫寒冰,道:“出家人虚幻,宫大侠为何拦我去路?” “多此一问!”宫寒冰冷冷说道:“阁下夜闯‘古家堡’能不有所交代?” 道姑道:“我无可奉告。” 宫寒冰道:“那你是不想再出‘古家堡’了。” 道姑微微一笑,道:“你自信拦得住我么?” 宫寒冰道:“你何妨试试。” “正有此意!”道姑笑道:“我走了,你拦拦看吧。” 轻飘飘地腾身而起,乘风欲去。 宫寒冰冷笑说道:“来时是你侥幸,‘古家堡’中侥幸没那么多!回来!” 身形直射,飞扑半空中道姑。 道姑突然轻笑说道:“宫大侠,你可识得这是什么招式?” 手背向外,轻描淡写地一掌反拍而出。 威震天下的“冷面玉龙”入目怪招,竟一声惊叫,如遭电便,身形猛地一颤,闪电般倒射而回,比去势还快。 满面震惊色,愣立不动。 道姑目注古兰一声脆笑:“姑娘,如何?”抱袖轻抖,飞射而逝。 这是什么武学?古兰也呆住了! 一阵夜风拂面,宫寒冰霍然惊醒,回顾古兰,道:“兰妹,这道姑……” 古兰摇头不语—— ------------ 第九章 夜深沉,万籁俱寂。 “古家堡”,静静地浸沐在银白冷辉之下。 全堡的灯火,已然熄去,除了一两处微透灯光外,其余是黑黝黝的一片,寂静如死。 三更。 深深庭院中飘起了一个颀长黑影,黑影捷如轻烟般飘往堡西,很快地隐人茫茫夜色中。 转瞬间,颀长黑影又在堡西树林出现。 这片树林,是四爷“美姿金龙”岳次云的遇害处,自四爷遇害那天起,已被列为禁地,任何人不得涉足。 这是大爷宫寒冰的手令,他怕再有事故发生。 既是大爷的手令,谁敢不听? 这是谁?竟敢轻人禁地?真是胆上生了毛! 颀长黑影毫不停留,飞闪入林。 林内,那片小小空地之上,站着另一个人,一个身材高瘦的黑衣蒙面人,垂手肃立,不言不动。 一见颀长黑影入林,立刻恭谨躬身道:“参见……” 颀长黑影冷然挥手,语气冰冷,道:“古家堡上下,正在严密注意本教动静,你是有意给我找麻烦?藉本教惹事故?谁叫你来的?” 瘦高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颤,腰躬得更深:“属下奉判公之命,有事要禀报!” 顾长黑影“嗯!”了一声,道:“适才我已听说了……什么事,快说!” 高瘦黑衣蒙面人应了一声,道:“‘地府’布置大部已经完成,只剩下‘森罗殿’一处及‘万劫修罗阵’,老鬼拼死不肯再绘图样。” 颀长黑影冷哼道:“‘森罗殿’未成,‘万劫修罗阵’不设,‘地府’形同虚置,个个酒囊饭袋,无用蠢才,阴古月他是干什么的?” 高瘦黑衣蒙面人道:“判公也曾用刑,但帝君令谕……” “蠢才!”顽长黑影冷叱说道:“他只知道用刑,那老鬼天生一副硬骨头,这种事岂是用刑能解决得了的?看来,我不在你们便一事无成。” 瘦高黑衣蒙面人俯首觳觫,不敢多说。 顾长黑影目光森冷盯住,道:“仅此一事么?” 高瘦黑衣蒙面人道:“判公不敢做主,特命属下趋前请示。” “连这点小事都得我劳神费心!”颀长黑影冷然说道:“我暂时不能离开‘古家堡’,一切先停下来,等我返回‘地府’再说。好好款待老鬼,除限制行动外,一切任其需求。” 高瘦黑衣蒙面人应了一声是,躬身刚要说话。 顾长黑影忽然有所警觉,忙一挥手,沉声轻叱:“快走!” 话落,身起,一闪不见。 高瘦黑衣蒙面人闻言一震,忙闪身树林,向深处射去。 树林深处,紧靠‘古家堡’高高围墙,由此出堡既快且便。 他快,有人比他还快! 摹地一声冷喝:“你还想走么?”竟是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的声音。 黑影如电,飞扑入林,怒龙探爪,“天魔掌”疾袭而至。 “古家堡”绝学威震宇内,高瘦黑衣蒙面人虽然已经腾起半空,但却未能脱出“天魔掌”威力范围。 犹图侥幸,半空中霍然转身,回击一掌。 掌力相接,砰然轻震,高瘦黑衣蒙面人,身形翻滚,飞射出墙,不知他是藉掌力回震脱逃,抑或确被震伤。 二爷辛天风冷哼一声,就待追出墙外。 突然,夜空中响起怒叱:“竟敢夜闯‘古家堡’,你是找死!” 已经出墙的高瘦黑衣蒙面人似遇千钧重击,一声凄厉惨曝,身形倒射而回,“叭哒” 一声,摔落林中。 二爷辛天风一惊停身,凤目投注,墙头上卓立着一人,青衫飘飘、神威逼人,竟是大爷宫寒冰! 大爷来得好巧! 辛天风微躬身形:“原来是大师兄……” 宫寒冰微一挥手,飘落林内,望了仰卧地上,七窍流血、寂然不动的瘦高黑衣蒙面人一眼,道:“二弟,此人可是‘幽冥教’徒?” 辛天风尚未答话。 夜空中有人轻笑接口:“不错,此人正是‘幽冥教’徒!” 闻声,大爷、二爷皆知是谁,宫寒冰星目异来一闪,辛天风已然抬眼望向林外,扬声说道:“是南宫大侠……” “正是南宫逸在此。” 白虹一道,飞射入林,南宫逸滞洒、飘逸,含笑而立,望了大爷宫寒冰一眼,微笑道: “南宫逸未经允许,擅入贵堡,宫大侠谅宥!” 宫寒冰扬眉笑答道:“南宫大侠何出此言?‘古家堡’南宫大侠应该是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不必经任何人允许。” 二爷辛天风呆了一呆,讶异投注。 宫寒冰一笑,说道:“二弟你还不知道,我无心一言得罪,南宫大侠已经搬出了‘古家堡’哩!” 辛天风长眉刚挑,南宫逸已然一笑道:“宫大侠错了,那是南宫逸自动离去,跟宫大侠那些话毫无关联,其实,我离去跟未离去也没什么两样……” 宫寒冰刚要张口,南宫逸一笑又道:“事情已成过去,何必再去提它?眼前这件事要紧,请问,此人是死在宫大侠掌下?” 宫寒冰微挑剑眉,点头说道:“‘幽冥教’、‘古家堡’誓不两立,南宫大侠应该不会怪宫寒冰下手……” 南宫逸微笑截口道:“岂敢!心急血仇,理所当然,南宫逸怎敢怪宫大侠下手过重? 不过,我要是宫大侠,我就不会杀他。” 宫寒冰愕然说道:“宫寒冰不懂南宫大侠此言何解?” “那是宫大快客气,以宫大侠之睿智,我以为宫大侠事先应该想得到的,生擒此人,留个活口。” 宫寒冰呆了片刻才道:“多谢南宫大侠指点,宫寒冰当时是唯恐此贼逃脱……” 南宫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是宫大侠心切报仇,因痛恨而疏忽,否则,宫大侠定能看出这‘幽冥教’徒已伤在辛二侠‘天魔掌’下,绝难脱逃。” 宫寒冰默然不语,脸色有点难看,这难看脸色,是因为窘迫、悔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就非外人所能得知了。 南宫逸淡淡一笑,转往二爷辛天风,道:“二侠值夜?” 辛天风点头说道:“辛天风今天当值。” 南宫逸道:“此处自岳四侠遇害后已列为禁地,堡中除令师兄妹外,任何人不得来此,二侠是怎么发现……” 辛天风道:“辛天风巡视至此,听得林内有人谈话……” 南宫选目中异采,挑眉接道:“二侠既听得谈话声,那适才林内绝非仅此一人,二侠可曾看见另外的人?” 辛天风有点窘,摇头说道:“辛天风扑进林中,仅见此贼。” 南宫逸点头说道:“看来那另外之人跑得快,机警、功力,也应均在此人之上……” 转注宫寒冰,接道:“宫大侠可曾看见那另外之人?” 宫寒冰赧然摇头。 南宫逸微笑摇头,道:“我这一问问得多余,宫大侠自然没有看见……” 宫寒冰神色微变,截口说道:“南宫大侠此言……” 南宫逸望了他一眼,笑说道:“辛二侠到得早都未曾看见,宫大侠迟来一步,当然也不会看见……” 宫寒冰没说话,南宫逸却望着他,接道:“只恨我比宫大侠到得更晚,否则,擒得那人虽不敢说,至少可以留下这个活口,由此人身上获得‘古家堡’内忧的大概真相。” 大爷宫寒冰,与二爷辛天风都未开口。 南宫选目光轻扫环往,最后落在地上,道:“宫大侠竟动用了‘古家堡’三大秘技绝学之一的‘天罗神罡’,怪不得此人内脏尽碎,立毙当场……” 抬手虚空微招,高瘦黑衣蒙面人蒙面布应手而起。 高瘦黑衣蒙面人面貌入目,宫寒冰首先讶然惊呼:“‘索命五鬼’中的秦无常……” 可不正是京命五鬼中最末一鬼秦无常! 辛天风长眉倒剔,凤目暴射威棱,钢牙咬碎,说道:“‘幽冥教’好大的神通,连‘索命五鬼’也被网罗……” 这一发现,大大地出人意外。 南宫逸心神震动,目闪异采,道:“‘索命五鬼’昨夜也在夺宝行列之内,这样看来,内忧就是外患,外患即是内忧,里应外合,双管齐下,‘幽冥教’用心高明狠毒得可怕… …” 宫寒冰一语不发,剑眉双挑,目射寒芒,抬掌击下。 南宫逸星目深注,淡笑说道:“人死一了百了,宫大侠何必还拿死人出气?” 俱伸铁腕,托住宫寒冰右掌。 宫寒冰只得收掌,怒态稍敛,转望辛天风沉声发话道:“二弟传我令淘,即刻搜索另四鬼余迹,能生擒则生擒之,否则格杀勿论!” 南宫逸插口说道:“不必搜索另外四鬼,单找大鬼、四鬼即可。” 宫寒冰微愕说道:“南宫大侠莫非……” 南宫逸截口笑道:“不是我,是舍侄诸葛灵。” 宫寒冰醒悟点头,道:“二弟听清楚了?” 辛天风领命告退。 南宫逸微微一笑说道:“宫大侠,找大鬼、四鬼,我也得稍尽绵薄,告辞了。” 腾身跃起,长虹一道,破林逝去。宫寒冰望着南宫逸逝去处,星目突闪异采,看也不看地上秦无常尸体一眼,转身疾向堡中飞射而去。 刹那间,林中又是寂静一片,只剩下秦无常那七窍渗血、死相狰狞可怖的尸体…… ]D]在“古家堡”后面一座山峰之上,居高临下地站着三个人,那是南宫逸、司徒奇与诸葛灵。 冷辉洒照之下,大地一片银白,群山寂寂,四无声息,“古家堡”中享、台、楼、谢,清晰可见。 望了望脚下“古家堡”东角那片树林,南宫逸回顾说道:“二哥适才都看见了么?” 司徒奇点头说道:“此人心肠好不狠毒!” 南宫逸笑道:“何止狠毒?而且高明,以他的功力,他来得及出手救援,但他不作此图,反以重手法碎施暴袭,这用意其实并不在灭口。” 司徒奇长眉微挑,道:“怎么说?” 南宫逸笑道:“二哥是难得糊涂,能救不救而杀之,这情形会是为了灭口么? 二哥还记得岳次云被害事不?分明宫寒冰是知道我就在左近,有意杀秦无常以求脱嫌,因为这样一来,我不但更难抓得他的证据;而且,当着辛天风之面,在‘古家堡’中也可消除可能对他的猜疑。” 司徒奇摇头,叹道:“这厮心智委实称得上举世罕见,可惜邪而不正,否则… …唉!这样看来,三弟你若抓不到确切证据,是丝毫拿他莫可奈何了!” 南宫逸挑眉笑道:“智者千点必有一失,百密也有一疏,有道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总有遭报应的一天,我也自信必有抓到他那凶残证据,揭穿他那狠毒阴谋之日。” “说得是。”司徒奇点头说道:“否则何谓天理!” 忽地抬眼凝注南宫逸,道:“三弟,兰姑娘对你是绝对的信任,你何不……” 南宫逸苦笑说道:“我不能那么做,纵然古兰相信,在未获确切证据之前,传扬出去,他们会以为我是为了夺爱,恶意中伤。” 诸葛灵剑眉微剔,突然说道:“他们敢!” “小灵。”南宫逸道:“你年纪还轻,这不是他们敢不敢的问题,事实上免不了他们会这样想,众口可以铄金,懂么?” 诸葛灵还想再说,却被司徒奇以目光止住。 司徒奇道:“三弟,下一步怎么走?” 南宫逸微微一笑道:“烦劳二哥跟大哥去找公羊赤,小灵三个则负责找‘索命五鬼’中的大鬼、四鬼。” 司徒奇道:“三弟之意是……” 南宫逸笑道:“二哥没听见宫寒冰已传下令谕?生擒是虚,格杀是实,他是唯恐大鬼、四鬼落在我们手中,当然要先下手杀之灭口,所以小灵三个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找到大、四两鬼,至于那公羊赤……” 望了望诸葛灵,接道:“这,小灵知道,月前‘五鬼’找上小灵,公羊赤曾伸手施援,二哥也应看得出,昨夜‘五鬼’已和公羊赤连为一气,五鬼既是‘幽冥教’徒,公羊赤便绝难脱嫌,很可能‘五鬼’是被公羊赤故示恩惠,拉拢入教的。” 这分析,听得司徒奇既敬且佩,扬眉笑道:“三弟,由来你最行,二哥得令了!”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根据辛天风之言,如果我料得不错,那跟秦无常谈话之人,当是宫寒冰无疑;秦无常不是‘古家堡’中人,今夜来此,必是有什么大事报告。这样看来,今后我们已不能须臾放松‘古家堡’的监视,二哥跟大哥擒得公羊赤后,可交魏老哥暂时看管,随即赶返此处……” 墓地,一条黑影自“古家堡”中冲天拔起,疾如鹰隼,直上堡前山峰,向西北方飞射而去。 南宫逸目中寒芒一闪,道:“二哥请与小灵速即会同大哥,分头找人,这人似是‘幽冥教’十殿之王,我得跟去看看!” 儒袖挥处,倏化长虹,一闪不见。 司徒奇望着南宫逸背影消逝处,陡扬轻喝:“走!” 黑影两点疾泻峰左,没入茫茫夜色中…… 这是一坐残破古刹。 古刹距“古家堡”十余里,座落在大巴山之西端。 这地方,荒无人烟,极其偏僻隐密。 古刹,背倚峭壁,前临断崖,右边是一片不太密的松林,松林中杂草漫生,高可半人。 如此月色,如此所在,寂静得冷森伯人。 古刹中,尘土厚积,蛛网满布,鸽翎福粪遍地皆是。 香火早绝,年久失修,断壁危垣,摇摇欲坠。 屋梁因腐朽折断了一根,屋顶也因之塌了一角,再加上屋瓦多处坠破,古刹中无须灯火,也不愁没有亮光。 银白冷辉,由那塌了一角的屋顶处,斜斜洒射入古刹;今夜月色特别皎洁,照得古刹中纤细可见。 月光照射下,可见那残破不堪的佛堂中,席地坐着五个人,两个面目阴沉的黑施老者,三个白发银髯的葛衣老者。 两个黑袍老者身材高瘦,三个葛衣老者身材矮胖,虽有胖瘦高矮不同,但脸上流露着的暴戾凶残之色,却是一般无二。 这五个老者神色木然,不带一丝表情,都闭着眼坐在那儿。谁也不开口说话,月光下,恍若泥塑木雕的五尊神像。 洒射在地上的月光,一寸一寸地往内移。 同时,碧空皓月也逐渐西偏。 五人就这么坐着,足足有盏茶工夫,仍未发出一丝声息,就像死了一般! 忽地,十自暴张,闪射森冷厉芒。 适时,一条黑影疾投而入,落地无声,点尘未惊。 那是个中等身材的黑衣蒙面人,映着月光,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人,影,都透着阴森鬼气。 黑衣蒙面人犀利目光有如霜刃,轻扫环顾,突然开口发话,话声冰冷严峻,令人毛发惊然。 “有劳五位久候了!” 原来是有约在先的约会。 五个老者跃身站起,神色依旧木然,没有答话。 黑衣蒙面人霜刃般目光再扫,沉声二次发话:“帝君有谕!” 五个老者神情一震,突然躬身,至为恭谨。 黑衣蒙面人傲立不动,三度开口:“原计划撤销,改命你五人转知其他诸人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五个老者刚站直身形,黑衣蒙面人又道:“还有……” 五个老者又躬下身子。 “即刻起,搜寻彭烈、姜东流下落,务必格杀之,帝君要人头回报,若有人敢徇私纵放,或不能达成使命,按教规处置,严惩不贷。” 五个老者机伶一颤,身子躬得更低。 “我走后,即刻离开此处,不得片刻停留!” 话落,身形飘起,如鬼魅、似幽灵,飞技夜空。 但,刚出古刹,却突扬闷哼,倒射而回。 他,目光暴射惊怒凶芒,滴溜溜干转,向着古刹外夜空中极力搜索,可惜,毫无所见。 五个老者则一愕色变,霍然并立一处,凝功而待。 适时,随着夜风,一个清朗话声飘进古刹:“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好悲惨的下场;‘五道转轮王’阁下,你也走不了啦……”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尚未答话。 清朗话声又复轻笑道:“曾几何时,‘勾漏双煞’、‘长白三翁’各霸一方,不可一世,而今却屈居人下,甘供驱策,怎不令人大感意外、扼腕感叹?也足见‘幽冥教主’枭雄盖代、高明无似,五位,今日是你们受命杀人,可知他日何人受命杀你们么?” 五个老者脸色一红转白,三葛衣老者中,居左一名凝注夜空,冷冷发话:“阁下何人?” 清朗话声笑道:“别问我,要问问你们那位上司‘五道转轮王’阁下好了。” 居左老者向着黑衣蒙面人投过一瞥探询目光。 这一瞥目光,没有得到只字答复,只因为他站在黑衣蒙面人左后方,黑衣蒙面人无法瞧到。 再说,黑衣蒙面人此时已然吓白了脸,惊破了胆,全神贯注古刹外,正自提心吊胆,哪有时间理会他。 倏地,黑衣蒙面人开口了,声音有点走腔:“阁下是什么意思,何不直说?” “十王阁下,你多此一问了。”清朗话声笑道:“今夜你大概未曾在那覆面物之后,又涂了易容药吧?”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颤,道:“你错了,本教教规规定,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蒙面行事,就必须徐上本教独门易容药物,以防万-……” “匹夫往口!”清朗话声笑道:“你这点鬼心智少在我面前卖弄,说!是你自己取下覆面之物,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黑衣蒙面人身形剧颤了一下,默默不答。 清朗话声一笑,又道:“你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可以!我也非必欲强你所难不可,条件交换,答我一问,如何?” 明知这一问不好答,却不能不存侥幸念头。 黑衣蒙面人道:“你且说说看。” 清朗话声道:“话是你说的,你若不答可休怪我不留你一线生机!” 黑衣蒙面人道:“我没有说不答。” 清朗话声笑道:“可是你也未表示必答。” 黑衣蒙面人默默片刻,终于说道:“既落你手,你还怕我不答么?” “说得是。”清朗话声笑道:“你如果不想尝那‘万蚁啮心’、‘一指搜魂’之苦,最好老老实实地答我问话,宫寒冰在幽冥教中是何身分?说!” 刹那之间,黑衣蒙面人竟平静得出奇,道:“你错了,他不是我教中人。” “你倒会替他推脱。”清朗话声笑道:“那么,岳次云与秦无常是谁杀的?” 黑衣蒙面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居然还要打哑谜,好心情! “匹夫,凭你也配!”清朗话声大笑喝道:“你杀秦无常或有可能,杀岳次云却令人难信,如果我料得不错,那宫寒冰在‘幽冥教’中身分不低,有可能是什么帝君。” “凭他也配。”黑衣蒙面人淡淡作如是答。 “你胆子不小!”清朗话声说道:“不过,这不至获罪,反会嘉奖……” 微顿,接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肯答我的问话了?” 黑衣蒙面人道:“谁说我没有回答。” “不错,答了。”清朗话声说道:“但并未老老实实地答。” 黑衣蒙面人道:“我句句实言,你不信我也莫可奈何。” “是否实言,你自己应该明白。”清朗话声说道:“既然这条路行不通,我只有改走先前那条老路了,这不能怪我,是你不肯合作,匹夫,听着……” 话声忽转冰冷:“我取你那覆面之物,易如反掌吹灰,你自己也应知道毫无侥幸可言,话说在前头,如若等我亲自动手,那就不单是取下你那覆面之物了,你该为自己多想想。” 黑衣蒙面人没有丝毫反应。 清朗话声冷哼说道:“看来你是逼我亲自动手了!”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颤,暴退数步。 可是怪了,他空紧张,人家并没出手。 刚一愣神,一股怪风从空而降,忽地一声,蒙面黑布罩离头腾起,直向古刹外面飞去。 快得令人目不暇给,更别说躲闪防备了。 黑衣蒙面人心胆欲裂,如遭蛇啮,捂面疾退。 清朗话声已然复起:“原来是你!来不及了,古姑娘面前请为我做个见证。” 黑衣蒙面人魂飞魄散,右手捂脸,左手指向刹外,急急喝道:“速擒此人!” 虽目睹神功,到底更怕那残酷教规。五老者应声腾身,飞扑古刹外。 适时,黑衣蒙面人霍转身形,掉头由反方向飞遁。 哪知,不转身还好,一转身,整个人几乎给吓瘫了,两条腿就像生了根儿,打了桩儿,分毫动弹不得了。 眼前一丈处,一袭雪白儒衫,廉洒、飘逸,负手而立。 人家进来了,不知何时已站在背后,正等着他呢。 好不容易才灵魂儿归窍,定过神来,扭转头,撒腿还想跑。 嘿!雪白儒衫又在眼前飘动,人家又拦上了,比他更快,看来,今夜他是煞星罩命,没希望了! 更怪的是,“勾漏双煞”、“长白三翁”也一去不回。 这些擒人的可好,人家进来了,自己却反没了影儿。 黑衣蒙面人傻了脸,寒了心,张着嘴,一步步往后退。 “别存丝毫侥幸,你自己估量着点儿,有把握做困兽之斗,你尽可出手,那五个东西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留着他们没有用,他们甚至不知你是谁……” 黑衣蒙面人闷声不响,飞快一掌拍向自己天灵。 “死了还能作证?”南宫逸冷冷说道:“在我眼前要想自绝可不容易!” 抬手一指,飞点过去。 “谈笑书生乾坤圣手”手下,无人能够幸免。 黑衣蒙面人应指便倒。 南宫逸右臂轻舒,就要去接。 然而蓦地里,一条黑影疾若闪电,掠过古刹,竟早南宫逸一步,一把抄起昏迷了的黑衣蒙面人。 那是个身材颀长的人,也是黑衣蒙面。 放眼天下,谁能比“谈笑书生乾坤圣手”还快? 谁能在南宫逸眼前救人? 生平首次,唯独此人。 传扬出去,恐将立即沸腾守内。 虽说南宫逸距离黑衣人不近,虽说是突如其来,出其不意,但能使南宫逸事先无觉,出手不及,此人功力也足骇人。 到手的证人又被人抢了去,这该是个不小的跟头。 这该是南宫逸第二次尝到这种脸热、难堪的滋味。 他毕竟镇定超人,星目寒芒一闪,挑眉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又是你,那难怪!” 顾长黑衣蒙面人没有答话,伸手拍向黑衣人受制穴道。 黑衣人应掌而醒,入目眼前情景,机伶连颤,连忙躬身,面如死灰,有口不能言。 颀长黑衣蒙面人目光转注,冷然挥手,道:“这不怪你,是我失策,你回去吧!” 黑衣人如逢大赦,如飞狼狈而去。 南宫逸笑了笑,道:“这没有用,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我仍可当众予以……” “那也没有用!”顾长黑衣蒙面人冷然接道:“捉贼拿赃,空口无凭,他会矢口否认,甚至指你恶意中伤、血口喷人,你又能怎么办?” 厉害,的确厉害。 南宫逸一愣哑口,但旋即笑道:“看来失策的是我而不是你,我原该想到你极富心智、高明十分,如今好不容易到手的证人已失,我是徒劳了!” “夸奖!”颀长黑衣蒙面人道:“你本来就是白费心机、徒劳无功,我向不做没把握的事。” 南宫逸笑了笑,道:“以你的功力、心智,在‘幽冥教’中应该高居首位。” 颀长黑衣蒙面人道:“好说。” 未置是否。 南宫逸谈笑又问:“你应该是‘幽冥帝君’,不会错吧?” 顾长黑衣蒙面人道:“得蒙第一奇才看得起,我至感荣宠!” 仍未做明确答复。 南宫逸笑道:“我这第一奇才的虚誉,就该拱手让贤……” 抬眼深注,突出奇兵! “帝君阁下,当着我,你似乎不必再以物覆面了。” 对称呼,颀长黑衣蒙面人未置一词,只道:“你知道我是谁?” 南宫逸道:“你瞒得过‘古家堡’任何一人,却瞒不过我南宫逸,你一定要我说出口么?” 颀长黑衣蒙面人道:“我想听听。” 南宫逸谈谈三字:“宫寒冰。” “高明。”颀长黑衣蒙面人道:“不错,是我,我承认……” 这答复大大出人意外。 南宫逸刚自微微一愣。 颀长黑衣蒙面人已然冷笑接道:“现在我承认,错过今晚,你又将拿我如何?” 不错,现在他承认,错过今夜,南宫逸又能拿他如何?他照样可以来个矢口否认,甚而反咬南宫逸一口。 南宫逸愣住了。 颀长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闪动,冷笑又道:“我承认是宫寒冰,至于宫寒冰是不是也承认是我,那就不得而知了,是与非,你最好自己去……” 南宫逸挑眉说道:“算你厉害,不过我自信有一天会抓住证据,叫你无所遁形。” 颀长黑衣蒙面人道:“我也希望有这么一天,否则世上一无对手岂不乏味?” 顿了顿话锋,又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宫寒冰的?” 用“宫寒冰”而不用“我”,这话说得高明,与先前所言一样地令人捉摸不定摊下判断之语。 南宫逸淡淡说道:“自你露出破绽的那一天。” 也不弱,不用“宫寒冰”,而用“你”,并未说明究党始于何时。 颀长黑衣蒙面人笑了,笑得好不阴险:“我提醒你一句,是‘宫寒冰’,而非我。” 南宫逸道:“我认为没有什么区别。” “是么?”颀长黑衣蒙面人道:“在未获得确切证据之前,我希望你别太以武断。” 任何事在未获证据之前,都无法加以论定,何况这等事! 这等有关弑师、杀弟之大事,委实不能太以武断。 南宫逸眉梢微挑,说道:“说过的话,我不愿再重复,答我一句,古啸天与岳次云可是你杀的?” 颀长黑衣蒙面人阴笑道:“不错,是我杀的。” 南宫逸陡挑双眉,星目暴射寒芒,冰冷沉喝:“宫寒冰……” “阁下!”颀长黑衣蒙面人一笑截口:“我说是,可没说是宫寒冰,找到了证据再说!” 没有证据岂可随便诬人? 南宫逸不禁哑然,须臾才冷冷说道:“说得是!但古啸天与岳次云跟你何仇何恨?” “谈不上仇恨。”颀长黑衣蒙面人答得轻松:“顺我者生,逆我者死,本教教规如此。” 南宫逸怒火往上一冲,一哼道:“那么,你支使教徒参与群邪夺宝,又是弄的什么玄虚?” 颀长黑衣蒙面人道:“以你的奇才智慧应该想得到,何须多问?” 南宫逸道:“我当然明白。” 缓缓抬起右掌。 颀长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闪,阴阴笑问:“你想擒我?” 南宫逸冷冷说道:“你多此一问。” 颀长黑衣蒙面人道:“有把握么?” 南宫逸不答,右掌已提至腰际。 “南宫逸!”颀长黑衣蒙面人一笑,又道:“我承认杀不了你,否则我早下手了,但你要知道,你也奈何不了我,要不然我不会跟你朝面。” 南宫逸冷冷说道:“先试试看再说!” 右掌及胸,猛抖外翻。 颀长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道:“‘震天神掌’!南宫逸,你未免太狠了点吧?” 单掌疾出,虚空迎击。 明知“震天神掌”,犹敢轻攫锐锋,此人胆子不小。 震天神掌当世三大绝艺之一,横扫守内,威力无传。 南宫逸生平向不轻用,今夜竟然出手便使了出来。 砰然一声大震,劲气四溢,罡风飞卷,掌势所及处,古刹轰然又倒一角,砖瓦齐飞、尘土激扬。 风云为之色变,银辉为之黯然。 在这两声大震声中,还夹着一声轻轻闷哼。 声寂、尘落,迷蒙渐开,冷辉复明,一切归于静止。 古刹中,比原先更亮,无他,屋顶全飞了,断壁倒塌一堵,既然更亮,就看得更清楚。 佛堂里,瓦砾堆中,只剩下南宫逸雪白儒衫飘飘,迎风当月独立,神色凝重而木然。 那颀长黑衣蒙面人业已踪影了无,不知去向。 显然,他逃脱了。 能在“震天神掌”下脱身的,当世绝无仅有,他该是第一人。,宇内皆知,“震天神掌”向不轻发,无发不中,能不被震得心碎、内脏俱粉,那已是天大的侥幸。 而,毕竟,这颀长黑衣蒙面人,他全身逃走了。 不过有一点该不会错,颀长黑衣蒙面人他也受了伤,因为适才有一声清晰的轻微闷哼。 伤的程度不可知,想来不会太重,太重,他就走不了。 良久,良久,南宫逸始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去…… “古家堡”深深庭院之中,月下对立着两个人。 一个是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 一个竟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 看情形,南宫逸是刚刚来的。 两个人也是刚刚碰面。 瞧! 辛天风拱起的手刚放下来。“这么晚了,南宫大侠……” “二侠!”南宫逸笑道:“你就不能仍把我当作吕毅么?” 辛天风笑了笑,没开口。 南宫逸却又说道:“有点事儿,我想见见宫大侠。” 辛天风皱了皱浓眉,笑说道:“大师兄有点儿不舒服,刚睡,他吩咐别惊动他,当然南宫大侠……您老弟应该是例外,我叫他去。” 说着,就要转身。 南宫选没让他就走,道:“怎么,宫大侠莫非……” “不知道。”辛天风摇摇头,说道:“刚才我见着他,是他说的,您先等会儿,我这就去叫他……” 哪知就在这时,庭院东角,画廊尽处,却突然传来大爷宫寒冰话声:“二弟,找我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关门的夹着了鼻子巧极了。 随着话声,大爷宫寒冰洒步而来。 哪有一丝睡意?也没看出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二爷辛天风愣了一愣,道:“大师兄没睡?” 宫寒冰笑道:“睡了,没睡着。” 到了近前,向着南宫逸带笑拱手,然后转注辛天风:“二弟找我有事么?” 辛天风道:“不是我,是南宫大侠。” 宫寒冰“哦”了一声,目光移往南宫逸。 南宫逸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适才碰上一件事儿,想告诉它大侠一声… …” 宫寒冰截口说道:“南宫大侠清说,宫寒冰洗耳恭听。” “好说!”南宫逸道:“不忙……听二侠说,宫大侠有点不舒服?” 宫寒冰道:“没什么,也许是受了点风寒。” 南宫逸星目深注,笑道:“堡中正值多事,宫大侠可病不得,请伸出手来,容南宫逸为宫大侠把脉,然后对症下药。” “哈!”辛天风轻击一掌,笑道:“瞧!赛华佗!我竟给忘了。” 宫寒冰笑了笑,道:“有劳了。” 伸出右手,任凭南宫逸两指搭上腕脉。 南宫逸略一把脉,心头不禁暗暗一震。 怪了,宫寒冰血脉畅通、真气不滞,没有一点受伤迹象;而且,他也未发现宫寒冰有何深藏不露的功力。 这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宫寒冰确属无辜,适才那个颀长黑衣蒙面人不是他? 或者就在这片刻工夫中,他仗着某种药物已尽愈内伤? 还是他一身修为已达收敛自如境界? 再不然就是他根本没有受伤,适才那声闷哼是故意的。 诸多疑念在脑中闪电百旋,可是一时之间,莫衷一是,一个也解不透。 宫寒冰嘴角浮现一丝令人难测的笑意,道:“如何?” 南宫逸松开了手,道:“没关系,休息两天,不药自愈。” 宫寒冰道:“多谢妙手。” 望了南宫选一眼,又道:“南宫大侠适才碰见一桩什么事儿?” 他关心地发了问。 南宫选淡淡一笑,说道:“片刻之前,我在离此十余里外的一座古刹中,碰到一个黑衣蒙面人,此人自己承认是‘幽冥教’中人,也承认杀害了老堡主与岳四侠。” 宫寒冰、辛天风霍然色变,宫寒冰倒挑到后,急声道:“南宫大侠莫非已然… …” 南宫逸截口说道:“惭愧得很,此人功力与南宫逸不相上下,被他逃掉了……” 辛天风大叫说道:“怎么说?” 南宫逸淡然重复了一句:“被他逃掉了。” 辛天风“啊”地一声轻呼,威态尽致,默然不语。 宫寒冰良久始摇头说道:“放眼天下,还有人能在南宫大侠手下脱逃,令人难信!” 南宫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虽然未能当场擒获他,但他已经被我的‘震天神掌’震伤……” 宫寒冰飞快接道:“震天神掌为当世三大绝艺之一,威力无匹、旷古绝今,既被震伤,宫寒冰不敢相信此人犹能无恙逃走。” 南宫逸谈笑说道:“而事实上的确被他逃掉了。” 宫寒冰眉梢微剔,星目含煞,道:“纵然逃脱,身负掌伤,谅他逃不出多远,二弟… …” “不忙!”南宫选摆手说道:“他不但能够逃远,而且还能身法不减地逃回十里外的‘古家堡’来,所以宫大侠不必舍近求远了。” 宫寒冰变色说道:“南宫大侠这话怎说?” 南宫逸泰然道:“宫大侠可还记得以‘阎王刺’袭我之人? 就是他,他也承认是‘古家堡’中人,除了‘古家堡’,他应该不会到别的地方去。 “宫寒冰目中飞问寒芒道:“南宫大侠之意,可要宫寒冰下令搜堡?” 南宫逸道:“那要看宫大侠的意思了,不过,我认为那样没有用。” 宫寒冰道:“怎见得?” 南宫逸目光凝注,道:“因为此人深具诡智,我现在才发觉,他那受伤闷哼是假非真,他是算准了我必然会追查‘古家堡’,清宫大侠搜堡,而故露痕迹,搜查的结果,当然是劳师动众、毫无所见。既毫无所见,‘古家堡’中说不定就会有人指我恶意中伤、栽赃诬陷,这样,他岂非可站在一旁看笑话,瞧热闹了?” 宫寒冰默然不语,半晌才皱眉说道:“倘若真如南宫大快之言,此人的确极富心智,至为难斗……” 南宫逸微笑说道:“好在我已知他是‘古家堡’中何人……” 辛天风风目暴睁,震声说道:“他是什么人?” 南宫逸笑道:“二侠恕我不能奉告。” 辛二爷变色说道:“南宫大侠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逸微笑说道:“无他,一时苦无证据而已。” 辛二爷改容叫道:“要的什么证据!抓他出来再说!” 不转弯儿的直肠子直性人。 南宫逸笑道:“捉贼要人赃俱获,设若我说出他是何人,他来个矢口否认,甚至当众反咬我一口,我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为之奈何?二爷?” 辛天风的脸,黑里透红,傻了。 宫寒冰意味难测地说道:“这样看来,南宫大侠明知他是何人,在未获确切证据之前,却拿他莫可奈何,只有任他逍遥了。” “一点不错。”南宫逸望了他一眼,笑道:“不过,报应将至,他也逍遥不了多久了,我已叫小灵他们去找人证了,一两日内当有消息,届时在人证所抬下,相信他再难遁形。” 宫寒冰目中异采一闪,道:“但不知南宫大侠心目中的人证是……” 南宫逸微笑接道:“事关非常,恕我此时不能奉告,万一走漏了消息,人证被人杀以灭口,我这着棋岂非又落了空了?” 辛天风挑眉说道:“南宫大侠当可相信……” “二侠想左了!”南宫逸笑道:“我不敢不相信二侠。但,二侠,那凶手就在你二侠身侧潜伏多少年,你二侠事先可曾知道么?” 这句话,意味深长,“身侧”二字用得妙。 宫寒冰脸色一变,笑道:“说得是,隔墙有耳,知人知面难知心,还是小心些的好。” 南宫逸望了他一眼,突作如是问:“宫大侠可知我为什么在这般深夜到那荒山古刹去?” 宫寒冰道:“正想请教,唯恐不便。” 答得好。 南宫逸笑了笑道:“它大侠离开堡西树林后,南宫逸便发现有人衔命出堡,目的地就是那十余里外的荒山古刹……” 顿了顿话锋,接道:“此人黑衣蒙面,显为‘幽冥教’徒,他在那古刹中传下‘幽冥帝君’令谕,要‘勾漏双煞’、‘长白三翁’即刻追杀‘索命五鬼’中仅存的大鬼彭烈与四鬼美东流,宫大侠睿智,这用意谅必无须我多做说明了。” 宫寒冰说道:“南宫大侠过奖,秦无常既是‘幽冥教’徒,彭烈、姜东流当必也是,‘幽冥教’唯恐被南宫大侠或‘古家堡’着了先鞭,只有先下手杀之灭口。” 南宫逸点头说道:“它大侠想到彭、姜二鬼是能指出真凶的人证,当时就不该颁下格杀勿论之令。” 宫寒冰平静地说道:“南宫大侠听错了,宫寒冰是说能生擒最好,否则格杀勿论。” 南宫逸笑了笑,道:“那么,是南宫逸唐突了。” “南宫大侠言重。”宫寒冰道:“南宫大侠可是说结果被这传令教徒逃脱了?” 南宫逸扬眉笑道:“得而复失,为后来另一黑衣蒙面人及时救去,命他先行回堡了。” 宫寒冰呆了一呆,道:“竟还有人能在南宫大侠手下救人……” 微顿接道:“南宫大快想必认为这后来之人也是‘古家堡’中人?” “当然!”南宫逸道:“不过这没有用,人家说得好:无证无据。不能人赃俱获,虽明知也莫可奈何!” 宫寒冰微微点头说道:“看来这班人委实高明得可怕……” 突然就在这时,一声轻哼由幽径尽头树丛中传来。 辛天风沉声喝道:“什么人?” 宫寒冰陡挑剑眉,目闪寒芒,一语不发,闪身飞扑。 半途扬掌,向着树丛中猛然暴袭。 掌势所及,树摇枝飞,折倒一片。 残叶、碎木激射中,宫寒冰扑进树丛,弯腰抄起一人,翻身倒射而回,砰然丢在南宫逸的面前。 这个人,看身材,赫然竟是那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 只是,一颗大好的头颅血肉模糊、红白并现,已被宫寒冰铁掌震击粉碎,惨不忍睹,难辨面目。 南宫逸神色微变,尚未开口。 宫寒冰指着地上尸首,挑眉说道:“南宫大侠古刹所遇,是否此人?” 这叫南宫逸地如何回答? 只有点头这么说:“不敢断言,看身材似乎不错。” 宫寒冰笑道:“南宫大侠太慎重了,宫寒冰敢于断言,南宫大侠古刹所遇,正是此人。” “何以见得?”南宫逸剑眉轩动,淡然反问。 宫寒冰微笑,说道:“南宫大侠奇才第一、智慧超人,这道理,应是早已想到……” 话锋微顿,接道:“南宫大侠古刹所遇之人,曾伤于‘震天神掌’之下,此人适才曾发哼声,分明身负内伤。” “也许,”宫寒冰接着说道:“轻哼纵不足以证明是身受内伤,但南宫大侠曾说此人功力堪与南宫大侠相颉颃,那么,设非此人身受重伤,不克支持,以宫寒冰这点功力,焉能一击奏效,将之掌毙?” 这分析,头头是道,无懈可击。 南宫逸微皱眉锋,没有说话。 宫寒冰望着他一笑,又复接道:“头颅已碎,面目难辨,南宫大侠本未见他的真面目,这应无关紧要,既然身材不错,那还有什么不能断言的?” 二爷辛天风一旁不住点头,并报之以佩服目光。 南宫逸凝注宫寒冰不语,良久才道:“宫大侠的确高明。” 这“高明”二字不知何指。 不知指他分析得高明,抑或是指他…… 宫寒冰眉梢微挑,一笑说道:“南宫大侠夸奖,宫寒冰就事论事,算得了什么。 再说,这情形浅显得很,任何人均可一目了然。” “浅显”,“任何人均可一目了然”,诚属如此。 但南宫选他有十分把握,尽管身材不差,眼前此人却绝非他在“古家堡”、“古刹” 两次所遇之人,可是,他能说些什么! 宫寒冰星目深注,含笑道:“以宫寒冰看来,此人是被南宫大侠神掌震伤,一路狂奔之下,在逃返信家堡‘后不支倒在此处……” 脸色突然一整,肃然接道:“虽无法看出此人真面目,根据南宫大侠所云,此人自认杀害家师与四师弟不讳,总算罪魁真凶伏诛、血海深仇得报,这,全仗南宫大侠义赐鼎力,大恩不敢言谢,南宫大侠先受宫寒冰师兄弟一拜!二弟!” 一整衣衫,推金山,倒玉柱,两位武林奇豪就当真要大礼拜下。 南宫逸暗暗一声冷笑,疾伸双腕,各架一人,道:“即或血仇得报,那是宫大侠一击诛凶,南宫选受之有愧,怎敢当二位如此大礼?再说,南宫逸还不信这是真凶。” 当然,“谈笑书生乾坤圣手”神功无匹,他师兄弟二人身形虽躬,却是谁也未能拜下分毫。 何况,他最后那句话儿惊人! 大爷、二爷霍然站直身形,辛天风首先瞪目说道:“南宫大侠,这话怎说?” 宫寒冰脸上又变了色,不过那很轻微,道:“以南宫大侠适才之言推断,分明此人便是真凶无疑,南宫大侠却怎地如今又做此惊人之语?” 人家是以他的话做推断根据,而且一番分析也称正确,任何人都会认为不会有错,如今他却又说不信,这不等于自己打自己嘴巴? 这,应该感到窘,感到难堪。 无如,南宫逸他毫不为意,淡然说道:“我这话,乍听起来确很惊人,仔细想想也许未必。就眼前的情形,宫大侠的分析,任何人看来、听来,都会觉得此人绝对是真凶无疑,其实这也正是真凶之高明处,厉害处……” 辛天风瞪大了一双凤目,愕然投注。 宫寒冰则剑眉微剔,说道:“宫寒冰师弟兄愚昧,不懂”辛二侠也许一时难解,宫大侠分则太以谦虚!“南宫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谈笑,截口说道:“南宫逸古刹所遇是罪魁真凶,那该丝毫无错!而此人,只不过是个李代桃僵的可怜牺牲者而已……“辛二爷又复一愣,凤目瞪得更大。 宫寒冰脸上又变了色,但刹那间即恢复常态。 南宫逸接道:“古刹一搏,起先,我以为那罪魁真凶已被我一‘震天神掌’震台成伤,适才我说过,后来我才发现他受伤是假非真,其所以伪装受伤,不过是引我一步步进入他那预布的计谋中;这计谋,先欲陷我于窘境,后欲使‘古家堡’上下误真凶伏诛,大仇已报,松懈一切,好让他再逞其他阴谋,委实是高明已被。只可惜南宫逸还不太傻,他这番心血,恐怕要白费……” 有意无意看了宫寒冰一眼。 宫寒冰凝神贯注,静待下文。 南宫逸唇边浮现一丝冰冷笑意,继续说道:“这道理也很浅显,那罪魁真凶由古刹返回‘古家堡’后,立刻找了一个身材相似之人,或制住他的穴道,或将他击伤,藏置树丛,只消任何人发现予以击毙,他那计谋便算达成了。这在时间上是绰绰有余,以罪魁真凶之一身功力,他也可轻而易举地办得到,只可惜宫大侠出手过重,不但将这代罪者击毙,且毁了他的面目,否则定可由这人身上多少追出些东西。” 这也是理,也有可能,而且一般地头头是道。 辛天风连连点头!他觉得他大师兄与南宫逸的分析都有道理,可是他却不知信谁的好。 不过,他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以那罪魁真凶之神秘行止、诡谲心智、高明手法…… 他不可能这么容易伏诛,换言之,师仇弟恨也不是这么容易报得的。 宫寒冰面上浮现了笑意,只是很不自在。“南宫大侠奇才盖世、智慧如海,所见高单独到,宫寒冰不敢说没有这种可能,不过……” 南宫逸截口说道:“事实如此,我有十分把握,并不止有此可能。”“宫寒冰勉强一笑,道:“宫寒冰斗胆,南宫大侠又未亲眼目睹,怎能肯定是事实?” 南宫逸道:“宫大侠也未亲眼目睹,又怎知南宫逸所言不符事实?” 宫寒冰道:“宫寒冰不敢,只不过觉得南宫大侠太以武断了些。” 南宫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挑眉微笑,道:“南宫逸是否武断,只有南宫逸自己与那罪魁真凶明白,宫大侠睿智,似也应可信南宫逸所言不虚。” 宫寒冰笑得更勉强,一时没再说话。 南宫选微笑又道:“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也不必勉强别人相信自己的看法;宫大侠如果认为自己的看法没有错,尽请将此人以真的看待,设奠祭慰老堡主与岳四侠英灵,南宫逸却要不遗余力、不惜一切地继续追查下去,不获真凶不休!” 宫寒冰不能不开口了,笑了笑,道:“宫寒冰不敢,我说过南宫大侠所见当必高卓独到,南宫大侠为‘古家堡’事大义赐援,只要一日不休,宫寒冰便也不敢一日罢手。” 这话,跟他的笑一样勉强。 “铁腕墨龙”辛天风长后微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位,却是闭口不言,一句话也没说。 本来嘛!一个是威比严师。亲同手足的大师兄,一个是生平仅服、视若无人的当代奇才,他能说什么? 虽然明知南宫逸的看法高卓独到些,但…… 南宫逸神目如电,看在眼内,心中雪亮,望着“铁腕墨龙” 辛二爷那张黝黑、豪迈、英武逼人的脸,笑了笑,道:“二侠,我想麻烦件事。” 辛天风答得豪爽:“这什么话,您只管吩咐。” 南宫逸暗感心折,道:“二侠,你我之间不行这个‘您’字,也没有什么‘吩咐’,你二侠这么一说,我倒不好意思张口了。‘” 辛二爷窘迫失笑,搓着手道:“好,你说吧!” 南宫逸笑了笑,望了望地上黑衣人尸体一眼,道:“麻烦替我查查,他是谁。” 辛天风道:“这容易,‘古家堡’中少了谁,他就是谁,我这就……” 他可是说做就做。 “不忙!”南宫逸却微笑相拦,道:“别急,也别动用‘红旗令’,过两天我来时再告诉我就行了……” 宫寒冰讶异投注,插口说道:“南宫大侠这是为何?” “没什么。”南宫逸淡淡一笑道:“我仅想知道一下他是谁而已。” 显然,他有用意,只是不愿说。 宫寒冰也没再问。 南宫逸目光轻扫环顾,道:“二位谈谈吧,我要告辞了。” 未待二人有何表示,拱手腾身而去。 南宫选走后,宫寒冰立刻目注二爷,沉声传令:“二弟,命人收此残尸,传下‘红旗令’,即刻查出此人是谁!” 辛天风自然还得听掌门师兄的,当即躬身领命。 宫寒冰没等二爷站直,又道:“二弟,追查彭、姜二鬼下落,派的是谁?” 虽属闲谈,这是公事,辛天风恭谨答道:“庞、魏、袁三家堂主。” 同时派出“古家堡”为首三堂三位堂主,这实力,足够了。 宫寒冰点头说道:“二弟忙着吧,我要去睡一下了。” 说完,转身踏上画廊。 二爷辛天风躬身相送……—— ------------ 第十章 “巴峪关”,是由陕入川的必经要道。 入川要不走“巴峪关”,那就得翻“米仓山”,越“大巴山” 了。 “巴峪关”虽然只是一个关口,但由于来往川陕所必经,所以这儿酒肆客栈颇多,谈不上林立,至少也有十几家。 这一天,黄昏时分“巴峪关”来了三个少年人。 三个少年人,一个青衫潇洒、俊俏风流,一张俊脸儿白里透红,吹弹欲破,模样儿像极了谁家的大姑娘。 一个全身黝黑,人黑、衣黑,找不出一点别的颜色,要有,那该是咧嘴一笑时,那口白净而发亮的牙齿。 这黑衣少年浓眉大眼,相貌极其英武,再加上那精壮结实的身材,更令人觉得他浑身都是劲儿。 最后一个,就令人不敢恭维了。 那是个身材瘦小的要饭小叫化,头发像刺猥,又像一蓬乱草,肤色也够黑的,但他这黑不是真黑,而是油泥满布! 有一点,倒满可爱的,他有一双乌溜溜直转的大眼睛。可爱是可爱,可也令人头痛,因为他那双漆黑发亮的大眼睛中,透着机灵、刁黠,还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味儿。 活脱脱的三块活招牌。 这三位哥儿,是令每个武林人物见了头皮发炸,比见了鬼还怕三分的“三小”,能使天翻、使地覆的三小:“玉麒麟”诸葛灵、“铁狮子”小黑、“铜金刚”小虎。 哥儿三位一进“巴峪关”,关口旁站起了个要饭叫化子,托着破碗儿,提着“打狗律”,横里迎了上来,堆笑点头:“公子爷,行行好,赏几个吧,好心有好报,明年准可讨房标致好媳妇儿,后年就可抱个又白又胖的小小子。” 小黑、小虎没在乎,小黑是有自知之明,人家那“公子爷” 三个字儿,可不是冲着他说的。 小虎是直愣愣的硬“汉”,不喜欢这一套。 玉麟麟诸葛灵可脸红了,探怀掏出了块碎银丢在破碗里,小叫化乐了,眉飞色舞,冲着诸葛灵龇牙笑道:“公子爷到底是个好心人,小要饭的包管好事成双。” 诸葛灵脸又一红。 小叫化弯弯腰,走了,临走又冲诸葛灵挤了挤眼儿。 诸葛灵望着小叫化背影,皱眉摇了摇头,然后,转向小黑:“小黑,你这位同门损得很,你去!” “哈!”小黑霎霎眼,咧嘴笑道:“损人的竟也怕人损了,我去就我去,反正你‘玉麒麟’是从来对我最照顾唯有好差事儿才轮到我。” 转身一溜烟而去,眨眼间没了影儿。 诸葛灵跟小虎可没等他,径自缓步向关内行会。 移时,便见小黑由前面拐角处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 看脸色,诸葛灵猜透了八分。“是缩在那儿么?” 小黑点头笑道:“一个露了头儿,另一个还不知缩在哪儿。” 诸葛灵道:“露了头儿的现在如何?” 小黑道:“不知死之将至,正在‘十里铺’大吃大喝呢。” “‘十里铺’?”小虎瞪目问了一句。 小黑霎了一下大眼,笑着说:“前面拐角处,酒帘儿高挂的那一家。” 小虎点点头,转过来望着诸葛灵。 诸葛灵眉锋一皱,道:“小虎你去盯牢他,先别下手。” 小黑瞪大了眼,道:“怎么,厚彼薄此,我呢?” 诸葛灵望了他一眼,道:“三叔叫咱们擒贼成双,现在只一个露了头,他们认识我,你这要饭的能进去大模大样地吃喝么?” 小黑伸伸舌头,龇牙笑道:“行!有你的,‘玉麒麟’,别瞪眼好不?我没说不听。” 诸葛灵道:“听就乖乖的跟着我,少动歪念头,要不然弄砸了,三叔那儿你去顶。” 提起三叔,小黑立时没了脾气,傻了脸,一声没吭。 小虎一个人儿放开大步直向前面拐角处行去。 拐角处,酒帘高鬲挑,三个大字“十里铺”。 迎风招展,要在大白天里,老远就能瞧见。 说起来可怜,“十里铺”并非什么大酒肆人酒楼。 而是在路旁,凑和着几株柏树,搭盖成的一间茅屋。 其实,说它是茅屋,不如说它是竹屋。 因为,只有屋顶是茅草,四壁全是竹子夹的。 陈设虽简陋,可还干净,而且也很凉快。 小虎毫不犹豫,大步向前走去,门口停步,向内望了望,座头不多,却差不多上了满座。 除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外,其他的都不像武林人物,虽然差不多满了座,可并没像一般酒肆那般呼喝热闹,几乎每个酒客都是低头吃喝着。 小虎站在门口,挡住了半个门,满屋酒客都没在意,只有那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投来一瞥,随又低下头去。 小虎找的就是他,也巧,只有他身旁还空着两个座头。 这“十里铺”不像一般吃喝处所,客人上门,老远就满脸推笑,躬身哈腰地迎了出来,一个劲儿地往里让。 他们这儿没人理,要吃要喝就自己进去,自己找地方坐。 目的不在吃喝,小虎没在意这些,举步跨进门,走向空座头。 空座头紧靠在角落里,左边隔没几步,就是那位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他吃喝时倒还安稳。 小虎刚坐定,便有人扯着嗓子呼道:“喂,那位,要点什么?” “那位?”别人都正有吃有喝,桌上有酒有菜,这“那位”二字自然指的是他,小虎皱了皱眉,应道:“随便。” 绝人碰上妙人,够味儿。 想必是被这一句“随便”难住了,那人半晌才又呼道:“那位,你随便说两样好么?” 小虎又皱起了眉头,但旋即灵机一动,指着那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桌上说道:“我不知道你这儿卖些什么,这样吧,就照这位桌上的,也给我来上一份儿好了。” 这句话,立时引起了反应。 彪形大汉满脸横肉一抖,抬眼望了过来,目光令人难以领会,不过有一点很明显,那是惊。 小虎说完却将头转向了一旁,没瞧他。 彪形大汉那一双牛眼在目眶中转了转,拿起面前酒杯一仰而干,抹抹嘴,抄起桌上的一只酒葫芦,站了起来,丢下一块碎银,向门外行去。 他竟走了! 看来,此人够机警的。 要命! 小虎还真没料到他会走得这么快。 好在,本来就不是来吃喝的,等到那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出了门,小虎忙也站了起来,没吃没喝也得给钱,丢下酒资,跟着向门外走出。 等到店家发现座位空了,人早就走得影儿没了。 那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出了“十里铺”,头也不回地直奔正西,步履匆忙,唯仍不失轻健。 正西,是傍依“米仓山”的一条羊肠小道;这羊肠小道,是人踩出来的,两旁野草高可没人膝盖。 夜幕早垂,今夜发云搞月,看什么都是隐隐约约的,不像昨夜冷辉遍洒大地那么清明。 可是,这难不倒那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他走小道,登山脚,过山腰,走得既快且捷。 登上了山岭,一片黑黝黝的树林横在眼前,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突然停身驻步,回头向后面望了望,然后身形飘起,疾如鹰隼,一闪投入林中。 林深处,有一片小小空地,空地之上,有着一座小茅屋,茅屋两暗一明,竹篱环绕、碎石铺路,十分静雅。 看彪形大汉那满脸横肉,一股逼人暴戾凶残气,再看看这座十分静雅、远离喧闹的小茅屋,直令人打从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哪儿配嘛。 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一踏上林中空地便缓下身形,再踏上碎石小路,更突然停身驻步。 这回不是扭头向后看。 而是目注茅屋,满面狐疑,屋内没有灯光,既黑又静,听不到一丝声息。 怪了!他明明记得,走的时候,灯还亮着,怎么如今却已熄灭了?油刚装的,不虞油尽而灯枯,那么是…… 彪形大汉两道刀眉微微一挑,轻声发话:“老四,这么早就睡了?” 茅屋中灯火倏然而亮,但却没人答话。 其实,灯亮了就够了,何须再答话?本来嘛,这地方,别说在夜晚,就是大白天里,打林外经过,也绝难发现林子深处还住着人,够隐密的了。 作贼心虚,疑神凝鬼,敢情是自己心里作怪。 那一脸横肉上,有了笑容,紧张神情也就松了。 举步迈进,一晃手中酒葫芦,道:“老四,开门,用不着馋得咽唾沫了。瞧! 我给你带回来一葫芦,够你灌个三两天了……” 刚推开了竹篱门,茅屋两扇柴扉呀然而开,灯光跟着酒到碎石小道上。 由外内望,看得很清楚,屋内谈不上摆设,当作厅堂的这一间,一个方桌、四把破椅子。 里侧那油漆剥落的长神案上,还供着神像;神像是神像,可是不十分清楚,其实,就是走近了也分不清供的是哪一位神圣。 无他,既破又黑之故。 神案左端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件蓑衣。 除此而外,这一间厅堂中已别无他物。 这一来,这座茅屋更不像是位土匪凶神般人物所有的了,看情形,八成儿是“借”来的。 靠门边那张破椅子上,半倚半坐着一个既矮又胖的黑衣汉子,满脸透着奸猾阴险,直愣愣地望着门外,没动也没说话,可能,彼此兄弟,用不着起身相迎那一套。 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眨眨牛眼,咧嘴笑道:“怎么?老四,一瞧见酒就直了眼儿啦,别摆出这副令人恶心的馋相行不? 这一葫芦不是……“脚,刚踏进门槛,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他,愣住了,也瞧清楚了。 矮胖黑衣汉子不是见酒瞧直了眼儿,而是被人制住了穴道,既然如此,那么适才点灯、开门的…… 机伶一颤,满脸横肉一哆嗦,缩身都嫌太慢,他想倒射而退,无奈墓地,左侧那间当作卧室的房中,传出一个冰冷话声道:“真是好兄弟,见危不救,反而拔腿,这种朋友交不得!” 一脸横肉变了色,彪形大汉脚下刚用劲儿,随着话声,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已抵上后心。 “来不及了,想留着这条命,进去!” 欺到身后,自己竟茫然无觉,此人功力可知。 只消功吐三分,掌心一挺,纵有十条命也保不住半条,别说挣扎了,就是想不听话都不行。 彪形大汉魂飞魄散,刹那间成了个任人摆布的纸糊人儿,手一松,葫芦坠地,酒香四溢,可惜! 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进了茅屋。 左侧房里,转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俊俏青衫、星目含威的“玉麒麟”诸葛灵。 一个是蓬头垢面、嬉皮笑脸的“铁狮子”小黑。 小黑,他还冲着彪形大汉挤着眼儿咧嘴直乐。 尽管彪形大汉平素横行霸道、暴戾凶残、不可一世,而,如今,却是一丝脾气也没有了。 他只觉得,碰上这几位煞星,至今还能站着,已是天大侥幸;不过,他也知道这一辈子,到此便算完了,纵不死,也差不多了! 身后出掌的小虎,进了屋就收了手,落后两步,站在彪形大汉身后。彪形大汉心里明白,这跟用手掌抵住后心没什么两样,凭自己这身功力,一个都够瞧的,何况前面还站着两个。 诸葛灵懒得跟他罗咦,星目威棱凝注,冷冷说道:“彭烈,我没工夫多耽,想活命就乖乖答我问话,你们‘索命五鬼’几兄弟,是‘幽冥教’中人?说!” 原来彪形大汉竟是“索命五鬼”老大彭烈! 这个既是大鬼彭烈,那穴道被制住的矮胖黑衣汉子,当是以阴狠狡诈着称的四鬼姜东流无疑了。 彭烈脸色惨变,低着头没有答话。 诸葛灵剑眉一挑,冷冷说道:“彭烈,别在我面前逞狠,你那身骨头硬不到哪儿去!” 彭烈猛然抬头,凶晴圆睁,道:“诸葛灵,你想如何?” 口气硬朗,可惜嗓门子不争气,它发抖。 “不如何。”诸葛灵道:“我想用我三叔传授的‘一指搜魂’、‘万蚁啮心’试试你这身骨头到底有多硬。” “一指搜魂”、“万蚁啮心”,武林人物没有不知道的,就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禁受不住,何况血肉之躯的人! 彭烈深知厉害,面色如土,道:“请葛灵,‘索命五鬼’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你先后杀死我们老二、老三,我兄弟并未追究索报……” “少废话!”诸葛灵脸一沉,道:“那是你兄弟惹不起我诸葛灵,正因如此,所以,我们对你特别容情,换个人恐怕早就没命了。不过我忍耐仍有限度,我问你的话,你说不说?” 彭烈先是不语,旋即惨笑说道:“人都落在你手,还有什么说不说的?不错,我兄弟都是‘幽冥教’中人,这跟你有何关系?” “关系大着呢。”诸葛灵道:“据我所知,你兄弟以前并非‘幽冥教’徒,而是在这次来‘古家堡’夺宝期间被公羊赤老匹夫所罗致的,可是?” 彭烈失声说道:“你如何知道?” 诸葛灵冷笑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话锋微顿,接道:“我再问你,那先害古啸天,后杀岳次云之‘幽冥帝君’,是‘古家堡’中何人?” 就在这片刻间,彭烈已渐趋平静,他答得很狡猾:“我兄弟刚入教不久,尚属外围,不知教中机密。” “你很狡猾!”诸葛灵冷冷一笑,道:“可是在我面前你最好少来这一套。只属外围,不参与‘幽冥教’机密,能有资格传递机密消息,面见‘幽冥帝君’么?” 彭烈神情一震,道:“我不懂你这话何指?” 诸葛灵冷然说道:“我指你那五弟秦无常夜入‘古家堡’那回事。” 何止惊?简直吓破了胆!彭烈犹图狡赖:“也许实有此事,那河能是老五独获宠信,我跟老四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古家堡’的我……” 小黑乌溜溜的大眼睛二转,突然咧嘴笑道:“小灵,有些贼骨头是不吃苦头不吐实的,我可要出手了!” 他可是嘴到手到,伸出一指,作势欲点。 诸葛灵未加阻拦。 彭烈机伶一颤,道:“且慢,要我吐实不难,诸葛灵你也答我一句问话。” 小黑收回了手,眨眼说道:“怎么,还有条件?我们可没诸葛灵一摆手,没让小黑再说下去,道:“彭烈,难得我今天好脾气,你说。“彭烈道:“很简单,我们老五现在何处?” 小黑嘴快,笑道:“要找他,跑趟‘丰都城’吧。” 彭烈霍然色变,瞪目挑眉,凝注诸葛灵,厉声说道:“诸葛灵,你……” 诸葛灵冷冷接口道:“谁告诉你秦无常是我杀的?” 不错!小黑他可没这么说。 彭烈一愣,诸葛灵跟着又说道:“诸葛灵只要敢做,天大的事也没有不敢承认的。‘索命五鬼’跳梁小丑,我既杀焦无良、申不善,就不会不敢承认诛除秦无常……” 这话对。“玉麒麟”诸葛灵何曾晓得一个“怕”字?翻了天、覆了他,他都能面不改色,一力承当,何在乎区区秦无常一条人命? 彭烈连连咬牙,状欲噬人。“那么杀我们老五的是谁,莫非是……” “你别自作聪明,胡乱瞎猜。”诸葛灵截口说道:“秦无常死在你们那贼头‘幽冥教主’之手。” “我不信!”彭烈神情猛震,厉声大叫。 诸葛灵冷然说道:“我没有骗你的必要,信不信由你。” 彭烈瞪目不语。 小黑一笑说道:“小灵,最好对他说明白点儿,否则他会以为咱们挑拨离间;贼头儿狠毒,咱们犯不着背这黑锅。” 诸葛灵点点头,遂将秦无常被杀情形说了一遍。 顿了顿话锋,又道:“秦无常虽死在宫寒冰之手,而我却以为宫寒冰便是‘幽冥教’贼徒之首,是与否,你如今该从实答我。” 彭烈静听之余,脸色惨变,终归一片煞白,默然不语,缓缓垂下头去。半晌后,凶睛一转,猛然抬头,道:“‘幽冥教’既不仁不义,彭烈又何必卖命保密!不错……” 诸葛灵忽有所觉,尚未来得及有何动作。 桌上油灯倏然而灭,刹那间屋内一片墨黑,难见五指。 三小功力不凡,应变何等神速,无奈仍嫌稍迟。 黑暗中,彭烈一声闷哼,砰然倒地。 但,未闻被制穴道的五鬼姜东流有一丝声息。 可能情形还好诸葛灵未动,小黑、小虎双双扑出。 昏暗月色下,竹篱外并肩站立着三名相貌清癯、精神矍铄的灰农老者,目射威棱,直视着二小。 那赫然竟是“古家堡”十家堂主中的前三位:“白虎堂”庞天化、“青龙堂” 魏玄中、“朱雀堂”袁鹤鸣。 小虎不认识。浓眉挑处,就待出手。 小黑曾听诸葛灵为他描述过,一把拉住小虎;他虽然拉住“了小虎,心里却比谁都恼火,大眼睛暴射寒芒,冷冷说道:“适才灭灯、伤人,是你三人中哪个出的手?” 居右老者冷漠发话,那是“朱雀堂”主袁鹤鸣。“老夫。” 小黑目光移注,道:“袁鹤鸣,你可知我兄弟是什么人?” 青光微洒,茅屋内灯光复明,诸葛灵飞身而出,星目寒芒闪漾,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古家堡’庞、魏、袁三位堂主。” 三老傲然不答,袁鹤鸣却答了小黑的问话,道:“老夫自然是知道,凶狠毒辣的‘幽冥教’徒” 天!这误会可不小。 “闭上你那张鸟嘴。”小黑简直哭笑不得,叱道:“袁鹤鸣,你糊涂得该死… …” 诸葛灵一挥手,道:“小黑,少跟他罗嗦。” 转注庞天化冷然发问:“庞天化,谁派你们来的?” 庞天化微挑双眉,道:“老夫等奉我家二爷之命……” “够了。”诸葛灵冷然摆手,道:“你们走吧,明儿个我找辛二侠说话。” 糟了!这分明自己人口吻,庞天化不由惑然说道:“三位是……” 诸葛灵截口说道:“你该早问一声,‘抱璞山庄’诸葛灵兄弟。” 树影人名,来头吓人,三老傻了脸,变了色,愣了半天,庞天化突然转注袁鹤鸣,沉声地说道:“袁老弟,这该怎么说?” 袁鹤鸣既窘又尴尬,脸色很难看,未理庞天化,忽地跨前一步;冲着诸葛灵当头一拱,强笑呼编:“这纯出误会,老朽等以为彭、姜二贼又向‘幽冥教’……唉! 说来皆是老朽懵懂糊涂,还望诸葛少侠原谅鲁莽是幸。” 他改颜赔罪,诸葛灵却未能释然,道:“如果真是误会,这误会可就太大了点了,袁堂主可知我兄弟奉命追擒彭、姜二贼用意何在么?” 袁鹤鸣头微低,愧叹未语。 当然,他知道,而且明白得很。 小黑更不饶人,眨动了一下大眼睛,冷笑地说道:“我担心误会是藉口,袁堂主阁下是明知故……” 袁鹤鸣身形一震,猛然抬头,道:“这位少侠……” 诸葛灵又一摆手,冷然截口说道:“错已铸成,多言何益,三位请回吧。” 袁鹤鸣往口不言。 庞天化却是满脸羞惭,向诸葛灵拱手说道:“多谢少侠雅量,老朽三人返堡后,当向二爷陈明一切,自请处分,告辞!” 疾转身,与“青龙”、“朱雀”二堂主相率腾身而起,飞射而去。 一直望着三家堂主身形不见,小黑才转向诸葛灵瞪眼说道:“小灵,你糊涂,忘了三叔的吩咐,擒彭姜二贼是假,捉那横里伸手的人是真,你怎么放了他们?” 诸葛灵冷笑说道:“我比你还明白,他们是‘古家堡’三家堂主。” 小黑不服,说道:“‘古家堡’没有内奸?” 诸葛灵道:“有,多得很,但须防着真是误会。” 小黑一跳老高,道:“袁鹤鸣他为什么不下手你我三人? 你还相信这是误会?” 诸葛灵道:“不信又待如何?袁鹤鸣不下手你我三人,这有解释;先杀彭、姜二贼,乃是唯恐二贼逃脱,也使对方落空,你不见他们三人并没有走么?这是他们打算先杀了二贼再对付我们的说明。” 小黑气得咬牙,跳着脚,道:“你要不是小灵,我今天非打烂了你,你怎么… …” “小黑,你冷静点。”诸葛灵冷喝道:“我说过,我比你更明白,我另有怀疑;你没听庞天化反问袁鹤鸣么!分明,那是袁鹤鸣先说咱们是‘幽冥教’徒,然后不等庞、魏二人有任何表示便猝下杀手。不管袁鹤鸣认不认识咱们,至少,庞天化跟魏玄中确实不知咱们身份,否则庞、魏二人绝不会任袁鹤鸣出手。 这有可能全是袁鹤鸣一人搞的鬼。但小黑,咱们能有什么证据肯定袁鹤鸣他不是出诸误会,下手鲁莽?有道是:举手不打笑脸人;他认了不是,赔了罪,咱们怎好再拿他如何?倘若咱们怀疑错了,果真事出误会,不糟了?三叔说,我们是为‘古家堡’清除危机,并非与‘古家堡’全体为敌。辛天风是个血性朋友,加上古姨,如果我们做得太过火,以后如何跟他们见面?” 小黑不动了,也没说话。 良久,才红着脸,眨眨眼,笑道:“小灵,你怎不早说?早说我不是不会跟你跳脚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阁下比我高明,我还是听你的,成了吧?” 说着,当头一揖。 诸葛灵笑了,皱着眉笑了。 小虎插嘴说道:“小灵,屋里两个怎么了?” 诸葛灵刚浮现的笑容又消失了,道:“袁鹤鸣功力不俗,心眼手法,两称高绝,彭烈跟姜东流二人,一人‘太阳穴’上中了一根针儿。” “好狠的手段!”小黑咬牙说了一句,望着诸葛灵又道:“阁下,下一步…” “还有什么下一步!”诸葛灵道:“回去,请三叔定夺。” 小黑忽然摇头,眨眼笑道:“说句话,你可别不高兴。出主意,你可又不如我了……”。诸葛灵微微一愣:“怎么说?” 小黑抬起那满是油泥、脏兮兮乌鸦爪般的手,抓了抓头上那一蓬“乱草”,挤挤眼,例嘴笑道:“亏你还姓诸葛,若让那位贵宗先祖自比管、乐,胸罗万有的‘卧龙’先生知道有你这么一位后代,怕不地下摇头、永难瞑目……” 诸葛灵一瞪眼,道:“小黑,你可是找打?” 小黑嘿嘿一笑,缩头说道:“心急喝不了热稀饭,且清平心静气,凝神倾耳,让我小黑亡羊补牢,出个高明计儿,包管你拍手叫好……” 说了半天,仍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仙丹。 诸葛灵不耐,脸一沉,佯怒喝道:“小黑,你可是存心卖关子?” “我哪儿敢!”小黑一伸舌头,笑道:“听着,阁下,彭、姜二贼伸腿瞪眼,只有咱们跟刚才三个老东西知道,真正以‘幽冥教’徒姿态出现的那批贼徒还蒙在鼓里……” “够了!”诸葛灵截口说道:“我明白了,不怎么样,你担保袁鹤鸣不会通知……” 小黑飞快接口道:“你准知袁鹤鸣是‘幽冥教’中人?” 诸葛灵道:“虽不能肯定,但我怀疑。” 小黑笑道:“这就是了,不是最好,就算他是,他来得及么? 有庞、魏二人在一起,他走得开么?再说他又怎知另一批贼徒现在何处?又怎知小黑我会突然想起这条计儿产诸葛灵想了想,旋即笑道:“鬼灵精,我算是服了你……” 小虎说道:“小黑,你又怎知那另一批贼徒定会寻到这儿来?” “你糊涂。”小黑眨眨眼,笑道:“在庞、魏、袁三个老东西未找到这儿以前,你能预知他们三人能找到这儿么?” 小虎心肠不转弯儿,在动脑筋这方面,他自知由来不及小黑多多,脸一红,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诸葛灵却又皱眉,道:“小黑,有把握?” 小黑摇摇头,道:“不敢说十成,至少该有九成九。” 小灵、小虎无话可说,只好依计一试。三人回到茅屋里,关上门,小虎抬手要熄灯。 小黑却伸手一拦:“阁下,用不着。” 小虎望了他一眼,又没开口。 显然,他知道,在小黑面前,以他这副直肠子,多说话没好处,弄不好就会挨上一顿损。 小黑可又开了口,纷牙一笑,道:“阁下,我知道,此时,此地,该熄灯那是常情,可是‘幽冥教’这班东西鬼得很,不能以对付常人的办法对付之,干脆亮着灯,让他们猜吧! 猜对了,算他们走运,料错了,算他们倒相,坐,坐,别都站着成不?” 他倒举手肃起“客”来。 诸葛灵跟小虎,望了他一眼,依言坐下。 坐定。 小黑望了望地上的彭烈,又望了望仍半倚半坐在破椅子上的姜东流,摇摇头,皱眉苦笑:“大姑娘出嫁这种陪着死人对灯闷坐的事,我小黑可是生平第一遭儿,滋味儿真不好受。” 其实,何止他生平首次。这种事,诸葛灵跟小虎又何尝碰上过?没法子,归根究底,一句话儿,他们如此不避艰苦,是为了古姨。 为了那位薄命可怜的古姨,三小就是头顶着刀子,再苦、再险的事儿,也一概昂然以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为古姨,也就等于为三叔;这是一份感人至深、纯真无比的感情。三小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们为什么同情古姨、喜欢古姨,要说,那该归诸古今无人能解的一个“缘”字。 当然,这位绝代红粉古兰,也有她值得同情、喜欢,使人情不自禁会给予维护之处。 诸葛灵皱了皱眉头,那不为别的,是小黑喋喋不休。 小黑,他有说辞,而且这说辞使得诸葛灵无词以对。 他说:“小灵,你是怎么了?当年诸葛武侯以空城计诱司马懿之时,城门口不也有两个打扫街道的老兵么?想想看,屋子里既亮着灯当然要说话的。” 这话,想必有他的道理,诸葛灵莫可奈何只有任他一个人嘀咕去。 夜很静,峰顶林内的夜更静。 静得连一片树叶响动的声音都听不到。 那是因为今夜没有风。 没有风的夜晚,都特别沉闷。 今夜,更沉闷得令人窒息。 夜,就在沉闷之中,静静地消逝过去。 茅屋外,始终没有一点风吹草动,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 是二鬼身死的消息已然泄漏? 是幽冥教徒不知二鬼藏身此处? 是知道还没有赶到? 这诸多疑问,一直在三小脑中盘旋。 尤其是小黑,他简直是难受极了,本来十拿九稳的计儿竟落了空,失了效,这委实是令人费解。 若是二鬼身死消息外泄,那原因只有一个“古家堡” 三家堂主中,有人传出了这项消息。 这,似乎又不可能。 那么是后头诸多原因之一? 这,一时也无法肯定。 小黑摊摊手,耸耸肩,站了起来,望了望桌上即将油枯的灯,目光移注诸葛灵,一声自嘲苦笑,说道:“想出的计儿落了空,我小黑这也是生子第一遭,这个跟头栽得不轻,够面子的,走吧,别耗了。” 诸葛灵跟小虎望了望他,都没开口,跟着站起。 自己兄弟,谁摸清谁的脾气。小黑好强,心理已经够难受的了,怎好再在这节骨眼儿上说什么。 熄了灯,出了门,顺手带上两扇柴扉。 走了,走得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三小身影已逝,茅屋里,只留下两具尸体。 可是,尸体竟突然地动起来了,那是大鬼彭烈。 彭烈一对牛眼略一眨动,轻轻地翻身站起,伸手取下“太阳穴”上那根细如牛毛的针儿,一弹坠地。 然后,走向穴道被制、半倚半坐着的四鬼姜东流,伸出两指,正要扯下姜东流‘太阳穴’上的那根针儿。 但是,手至半途,忽地收回,翻身躺回原处,一动不动。 彭烈死而复活,这,已经够怪展令人震惊、够令人诧异的了;而,他突又翻身躺倒,一动不动,又是怎么回事呢! 听! 看! 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及门而止。 两扇柴扉,吱呀声中,缓缓向内打开。 门口,薄薄曙色里,冷然站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彭烈面内而卧,无法知道来人是谁,仍是寂然不动。 然而,站在门口的黑衣蒙面人却似一切了然。 他阴阴一笑,冷冷说道:“彭老大,起来吧,我来了,你还装死么?” 闻声,彭烈身形一震,霍地跃起,恭谨躬身。 黑衣蒙面人冷然挥手,道:“先解开姜东流的穴道再说。” 彭烈应了一声是,走过去,伸手先扯下姜东流“太阳穴”上针儿,然后一掌拍向姜东流的后脑。 可又怪了,姜东流依旧状如酣睡不醒。 彭烈一愣,刚要二次出手。 黑在蒙面人冷哼一声,道:“这是‘抱璞山庄’独门手法,你解它不开的,退后!” 彭烈脸胀得通红,低头退后一步。 黑衣蒙面人目光阴森深注,抬手一掌,虚空拍向姜东流左胸,不含糊;无奈,姜东流令人下不了台,兀自不醒。 够光采,可惜看不见他的面貌,否则他脸上表情一定很好看,好看得笔墨难以形容。 彭烈可没敢说话,更不敢笑。 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电闪,抬手就要拍出第二掌。 但倏又放落,森寒目光移注彭烈,道:“洗不管他,等会儿再说。彭老大,你可知帝君为何忽发慈悲,改传二道令谕,留下你们两条性命么?” 彭烈低头恭谨答道:“彭烈冒昧。” 黑衣蒙面人道:“在我面前少来这一套,知道就快说。” 彭烈头垂得更低。“不敢,彭烈的确不知。” “好。”黑衣蒙面人阴阴一笑,道:“稍时我会告诉你,现在,先答我一句话,你可记得教规第十六条?” 彭烈机伶一颤,道:“不敢或忘。” 黑衣蒙面人点头说道:“你且说说看。” 彭烈应声说道:“尽犯教规任何一条,株连家族,严惩不贷。” 黑衣蒙面人将头连点,嘿嘿笑道:“难得你记性不错,秦无常可有亲人?” 彭烈道:“没有。” 黑衣蒙面人道:“金兰兄弟,情同手足,义共生死,算不算得亲人?” 彭烈不敢不答,道:“算得。” “你明白那就好。”黑衣蒙面人道:“这世上,该是你彭老大、姜老四跟他最近了… …” 话声忽转冰冷、严峻,接道:“秦无常行事不够谨慎,险坏帝君大事,触犯教规,按第十六条论处,你认为该株连何人?” 彭烈机伶连颤,冷汗直流,答得声音都走了腔:“彭烈与姜四弟该与同罪。” “你还不太糊涂。”黑衣蒙面人嘿嘿笑说道:“帝君首颁令谕,追杀你们二人,二次下令,突改初衷,这种该罪而不罪,该罚而不罚的殊思,在你看来,如何?” 彭烈答道:“恩同再造重生。” 黑衣蒙面人道:“你二人该如何报答?” 彭烈答得好:“纵粉身碎骨、脑浆涂地,在所不辞。” 这话说得很动人。 黑衣蒙面人颇觉满意,双目异采闪漾,笑道:“不错,的确是恩同重生再造,要不然功力稍加半分,‘蚀骨寒芒’下,你二人焉能活命……” 笑声忽止,森冷目光深注,道:“你当真不知帝君为何忽发慈悲,留你等两命?” 彭烈道:“彭烈的确不知。” “好。”黑衣蒙面人猛一点头,说道:“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听着,帝君给你二人一次机会,要你二人带罪立功,将功折罪,懂么?” 原来如此,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彭烈道:“彭烈懂了。” 黑衣蒙面人道:“愿意么?” 多此一问,快刀架在脖子上,谁敢说个“不”字? 彭烈道:“愿意。” 黑衣蒙面人紧逼一句:“如不能达成使命呢?” 彭烈道:“甘愿领罪,死而无怨。” 可怜的待罪羔羊! 黑衣蒙面人笑得好不阴险。 彭烈一躬身,反道:“敢请示下任务。” “现在不急。”黑衣蒙面人收住笑声,道:“帝君犹在等待时机,这件事不知哪一天才须着手,说得太早了,记好了,三日后,夜三更,大巴古刹候我面投机宜……” 彭烈应声说道:“彭烈遵谕,必当紧记心头!” “我还有话说。”黑衣蒙面人目中冷酷的芒一闪,道:“若想乘机逃遁,远走高飞,那形同叛教,你该知教规对叛教者如何处置!纵天涯海角,无人能得幸免,你是聪明人,当不会出此不智举动。” 彭烈不寒而栗,毛骨惊然。他当然知道那残酷、阴狠、毒辣的惩处手法,他也亲眼看见过叛教者的下场。 当下颤声说道:“彭烈不敢。” “我谅你也不敢。”黑衣蒙面人冰冷一句:道:“我要回去复命了,我走后,你即刻带着姜老四离开此地,越快越好,记住,三日后,夜子时,不得稍误。” 翻身倒射,一闪不见。 彭烈哪敢多留,抄起穴道被制的姜东流,急急出门而去。 茅屋中,归于一片寂静…… 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吱呀声响,那是晨间山风吹动了两扇半掩的柴扉,寂静之中,传出老远…… 诸葛灵等三小恐怕做梦也没料到彭、姜二鬼会死而复活。 不!应该说他们根本想不到二鬼根本未死。 这一着,能瞒过功力高绝、个个机灵的三小,足见那出此一着之人,是如何地高明,如何地富于心智了。 其实,不只三小,这情形,任何人都难免上当。 差不多与此间事相同的时间内,巫山“神女峰”上也发生一件类似的事情,手法、诡计完全同出一辙。 那是二老“九指神丐”商和、“铁面天曹神鬼愁”司徒奇双擒那凶残阴狠的“笑面人屠活僵尸”公羊赤。 与其说是双擒,不如说是独搏。 因为“九指神丐”商和根本就没插手。 他只是袖手旁观,一旁惊阵。 “铁面天曹神鬼愁”威震武林,群邪丧胆,对付一个公羊赤,当然是绰绰有余,打来轻松。 既是一个就够了,又何必四手齐出,倚多为胜? 而且尽管此战许成不许败,事关重大;但这两位成名多年、威震宇内的奇侠,却不能不自诩身份、珍惜声名。 五招过后,公羊赤已败象呈露,力不从心。 十招甫届,更是捉襟见肘,毫无还手之力。 三弟将令,要的是活僵尸,不要死公羊;所以,司徒奇手下还功留几分,很有分寸。 十一招上,招招独步宇内,鲜有匹敌的“无影追魂手”。 在他手上,“无影追魂手”向不轻发,发无不中。 公羊赤先出“摧心斯”,后施“夺魂掌”,用足了毕生的修为,无奈,仍难脱出“无影追魂手”威力范围。 眼看公羊赤就要成擒,千钧一发之际,“神女峰”巅树海之中,碧芒电闪,一线绿光飞射而出。 不打司徒奇,反袭公羊赤,快得连近在飓尺的司徒奇都来不及抢救,当然,公羊赤更难躲闪开。 绿光正中“太阳穴”,公羊赤一声未发,砰然倒地。 “太阳”要穴,绿光显然淬毒,商和跟司徒奇经验老到,都是武林大行家,无须细看,使认为公羊赤必死无疑。 只要活僵尸,死公羊要他何用? 是谁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坏人大事? 不想可知,那必然是“幽冥教‘冰人玩的把戏。 公羊赤既脱身无望,无力救援,只有杀之灭口。 死了这个,能擒住那个也是一样。 二老震怒之下,长啸震天,双双冲天拔起,直扑“神女峰” 巅,身法之快,世所罕见。 以此等高绝身手,神速应变,按说,暗施偷袭、杀人灭口之徒,断难遁形,定然手到擒来。 岂料大谬不然。 到达峰巅,树海阴沉、辽阔,林内如暮霭低垂,空荡、寂静,看不到一丝人影,一片衣角,哪里有什么暗施偷袭之人? 这个跟头,栽得够瞧的。 然,更大的跟头还在后面。 二老搜敌不着,懊恼异常,无意中回首下望,不由为之愣住了。公羊赤的尸体业已不见,竭尽自力,穷搜十里,仍属徒然。 而且,连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 二老立刻醒悟,一时不察,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乘机夺尸之计。 分明,公羊赤尸体已被那暗施偷袭、杀人灭口之徒盗去,而对方来的人,也显然不止一个。 但,这些“幽冥教”徒难道会借上脱逃不成? 这种挫折,二老是生平未遇。 此时此地,竟然碰上了,栽了。 四目相对,司徒奇脸胀得通红,商和那本如重枣的老脸,更胀得发紫,两个人惊怒威态,着实怕人。 惊怒归惊怒,只许成不许败的任务,毕竟是败了,而且败得很惨、败得气人。 其实说起来这还算好。 要是二老知道公羊赤根本未死的话,那…… 以司徒奇的刚烈性情,只怕会当场气结。 这就是手法、诡计,同出一辙的类似事件。 南宫逸要找的人证,至此全部落空。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南宫逸当着宫寒冰和辛天风的面,扬言要派人追擒人证,谁都知道他指的是彭、姜二贼,绝想不到他另出奇兵对付公羊赤。 因为“古家堡”没人料到南宫逸会悟透公羊赤拉拢五鬼之事。 那么,怎又发生这样的事呢? 莫非那诡橘、狡诈、极富心智的“幽冥教主”当真智高一筹,算高一着、料事如神不成么? 这,有待慢慢证实。 是与否,日后才能揭晓。 这一次,南宫逸是又输了。 虽不致因此全盘俱墨,至少,一时很难再有进展。再找人证,已难于登天,不过,倘若南宫逸能另辟途径,那将又当别论。 能否另辟途径,要看这位奇才第一的“谈笑书生乾坤圣手”的神通了。 说起来,这不容易。 但也难说,既称奇才第一,必有过人之处。 要不然,他凭什么能称雄宇内、傲视群伦? 这,单靠武学是不行的。 有些事,高绝的武学丝毫派不上用场。 就拿眼前“古家堡”的内忧来说,斗智的机会,多于斗力,南宫逸他竟拿一个武学不及他多多之人莫可奈何。 自然,这不是指的那位神秘人物“幽冥帝君”。 而是指的潜伏在十家堂主中的那位二等内奸。 南宫逸明知此人是谁,但,他却拿他没有办法。 因为抓不到证据。 抓证据,就不能全凭武学,必须要较多的时间,且要靠智慧。 智力本天赋,丝毫勉强不得。 二老跟三小一般心情地沮丧而退了。 他们甚至比三小更难过。 因为他们到底成名多年,宇内皆知。 而三小则是初生之犊,就算栽了,也没有什么。 三日后,夜三更。 大巴山麓荒林中,静立着那座古刹。 这座古刹,比前些日子更残破、更废垠了,殿宇就只剩了半边,那仅存的半边也摇摇欲坠,发发可危。 时至三更,此地更静了,静得恍若死了一般。 墓地,一条黑影划破夜空,疾如鹰隼,射入古刹中。 黑影敛处,古刹佛堂内,阴森森地现出一个黑衣蒙面人,冷电般目光四扫环顾,不言不动。 适时,屋角暗隅里,走出了两个人,向着黑衣蒙面人恭谨躬身施礼,然后退后一步,垂首而立。 黑衣蒙面人傲不答礼,森冷目光轻注,笑道:“老四能动了?” 这两个人,正是“索命五鬼”中仅存的大鬼、四鬼。 彭烈、姜东流忙又躬身,彭烈道:“皆帝君之赐。” 黑衣蒙面人道:“这该是天大荣宠,隆恩殊惠。” 彭烈忙又躬身:“彭烈兄弟身受帝君思遇,决当舍命以报。” 黑衣蒙面人摆手笑道:“那倒不必,只要忠心不贰,达成使命就行了……” 彭烈、姜东流恭应一声“是”。黑衣蒙面人阴阴一笑接道:“站好了,听我颁示帝君令谕,限期三月,着你二人遍历江湖,找寻一个人,送往某地……” 探怀取出一张纸条,道:“此人姓名、年龄、特征以及送往地点,皆详注这张纸条上,千万慎藏,手段、用法,听你二人斟酌决定,但记住……” 话声忽转阴森,道:“要活的,不许有毫发之损,否则,哼,哼……” 冷哼两声,结束了这段话,却给彭、姜二鬼带来了一阵寒栗,刚站直的身形重又躬了下去,而且躬得更深。“彭烈、姜东流敬领令谕。” 彭烈伸双手接过了那张纸条,只一注目,立刻神情猛震,脸色大变,双手跟着起了颤抖。 这刹那间,他二人已经知道所负的这项使命有多难、有多险,不但没有把握,甚至有可能送命。 黑衣蒙面人目光如霜刃,深注二人一眼,笑问:“怎么,莫非畏死惧难?” 彭烈机传一个寒华,忙道:“彭烈兄弟誓死效忠,不畏不惧。” “好。”黑衣蒙面人一笑点头,笑得好阴。“这才不枉我帝君一番期望,其实,帝君向不做没把握的事,也从不差遣弱兵。 既将这任务交你二人,帝君就有把握你二人必能圆满达成,要不然本教高手如云,何不派别人?你二人单打独斗自然不是此人之敌,若联手对付,那又应稳操胜券,绰绰有余,对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看来,这位神秘的“幽冥帝君” 确是凡事既知己,又知彼,高明已极。 彭、姜二鬼低头唯唯。 黑衣蒙面人阴阴一笑,又道:“还有什么疑问么?” 彭烈低头应道:“没有了……” 嗫嚅片刻,又道:“不知可否宽限……” “不行。”黑衣蒙面人冷然拒绝,道:“帝君只交代三个月,我说过,帝君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再说,事关重大,迫切需要此人,三个月已太久了。” 彭、姜二鬼哪还敢再说什么,只有硬挺的份儿。 黑衣蒙面人森冷目光轻扫,阴笑说道:“你二人既然已无疑问,最后且再听我一言,此事不仅关系重大,而且极其机密,只许成,不许败,不得泄露半点。必要时,宁可自殉以灭口保密,还有,少打别的主意,否则帝君令下,任是天涯海角,你二人也绝难幸免,望好自为之。”腾身倒射出庙,一闪没入夜空。 彭姜二鬼躬身相送,站直身形,四目对望,久久不语,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畏难怕死,这可以瞒过任何人,但却瞒不过自己,他二人自己明白,这事难比登天,成功机会渺茫。 无如,不领谕遵命,行么? 也就在这夜色深沉的三更时分人声俱寂,“古家堡”中一片黝黑。 只有一处灯光闪烁摇曳。 那是古兰所居的那座小楼。 灯光透自楼头香闺。 香闺里暗香浮动,玉枕纱帐,半夜凉意重。 既然灯火未熄,香闺中的人儿便该还没睡。 不错。人儿没睡,正倚椅对灯,品愁,独坐。 古兰,一袭黑纱晚装,轻裹无限美好的娇躯,呆呆地,望着桌上那盏琉璃灯出神。 仍是那袭黑纱晚装,似乎说明她喜欢黑色。 黑色,给予人的,是忧郁、阴沉…… 这莫非象征着这位绝代红粉的命运? 是耶?非耶?望之,总令人难禁叹息,鼻酸欲泪……要问什么,恐怕无人能说出所以然。 有可能是受了感染,一个“愁”字的感染。 冰肌玉骨,凝脂雪白,冷若冰霜。 配上那袭黑纱晚装,直令人……唉! 案头笔架上架着一枝德墨狼毫。 水晶纸镇下,压着几张素笺。 素笺上,娟秀字迹行行,墨渍未干。 这么晚不睡,她写了些什么? 看,她微抬皓腕,轻伸二指,拈起了一张素笺。 听,一缕令人心碎的幽幽清音划破小楼寂静:“谢了茶靡春烟体,无多花片子,缀枝头。 庭槐影碎被风操。 声尚带娇羞。 独自倚妆楼,不如归去下帘约,心儿小,难载许多愁。“一怀愁绪,凄楚哀怨。 这是吴叔姬的“小重山”。 她,又拈起了另一张素笺。 “世情薄人情恶,晚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料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一般地一怀愁绪,凄楚哀怨。 这是唐蕙仙和陆游的“钗头风”。 余音索绕,历久不绝。 她,接着又拿起了第三张素笺。 但,樱桃未破,檀口尚未启开一缕淡淡红影成线,自楼外射入香闺。 成线红影似非暗器,它未直袭古兰,只由古兰背后掠过,落向屋角里;屋角,灯光难及,较为黑暗。 这成线红影极轻、极快,不带一丝破风之声。 古兰,她整个人儿浸沉于愁思之中,根本没有发觉。 红影落地处,袅袅升起一股极淡的粉红轻烟,随即弥漫香闺。 轻烟,起自暗隅,如非有心,竭尽目力,绝难看出。 其味似兰麝,一如小楼金猊中散发之幽香。 自然,古兰更难发觉。 古兰,她拿着素笺,樱口半张,随又闭上。 跟着,两道黛眉微微皱起,冷冰娇靥上突然泛起一片红晕,她似乎微微愣了一愣,玉指一松,素笺滑落。 转瞬间,红晕消褪,那一双清澈目光刚移上孤灯。 蓦地,褪去的红晕猛又泛起,较适才更盛。 这回,泛起的红晕未再退去,反之,越来越红。 她本蛾眉轻扫,从不施脂粉。 如今,却似胭脂浓抹,酒意八分。 原来清澈的美目,刹那间变得水汪汪的,目光,也显得炙热得直能熔金销钢。 冷若冰霜的娇靥,更显得娇艳欲滴,意态动人。 古兰,本就美,如今,她是更美了。 而,以前的美,是高洁妇静的,如今的美,却洋溢着一种媚意、荡气。 这种怪异现象,是她解事以来从未有过的。 那么,这是为何? 墓地,她明白了,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她挣扎欲起,无奈力不从心。 她张口欲呼,却叫不出半点声音。 一丝鲜血,顺着唇角流下,那是她咬破了香唇。 一双柔美,扣上了桌沿,扣得紧紧地,吱吱作响,木屑粉坠,尖尖十指深陷木中而不自知。 突然,灯光微黯,一阵摇晃。 小楼中,香闺里,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白面无须、目含淫邪的蓝衫文土。 古兰,仍然坐在那儿,痛苦挣扎,未采任何行动。 那,蓝衫文主,却嘴角噙着一丝诡异得意的笑意,手中折扇轻轻绕动,一步一步地向古兰走近。 至肩后而止,古兰仍然未被惊动,难道她没有发觉? 不可能,凭她的功力,她早应发觉了。 只是,身受无边痛苦,全力撑持,发觉了又能如何? 蓝衫文士眉梢微挑,折扇抬起,指向孤灯。 适时,一声激怒清叱响自楼外夜空。 一条淡青人影疾惊人楼,出手如电,直袭蓝衫文士。 蓝衫文士面上陡现惊恐色,开口欲呼,闪身欲躲。 无奈,淡青人影出手太快,一指点上“命门穴”,蓝衫文士未及哼出一声,便应指倒地,寂然不动。 香闺里,大爷“冷面玉龙”宫寒冰眉挑煞气,目射威棱,昂然而立。 目光,由地上蓝衫文士尸体,移注古兰。 忽地,煞气消褪,威棱收敛,面上、目中,代之而起的,是一片令人难以言喻之情,难以捉摸之色。 古兰,显然是更痛苦了!因为,她已经断断续续的发出轻微的呻吟,大师兄的及时救援,她仍似茫然无觉。 宫寒冰右掌一抬,孤灯倏然而灭。 顿时,小楼中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又有一条人影扑进小楼。 小楼内,响起一声轻呼,一声轻震,那刚进小楼的人影又复飞射而出,身化长虹,闪没入夜空。 看背影,无限细纤美好,胁下,还挟着一个人。 这不知又是谁? 这条人影方没于茫茫夜空里,庭院中,人影闪动,其疾若电,一前一后,一白一黑,两个人直向小楼扑至。 黑白两条人影至楼下倏地停身驻步。 适时,小楼内青光一闪,灯火复明,纱窗上,映出一条颀长人影,同时,楼上响起了大爷宫寒冰话声:“是二弟、三弟么? 快上来。“黑白两条人影,正是二爷辛天风、三爷燕惕。 闻言之下,双双腾身而起,飞闪入楼。 上香闺楼内,古兰芳踪已音,只剩下大爷宫寒冰一人与僵卧地上的蓝衫文士。 二爷、三爷神情齐震,辛大风长眉微挑,首先发问:“大师兄,这是……” 宫寒冰未答,手指地上蓝衫义士,冷冷反问:“二弟可认得此人?” 辛天风看也未看一眼,道:“‘风流郎君’蓝漫蝶,万死有余的淫邪之徒。” 宫寒冰微一点头,信手微招,屋角一线红影倒射入握,展掌平摊掌心一颗破裂的豆大赤丸道:“二弟可认得此物?” “‘销魂丹’,他竟敢……” “二弟如今当可明白了。”宫寒冰截口说道:“万幸是我及时赶到,立毙此贼,要不然兰妹可……” 三爷燕惕震声问道:“大师兄,小师妹她人……” 宫寒冰陡挑剑眉,道:“三弟传令下去,即刻全力搜索一蒙面道姑,一有发觉,立刻回报,任何人不得擅自动手。” 三爷燕惕领命飞射出楼。 二爷辛天风道:“大师兄,莫非小师妹被那蒙面道姑……” 宫寒冰冷然点头道:“此人功力诡异奇绝,出我意表,乘我不备。” 能在“冷面玉龙”手下劫人,其人功力本来不言可知。 宫寒冰吩咐得是,对方既如此功力、这般身手,“古家堡” 三豪以下,自是无人能与匹敌。 他不准任何人擅自动手,那是他爱护下属。 辛天风神情剧震,道:“这道姑突于此时出现,掳去小师妹,敌友可知,很可能是蓝漫蝶一丘之貉,小师妹女儿家,落入贼手,后果堪忧,大师兄你怎不追……” 宫寒冰脸色一变,旋即苦笑道:“二弟,我已经够难过的了,来得及追我会任她逃逸?” 这话不错,小师妹如今是大师兄的未婚娇妻,其关系又深了一层,他应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他岂能不知后果?能追他怎会不追? 辛天风自觉益浪,歉然低头。 宫寒冰勉强一笑,道:“你我兄弟情比手足,用不着介意这些,况且,二弟你也资问得对。二弟别急,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把兰妹毫发无损的救回来。” 辛天风猛然抬眼,咬牙切齿,威态吓人。“古家堡不惜一切,她敢把小师妹如何,哼!” 一掌劈下,漆几应掌粉碎。 宫寒冰微一皱眉,道:“二弟,死物无知,这是何苦?” 辛天风余怒未息,戟指地上,道:“都是这该死的东西!要不是他,小师妹怎会……” 越说越震怒,一掌劈向蓝衫文士。 “二弟!”宫寒冰一声沉喝,出手如风,托住了辛天风的铁腕。“人死百了,这岂是你我兄弟所应为?” 辛天风脸一红,散功收手,垂首不语。 “二弟。”宫寒冰敛去威态,伸手轻拍辛天风肩头,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小师妹冰清玉洁、命大福厚,岂是淫邪之徒所能加害?别急,别愁,急愁于事无补,反乱方寸,碍灵智,走,到我房里去,等他们回报。” 辛天风抬头说道:“这些侍婢们是干什么的!” 宫寒冰道:“二弟也别怪她们,到现在还不见一人,谅必是被制住了穴道。走! 咱们先下去看看也好。” 拉起辛天风铁腕,转身下楼。 “铁腕墨龙”辛二爷默默无言,任由大师见拉着走—— ------------ 第十一章 巫山十二峰,峰峰纤丽,峰峰秀拔。 朝云峰巅,向西的一面,有片矗立二十丈的奇陡峭壁。 这片峭壁,不像其他峭壁那般地鲜苔满布,滑不留手;而是壁面光滑洁净,只稀稀疏疏的挂着几条藤蔓。 在这片峭壁半腰,也就是约莫八九丈高处,有个半人高的洞口,洞口恰好被几根藤蔓所遮,如果不是有心,或是仔细看,很难发觉它的存在。 这个洞口,虽只有半人高,但踏进洞口几尺之后,却便豁然开阔,不但能容二人并行,而且可直腰抬头。 洞道颇称境蜒曲折,也不过十丈深浅。 洞底,是间半出天然、半出人工的石室。 石室不大,凡榻、桌、凳、几,皆为石凿,点尘不染,朴实幽雅,看上去,令人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之感。 巫山多猿,但这岩洞不似为猿猴所据。 丝毫不差,这洞内石室中住着有人。 人,不止一个,是两个人儿。 这两个人,此刻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几旁。 榻上的,黑纱晚装,玉骨冰肌,粉面白皙欺霜,艳压尘寰,风华绝代,是那因性格孤傲任性而被呢呼为“红粉罗刹”的古兰。 几旁的,长发成合,一袭道抱,黑纱覆面,气质超人,圣洁高贵,是那神秘道站“虚幻”。 古兰,螓首半俯,娇靥上的神情,是一片凄楚、哀怨、悲愤,冰冷的面颊上挂着两行泪渍。 这位绝代红粉,内外俱刚,从不在人前掉泪,甚至当着四位师兄。却不知怎地,如今她竟面对一个缘仅一面的神秘道姑珠泪双垂。 这,只有古兰一个人儿明白,她面对任何人可以忍泪,唯独对这位神秘道姑,她不克自持,情难自禁。 至于真正的原因,则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了。 道姑,因黑纱覆面,难窥面部表情,不过,覆面黑纱后,那清晰可见的目光,却难掩她心中的怜爱、同情。 石室中,一片沉闷的寂静。 但,这只是暂时的。 未出片刻,便有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闷。 那是古兰。她缓缓抬起滚首,望了道姑一眼,轻启檀口,话声幽幽,极其凄婉动人。 “及时救援,保全清白,这种恩德,古兰不敢言谢……” 道姑微微一笑,截口说道:“姑娘,这谈不上恩德,我也并不希望什么感恩图报,你我都是女儿家,清白重于性命,这是应该的,假如遭逢危险的是我,姑娘也必会出手救援的。 对么?” 古兰悲凄一笑说道:“也许你对,不过,无论你怎么说,这保全清白的殊恩,古兰都会永铭心中,终生不忘。” 道姑淡淡一笑,说道:“我不想跟你多辩了,随你怎么说吧。” 古兰没说话,但旋即面堆寒霜,目射煞气,倒挑黛眉,一口贝齿咬得格格作响,道: “可惜那禽兽不如的万恶淫贼已被我大师兄击毙,不然……” “姑娘。”道姑微笑说道:“万恶淫为首,蓝漫蝶他该死,也是他糟蹋妇女、毁人清白的报应,唯实际上更该杀的却另有其人,姑娘可知道么?” 古兰呆了一呆,道:“我不懂。” “何止不懂!懂了你也难信!”道姑道:“姑娘恐怕还不知道蓝漫蝶只是一个受人支使的工具,真正要加害姑娘的,另有人在;这是一桩手段卑鄙、布局巧妙的无耻大阴谋。” 古兰有点懂了,黛眉一挑,道:“是谁?” 道姑抬眼凝注古兰。“这话我本不应该说,可是为了姑娘,我又不能不说,姑娘可还记得上次临别,我提醒姑娘注意的那些话了?” 古兰神情一震,霍然变色,道:“你是指我大师兄?” 道姑道:“事实如此,我只有明告。” 古兰猛然站起,满面怒容,但终又缓缓坐下,颜色稍改,目注道姑,冷冷挑眉说:“你是我的恩人,我不便对你怎么样,请你……” 道姑淡笑接口道:“姑娘,无须那么多顾虑,我说过,这谈不上恩德……” 美目怒射寒芒,话声忽转任重:道:“姑娘,令大师兄跟我无冤无仇,我犯不着挑拨离间,恶意中伤,陷人不义,若不是为着姑娘今后安危,一生幸福,我更不必自讨没趣… …” 古兰冷然道:“你有什么证据指我大师兄……” 道姑道:“我明明知道,但我没有证据,可惜蓝漫蝶已被杀之灭口,不然姑娘倒大可以问问他。” 古兰冷笑道:“你这话等于没说。” “不错,我也知道。”道姑郑重说道:“我更承认这一阴谋筹划得至为高明,姑娘虽身中销魂丹毒,然神智尚清,令大师兄在击毙蓝漫蝶后所做何事,我认为姑娘应该比我清楚。” 古兰娇靥一阵飞红,冷冷说道:“‘销魂丹’邪恶无伦,我大师兄也是被害人,情有可原,说来说去全是蓝漫蝶一人作的恶。” “这正是高明所在。”道姑说道:“也正是要姑娘这么想,情有可原。图谋得逞,罪恶却全归蓝漫蝶一身,高明得可以瞒过任何人,任谁都相信令大师兄跟姑娘一样地都是被害人;但,姑娘,你怎知令大师兄也中了‘销魂丹’之毒?” 古兰冷然反问:“既进房内,任何人均难幸免,你又怎知他”问得好!“道姑一笑截口说道:“姑娘,身中销魂丹邪毒之人,他还会举手熄灯么?” 这一问,古兰哑口,惊了心,娇躯一阵颤抖,脸色连变,久久方强忍胸中激动说道: “那有可能我大师兄未受其害,而发现另有来人。” 道姑道:“谁?” 古兰道:“你!” 道姑突扬轻笑,道:“这么说来,姑娘是认为令大师兄并未受‘销魂丹’之害了?” 古兰答得好:“根据当时情形看来,有此可能。” “姑娘!”道姑美目深注,道:“你很会说话,也一直极力为令大师兄辩护,他若知道,而稍有良知,应该羞煞愧煞……” 顿了顿话锋,接道:“姑娘,你恐怕还不知道,‘销魂丹’歹毒霸道,是蓝漫蝶仗以为恶的独门凶物,若没有他特殊解药,任何人难逃其害!固然,内功精湛之人可以闭息,但既然闭息便不能再动真力,令大师兄入房后曾对蓝漫蝶做致命一击,这致命一击,不提聚真力是办不到的。那么,令大师兄何以没受毒侵?这应该容易解释,也不难明白,令大师兄持有这种邪毒的解药,特制独门解药何来?姑娘,你自己想吧。” 古兰娇躯又是一阵轻颤,娇靥上阵白阵青,虽仍图为宫寒冰辩护,但是心灵跟话声都起了颤抖:“那有可能我大师兄已受其害。” “姑娘!”道姑淡淡说道:“莫忘了他以指风熄灯之事。” 古兰不辩了,娇靥一片蓝白,美目圆睁,黛眉倒挑,失色香唇起了阵阵抽搐,默然不语。 良久方木然说道:“你既飞身入房救我,也动真力,为什么你没……” 道姑截口道:“姑娘,我也未能幸免,只是我在临走时顺手搜到了蓝漫蝶藏在身上的解药,没有它,我也救不醒姑娘。” 古兰娇躯颤抖加剧,香唇翕动,喃喃说道:“他这是何苦! 名分已定,只要我愿意,迟早是他的人,他为什么要以这种卑下手段对我,为什么… …“显然,古兰她相信了,心中如刀割般痛苦,但那只是痛心,只是悲怒,只是不满意宫寒冰这种做法。 别的,她没有想到。 心虽更冷,师兄妹的名分犹在,她并未因这件事否认了宫寒冰在她心中的那大师兄地位。 其实难怪,大师兄对她百般爱护,曲意容让。 虽然没有情爱可言,但这份犹比手足的感情,是深镌心内,永远不能抹煞、永远不能够忘记的。 她只认为大师兄不该这么做,鄙视大师兄这种手段,别的,她没有牵涉在一起,只因为他是她心目中的大师兄,已经很久很久了。 道姑回答了她那自言自语的问话,道:“姑娘冰雪聪明,似乎不应不懂。姑娘,就因为你迟迟不愿意,你对他没有情爱可言,再加上南宫大侠的再现武林,并进了‘古家堡’,近在身侧,你对南宫大侠难以自禁的情爱流露,你对他的始终冷漠,使他不得不采取这种手段先行占有你,免得夜长梦多,好事成空。 其实,他错了!完全错了!纵然占有一个人的身体,而心仍他属,又能获得什么?他应该考虑考虑后果。“古兰唇边再起抽搐,缓缓垂下螓首。 石室中,又恢复一片沉重的寂静。 半晌,道姑一声轻叹说道:“姑娘,事情已成过去,别再想它了,好在姑娘依然故我、清白未污、白壁无瑕,仍是无羞无愧的女儿身……” 古兰猛抬螓首,毅然说道:“我不会再想,永远不会再想了,这一辈子我也不再返回‘古家堡’了。你如不嫌弃,希望能跟你做个伴儿……” “姑娘。”道站说道:“我欢迎之至,只恐怕我这居处会委屈了你。” 古兰道:“我先谢谢了,恬淡无涉,清清静静,虽苦也甜,何况古兰不是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闺阁千金。‘” 道姑笑了笑,道:“人,都有个家,不能说不回家、不要家。 我希望姑娘这只是暂时的,‘古家堡’姑娘生于斯,长于斯,日后总还是…… “”日后事日后再说吧!“古兰勉强一笑,凄婉无限。”世事变幻无穷,谁知道日后是个什么样子?” 道姑淡淡一笑,道:“姑娘,别做如是想,这种想法可怕得很;实在说,我很羡慕你,我虽是出家人,那是情非得已,因为我有家归不得。” 古兰随口问:“你家在何处?” 道姑答得妙,也有点避实就虚,说道:“我,到处为家,独来独往,无拘无束,不属于任何门派。” 古兰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是问你未出家之前的家。” 这一问,道姑似乎无从躲避,无如,她答时并未显得困难。 “离此不远,我原籍北京,寄居陕西。” 古兰美目凝注,紧逼一句:“陕西太大了点儿,总该有个小地名。” 道姑深注古兰一眼,答得更妙,但越见有意闪避。“出家多年了,我已经忘了那地方叫什么。” 古兰仍不放松。“人忘了住地名称,这倒是首闻。” 道姑笑道:“姑娘,我这情形就是姑娘生平仅见。” 显然,她不愿说。 古兰笑了笑,望着她道:“你似乎有很大的隐衷?” 道姑身形微震,道:“是么?人都有隐衷,司马君实所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的说法,是有特定界限的事。本没有不可言的,那只在愿不愿言而已,我相信司马君实他也必有不愿对人言之事,对么,姑娘?” 这番话,高明无以,既说明人人皆有隐衷,不足为怪,又复籍司马君实为据,暗示她不愿对人言。 无奈,古兰仍不放过她,道:“不然,像我就没有隐衷。” “不然!”道站摇头也做此同样口吻,道:“姑娘有隐衷,只不过尽被我知,已不成其为隐衷而已。像姑娘倾心南宫大侠,不克自拔之事,若非我已知道,姑娘愿意轻易对我启齿么?” 道姑好辩才,古兰哑了口,脸一红,无词以对。 好半天才淡然一笑说道:“我平常总以为自己口舌还差强人意,如今才知实在笨拙得可以,面对高明,只有甘拜下风。” “好说。”道姑嫣然笑道:“那是姑娘过奖,也是姑娘谦虚,更由于我所言皆事实,事实如铁,理当胜过任何雄辩。” 古兰美目凝注,异采闪漾,突然一叹说道:“我不再多问其他了,因为那是自讨苦吃,我也不想知道你的隐衷,只希望你答应我一点……” 道姑微笑接口:“取下覆遗物,示人真面目,是么,姑娘?” 好厉害! 古兰一叹摇头道:“看来我处处落你后着,在你算中,不错,我就只这点要求,愿不愿全凭你,古兰不放强人所难。” 道姑一笑,说道:“姑娘才是真正好口才,话已出口,我怎好让人下不了台,你说是么,姑娘?” 古兰娇靥飞红,没开口。 道站却一笑道:“姑娘,示你真面目未尝不可,但从此取下覆遮物,我碍难从命,懂么,姑娘?够么,姑娘?” 古兰懂,自然懂,不知怎地,心中一阵汹涌激动,她简直渴望已极,急不可待,猛地一点螓首,道:“懂,我懂,够了,哪怕是一眼。” 道姑美目深注,突闪异采。“姑娘当真那么想看我这张脸?” 古兰没说话。 道站自己却道:“这一问,问得多余……” 笑了笑,接道:“在姑娘想象中,我这张脸是什么样儿呢?” 古兰不能不开口了,她未答先问,道:“一定要说么?” 道姑道:“我也有这么个要求,请姑娘先答我一问。” 古兰想了想,皱起黛眉。“我无法形容,至少,该使古兰自惭形秽,黯然失色。” 道姑笑了。“多谢姑娘,自惭形秽、黯然失色未必,无法形容倒是真的。姑娘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请姑娘镇定心神,别被我这张见不得人的脸吓坏了。” 伸手向耳朵边摸去…… 陪腕一翻倏沉,庐山真面目顿时呈现。 只那么一瞥,古兰心神猛震,立即怔住。 美目圆睁,擅口半张,要不是玉手掩得快,一声骇然惊呼非冲口而出不可;还好,她总算及时掩住了。 她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事实冰冷残酷,不容她不信。 那张脸,看它的周围轮廓,云鬓如绘,粉腮似雪,确是美到了极点。 但那本应风华绝代、清丽出尘的娇靥中央部位,自眼以下,却使人触目惊心。 鼻子,塌扁而斜歪,口,朱唇翻裂,厚薄不一。 那本该吹弹欲破、娇嫩无比的粉面双颊,肉色赤红,像剥了一层皮,且疤痕斑斑、惨不忍睹。 想象中的西施、王墙,变成了无盐、嫫母。 丑而可怕! 是天仙化人,也是摄魂厉鬼。 望之,真能令人毛发惊然,不寒而栗。 但,眼以上,那双美极凤目,清澈深逐,一泓秋水般,放射着令人不忍不看,却又不敢正视的圣洁光辉。 一双远山般黛眉。 欺雪赛霜,代表着智慧的白皙粉额。 以及那一口编贝般晶莹玉齿。 仍是美的,美得罕绝尘衰、举世无匹。 由此,证明自己的想象并没有错。 道姑,本来是个天仙小滴的美人儿。 丑陋可怕的一切,那出请人为,并非天生。 天生还好,人为,那就太残酷了。 是天炉红颜? 是…… 古兰,好半天才走过心神,美目深注,无限歉然,打心底里升起了一股同情,悲痛难受,滚首半俯,低低说道:“我没有想到,私心至感抱歉,至感不安。” 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道姑也听见了,她很泰然,也很洒脱,笑道:“姑娘别这么说,这么说我更不安。一具臭皮囊,什么才是真面目?不必为我惋惜,为我难过……” 顿了顿话锋,接道:“非上上人,无了了心,我不是超人,很难做到忘我。本来,在容毁之当初,我也很伤心,甚至痛不欲生,几度寻死。这本难怪,女儿家谁不爱美?然而,如今我想开了,想通了,看破了!古来多少所谓美人,到头来还不都难免黄土一杯,白骨一堆?有道是: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悟人无怀境界,一轮之心月独明,唯方寸一地,灵性二字才真,对么,姑娘?” 古兰微皱黛眉不语。 显然,她仍未能释然。 道姑美目轻注,一笑道:“姑娘,东海水曾闻天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郎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你这又何必?” 古兰眉头未展,也仍未开口。 半晌,才眉梢微挑,道:“看来你是超人,我不如你多多,遗恨终生伤心事,你竟能处之泰然……我可以……” 倏然住口不言。 道姑道:“你可以什么?姑娘。” 古兰微摇螓首,强笑说道:“没什么。” 道姑笑了笑,道:“姑娘,我可是诚心交你这个朋友。” 古兰道:“我也是。” 道姑笑道:“那么,何顾虑之有?我并没有把它看作什么遗恨伤心事。” 古兰脸一红,想了想,凡自犹豫。 道姑笑了,笑得自然,毫不勉强。“也真是,我何必等你问?这张脸是被人害的。” 虽早在意料中,仍免不了变色,而且,不知如何,古兰她竟感同身受,眉宇间陡现悲愤杀机。 “姑娘,别这样!”道始反倒柔婉慰劝。“我自己知道,那害我之人,本意不在毁我容颜,他只是想杀死我,他出我不意由背后猛击一掌,自以为已把我杀死,其实我并没有死,不过这比死更惨,我负伤昏厥倒地,头部不巧地正好压在一株毒草之上,以致这张脸……” 笑了笑,住口不言。 话虽未说完,却已经够了。 古兰陡挑双眉:道:“是仇家?” 道姑微微摇头,道:“我没跟任何人结过仇怨。” 古兰动了一下美目,道:“那么……” 道姑截口说道:“一个‘贪’字害人,那人是要抢夺我手中一样东西。” 古兰道:“应该很贵重。” “当然!”道姑道:“不是贵重东西,也不致使他骤起凶心、杀人抢夺。” 这话不错。 古兰道:“能告诉我是件什么东西么?” “可以。”道姑道:“不过,时机未到,目前恕我还不能奉告。” 想必,这又是一桩隐衷。 她不说,古兰目是不便再问。 沉默了一下,道:“那人是谁?” 道姑摇头说道:“不知道。” 背后下手,出人不意,攻人无备,一掌即被震昏,道姑她当然无从知道,古兰这时才猛悟自己这句话问得多么糊涂、多么多余! 娇靥微微一红,没再说话。 道姑看在眼内,心中了然,笑了笑,又道:“我暗中侦察多年了,一直到最近才有了一点线索,有了一点眉目,不过事关重大,我不敢轻易肯定,还有待求证。” 古兰点点头,仍没开口。 道姑又道:“因为当年之事对方没留下一点痕迹,所以这求证的工作,很难进行,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很快地找到他,而且绝不会有错。这个方法,我本人不能出面,必须有人代替我,所以,我想请姑娘帮个忙……” 古兰投立即回答,美目凝注,反问:“你认识我、警告我、救我,就是为了这个?” “不错。”道姑坦然承认,正色点头。“但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我不找别人而找你则另有原因;我们都是女儿家,见危不救,我还不是那种人,再者,我想结交你这位绝代红粉,我心仪已久,一见你之后,不知为了什么,我更觉得你十分投缘。” 按说,线仅两面,道姑行迹神秘漠测高深,这种话,任何人都难相信,但,古兰她竟深信不疑。 这,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所以然。 也许,这正是那一个“缘”字。 要不,就是道姑的话,具有令人不忍不信的威力。 古兰心中激动,目闪异采,默然未语。 道妨一笑说道:“姑娘,交浅言深,我也自知难……” 她误会了,其实,古兰此刻恨不得张开粉臂,紧紧抱着她,叫她一声姊姊。 这种感情,早在古兰看见她第一眼就产生了,如今,这种感情的激动,更为强烈。 道姑话未说完,古兰便摇头接口:“你该知道,古兰她不是那种人,要不然,她怎值得你曲意结交?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任何艰险不辞。” 道姑美目凝注,道:“姑娘,我不希望这出诸你所谓的报恩。” 古兰正色摇头。“绝不是,但我说不上理由,我只能说我仰慕你、敬你、爱你,可能这就是你所说的投线吧。” 道姑美目中异采大盛,竟然泪光闪闪,夺眶欲出。 但,刹那间,她又收敛得一伽平素,微笑说道:“我谢谢了,这件事不急,以后再说吧,那天我跟你提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是不是仍……“古兰立刻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截口说道:“我不愿以恩换取他的心,这样不好。” “姑娘。”道姑说:“你的想法固然不错,但我却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 古兰道:“怎么样这都显得有点勉强,而非发乎自然,出自衷心。你知道。情,勉强不得,也不能有一丝其他成分。” 这道理千对万对。 道姑似乎无辞以辩,沉默了片刻,望着古兰笑道:“姑娘,你令人既敬且佩,姑不论是否以恩换心,他总是姑娘的朋友,而且交非寻常,站在朋友立场,帮助他,帮他侦破多年未破的杀妻悬案,助他报雪多年含恨的杀妻之忧,这应该义不容辞。” 事不关己,何须如此? 看来,道站是个难得的热心人。 古兰目射疑惑,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道姑笑了,遣:“你这不是交朋友应有的态度,请只管问。 我当袒露肺腑,掏心为姑娘释疑。“古兰脸红了,无他,是被人窥破心思,想了想,道:“事不关己,我总觉得你……” “姑娘。”道姑眨动美目,嫣然笑说道:“事不关我,却不能说不关你;你我虽缘仅两面,但彼此却有知己之感,我敢说我们之间的感情,要较请别人数十年的朋友来得深厚,姑娘以为对么?” 事实如此,古兰怎么否认?微微点了点头。 “这就是啦!”道姑微笑说道:“知己朋友,不分你我,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为什么我不能热心?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姑娘?” 好会说话!古兰脸红了,也语塞了。 她明知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儿,道姑还另有其他用意和原因,无如,她找不出话来辩驳,也不忍多辩。 道姑那双清澈深造的目光,似乎看透了她,又说道:“当然,我承认,这也木是完全为了姑娘。姑娘应该还记得,我是天香玉凤柳姑娘的闺中密友,她不白而死,身为她闺中密友的我,怎能不为她雪报仇恨?怎忍心让她长久难以瞑目?姑娘也许又要问,我既是柳姑娘闺中密友,为什么自己不出面却要假手姑娘?但,姑娘,我有不能出面的苦衷,我只能尽心,而无法尽力,这苦衷,原谅我仍要隐瞒一时,日后就是我不说,姑娘也会有明白的一天……” 口气极是柔婉,加上那甜美动人的话声…… 古兰一阵激动,情不自禁,突然道:“别说了,我不问你的苦衷,也不想知道什么原因了,我全听你的就是了。” 道姑目光中难掩激动之情,是喜悦,也是感激。 皓腕疾伸,突然紧紧抓住古兰一双柔美。手儿,带着轻颤,话声,也带着轻颤,美目,噙泪光,闪闪欲滴。“姑娘,谢谢你!” 就这五个字,但在她来说,这已经够多了。 其实,她的目光早将心中一切流露无遗。 这五个字包含了太多东西,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古兰,她能清晰地体会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两眼一热,泪水滑过面颊,坠落襟前,湿湿地,酸酸的,凉凉的。 两人一阵沉默…… 蓦地里,一个话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话声清朗,传自洞外,带着些难言的羞愧。 咦!赫然竟是大爷“冷面玉龙”宫寒冰来了。“兰妹,我来了!” 闻声,道姑神情微震。 古兰脸上也变了色,没有立即答理。 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这地方距“古家堡‘了算近。 远在巫山朝云巅,洞口并还布着藤蔓,不能说不够隐秘。 况且,巫山十二峰,他怎单单找此峰? 这时候,谁也无暇多想。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道姑以目示意,古兰不得不开口,但她答得冷漠:“大师兄找到这儿来做什么?” 洞外宫寒冰道:“请兰妹回堡。” “多谢好意。”古兰冷冷说道:“大师兄请自己回去吧。” 宫寒冰道:“兰妹这是……” 古兰截口说道:“我今生今世再也不回‘古家堡’了,请大师兄转告二师兄、三师兄,‘古家堡’从现在起,已经没我这个人了。” “兰妹,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古兰黛眉一挑,道:“我却认为大师兄应该很明白。” 洞外寂然,过了一会儿,宫寒冰才又开口发话,口气,是一片茫然、诧异,他说:“兰妹,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 古兰黛眉挑得更高。“大师兄一定要我说?” “我想请兰妹说明一下,否则我永难……” 古兰道:“大师兄,蓝漫蝶潜入‘古家堡’的事你有什么说的?” 女儿家对这种事究竟不便说得太明白。 洞外宫寒冰答道:“三弟值夜,他太疏忽,我已加……” 古兰怒声道:“事不关三师兄,你对三师兄怎么样了?” “兰妹!”洞外宫寒冰苦笑说道:“师兄妹间情比手足,我怎会对三弟如何? 只不过说了他几句……” 古兰神情一松,脸色也稍为和缓,但语气仍冰冷逼人:“我问的是大师兄击毙蓝漫蝶以后的事。” 洞外,宫寒冰没立即答话。 是无辞以对?是自觉羞惭?还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其实,应该三者都是。 古兰又道:“大师兄击毙蓝漫蝶,拯我于危厄,保全我清白,我至为感激,但那击毙蓝漫蝶以后的行为,却令我齿冷心寒。” 洞外,宫寒冰的声音有点沙哑:“兰妹,击毙蓝漫蝶,拯兰妹于危厄,身为大师兄,那是份内之事,师兄妹之间谈什么感激……” 顿了顿话锋,接道:“至于以后事,兰妹当知我一时不慎,也被‘销魂丹’… …” 古兰冷冷接口道:“大师兄,那你又以指风熄灯做什么?” 宫寒冰答得非常快,毫无犹豫:“兰妹误会了,那是因为发现楼外另外又有人……” 古兰飞快说道:“这么说来,大师兄并未中‘销魂丹’之毒了?” 宫寒冰挣了挣,道:“兰妹,我不愿再瞒你,是我及时屏息……” 古兰不容他再说下去,道:“屏息无法再动真力,但大师兄曾对蓝漫蝶做致命一台,这说明已动真力,既能动真力而又身求中毒,这岂不矛盾?” 洞外宫寒冰默然未答。 古兰冷哼了一声。“还是我来替大师兄说了吧!末中‘销魂丹’邪毒,那是大师兄事先怀有蓝漫蝶独门解药,解药既称独门,当非他人所能仿制。大师兄,你解药何来?一切我都明白了,大师兄不用再说了,我敬你为大师兄,还是请回吧。” 宫寒冰久久方道:“兰妹,这些话可是洞中那位道姑告诉你的?” 这叫古兰如何回答? 说是嘛,不好,人家帮自己的忙,救了自己,总不能再给人家招嫌隙、添麻烦,那说不过去的。 否认嘛,这又是瞒不了人的事实。 古兰有点作难,刚一沉吟。 道姑已然微笑说道:“不错,宫大侠,这都是我说的,事实如铁,宫大侠当不会责我挑拨离间,无中生有吧?” 宫寒冰答话了,但不是对道姑,而是对古兰。“兰妹,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所安排,但我没有恶意,那是因为我太爱兰妹了。事非得已,情出难禁,这多日来,兰妹应该了解我的苦恼,我担心、害怕;我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兰妹谅必知道,谅必无须我多说。况且,你我名分已定,兰妹迟早总要下嫁,我自知做错,但,兰妹,这并不能算太大的罪恶。多少年来,我爱兰妹,尽心尽力,我怎忍心伤害兰妹? 可是,兰妹,我……” 越说越痛苦,越说越激动,余话被喉间什么东西堵塞,说不下去了。 古兰娇靥上的神色冰冷而木然,但在那冰冷而木然的神色中,却起了一阵抽搐,抽搐起自香唇边,极其轻微…… 这情形,落在道姑眼中,她明白古兰此时心中的感受,她明白古兰已被宫寒冰那痛苦、激动的一篇话勾起了一丝不忍。 宫寒冰说得不错,也说得动人,他本深爱古兰,名分已定,使他如了多年心愿,获得人间少有、地上无双的美丽娇娘;可是南宫逸的再现武林,莅临“古家堡”,却给他带来莫大威胁,这威胁,使他时刻难安。 虽然,古兰一直对他仅止于师兄妹间的友爱,而非儿女情爱,但他却敏感地觉出古兰变了。 转变得冷漠、冷淡,连那仅止于兄妹间的友爱,也显得生分了。 而这转变,正站于南宫逸取下那张特制人皮面具、表明身分的那一天,他怎不担心、害怕,毁林? 人之常情,这本难怪。 他不是超人,他无法忍受古兰的这种转变。 于是,在万般不得已、万般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出此下策,想先下手为强地造成事实,免得夜长梦多,好梦成空。 这话说得通,其行为似乎也请有可原。 古兰跟他名分已定,迟早是他官寒冰的人,行之悻礼,操之过急,他这种做法固然不对。 然而,这的确不能算是太大的罪恶。 因为他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的未婚妻子。 加上这多年来他对古兰无微不至的爱护,曲意迁就的客让;古兰,打从心底里升起了一丝不忍…… 这位绝代红粉,虽然外表冷若冰霜,内里,却是个感情极为丰富的人,心肠一软如棉。 她不能因了这件事,就否定了大师兄多年来对她的爱护。 这不是懦弱,不是优柔,这是人性,可贵的人性。 道姑禁不住暗暗点头。 但,蓦地,古兰一转平静,平静得出奇,说道:“大师兄,别再说了,我心意已决,你请回吧。” “兰妹……” “大师兄。”古兰截口说道:“大师兄多年来对我的爱护,我永远不会忘记,今生我会报答的……” “兰妹!”宫寒冰声音显得更沙哑:“那是应该的,对三位师弟,我也一样,这是友爱,友爱谈什么报答?务请兰妹随我回堡,否则我更加难安。” 古兰淡淡说道:“大师兄,我再说一句,你请回吧。” 按说,宫寒冰受古啸天遗命接掌门户,既是大师兄又是掌门人,他可以用那无上的权威,要古兰跟他回去。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话反而说得更委婉、更柔和,是恳求,低声下气,颤声说道: “兰妹,饮水思源,落叶归根,谁没有个家?‘古家堡’兰妹生于斯,长于斯,师父及四师弟尸骨未寒,兰妹何忍不返?纵不谅于我,也该为师父及四师弟… …” 也许,对这位未婚妻小师妹,他不忍动用那无上权威,再不,就是他知道那套方法对这位小师妹也行不通。 软办法,收了点效果。 古兰的娇躯倏起轻颤,唇边,也浮现一丝轻微的抽搐,是一片难以言喻的悲痛…… 然而,刹那间,她又恢复那出奇的平静,冷然说道:“大师兄,最后再说一句,我意已决,请勿再言。” “兰妹真的不回堡,不要家了严古兰道:“我只说不回堡,没说不要家。“”我认为那没什么两样。” 古兰黛眉一挑,却又谈谈说道:“随大师兄怎么想吧。” 显然,她没有心情多辩。 洞外寂然,良久才又传来宫寒冰的话声:“既然兰妹心意如此坚决,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的不是,兰妹却因何就不能原谅呢?兰妹,我走了,莫忘了我跟二弟、三弟,甚至‘古家堡’的一草一木,都在日夜盼望着兰妹归去……” 话声落处,不复再闻任何声息。 古兰缓缓垂下螓首,继之,香肩一阵轻微耸动。 无声的哭泣最为伤人。 道姑美目中尽射爱怜,并没开口慰劝。 她知道,这时候的慰劝,是多余的。 江湖上发生了一件事。 这件事,不出几天即震动四海、沸腾八荒。 这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虽然令人难信,但却有人亲眼目睹,言之者,绘形给影;听之者,不容不信,于是,就传开了这件事,为天下武林,带来了惊喜,也为一些人带来不安。 惊喜,是莫大的惊喜,不安,是莫大的不安。 其实,与其说是一件事,不如说是一个人。 这个人儿,是位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美得不能再美的白衣少妇,她气度超人,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就是她的出现,撼动了整个武林。 有的人怀着惊喜莫名的心情,举手加额,同声称庆。 有的人怀着我棘不安的心情,食不甘味,寝难安枕。 有人说,曾见她对月卓立于巫山“神女峰”巅,衣袂飘拂,隐约云中,人与名山共纤丽,名山犹逊她三分。 有人说,看见她向日卓立于华山“莲花峰”顶,蜂首微俯,云鬓飞舞,俯望“万松谷” 中一片废墟默默凭吊,黯然伤神。 有人说…… 看见的人不少,说的人也不少。 尽管看见的人多,说的人多,所指的人儿,却总是一个她,所指的地方也总不离“古家堡”周围数百里。 于是,这个人儿,这件事,使人们暂时淡忘了那实力庞大。 高深莫测、神秘、诡靥、阴狠、毒辣的“幽冥教”。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这日夜晚,“古家堡”外表看上去很宁静。 庭院深深,亭、台、楼、榭…… 不,不能说一切都是静的。 有一个动的,那是一个无限美好的雪白人影。 雪白人影,飘起自古家堡后的一座小峰上,凌风御虚,极是轻盈灵妙地降落在堡内一座精致小楼之上。 这座小楼,人已去,楼已空,是往日古兰所居。 人影敛处,冷辉下,小楼上,现出二个白衣人儿,衣袂飘飘,迎风卓立。 那是位白衣少妇,她,云髻高挽,环佩轻摇,黛眉风目,瑶鼻擅口,美得笔墨难以形容。 因为,笔墨所写,皆尘衰世俗字句,用尘衰世俗字句形容这位白衣少妇,那简直是读冒。 还有,笔墨尤其万难形容的,是她那一种独特气度、超人风度,只能感受到,却说不出。 站在她面前,在那双清澈、深邃的柔和目光轻扫下,任何人皆不敢仰视,自惭形秽,自感渺小。 一切黯然失色,一切微不足道。 天人立判,仙凡即分。 由身法上看,她一身武功修为也高绝奇奥。 但,“天下第一堡”究竟还是“天下第一堡”。 戒备之森严,自然为其他门派难望项背。 她刚落屋面,美目轻扫环顾,擅口微启,尚未发话。 突然,一条黑影疾若鹰隼,如飞掠了上来。 长眉凤目,一身俱墨,神威慑人,那是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夜阑未寐,敢情今儿个是他值夜。 距一丈停身,略一注目,辛二爷满脸惊喜恭谨色,抱拳施礼:“芳驾莫非南宫夫人… …” 白衣少妇落落大方,微微裣衽,未答问话,嫣然笑说道:“夤夜打拢,唐突冒昧,辛二侠海涵。” 天!敢情选来芳踪时现,轰传天下的就是她“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那被人杀害、已死多年的爱妻,“天香玉凤”柳天双。 这就怪不得会震动四海、沸腾八荒了。 这位已死多年的绝代红粉,竟突现武林,难道说她白骨生肉、死而复活?难道说她根本就未死?只是讹传? 是不是南宫夫人,她未答复。 不过听话意,她认识辛天风。 当然,南宫逸既与“古家堡”有旧,彼此多少见过。 其实纵没见过,对“古家堡”的四豪,任何人也不会陌生。 辛二爷呆了一呆,整容再次施利,道:“月来武林传言纷法,天风唯恐有误,还不敢轻信这天大喜讯,如今芳驾从天而降,始信其真,字内幸甚,‘古家堡’蓬荜生辉,无限光宠,芳驾莅临,不知有何教言?” 她一直面含微笑在听,听罢说道:“岂敢,我听说南宫大侠刻在贵堡,特来相寻。” 辛天风“哦”地一声道:“原来夫人是来找南宫大侠的…… 南宫大侠已不在‘古家堡’,如今他跟商大使及司徒大侠同住山下小镇上‘高升客栈’内……“白衣少妇微笑截口说道:“那么我不再打扰,谢谢二侠,改日再来拜望。” 夜深人静,加以小师妹已不在堡中,辛二爷不便留客,当下抱拳说道:“改日务请光临,恕天风职责在身,不能远送。” “好说。”白衣少发还礼嫣然笑道:“请代我问候老堡主、古姑娘及宫大侠几位安好。” 似乎,她还不知道“古家堡”遭逢的惊人变故。 辛天风也不便多说,强笑谦逊致谢。 白衣少妇再揖道扰,飘然而去。 人已逝,淡淡兰麝犹飘散夜空。 辛二爷由来敬重这对羡煞尘寰的伉俪,恭谨目送,一直凝望着那无限美好的雪白身影消失不见,才飘身下屋。 刚落地,庭院暗影中踱出了大爷“冷面玉龙”宫寒冰。 辛大风微微一愣,说道:“大师兄还没睡?” 宫寒冰谈笑道:“睡了,没睡着,起来走走。” 笑得勉强,眉宇间锁着一重忧愁。 这是为何? 可能是因为那位未婚妻小师妹人劫去…… 辛天风望了望他,道:“刚才……大师兄都看见了?” 宫寒冰点头不语,眉锋,似乎皱得更深。 但,旋即,他挑眉说道:“二弟可看清楚了?是南宫夫人么?” 辛天风呆了一呆,道:“怎么?” 宫寒冰微微摇头说道:“没什么,白骨生肉、死而复活,世上没这种说法,一个被人杀害,已死多年的人,会突然现踪,我总觉……” 原来如此,他怀疑。 辛天风截口说道:“大师兄,这有两种可能,那昔年死讯,可能是讹传,要不就是南宫夫人,她被人杀害而未致死。” 宫寒冰点了被点头,道:“这么说,二弟是看清楚,没错了?” 辛天风答得异常肯定:“我眼力不差,再说昔年彼此都见过。” 看来,果然是不会有错了。 不知怎地,刹那间,宫寒冰眉头皱得更深,神色有点不自然;不过后者不甚明显,若不留心谁也看不出。 辛二爷,他却微有所觉,惑然投注道:“大师兄……” 宫寒冰“哦”地一声,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难懂。” 辛天风刚要张口。 宫寒冰已又摆手笑道:“二弟忙去吧,告诉他们警觉些,有人进了‘古家堡’,来而又去,至今他们竟都茫然无觉。” 辛天风不好再说,躬身一礼,转身欲去。 “二弟,慢点!”宫寒冰突又出声将他唤住,略作沉吟,皱了皱眉头,抬眼望着他,说道:“待会儿找个人,替我准备准备,明儿个我要出门做趟远行。” 大爷宫寒冰多年未远离“古家堡”了,怎么突然要做远行? 这是为什么? 这时候他怎走得开?放得下心? 辛天风讶然说道:“大师兄……” 宫寒冰没等他问下去,便郑重解释道:“这多天来,小师妹毫无下落,我很担心,万一有什么差池,我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考虑了很久,我觉得我应该出去追查一下。” 这话是怎么说的,奇怪! 那日找去巫山“朝云峰”的事他难道忘了? 显然,二爷辛天风他对此毫无所知。 也就是说,派出去的侦骑,都没找到古兰。 既没找到古兰,那么宫寒冰他又怎么知道那巫山“朝云峰”的隐密所在呢?这又是谁告诉他的? 宫寒冰为何不告诉辛天风,他找到了小师妹,而这位小师妹却坚决拒绝跟他回堡的实情? 可能是因为这是件不光彩的事,他引以为羞。 引以为羞的事,谁肯告诉别人? 他这趟远行,又要往何方?去做什么? 提起了师妹,辛二爷心情亦立转沉重,长眉深锁,面色凝重地道:“大师兄,我看不如由我或者三弟走一趟。” 他也顾虑到大爷走不开,身为掌门人,怎能轻离? 宫寒冰摇了摇头,微笑道:“不,二弟,你的心意我明白,你也该明白我的心意,我身为大弟子、大师兄,小师妹又是我的未婚妻室,怎么说都该由我去。堡内的事,我已有安排,二弟你代领全责,三弟为辅,这样我很放心,至于我出门的事,二弟不可对任何人轻泄,除了三弟外,就是堡内之人也不可让他们知道。” 大爷由来言出必行,任何人阻拦不了。 再说,这样安排也够妥当,够安稳。 二爷代掌门户,三爷辅之,照样武林侧目不敢轻犯,更何况大爷出门严谕保密,谁又知道? 辛天风只有躬身领命。 宫寒冰摆摆手,辛二爷刚待离去。 摹地里,夜空中传来一个清朗话声:“二侠,请稍候一步。” 长虹如电,白影疾射,划破夜空,直泻落地。 儒衫飘拂、俊逸滞洒,是南宫逸。 大爷、二爷一齐拱手,尚未说话。 南宫逸急不及待,已然说道:“二快,听说拙荆来过‘古家堡’?” 听说? 辛天风微愕点头:“不错,难道……” 南宫逸面上陡现惊喜色,神情激动,飞快接口:“如今呢?” 辛天风又复一愣,道:“难道南宫大侠没见着夫人?” 这回,该南宫逸怔愣了。“怎么说?” 辛天风道:“尊夫人来‘古家堡’找寻南宫大侠,是辛天风告诉尊夫人……” 南宫逸明白了,“哦”了一声,急急说道:“可能路上错过了,多谢相告,二侠看清楚了是拙荆么?” 他唯恐有误,虽明知辛天风不会看错,却仍要多问一句。 人都是这样,何况他们夫妇伉俪情深,这武林传出的消息,对他来说,是惊喜欲绝,震动太大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尽管多日来的传说纷法,武林沸腾,但那究竟只是传说,而如今爱妻来过了“古家堡”,昔年旧识辛天风他绝不会看错,当不会骗他。 辛天风肃然点头。“没有错,虽然尊夫人未曾明白承认,但……” 余言未出,南宫逸已腾身而起,半空中扬声发话,声音带着颤抖:“就此别过,容日后再来面谢。” 神龙摆尾,天马行空,电射而去。 真挚深情,最为感人。 辛二爷呆立良久,摇头叹息。 宫大爷木然卓立,默然未语。 “古家堡”中,又回复一片寂静……—— ------------ 第十二章 小镇上,“高升客栈”内,南宫逸房里,对灯坐着老少六位奇侠,静悄悄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个个神情焕发,激动中带着难言的惊喜。 还说什么?谁也没心情再谈别的了。 那是“九指神丐”商和。 “铁面天曹神鬼愁‘门徒奇。 “铁算盘”魏胖子,魏三清。 “玉麒麟”诸葛灵。 “铁狮子”小黑。 “铜金刚”小虎。 可未见南宫逸的爱妻“天香玉凤”柳无双在座。 看情形,这老少六位是在坐等南宫逸,等南宫选带回喜讯。 突然,商和跟司徒奇满面激动,霍然跃起。 适时,南宫遍推门而入。 等不及南宫逸开口,商和便急发问:“三弟怎么样?”南宫逸未答,星目轻扫环顾,一脸诧异之情:“大哥,无双她没来?” 老少六人俱皆一愣,司徒奇诧声说道:“三弟,怎么回事?” 南宫逸强忍满腹疑异,道:“无双今夜确曾去过‘古家堡’找我,而辛二快他说已经告诉无双咱们都在这儿,无双早已找来了。” 老少六人愣住了良久,商和方道:“会不会无双路上遇事儿……” 司徒奇已然沉声说道:“对!无双可能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儿,店里不能没有一个人儿,魏老哥请留下照顾,三弟,咱们分头找她去,走!” 他可是说走就走,当先疾拣出屋。 三小跟着扑出,商和走在最后。 刹那间,老少六位奇侠走得无影无踪,屋里只剩下魏胖子一个人对灯站着。 魏胖子没走,他明白,司徒奇说得对,店里不能没个人儿留守,都走了,万一柳无双恰又找来了,怎么办? 另外,他更明白,司徒奇这也是为了他,非至万不得已,绝不愿让他稍露行藏、现本出来。 这一找,费了大半夜工夫。 老少六人,只分做了四路。 南宫逸、商和、司徒奇各人一路,三小没有分开,合作一路,这是南宫逸的意思,他怕万一遇上事儿,三小年轻功浅,分开了应付不了。 四路分向东西南北,遍寻“古家堡”百里以内。 在他们老少六位的分路搜索,“古家堡”百里以内,就是一草一木也断难逃过,等于翻开了每一寸地皮。 一直到天色破晓,这老少六人才相继返回“高升客栈”。 却个个神色颓丧、困惑,见面俱皆无言摇头。 很明显,徒劳枉费,一丝人影也没找到,也没发现这百里之内,任何搏斗痕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谁也弄不明白。 夫妻分离多年,“天香玉凤”柳无双既然未死而突现武林,以其与南宫逸的伉俪情深,她应该片刻难待,天涯海角地遍寻夫婿下落,不知道便罢,知道了焉有不找来之理? 如今,她明明知道夫婿所在,也确证她找来了,而,却偏偏不见人影,这怎不令人困惑、人人忧虑? 房中,老少七人默默相对,个个低头,一片寂静。 这寂静,显示了每个人心情的沉重。 墓地,南宫逸抬起头来,道:“大哥、二哥,我想到‘终南’去一趟。” 二老一愣抬头,商和老眼深注,道:“三弟之急是……” 南宫逸截口说道:“昔年曾有人最后在‘终南’看见无双,后才失了她的下落,接着我华山‘龙凤小筑’便遭火焚;等我离开华山,赶到‘终南’,只在‘终南死谷’中找到无双一支凤钗,凤钗旁,还有一摊干涸血渍,这证明无双是在‘终南死谷’遇难,所以我想……” 司徒奇插口说道:“三弟是怀疑辛二爷之言……” “不!”南宫逸摇头道:“辛天风是个铁铮汉子,他绝不会骗我,无双确到过‘古家堡’,只是我不解她为什么不明白承认身分。” 司徒奇惑然说道:“那么三弟赶至‘终南’是要……” 南宫逐道:“二哥,话是辛天风说的,虽然他不会骗我,我总该证实一下才能……” 商和说道:“三弟糊涂,武林传言纷纷,还会有错?无双已知咱们在此,她还会到别处去么?你又要去什么‘终南’?以我看……” 南宫逸苦笑说道:“大哥,可是她没有来。” 司徒奇瞪眼说道:“三弟,你是说无双她有意……” “二哥!”南宫逸望着他皱眉头说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我们俩的感情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多年分离,当年就是一日小别……“双眉微轩,神色有点黯然,目光下垂,没说下去。 这话不错,他们这对伉俪,恩情犹似海深,别说如今多年分离,音讯久沓,就是当年一日小别,也如隔三秋,相思欲绝。 司徒奇,他倏觉老脸涨热,感到惭愧。 本来嘛,他素来深知三弟夫妇间的感情,怎会有这种想法?怎好说出这种话来? 真是! 南宫逸微微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再说,她若有意……又何必到古家堡找我? 我只是怀疑辛天风会不会看错。” 司徒奇低着头,没答腔。 商和却微皱眉开了口道:“三弟,我仍认为无双是在来此途中遇到什么突发事故而临时走开了。” 南宫逸道:“希望是她,也希望如此,但只是希望,所以我必须到‘终南’去一趟。” 司徒奇摇头说道:“三弟,去一趟‘终南’,就能证实了么?” 对啊!事隔多年,哪会这么容易? 南宫逸却答得毫不迟疑:“能!不论无双是生是死,这次我非弄个彻底明白不可。” 这是情,是真情,世间唯有真情最感人。 商和蚕眉双轩,目注南宫逸道:“三弟,为了这件事,我不拦你,可是‘古家堡’的事怎么办?兰姑娘安危系于你身,你能远离么?” 这一问,难煞人。 南宫逸面上陵起抽搐,但那极其轻微。“有大哥、二哥在,我很放心。” 看来,这几位都还不知“古家堡”中发生了新变故,人去楼空,古兰早已离开了“古家堡”了。 商和摇摇头,笑了起来,道:“三弟,别往我俩脸上抹粉了。 你二哥跟我都有自知之明,别说斗不过宫寒冰,就是那武林群邪万一卷土再来,单凭我跟你二哥这两块招牌也难收镇压阻吓之功。“南宫逸陡挑剑眉,星目飞闪冷电,道:“古兰是他宫寒冰的未婚妻室,据我多日来的观察,宫寒冰对古兰是真情真意,短时间内,宫寒冰还不至凶心再起,横施辣手。至于武林群邪,他们敢!” 这慑人的威态,连商和、司徒奇看了都不禁心中一凛,要是让武林群邪看到,那就不知又会怎么样了! “行啦,三弟!”商和大笑而起,轻拍南宫逸肩头,道:“我跟你二哥,生手除了你之外服过谁来?宫寒冰再狠,只怕还不能把我们两副臭而硬的老骨头怎样。 至于武林群邪,哼!哼! 我跟你二哥就是拼了两条老命,也绝不让他们通了心愿,你去吧,但记住,三弟,早去早回,我们这老少几个,也等着好消息哩。“南宫逸跟着站起,满脸感激之情,道:“大哥、二哥,这儿的事,交给您二位了,我一有结果,立即兼程赶回,如果那真是无双她找了前来,告诉她,叫她在此等我,别再到处乱找了,另外派人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商和笑道:“三弟怎么一下子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这些事儿还用得着你交代? 放心,一切有我们两个老的,你去吧!” 南宫逸也笑了,有点赧然,转注魏胖子,说道:“老哥哥,我大哥、二哥不在的时候,小心三个小的,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除了小虎,个个嘴甜,尤其小灵,一切老哥哥多照顾,房钱、饭钱,等我回来一并算。” 轻松诙谐中,友情洋溢。 魏胖子纵声大笑,一身肥肉直哆嗦,推椅站起:“不行,先留下点儿,你先溜了,到时候万一老少几位也跟着先后拔了腿,人海茫茫,我找谁去!” 这位胖老儿也凑了趣儿,乐和上啦! 豪迈、苍劲大笑声中,诸葛灵星目眨动,笑说道:“没关系,魏叔,小灵给您出主意,径上河南抱璞山庄登门要债,包管少不了;可是您可千万别上北京丐帮总舵,那地盘去不得,要债不成,恐怕进一步得施舍几个……” “小鬼头,你敢调侃大伯!” 商和瞪眼扬掌,诸葛灵一伸舌头闭了嘴。 又是一阵震天大笑,屋顶险些没被掀飞了。 “大哥,二哥,老哥哥,我走了!” 南宫逸拱手扬声,穿门而出,飞射而去。 晨曦下,白虹映日,直指“终南”。 与此同时,“古家堡”两扇铁门缓缓向内打开。 大爷“冷面玉龙”宫寒冰只身轻骑,悄悄地驰出了堡门。 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他要前往何处。 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望着大师兄“冷面玉龙”宫寒冰只身轻骑,依门恭送,此外再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儿。 这是大爷的意思,除了他以外,不让任何人知道他这次的行动。 单骑驰出了视界,两扇巨大堡门,又复缓缓合上。 早在一个时辰以前,就已另有两个纤巧的人影,轻盈灵妙,握手并肩地奔下了巫山的“朝云峰”。 那是道姑“虚幻”与古兰。 也不知她俩要往何处去。 不过,看情形,她俩似乎也要远离一个时期。 终南,也称南山,或作中南,又称地肺;山高涧深,连绵数百里,婉蜒若长蛇,雄伟壮观。 在终南山下,有个小镇,名唤“蓝桥”。 镇不大,可也不能说太小,算算总是有好几百家居民。 这个小镇上的居民,大部分以耕作为生。天下种田的都很朴实,靠双手、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小,知足而常乐。 这一天正午,小镇上南街“钱记老店”客栈内,来了位客人;这位客人,是位俊美、潇洒、飘逸、超拔的白衣书生。 这位书生客人一进门儿,就为“钱记老店”带来了一阵不太大的骚动,无他,“钱记老店”自有店以来,就从没见过这般高等人物,这样的客人上门儿。大姑娘出嫁,这还是第一遭儿! 那倒不是因为这小镇地处偏僻,来往的客商少。 而是这“钱记老店”在这小镇上,从后面数,是首屈一指的“大”字号,气派一点的客商连正眼也不会瞧它一下。 今天的这么一位人物,竟找上了这么一家客栈,这就令人不能不大为惊诧,暗暗称怪了。 看来,这位人物是外乡人,他不懂这儿的行市。 不管怎么说,人总进了门儿了。 这种破天荒第一遭的事儿,那还能不引起骚动? 店主、帐房、伙计,七手八脚,慌里慌张地齐由柜台后涌出来,满脸堆笑,躬身哈腰,直往里让。 虽然是生意眼,买卖经,这总是礼。 读书人都是知书达利的,拱拱手,含笑地说道:“诸位,我不是来住店的,而是来找店主东的。” 凉了,当头一盆冷水! 失望尽管失望,这位人物一表非凡,不知是何来头;心里凉,脸上可不敢带出来,不敢一下子就收了笑容拉下脸。 再说,那年头儿生意人都还不错,不都是睁眼只认孔方。 满身铜臭的势利小人。 和气才能够生财,头一遭儿不住店没关系,笑脸相待,和气对人,交个朋友,自还有下一道儿。 当中迎出了一个高瘦老者,拱手作揖直笑,笑得连那颔下几根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直科。“店老儿钱老实,相公有什么事儿?” “钱记老店”,他姓钱,没错,他就是店主东。 名老实,人可不带老实样。 书生望着他也笑了。“钱老板不认识我了?” 怎么?原来是旧识? 钱老实一愣,眯缝着一双老眼,仔细打量了一阵,又笑了,这回答得不太自然,有点尴尬:“原谅小老儿老眼昏花,认不得您相公……” 本难怪,这门生意暮迎南北、朝送东西,来往的客人,多得不可胜数,哪能够有那么好的记性? 书生没在意,笑了笑,道:“钱老板试着想想看,六七年前有个病书生承蒙照顾……” “叭”地一声,钱老实一掌拍上自己后脑?,直着老眼,满脸惊惶之色,指着书生叫道:“对啦,想起来啦,您瞧小老儿这记性有多坏!咳,咳,到底人老了,不中用了,您可不就是那位吕相公!陆走还赏了小店一把大金叶子,多亏了您相公,不说小店能靠您的赏赐支撑至今,就是小老儿一家这辈子吃也吃不完,您请坐,请坐!” 伸手就往柜台里拉。 这下连心也不凉了,而且还满透着热和劲儿。 书生没做声,面带微笑,由他拉进柜台。 进了柜台,钱老实回头一瞪眼,冲着伙计,低声喝道:“还站在那儿愣个什么? 还不赶快端茶去!”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伙计正瞧热闹瞧直了眼,闻言应了一声,掉头便往里跑。 老板捧了凤凰,他还敢怠慢? 坐定,钱老实分外地热诚,抬起一双老眼,望着书生,问道:“相公,六七年没见,您一向可好?” 书生欠身笑了笑,道:“托福!” 钱老实叹了口气,满脸激动之情,道:“相公,不瞒您说,这六七年来,小老儿可一直没能安过心,一直愁着不知相公家住何处,没法儿报恩……” 书生笑道:“钱财是身外物,区区几片金叶,谈得上什么恩?钱老板要报恩,我昔年病中多蒙照顾,这恩又如何报?” 钱老实一整脸色,双手连摇。“相公,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带病住店,小店端汤奉茶,煎药跑腿,乃是份内事,您越这么说,小老儿可就越感不安了。” “彼此!”书生笑道:“咱们都别把当年事挂在口边,成不?” 钱老实搓了搓手,咧嘴张口笑了,那是感激,遂又改变了话题:“相公这六七年来,都在哪儿?” 书生道:“我这个人生性好动,在家闲不住,到处乱逛。” 钱老实说:“六七年工夫,相公定然走了不少地方吧?” 书生道:“不多,每到一个地方,我总会住一个时期,这六七年工夫,住的时候比走的时候多得多。” 钱老实笑了笑,刚要张口。 书生已然又道:“六七年来,东逛西逛,把什么事儿都忘了,半个月前,我才突然想起我当年寄存在钱老板这儿的那件东西……” 钱老实猛然站起,一揖至地,满脸惶恐、歉疚、羞惭,望了望书生,嗫嚅说道:“相公,小老儿该死,该死……” 书生神色泰然,道:“怎么,莫非那件东西丢了?” 钱老实一张老脸胀得通红,低下头,半天没开口。 书生眉梢微挑,道:“钱老板,你是主,我是客,天大的事请坐下来谈。” 钱老实连连搓手,犹豫未坐。 书生道:“钱老板,你要这样,我怎好坐着?” 钱老实只得坐下,但如坐针毡,至为不安。 书生举目深注,又道:“钱老板,我不会在意,丢了就算了……” “相公!”钱老实抬头说道:“那件东西,不是丢了……” 又住口不言。 书生讶然说道:“那是怎么回事?” 钱老实一整脸色,道:“相公,这总不能不说,小老儿说了之后,您看要怎么办,小老儿随您了,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顿了顿话锋,接道:“话,该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有位出家人投宿小店,她无意中看见了相公寄存的那方石砚,视为珍宝,惊问来处……” 书生插口说道:“钱老板告诉她了?‘” 钱老实点头说道:“小老儿不得不说,只因为她不惜重资,要购买此砚。” 书生淡淡笑道:“这出家人很识货,钱老板卖了?” 钱老实头摇得像货郎鼓,胀红了脸,急道:“小老儿不是那种贪财人,何况东西是相公所寄存。” 书生微微点头,道:“那么是” 钱老实说道:“她听小老儿说明来处,并坚拒出售后,也就作罢。当晚就在小店住宿,岂料第二天她竟不告而别,房里留了字,另外还留下一件东西。留字说,石砚是她故人之物,为不愿落入外人之手,她还是取去了,以物易物,她留下这件东西作为抵偿,小老儿吃惊之下,赶回自己房中检视,相公所寄存的那方石砚果然不见了……” “故人之物”,好藉口! 不过,还留下东西作为抵偿,这出家人还算不错。 书生点头笑说道:“我明白了,钱老板,这不能怪你,是那万石砚该丢,能落入识货雅人手中,也称得上物得其主了……” 望了钱老板一眼,接道:“那出家人留下了什么做抵偿?” 钱老实道:“容小老儿取来。” 站起走出柜台,直奔后院。 须臾,急步奔回,双手捧定一物,恭恭敬敬递向书生,那是一方雪白玉佩,上镌一风翱翔,毫无暇疵。 行家一看便知这方玉佩价值连城。 以一方价值连城的玉佩,易一方顽石所造石砚。 乍听起来,这出家人糊涂、愚昧、傻得可以。 由此,也足见这出家人是个雅人。 书生只一入目玉佩,立刻神情震动,变色而起,出手如电,一把接过玉佩,有点像抢,急声道:“钱老板,那留话字条呢?” 钱老实看书生那模样、神情,心里吓了一大跳,道:“怎么,相公,有用么? 小老儿当时一气给撕了。” 这倒干脆! 书生“哦”了一声,默默不语。 但旋即就说道:“钱老板,那出家人是增,是道?” 钱老实道:“是个年轻道姑。” 她怎会怀有爱妻贴身之物? 玉佩上镌一风翱翔,那正是爱妻“天香玉凤”表记。 书生想了想,向着钱老实一笑说道:“一方石砚换一方玉佩,我得已偿失,也很划得来,算了,钱老板,这件事不必再提了,有空房间么?” 他不是不住店的么? 本以为闯了大祸,没想到人家毫没在意,钱老实放下心中一块石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忙说道:“有,有……” 突然想起一事,瞪着一双老眼,感然接道:“相公不是说不住……” 书生微笑道:“本来没打算投宿,可是我现在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再好不过。 钱老实扭过头去吩咐伙计,收拾那间唯一上房。 书生却含笑站起,表示要出去走走。 钱老实忙说,要出去吃过晚饭再说,款待谈不上,一壶酒几样菜、便饭,阔别六七年,席上正好谈谈别后。 书生只婉辞推说有事情待办,真要叨扰,晚上回来以后再说,说着,人已经出了柜台,走出了门。 钱老实拦他不住,只好由他。 六七年前既来过,这地方就不会有地疏之感。 虽然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但小镇偏僻,一切都没多大改变。 书生一出“钱记老店”,便顺着南街一直往前走去。 南街尽头,拐个弯儿,是一条比南街要热闹些的街。 这条街,小镇上的人,管它叫“车马路”。 顾名思义,有车有马,无非是车水马龙,倒的确是车有马,算起来,还真不少,瞧! 整数一辆。 而且,马还非马,是骡。 不,有马,马拴在一家酒肆门口,但那是装配齐全的坐骑,不是套车拉车的马,看上去,还颇为神骏。 马,三匹,是清一色的蒙古种。 酒肆,酒帘儿高挂,迎风招展。 像这样的酒肆,这条“车马路”上有好几家。 过往的客商在旅途上饱尝风霜,长途劳顿,路过此地,谁能够视若无睹、无动于衷、过门而不入? 这就是“车马路”为什么要比南街热闹所在。 “车马路”指西南出镇。 镇西南,举目可见青山一脉,那是“终南”。 书生本来意不在酒,可是这家酒肆门口挂着的那三匹不凡的健骑,却引得他注目,引得他动了心。 临时改了主意,进了酒肆。 这一改变主意,却让他无意中听到了个惊人消息。 嵩山少林古刹,日前发生了一桩事,这桩事,骇人听闻,传开去,能使武林人人心惊,个个胆颤,难以置信! 少林派外弛内张,已陷入了极端惊恐不安。 事,很简单。 少林镇守山门的两尊巨大石狮子,不知为何,被人以内家掌力震碎,碎得成了两堆石粉。 想想,内情绝不单纯。 除“古家堡”不算,少林数百年来,一直领袖字内,执武林之牛耳,外人虽说少林、武当共为武林中泰山北斗,但武当也和其他门派一般地共尊少林。 那倒非自弱声名,实际上自知声威、武学两不如人。 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闯少林,捋虎须? 这个祸,闯得不小。 少林镇守山门的两尊石狮子,自开派至今,已数百年,在风吹雨打日曝之下,一直是完好无损。 其坚不下钢铁,谁能以掌力将其击碎,而且碎成石粉? 谁具这高身手,使高手如云的少林当时茫然无觉? 除字内有数几位人物外,别人无此功力。 但这有数的几位人物,均是当世奇侠,跟少林立两代掌教交情都不错,这几位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那么,此人是谁? 不管是谁,这总是件震撼人心的事儿。 少林包括掌教在内的几位高僧,俱皆认为这是少林劫运将至的前兆。 山雨欲来风满楼,于是,这圣洁清净怫门,自此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这消息,透露自座上三名酒客。 这三名酒客,都是神情剽悍的黑衣大汉。 他们三个,据席狂嚼豪饮,卷袖袒胸,口沫横飞,旁若无人。 这件惊人的事说完了,桌上亦已杯盘狼藉,壶底朝天。 酒足饭饱,意阑尽兴,抹抹嘴,站起来出门。还好,留下了酒资,没有白吃。 其实,瞧他们那凶神模样,不给钱也没人敢要;敢要,那除非是寿星公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他们三个一走,书生也站了起来。 兰名黑衣大汉刚牵过马,要走。 书生已跟出了门,扬声笑道:“三位慢走,请借一步说话。” 话落,顺着“车马路”径自往西走去。 三名黑衣大汉闻言愕然,其中一名答话说道:“喂,朋友,有什么话这儿说,我兄弟还要赶路呢。” 书生回身笑道:“大街上耳目众杂,我有机密大事奉告。” 三名黑衣大汉互望一眼,发话那名,冷笑一挥手,率同翻身上马,一齐跟着书生背后缓缓驰去。 由“车马路”西端,直出小镇。 镇外,是一片荒郊,一望无垠,远处连山。 书生离镇百丈,驻步回身。 三名黑衣大汉目也控缰驻马,但却未离鞍。 居中为首那名,凶睛圆睁,深注书生一眼,道:“阁下有什么机密大事相告? 请说吧。” 书生不答,反笑问:“三位适才酒肆所言少林之事可真?” 居中黑衣大汉哈哈笑道:“事实如铁,人人皆知,这等大事,我兄弟不敢凭空捏造,无中生有,阁下问这做什么?” “我自有用意,跟我所要奉告三位的机密大事有关。”书生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抬眼凝注道:“这种事无独必有偶,少林遭逢了这惊人变故,武当、峨嵋、昆仑、华山,我想不会安然无事……” “阁下猜得不错。”居中黑衣大汉目闪凶芒,冷然接口:“武当、峨嵋、昆仑、华山,各有变故。” “这就对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书生又点了点头,道:“阁下可否相告,武当诸派又遭逢了什么变故?” 居中黑衣大汉未答,盯住书生,道:“阁下何意?” 书生皱了皱眉,道:“我适才说过,这和机密大事有关。” 居中黑衣大汉冷冷说道:“这么说来,我若不说,阁下也不告诉我们机密大事了?” “那倒不是。”书生摇头说道:“我只是要以此事来证明我那机密大事是否确实。” 居中黑衣大汉说道:“我想先听听阁下那所谓机密大事,究竟是什么样的机密大事,值与不值。”瞧样子这人够机灵的。 书生眉条一皱,道:“阁下真要先知道?” 黑衣大汉冷然说道:“阁下多此一问。” 书生一副无可奈何神态,双手一摊,说道:“值与不值,那要看阁下评价如何了,我无法肯定,只知道机密大事,有关贵教安危……” 三名黑衣大汉霍然色变,飞快各抚刀柄。 居中那名双目暴射凶芒,沉声说道:“阁下何人?” 书生摇手笑道:“别问我何人,先答我这值与不值。” 黑衣大汉冷笑说道:“值如何,不值又如何?” 书生谈谈笑道:“值,阁下告诉我武当诸派事,不值,三位请!” 顺手一摆,流洒已极。 黑衣大汉冷笑道:“我明白了,这是条件交换。” 书生点头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黑衣大汉眉宇间陡现阴残色:“以三对一,我以为可以不必讲条件。” 书生眉梢微挑,淡淡说道:“是友非敌,我奉劝别变友为敌,而真要动起手来,只恐阁下三位,难抵我指下一招。” 居左那名黑衣大汉突然一声怒笑:“好大的口气!” 书生望了他一眼。“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全凭三位,为友为敌也全凭……” 居左那名黑衣大汉突扬桀桀长笑,就要抽刀。 居中那名黑衣大汉陡发沉喝:“老二且慢!” 止住同伴,转往书生:“我再请教……” 书生笑了笑,道:“好说!我是谁,待会儿自当奉告,我先跟三位提个人,” 古家堡‘’白虎堂‘堂主庞天化,三位想必知道?” 三黑衣大汉脸色一变。 居中那名冷然说道:“不认识。” “何必呢?阁下!”书生笑了,笑得很神秘。“在自家人面前来这一套,未免显得小气,难不成阁下非要我说出他是森罗十殿……” 三名黑衣大汉脸色再变。 居中那名截口说道:“阁下跟本教十王是……” 书生接口道:“情同手足,交项刎颈。” 三黑衣大汉倏敛凶态,翻身下马,改容一齐抱拳,说道:“我三人不知阁下是十王的好友至交……” 书生没还礼:“十王之友”,没还礼的必要,好好儿跟他三人站着说话,已属他三人天大的造化了。 摆摆手,道:“彼此不是外人,无须客套,阁下,现在可以说了吧!” 哪敢再问书生何许人! 居中的黑衣大汉咧嘴一笑,笑得极为窘迫,说道:“阁下海涵,事关重大,我兄弟不得不慎重……” 话锋微顿,接道:“武当真武圣迹,‘挂剑树’被人齐根震断;峨嵋金顶禁地一口巨钟,无故自鸣,不翼而飞;昆仑掌教练功不慎,突然走火入魔,下肢僵硬;华山重地一池‘九华金莲’,被人完全拔去,只剩下一池死水……” 静听之余,书生剑眉连轩,星目闪漾冷电寒芒,可惜三名黑衣大汉没人注意到。 忽地,书生他摆手说道:“够了,阁下,多谢相告,这样看来,我所要告诉三位的机密大事,是确确实实地,丝毫没错了……” 三名黑衣大汉竖着耳朵,静待下文。 书生目光轻扫,淡淡一笑,接道:“三位,各大门派,以少林为首,已经各派高手,侦骑四出,要遍查天下,誓必找出那登门示威寻衅之人,这算不算得机密大事?” 机密大事,如此而已! 各派侦骑四出,遍查天下,这乃是必然的道理,一定的举措,不移的对策!只要不是傻子,谁都会想得到。 诸大门派,派大门高,声威远震,历久不衰,哪一派甘受如此奇耻大辱而闷声不响、沉默不动? 除非是今后不打算再立足武林,称雄江湖了。 这确乎大事,但称不上“机密”。 人人都能想得到的事,还算什么“机密”? 三名黑衣大汉不傻,而且个个阴狠狡诈。 他们肚里明白,心中也难免有点失望,也老大不舒服,可是却没有一个敢形诸于色的。 只因为这书生来头大,是十王的“至交好友”。 他三人喽罗脚色,哪个惹得起那位十王? 最恼人的是,人家说了,这个情还不能不领。 居中黑衣大汉拱手狞笑,道:“多谢阁下相告之情,不过,这跟本教无关。” 哈!这下“机密大事”更是一文不值了! 跟“本教”无关。 也就是说,这一连串惊动字内、震慑武林的事,不是“幽冥教”干的。 可是书生没在意,脸上也找不出大感意外的表情。“是么?那就算了,查就让他们去查吧,跟贵教有关无关,我是不知道,相信三位比我明白。” “说得是。”居中黑衣大汉勉强再笑:“无论怎么说,阁下总是好意,本教一样感谢。” 神色丝毫不变。 看情形,似乎真不是“幽冥教”所为。 书生面上仍未见异色,淡笑地说道:“自己人何须客套? 也许三位真的是一样地不知道,请便!“呼之由他,挥之由他,气煞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谁也不愿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只好认了。 “告辞了!”三名黑衣大汉翻身上马,绝尘驰去。 望着鞍上三名黑衣大汉,书生面上浮现一丝笑意,这笑意,冰冷、神秘、莫测高深… … 突然腾身而起,划空疾射。 终南,有个死谷。 死谷,在终南西麓,一座危崖之下。 死谷,没明显的出口,唯一的出入口,在隐密暗处。 既有出入口,按理说,就不能称之为“死谷”。 但因这出人口在隐密暗处,知者极少,有形同无,所以一般人以“死谷”称之。 死谷,这名字听来吓人。 真能令人毛发惊然,不寒而栗,裹足不前。 这是名儿可怕。 而事实上,终南山这座死谷也确乎名副其实,是个怕人。 摄人的地方,胆子小的人,一进死谷,谁会两腿发软,直打哆嗦。 不是两条腿不争气,实在是这个地方可怕得够瞧。 谷四周,皆奇陡如削的峭壁,光滑无一物。 绝不像其他山里的峭壁那般,葛藤丛生,青苔遍布。 谷里,同样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有的,只是满地砂石,及几块峻峨鳞峋怪石。 其实,不能说寸草木生,原本有。 那是生于峭壁下端,一个黑黝黝、深不知有几许,人来高的洞口之前,也只有一株半株,但被人连根拔去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这种洞口,有两个,另一个在对面峭壁下端,跟这一个遥遥相对,不偏不差。 一目了然,谷内并没有什么怕人的东西。 无论死人、白骨、毒蛇,或猛兽…… 别说没有,连影儿也看不到。 然而,却就那么慑人、怕人。 却就那么能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 却就能令胆小的人腿软而哆嗦。 这说不上理由。 也许,只因为谷内太空了,太静了。 那空寂气氛足能令人窒息! 但要说它使人人却步、裹足,那又似乎有点过分。 现在这死谷中就有人。 而且,还不止一个。 人,在东边峭壁下端那黑黝黝深邃的山洞内。 看不见,可听到话声。 有话声就表示有人。 话声,是甜美、悦耳、动人的两个。“等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见一个人影到来?” “姑娘!张网捕兽,垂钩钓鱼,这种事儿,急不得,我等了多少年了,不是至今一无所获?那个人,他必然高明、多智、诡满、狡猾,这种人,他会轻易入网上钩的么?” “这么说,还得等?” “不错,姑娘,还得等。” “等到何时?” “一直等到他来。” “他一定会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一定会来。” “那么有把握?” “当然,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对姑娘,就是个好例子。” “别往自己脸上抹金了,那是因为你……我……” “你什么?” “不知道。” “我什么?” “说不上来。” 言罢一阵低低银铃娇笑。 闻之,能令人心醉。 “我来替你说了吧,那是因为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你倾心之处,可对,姑娘?” “对是对!但我觉得你有些儿……” “什么?” “不害臊!” 又是一阵银铃乍起。但,转瞬间,笑声歇止。 “说真的,万一他真个高明、多智、诡橘、狡猾,永远不来呢?你这番心血,岂不要付诸东流?” “不会!经你以南宫夫人形貌多次出现亮相,已经震动了整个武林,他不会不知道,只要知道,他就绝不会不来。他虽高明、多智、诡谲、狡猾,但物极必反,这种人有时候也最容易对付。这种人往往最多疑,我就是利用他这一弱点,让他自己不自觉地蹈网、吞钩。还有,姑娘你该知道,作贼心虚,为求心安,他一定会跑到这儿来看看。” “照你这么说,他就称不上高明、多智了。” “不能这么说,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 “又来了。” “不,姑娘!智慧之为用,虽然在人,但用之以正,则自然益增高深博大,用之以邪,则难免趋于狭小浅薄,此所以邪不胜正。道必胜魔也。”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受教了。” “谦虚是姑娘的美德。” “言出肺腑,字字由衷,我是说真的。” “我也不是假话……” “要来,我真希望他早点来,憋在这地方既闷又难受,这种滋味,我是生平第一次尝到,真……” “姑娘,义之所在,唯恐后人,万死不辞,再为一个‘情’字,粉身碎骨也甘甜。为你,为他,何妨多忍耐!” “你敢……唉,谢谢你,姊姊,我羞愧无似……” “别这么说,姑娘,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连他在内;为了他,你能忍人所不能忍,你能不惜牺牲一切……” “姊姊,你……” “妹妹,别掉泪,别……” 结果,她自己也难忍两眼热泪哑声道:“一个无福,一个几生修来,只是他… …唉……” 蓦地改口轻喝:“妹妹噤声,有人入谷……” 一条淡白人影如电,不知由何处射进死谷。 淡白人影的落脚处,是西边峭壁下的洞口前。 人定,影敛,是个书生。 他默默地站在洞口前,一动不动,直如一尊石像。 但,一袭滞洒、飘逸的雪白儒衫,却无风自动。 脸上起了阵阵抽搐,双唇微微翕动,似在说些什么。可是,除了他自己外,谁也听不到。 须臾,他缓缓抬眼扫视全谷,不放过每一寸地皮。 目光,最后在身前那黝黑、深途的洞口上…… 突然,他身形猛震,骇然怔住,脸上的神色,激动而复杂,令人一时很难明白他是些什么感受。 以前没看见,那是他临此伤心断肠地,太过悲伤,太过哀痛,太过伤神,忘了身外的一切甚至于他自己。 现在,他发现了。 有此发现,够了!太够了!就这么一点发现,已足证明一切。 蓦地里,一声龙吟长啸,穿云裂石,直达九霄。 听声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但有人能够领会,一丝不遗地完全领会,这个人,就在左近。 啸磐未落,书生身形电闪,飞射不见。 原来那洞口旁,写着两行字迹,字体娟秀,金刚指力,整齐如刻,入石三分。 “昔年种因,夺刀杀人,令朝得果,溅血横尸。” 洞顶四个大字:报应不爽。 死谷中,又回复寂静,空荡一片…… 良久,良久,东边峭壁下洞里,那无限甜美、动人的话声又起,似乎有点哽咽,又带着些惆怅、忧郁…… “走了?” “走了。” “怎么会是他?” “闻说爱妻未死,千信万信,是悲是喜的心情下,犹带着一点唯恐有误的恐惧,特来求证,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对?” “姊姊,你似乎对他了解得很深?” “妹妹这句话的意思是……” “姊姊,我不是世俗女儿家。” “妹妹,别急,我说过,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 一个人儿默默,没有答话。 另一个人儿,话声又起:“记得么?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是无双的闺中密友,女儿家谁不喜欢在知心朋友面前夸耀自己的丈夫,引以为傲?所以,由她的口中,我对他了解得很深;再说,这是常情,我是以常情推测,妹妹难道不做如是想?” 那个默然的人儿依旧默然。 她相信了,不相信又如何? 她一直觉得身边那人儿,言谈举止可疑。 但她却又找不出那矛盾之处,究竟在哪儿。 那位人儿的每一句话,也令她无从辩驳,找不出破绽。 那倒非别的,只因她不忍,她不忍辩驳。 有几次她曾下过最大决心。 但那仍属枉然,因为机会稍纵即失,刹那间那位人儿总又会弥补得没有一丝缝隙,根本无懈可击。 所以,纵使有些怀疑,也只好默然了。 她默然了,那位人儿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了口:“姊姊,刚才你手抖得很厉害,知道么?” 那位人儿道:“他功力高绝、守内第一,万一被他发现我们,那我们这番心血,岂不真的要付诸东流了?我好紧张。” 这回她没放松,紧逼了一句:“姊姊,你覆面纱也湿了,泪珠儿成串洒落襟前,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位人儿答得很平静,平静得出她意料之外。“世上感人最深的,是挚爱真情,只要是有血有肉、有灵性的人,谁都会被感动得掉泪,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怎能例外?妹妹,你也泪渍未干哩。” 她,红云满面,娇羞无限,忙抬皓腕捂向粉颊。 “妹妹,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反客为主,那位人儿好厉害。 可是她也不太弱。“姊姊,别忘了出家人四大皆空,道家修持更重恬淡。” “我没忘!”那位人儿益见高明道:“不错,妹妹,出家人四大皆空,道家修持更重恬淡;但,妹妹,出家并非教人无情;四大皆空,恬淡寡欲,也不是教人绝情,倘若无情绝情,何来慈悲?” 她哑了口,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有意刁难,逐步紧逼试探,结果不但仍然一无所获,反而无辞以对。 良久,她方始苦笑说道:“姊姊,我说不过你,甘拜下风。” 那位人儿道:“妹妹,别动歪脑筋了,能说的,不必你问,暂时不能说的,我自知小心,你又何必枉费心机……” 她娇靥上又复红云满布,而且比适才更盛。 那位人儿似觉歉然,接道:“人不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一天一夜了,妹妹,你歇息一会儿吧。” 她道:“不,姊姊,等了一天又一夜的不是我一个人,你先歇息。” “妹妹,”那位人儿很感动,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是娇生惯养的闺阁千金,吃苦这方面,比不上我这出家人多多。 你先歇息,待会儿再替换我,咱们轮流守候不挺好么?” 未再闻话声,想必,已经听了话。 暮色低垂,夜已来临…… 今夜适逢月半,月儿,圆而皎洁。 碧空如洗,清冷银辉轻洒,照彻万里,一片银白世界。 终南“死谷”中,纤细可见。 更空荡,更寂静,益发的慑人、怕人! 初更刚过基地,东边洞口内话声又起:“妹妹,醒醒,有人来了!” 一条淡青人影,如电般射落西边洞口前。 是个身材颀长的青衫人,他面西背东,对着洞口。 东边洞口内那两个人,看不见他的面貌。 但这背影,对其中一位来说,是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洞中,响起了一个惊诧欲绝的呼声,是骇然!是怀疑置身梦中?是怀疑今夜的月色? 不信自己的眼睛?“是他!是他! 怎么会是他?原来竟是……“适时,青衫人已望见洞口字迹,刚机伶一颤,似忽有所觉,身形猛震,连头也没有回,腾身而起,惊煌飞遁。 “妹妹,别让他跑了!” 一灰、一白两条无限美好的身影,自东边洞口疾射而出,双双衔后直追。 她们两位,应变不谓不快! 无奈青衫人极其机警,功力甚高,身法奇快。 双方距离足有十丈,而青衫人距死谷唯一出口却只有四五丈,假如让他逃出了死谷,再要追他,那可就难于登天了。 四五丈距离,那还不是一晃即至? 眼看就要被他逃脱。 陡地,夜空中响起一个清朗话声:“昔年种因,今朝得果,报应当头,你还想走么?” 一点白影起自崖顶,如匹练倒挂,飞泄而下,疾若流星陨石,凌空下击青衫人,其势威猛,锐不可当。 按说前有天神下降,堵死出路,后有红粉追兵,双双扑至,青衫人,他必难以脱身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青衫人做梦也没想到这是预先布置好的罗网金钩,不但有埋伏,而且还有突袭奇兵。 但,他究竟身手绝世、狡猾多智。 如电飞驰中,身形一顿上折,冲天拔起,直上夜空。 看样子他要穷一身功力,飞上崖顶,由高处逃出。 他快,白影更不慢。 一声龙吟长啸,双袖猛科,掉头翻转而上,紧追不舍。 然而,青衫人一声得意冷笑,直上的身形却忽又闪电下降,由高而低,直射向那死谷唯一出口。 这一下,大出白影意料,等他折身再下时,青衫人如电身形已临近那死谷唯一出口边缘,追已来不及了。 “好心智、好身手,小心!” 怒笑震天,半空扬掌。 霹雳大震,天崩地裂,碎石激射,尘雾弥漫。 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 石破天惊,威势万钧,这是禁宇内三大绝学之一:“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的“震天掌”! “震天神掌”威力太大,举世无匹,向不轻用,这是南宫逸复出再现武林后第二度再使用了。 终南死谷那唯一的出口,倒塌了。 出口处,碎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但,经此一来,终南死谷那唯一出口,称不上隐密了,山壁塌了一半,大开一缝,从此终南也没有死谷了。 转瞬间,风停尘落,一切趋于静止。 谷中,没有了青衫人人影。 是逃了?还是被震伤、压死、活埋了? 除白影外,无人能知。 他站在那儿发愣,神色凝重,带着几分惊怒,还有一分惭愧,他是个书生,谈笑书生—— 南宫逸。 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的神功绝学又落了空。 这是技不独尊。 落了网,上了钩的猎物,竟被逃去,而且那么容易。 这是智不如人。 公认天下第一高人、第一奇才的他,对此能不难受? 难受归难受,逃掉的早已逃掉了。 于事无补,难受又有什么用? 他看见青衫人的面貌,而且看得清清楚楚,知道青衫人是谁,但知道了又有何用?可以说一点用也没有。 捉贼,要当场人赃俱获,无证无据,能空口指人么? 虽然仍拿青衫人没法,但从此已知昔年杀害自己爱妻的真凶是谁,这总是一桩收获,而且这收获也不小。 这该是他唯一值得安慰的一点。 清凉夜风拂体,南宫逸霍然惊醒,连忙回身,他又愣住了。 谷中寂寂,一片空荡,哪还有一丝人影? 不但没有了人影,便是那飘散夜空的兰蜃异香也不复存主,可见人家走了好久了。 由崖顶扑下时,他看得很分明,那青衫人身后双双紧追着的一及一白两条无限美好的身影,一个是黑纱蒙面的神秘道姑,一个正是生死两隔,睽别多年、相思欲绝的爱妻“天香玉凤”柳无双。 这回他自己看到了,是爱妻,丝毫不差! 但,既是爱妻,互求谋面,当如饥如渴,犹恐不及,怎么会一声不响,悄悄地又走了? 由今夜事,印证那夜事,爱妻是有意躲避自己。 这,为什么?为什么? 无人能解。 现在,他明白了一件事,以他那超人智慧,他想通了,爱妻夜访“古家堡”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找自己。 那么她又为了什么…… 这,也是他一时难解的。 当然,这两件不解之事中,必有原因。 他该找出这个原因,他必须找出这个原因。 竭尽自力搜寻,暗运神功查察。 死谷内,除了他而外,已不可能再有人迹。 一里之内,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走了,走远了。 芳踪缥缈,伊人不知又往何方? 人海茫茫,宇内辽阔,再相见,仍然难期。 但,万里关山,寻遍天之涯、海之角,他也要找,而且誓必要找到爱妻,查明一切原因的所在。 其实,他明白,不必舍近求远,不必无涯海角,便能找到,便能查明。 人生几回月当头,尤其月圆。 银辉千里,天涯共此时。 无奈,蝉娟虽与共,人影儿却孤独一个,拖得那么长! 心欲碎,肠欲断,一声满含悲伤、凄凉、惆怅的长叹,两点难忍心酸的相思泪珠,雪白儒衫疾飘,飞闪而逝。 南宫逸走了。 但在距此数里外的另一座山峰上,确有两个人影静止不动,这两个人儿,当月对坐在山顶一块青石上。 一个是神秘道姑“虚幻”。 一个是清丽若仙、艳绝尘衰的“天香玉凤”柳无双的替身,古兰。 古兰,螓首微俯,默默地坐着。 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 “虚幻”道姑那一双透过覆面黑纱的清澈深邃目光,呆呆地望着山下远方,也没有说话。 峰顶上,显得很寂静。 寂静中,显示出这两位心情的沉重。 良久,良久,“虚幻”道姑缓缓收回目光,投注在古兰身上。 目光中,突然涌起无限爱怜,轻轻说道:“妹妹,别难受了,你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并没有看见面貌,天下身材相似之人很多,说不定……” 古兰猛抬螓首,清冷面颊上,泪渍未干,神色是一片木然,但木然的神色,并未能掩住她心中的悲痛。“姊姊,别安慰我了,十多年的相处,时间不算短,我不会看错,没有别的,我只是对他多认识了一层,为我已经故世的爹爹感到难过。他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人,怎会做出这种神人共愤、令人发指的事来……” “虚幻”道姑没说话,事实上,她能说些什么? 所谓“天下尽多身材相似人”之语,只是一种在没有办法之下的安慰话。其实,她看得更清楚,但她不能不安慰面前的人儿。 古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满含幽怨,香唇边,浮现一丝凄婉笑意,望之令人心碎鼻酸,接道:“姊姊,我很矛盾,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明明认出了是他,却又怀疑自己的眼睛,我真希望是看错了。” 这只是希望!而…… “虚幻”道姑淡淡一笑道:“妹妹,这是人之常情,我又何尝不这么想?妹妹,但愿你我都看错了,那不是他。” 她只能这么说,她知道面前这位可怜的薄命人儿,已禁受不起任何打击了,她怎忍心再给予她打击? 她也明白,虽然自己看到了,认清了,但那仍没用,青衫人狡诈多智,没当场抓到他,便拿他无可奈何。 所以,她这番心血所换得的,并不太大、太多。 古兰突然道:“看来,我不得不回去一趟了。” “虚幻”道姑目光凝注,道:“怎么?” 古兰道:“只要我回去一趟,一切就可以确定了。” 这话不错! 同时,事关重大,以青衫人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没有确切证据,绝不能随便指认他是杀害南宫夫人柳无双的凶手,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虚幻”道姑考虑良久,终于点头—— ------------ 第十三章 大巴山下,小镇上,“高升客栈”前,飘然走来了一位俊美游洒、飘逸出尘的白衣书生。 是南宫逸回来了。 一进门,魏胖子立刻打柜台里快步迎了出来,胖脸上满挂着真挚、亲切的笑容,急急道:“老弟,你回来了!” 南宫逸含笑点头致意。 魏胖子一脸关切,道:“怎么样?老弟,可有什么……” 南宫逸截口说道:“老哥哥,咱们屋里谈去。” 魏胖子一笑说道:“哈!你瞧我有多猴急!” 并肩行进后院。 进了上房,坐定,南宫选首先问道:“怎未见我大哥、二哥跟小灵三个?出去了?” 魏胖子随口答道:“到‘古家堡’去了。” 到“古家堡”去了?到“古家堡”干什么? 南宫追微微一愣,道:“怎么,有事儿?” 魏胖子皱了皱眉头,道:“‘古家堡’又出了事了。” 南宫逸神情微震,心头一紧,挑眉急问:“什么事?” 魏胖子微笑摇头。“老弟放心,不关古姑娘……” 这句安慰的话,听得南宫逸俊睑一红,可是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 魏胖子装作没看见,接着说道:“‘古家堡’钟楼上那口大钟不见了。” 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天下第一堡”! 不但能进去,能出来,而且搬走了一口大钟:“古家堡”举堡上下神不知、鬼不觉,此人功力可知。 这个人丢得不小,只怕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要气疯了。 南宫逸笑了,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魏胖子没注意南宫逸的神色,道:“就是前天夜里。” 南宫逸点点头,说道:“无独有偶,武林中,这些天来怪事不少。老哥哥可知道,峨嵋‘金顶’禁地,那口大钟也不翼而飞了?” 魏胖子一愣,“哦”了一声,瞪大着眼道:“有这种事?老弟,这……” “这不算什么,老哥哥,听我说完。‘南宫逸淡然一笑道:“惊人的事儿多得很,少林两尊镇守山门的石狮子,被人以内家掌力震成石粉;武当真武圣迹’挂剑树‘被人齐根砍断;昆仑掌教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华山重地一地’九华金莲‘被人连根拔光,可笑这请大门派俱都在事后才发现……“魏胖子越听越吃惊,终于坐不住了,一跃而起,瞪目张口,满脸是惊诧之色,说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轻犯诸大门派,毁物伤人,老弟,要知道……” 南宫逸一笑接口道:“我知道,这是绝大侮辱,非同小可;但,老哥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人连‘天下第一堡’都敢去惹,还在乎几大门派?” 魏胖子愣住了,半天才开口说道:“老弟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南宫逸道:“终南山下,‘蓝桥’小镇上。” 魏胖子又问:“出自何人之口?” 南宫选道:“一丘之貉,喽罗脚色的三个‘幽冥教徒’。” 魏胖子神情猛霞,轻呼说道:“老弟是说,这一连串的惊人事儿,全是‘幽冥教’干的?” 南宫逸淡笑点头:“不错,我正是此意。” 魏胖子又复愣住了。 南宫逸淡笑又道:“那三个东西虽不承认,但那没有用。 也许,像他们那等可怜的身份、地位,确实根本不知道:“魏胖子定过神来,缓缓坐了下去,皱眉问道:“这人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南宫逸道:“一方面是对诸大门派略示颜色,一方面是对我示威,仔细想想,主要的用意,还是对付我。” 魏胖子道:“……何以见得?” “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宫寒冰野心勃勃,不是池中物,绝不会以那威震宇内的‘古家堡’四豪之首的声望而满足;他本打算窃据‘古家堡’,然后借‘古家堡’名义席卷天下,一统武林;但因为我的复出,他这个计划遭到阻遏,穷而后变,只有改以‘幽冥教’固有实力遂其野心。这一连串的惊人变故,只是三分颜色的小警告,接下去,将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凶残毒辣手法,不到诸大门派低头,绝无休止……” 顿了顿话锋,接道:“至于对我……老哥哥请想,宫寒冰他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在这个时候制造变故,酝酿事端,混乱武林,对各大派采取行动,施以压力,这不是分明向我挑战么? 他要看看我这个举世公认的第一高手、第一奇才,能否挽救,拿他如何!假如我能,那还好,否则南宫逸三字,岂不被他官寒冰取而代之了?” 魏胖子频频点头,连道:“有道理,好厉害……” 抬头凝注,道:“老弟,宫寒冰他对‘古家堡’为何也……” 南宫逸截口笑道:“老哥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宫寒冰极具心智,狡猾奸诈,他岂能厚此薄彼,启人疑窦?” 魏胖子赧然苦笑,摇摇头,没开口。 但旋即又道:“那么,老弟你……” “我明白老哥哥的意思。”南宫逸挑眉说道:“老哥哥知我,我个好名,我不在乎宫寒冰取代南宫逸,但我责无旁贷,义不容辞,没有不管的理由。南宫逸活在世上一天,就不容他这一阴谋如愿得逞,只为天下苍生、字内武林。” 侠骨柔肠,剑胆琴心,悲天悯人,誓死卫道,这才不愧是天下第一人。魏胖子肃然起敬道:“老弟,我永远跟着你走,这破产业,我不要了……” 南宫逸刚要接话。 一阵步履声由前院直达后院,跟着,响起了商和的话声:“三弟回来了么?” 想必,柜台上老帐房嘴快。 南宫逸、魏胖子先后站起。 “九指神丐”商和推门而入。 身后,是“铁面大曹神鬼愁”司徒奇。 “玉麒麟”诸葛灵。 “铁狮子”小黑。 “铜金刚”小虎。 见面后,商和不提“古家堡”的事,第一句话便问:“三弟,如何?无双她… …” 南宫逸笑道:“大哥,请坐下谈。” 能笑,是佳兆,老少五人心头一松,顿时开朗。 商和哈哈一笑,摆手说道:“坐,坐,都坐。” 坐定,商和老眼凝注,捋髯笑道:“三弟,瞧见没有,大伙儿现在可没一个站着的了。” 也就是说,现在大家都等着听消息了。 人老心不老,他也一副急性子。 本来难怪,事关弟媳嘛。 南宫逸笑了。“大哥,别忙,我想先听听‘古家堡’的事。” 商和一瞪老眼,道:“三弟,你是存心惹我急。” 诸葛灵眨眨眼,插口说道:“三叔,您还是快说吧!您就不知道大伯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吃不好、睡不着不说,连酒都没沾过唇哩。” 老少大笑,欢愉风生。 商和转注诸葛灵,老眼怒瞪,道:“小鬼头,谁说的!大伯喝酒难道非告诉你不可。” 诸葛灵一副嬉皮笑脸,道:“大伯,自三叔走后,小灵儿可是寸步没离开您身边。” 这下堵了嘴,商和只有瞪眼,说不出话来。 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笑声止,南宫逸道:“此行不虚,我见着无双了……” 一经证实,群情大悦,商和脱口说道:“怎么没一道儿?” 南宫逸没马上答话,无他,商和老泪双垂,司徒奇低下了头,诸葛灵等三小眼泪也在目眶中打转,这情景感人至深,他瞧着既感动又难受。 千不该,万不该,诸葛灵不该又在这时抖着声音带着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小灵儿三个又可以看到三婶了。” 赤子心声,撼人心弦。 南宫逸本在强忍,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心头猛地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是悲是喜,这泪水,包含得太多。 最后还是商和洒得开,他伸手抹了抹一脸老泪,破涕为笑,道:“都别哭了! 都别哭了!哭个什么劲儿,这该高兴才是,好啦,好啦,……三弟,说下去。” 南宫逸举袖拭泪,默然片刻,遂将终南所见之事,颇为详尽地说了一遍。 话落,一时竟没人开口。 老少几人,连魏胖子在内,均挑眉瞪目,怒火高腾,杀机狂炽,激愤之色充塞眉宇,气势怕人。 片刻之后,才有了反应。 “铁面天曹神鬼愁”司徒奇霍然站起,咬牙切齿,目瞅欲裂。“原来又是他! 无双与他何仇何恨,他竟下此辣手!我找他去,我要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翻身离座,往外便走。 请葛灵跟着站起。“义父,小灵儿跟您去,我要扎他几刀。” 南宫逸掠身出招,疾若闪电,一把拉住司徒奇。 司徒奇变色说道:“三弟,你要拦我?” 南宫逸道:“二哥,听我说,要能这么做,我也不会先回到这儿来了。” 司徒奇怒声说道:“三弟,你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南宫逸正色道:“二哥,不错,我看清楚了,是他,可是我当场未能将他擒获,空口岂能为凭?再说,风月无古今,林泉孰宾主,终南死谷,我去得,难道他就去不得?这类理由多的是,无证无据,咱们凭什么指人为凶?小不忍则乱大谋,二哥怎不能冷静些!” 司徒奇威态渐敛,默默不语。 商和摆手说道:“二弟坐下,三弟说得是,事关重大,不可鲁莽冲动,否则问罪不成反会被他指咱们恶意中伤、血口喷人。” 南宫逸松开了手。 司徒奇默默回座坐下。 但突然,他又高挑长眉,厉声说道:“三弟,我没你跟大哥那么多顾虑,既然不错,干脆放手去做,难道任他逍遥天理之外不成?” 南宫选淡淡一笑,道:“二哥,凡事要谋定而后动,证据确凿,使他俯首无从狡辩,才是上策;正如大哥所言,若被他反客为主,指咱们恶意中伤、血口喷人,咱们划得来么?别说咱们杀不了他,就是有力诛除,又如何向天下武林交代?凭的何证何据?无双那句话也说得好,‘昔年种因,今朝得果,报应当头’。因果循环,善恶必报,只不过来早与来迟而已,就算让他逍遥无理之外,为时又能多久?” 司徒奇绷着铁面,不开口。 商和蚕眉深蹩,沉吟说道:“三弟,以你之见?” 南宫逸道:“我想等见到了无双再说。” 提起了这位弟媳,商和眉头皱得更深。“无双她又是怎么回事?真令人费解,唉……” 南宫逸俊面上掠过一丝黯然神色,道:“我想不出原因,不过,她总有她的理由。” 魏胖子突然插口说道:“老弟,弟妹会不会是因为凶手尚未查出,有什么顾忌,不能跟你见面?” 南宫逸满面愁容,勉强笑了笑,道:“所以我说也许她有她的道理。” 司徒奇望了望南宫逐一眼,道:“三弟,那蒙面道姑跟无双那方玉佩,又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没听无双说过,她有这么一个朋友?” 南宫逸苦笑摇摇头,道:“二哥,这个我也不知道……” 话锋微顿,接道:“不过,只要能找到那位道姑,就不难明白了。” 司徒奇微微点头,刚要说话。 南宫追突然一笑,又道:“二哥,道姑不难找,这件事先不谈了,‘古家堡’情形如何?” 司徒奇道:“魏老哥已经对你说过了?” 南宫逸点点头,说道:“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司徒奇长眉微皱,摇头不语。 南宫速道:“二哥可知诸大门派……” 商和忽地插口说道:“刚才回来时,在路上,砖坪分舵已有人报告过了。” 南宫逸笑道:“丐帮传递消息之快,的确为武林其他门派所难及,来人可曾告诉大哥,这都是何人所为么?” 商和摇摇头说:“他们也不知道。” 南宫逸摇头叹道:“连耳目最多、消息最灵通快速的丐帮都不可知,可见他们的手法是如何高明,行动是如何秘密了。” 商和微愣说道:“怎么?莫非三弟已经知道了?” 南宫逸点头谈笑,道:“十之八九应该不会有错。” “谁?”老少几位奇侠同声发问。 南宫逸道:“幽冥教。” 老少五奇侠神情惧震。 司徒奇道:“幽冥教?怎见得?” 南宫逸遂将“蓝桥”所见说了一遍。 说完,一笑又道:“二哥高见如何?” 司徒奇沉吟说道:“我有同感,宫寒冰他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逸道:“显而易见……” 接着,又将适才对魏胖子所说的话说了一遍。 司徒奇砰地一掌击上茶几,长眉倒挑,目射威棱。“好阴狠的东西!我兄弟但有三寸气在,他这阴谋就永远别想得逞。” 商和皱眉笑道:“二弟,发什么火呢,有用么?” 司徒奇默默不语,威态稍敛。 商和转注南宫逸,道:“三弟,你看怎么办?” 他由来问计于这位奇才第一的三弟。 南宫逸想了想,道:“不忙,等我去一趟‘古家堡’再说……” 抬眼环顾,道:“大哥、二哥见着古兰了……” 商和摇头说道:“来去匆匆,没见着。” 南宫逸道:“宫寒冰呢?” 商和道:“碰见了,还是他跟辛天风陪着我跟二弟到处看了一遍,看来他比三弟早一步回来了。” 南宫逸谈笑说道:“他是该比我早一步。” 说着站起身来,又道:“大哥、二哥、老哥哥都请歇息去吧! 我这就到‘古家堡’去一趟,我倒要看看宫寒冰见了我怎么说。“老少几个,跟着站了起来,诸葛灵眨眨眼,笑道:“三叔,你不带几个跟班儿?” 南宫逸尚未答话,商和已然瞪眼说道:“少跟你三叔使心眼儿,乖乖地跟大伯回屋去。” 诸葛灵满脸懊丧,耸肩不语。 南宫逸笑了笑,转身出房而去。 “古家堡”的两扇巨大铁门,敞开着。 一十六名威猛肃穆的抱刀黑衣大汉,又出现在门边。 这该是自老堡主古啸无故世后,多日来的第一次。 到“古家堡”,南宫逸无须通报,一进堡门,就碰见三爷“慈心神龙”燕惕;燕三爷豪迈、亲热地飞步迎上:“多日不见了,南宫大侠好。” 南宫逸笑道:“托福,三侠也好。” 燕三爷恭敬直让大厅。 南宫逸边走边道:“宫大侠、辛H侠跟兰姑娘都好?” 燕惕笑得很不自然,道:“好,都好,多谢垂注。” 南宫逸没留意,笑道:“三侠,你知道,我这个读书人最厌腻文诌诌的那一套,不能仍把我当成吕毅么?那多亲近热和。” 这种话,南宫逸不知说过多少次了。 可是除了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偶尔豪情大发外,就没人再叫他老弟的,倒不是不愿,也深知南宫逸为人,只是总张不了口。 燕惕窘迫地笑了笑,没开口。 南宫逸也没再多说,随口问道:“宫大侠在么?” 燕惕点头说道:“在!在!南宫大侠有事?” 南宫逸道:“有点小事,宫大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燕惕一愣说道:“大师兄他何时出去过了?” 这回南宫逸发愣了,他停下脚步,讶然投注,道:“怎么,三侠不知道?” 燕惕跟着停步,虎目圆睁,道:“不是燕惕不知道,大师兄他根本就没出去过。” 南宫逸深知这位铁挣奇男的为人。 “慈心神龙”燕三爷,他绝不骗人,更不会帮人骗人。 尤其是对他“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 但这是怎么回事呢? 南宫逸微一皱眉,道:“三侠这些天都在堡中么?” 燕惕摇头说道:“不在,昨天刚回来。” 原来他不在堡中。 这就难怪他不知道了。 南宫逸笑了笑道:“那三侠怎知宫大侠他没出去过?” 对呀! 无如,燕三爷他有说法,他道:“大师兄自昔年跟家师他老人家出过一趟远门回来后,多少年就从未离开过‘古家堡’周遭十里以内。近来没有什么值得他势必亲出的大事,‘古家堡’外患虽歇,内忧末消,他绝不会轻易远行。再说,燕惕也没听他提起过,就是二师兄也没说过。” 这应该不会错了。 南宫逸沉吟说道:“这就怪了……” 燕惕道:“怎么?” 南宫逸道:“我日前在终南曾碰见过宫大侠。” 燕惕呆了一呆,道:“既是南宫大侠曾在终南碰见过大师兄,那便是家大师兄确曾出过远门,而燕惕不知道了。” 显然,由他口中仍不能确定,宫寒冰是否出去过。 南宫逗笑了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无关紧要,待会儿见着宫大侠再说吧,三侠请!” 潇酒摆手,迈动脚步。 燕惕可是边走边响咕,皱眉沉吟,深为不解。“大师兄他突然上终南去干什么……” 当然,在毫无明证的情形下,南宫逸他不便多说。 转眼已来到“古家堡”那美轮美美的大厅。 坐定,燕三爷立刻吩咐奉菜青衣小憧道:“快去请大爷,就说南宫大侠来了。” 青衣小僮应声领命而去。 须臾,步履响动,大爷“冷面玉龙”宫寒冰、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联袂而至,登队入厅。 南宫逸含笑站起相迎。 燕三爷沉不住气,劈头便问:“大师兄什么时候去终南的?” “去终南?”宫寒冰正满面春风,含笑拱手,闻言一楞,一副困惑神色,道:“我何曾出去过,谁说的?” 燕惕说道:“我本来就说大师兄没出去过,是南宫大侠说曾在终南碰见过大师兄,我正感奇怪,所以……” 宫寒冰“哦”了一声,转往南宫逸,仍然那副神色。“是么,南宫大侠?” 南宫逸笑笑说道:“不错,话是我说的,也确有其事。” 宫寒冰更显讶然,更显困惑,道:“南宫大侠何时在终南碰见过官寒冰?” 南宫逸道:“数日之前。” 宫寒冰显得啼笑皆非地,摊手说道:“那就怪了,宫寒冰多少年来一直未曾出过远门,这几天更是未离‘古家堡’一步,不信请问家二师弟。” 二爷辛天风笑了,可笑得勉强,道:“辛天风这几天一直跟大师兄在一起,大师兄的确寸步求离‘古家堡’,当然更没有到终南去过。” 南宫逸又愣了。 他更深知这位“铁腕墨龙”辛二爷,与三爷“慈心神龙”一般地铁铮汉子、豪迈男儿,绝不会有而言无,欺骗自己。 这到底怎么回事? 自己双眼又绝不会看错。 宫寒冰面上闪过一丝令人难懂的笑意,举手肃客。 分别坐定。 宫寒冰首先含笑说道:“恕宫寒冰大胆妄测,南宫大侠会不会看错了?须知天下身材、相貌相似之人不是没有……” 南宫逸抬眼深注,淡淡一笑道:“宫大侠应该知道,南宫逸这双眼力不差,相隔过远,也许会看错,但这次在终南却是面面相对,近在咫尺。” 宫寒冰又“哦”了一声,皱眉苦索,说道:“南宫大侠可曾跟对方交谈过?” 南宫选道:“我很想交谈,只可惜那位宫大侠一意躲避,不肯……” “那就是了。”宫寒冰截口说道:“假如真是宫寒冰,亲近还来不及,岂有躲避之理?” 南宫逸挑眉微笑,道:“依宫大侠高见?” 宫寒冰说道:“分明是有人改扮冒充宫寒冰,又知宫寒冰与南宫大侠多年故交,彼此十分熟悉,怕南宫大侠看破,故而一味躲避。” 分析得有理。 燕三爷频频点头,道:“燕惕也认为如此。” 唯独二爷辛天风没说话。 南宫逸笑道:“那我就不懂了,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假扮冒充‘天下第一堡’四豪之首?他假扮冒充宫大侠之用意又何在呢?” 宫寒冰道:“南宫大侠奇才当世第一,南宫大侠都不懂,宫寒冰师兄弟当然就难知其所以了。不过……” 剑眉突然高挑,脸色一寒,道:“有人假扮冒充宫寒冰,这件事,宫寒冰不能不予重视,不能不闻不问,宫寒冰要即刻查明真相,找出此人。” 威态一敛,拱手笑道:“该谢谢南宫大侠相告之情。” 好厉害! 南宫逸星目凝注,道:“不敢当,南宫逸亦表赞同,十分希望宫大侠能尽速查明此事,免得南宫逸有所误会,陷宫大侠于不白之境。” 三豪俱皆一愣,宫寒冰瞪目讶然,道:“南宫大侠,你这话怎么说?” 南宫逸道:“本来事关非常,无证无据南宫逸不敢轻易出口,如今既然宫大侠从未到过终南,而是有人假扮冒充,南宫逸就不必有那么多顾虑了……” 目光轻扫环顾,接道:“这该从拙荆被杀害说起,终南死谷便是拙荆音年遇害处,事隔多年,拙荆突传再现武林,南宫逸为了证实此一消息,乃于数目前,去终南死谷走了一趟;无意中在死谷内一个洞口,发现拙荆留字,始信传言属实,并立即领悟拙荆此次出现,有很深的用意。她是张网垂钓,诱那杀害她的凶手,前往终南死谷,件使明白真凶,擒凶复仇。 助妻揭凶,当然是南宫逸份内事,也是多年未遂之心愿,于是南宫逸便隐身崖顶,静候变化,结果未出片刻,果然有人进人终南死谷……” 宫寒冰突然插口说道:“想必那人便是装扮冒充宫寒冰之人。” 南宫逸目光深注,点头道:“不错,正是那万恶该死之徒! 当时拙荆跟她一位朋友由隐身处追出,南宫逸也由崖上下去,却不料那人功力心智两称高绝,在三人合围,南宫逸‘震天神掌’下犹能安然脱身,逃出死谷…… “宫寒冰耸然动容,道:“这该是宫寒冰所知能在南宫大侠手下逃脱的第二人了,委实令人难信,看来武林中奇人颇多……” 话锋一顿,望着南宫逸挑眉接道:“南宫大侠天龙身法冠绝字内,难道未曾追赶?”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南宫逸既已看出是宫大侠,何必定要追赶?” 对,直上“古家堡”问罪便可! 宫寒冰跺足扼腕,叹道:“可惜南宫大侠未曾追赶,不然定可擒此假扮冒充之人,也可免宫寒冰蒙受不白,难以洗刷。” 南宫逸淡笑道:“宫大侠说得是,南宫逸当时没有追赶,这是南宫逸失策之处,不然他就是再狡猾也难以遁形了。” 顿了顿话锋,又道:“宫大侠何言蒙受不白,难以洗刷?既是有人假扮冒充,而非宫大侠本人,南宫逸自然不敢血口喷人。” 宫寒冰却剑眉高挑,义形于色,毅然道:“不说彼此多年故交,宫寒冰又素来敬重南宫大侠伉俪,理当竭尽绵薄,为南宫夫人雪冤报仇。单就凶手假扮冒充宫寒冰,陷宫寒冰于不白一点,宫寒冰也不能不闻不问,非倾全堡之力,擒此凶徒,交由南宫大侠处置不可。” 南宫逸淡笑欠身,道:“宫大侠愿赐鼎力,南宫逸夫妇至为铭感,谨先谢过。” 宫寒冰正色还礼,道:“彼此不是外人,南宫大侠何须客套?” 燕三爷突然发话,一脸义愤,真情感人。“大师兄说得是,这是我师兄弟份内事,何况此事牵涉到‘古家堡’,危及大师兄一世清名。” 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至今一句话没说。 可是那黝黑、英武的脸庞上,却阴沉难看得怕人。 南宫逸欠身再谢,略一沉吟,抬眼说道:“只是我仍觉得很奇怪,为何那人又单单假扮冒充宫大侠……” 宫寒冰泰然截口说道:“这不难解释,宫寒冰刚掌‘古家堡’门户,‘古家堡’树大招风结仇太多。” 南宫逸摇头叹道:“这样看来,此人之心肠,的确是够阴狠毒辣的。” 宫寒冰挑眉说道:“世间尽多丧心病狂之人,武林中特为尤然。” 南宫逸点头不语。 一时间,大厅中陷入沉闷的寂静中。 片刻之后南宫逸又打破沉默,凝注宫寒冰突然发问:“宫大侠可知近些日子来,除贵堡之外,武林中还发生了许多重大变故?” 宫寒冰摇头说道:“宫寒冰不知南宫大侠何指?” 南宫逸淡淡一笑,说出各大门派被人逞凶示威之事。 宫寒冰、燕惕神情齐震,连辛天风也为之惊动。 宫寒冰讶声道:“有这等事?南宫大侠何处得来的消息?” 南宫逸笑道:“早已沸腾宇内,武林中人人皆知。” 这等震惊武林的大事,“天下第一堡”竟还茫然不知,至今犹蒙在鼓里,说起来,也够丢人的了。 宫寒冰满面羞愧,叹道:“‘古家堡’僻处深山之中,宫寒冰师兄弟也多年未曾行走武林,近来又严束堡中人出外走动,看来这样下去,‘古家堡’要隔绝武林,被人遗忘了。” 辛天风与燕惕也是一脸愧色,缓缓低下头去。 但,旋即,燕三爷猛然抬头,道:“胆大包天,南宫大侠可知这是何人所为?” 南宫逸有意无意看了宫寒冰一眼,淡淡一笑道:“幽冥教。” 三豪神情猛震,辛天风然地站起,凤目暴射威棱,叫道:“什么?又是这批该杀的‘幽冥教’徒!” 南宫逸点头笑道:“不错!又是这批该杀的‘幽冥教’徒。” 辛天风道:“这么说,前来古家堡盗钟寻衅示威的,也是这批东西了?” 南宫逸又点了点头,笑道:“二侠高见,应该没错。” 辛天风勃然色变,目中威棱直投宫寒冰,沉声说道:“大师兄……” 宫寒冰平静摆手道:“二弟且坐下,我自有主张。” 大师兄有大师兄的威严,辛无风只有依言坐下。 宫寒冰转注南宫逸,淡淡说道:“南宫大侠怎知这俱皆‘幽冥教’所为?” 南宫逸笑了笑,道:“‘幽冥教’为上者律下不严,‘蓝桥’镇上,三个教徒好酒贪杯,酒后不慎失言,泄露了大机密,这该不假。” 他约略改变了说法,是含有深意的。 这不是事实,他也明知“蓝桥”镇上喽罗脚色那三个,对教中如此大机密,多半不会晓得。 但他要看看宫寒冰的反应。 虽明知没用,他也不能不这么试试。 宫寒冰略一沉吟,面色却立趋凝重,道:“这不是‘古家堡’的事,也不是任何一门一派的事,而是关系整个天下武林安危盛衰的大事;谋取对策,打击‘幽冥教’实已刻不容缓,如再容它日益坐大,猖撅下去,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抬眼凝注南宫逸,接道:“宫寒冰在此有个浅薄计较,想请南宫大侠裁夺。” 南宫逸道:“不敢当,南宫逸洗耳恭听。” 宫寒冰道:“以‘古家堡’名义,即刻遍传武林帖,邀约诸大门派,共商大事,同心协力,压制‘幽冥教’凶焰。” 南宫逸还真没料到,他会出此一着,呆了一呆,尚未说话,二爷辛天风已然振臂扬眉大呼:“对,就这么办,越快越好。” 宫寒冰没看辛天风一眼,望着南宫选道:“南宫大侠意下如何?” 南宫逸笑道:“宫大侠豪举,南宫逸敢不亦步亦趋?” 宫寒冰可没笑,他郑重说道:“群龙不可无首,它寒冰师兄弟恭请南宫大侠领袖群伦。” 燕三爷抚掌笑道:“好!南宫大侠挂了帅,那马前先锋燕惕师兄弟包了。” 南宫逸微笑摇头。“多谢诸位雅爱,南宫逸承当不起。” 二爷、三爷刚要开口。 宫寒冰已然正色说道:“为苍生,为武林,征邪伐魔,南宫大侠义不容辞。” “不错。”南宫逸道:“除魔卫道,人人有责,南宫逸即为武林一介,不敢逃避,不过主持全局,南宫逸自忖德能两薄,难孚众望……” 宫寒冰飞快截口说道:“南宫大侠忒谦,奇才第一,傲夸宇内,舍南宫大侠,宫寒冰想不出第二个适当人选了。” “那是宫大侠客气!”南宫逸淡淡笑道:“为帅者,须智勇兼备、德威两全,胸罗甲兵,运筹帷幄。论智,南宫逸难及宫大侠;论声望,宫大侠‘天下第一堡’四豪之首;论身份,宫大侠当今‘天下第一堡’掌门人,无论从哪方面说,宫大侠均较南宫逸适当得多。” “南宫大侠这才是真客气。”宫寒冰说道:“宫寒冰自知甚明,小材不堪大用,烛光难比皓月,为将勉强可以,挂帅差之大匹……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南宫逸刚要张口,宫寒冰又正色接口道:“倘蒙南宫大侠慨然点头,宫寒冰师兄弟当竭尽全力,听候差遣,万死不辞。 为苍生,为武林,请南宫大侠三思。“南宫逸还想再说些什么。 三爷燕惕开口道:“‘古家堡’天下第一,天下皆知南宫大队是唯一声名在‘古家堡’之上者……” 南宫逸淡笑说道:“是七八年以前的事,彼一时,此一时,如今……” 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圆瞪凤目,高挑长眉,突然说道:“老弟,你真要辛天风双膝着地不成?为了天下武林命运,老弟你一向侠骨仁心、惊天动地,何忍再拒?” 二爷刚直性子,豪迈英雄本色,表出由衷,他可是说得出,做得到。 南宫逸这可作难了,抬眼凝注,皱眉苦笑:“二侠,你这是存心难我……” 目光环顾一匝,正色说道:“为苍生,为武林,南宫逸不能再拒,再拒绝,便是维护道义的热诚不够,也太不识抬举了,只有斗胆点头……” 话未完,二爷辛天风、三爷燕惕同时一晃虎躯,飞扑而至,各执一臂,狂喜之色发自肺腑,流露眉宇,真挚感人。 二爷辛天风大叫说道:“老弟,这才是……” 三爷燕惕笑道:“二师兄,这左右二先锋,咱们包了,如何?” 辛天风摇头说道:“不好。” 燕惕一愣道:“怎么?” 辛天民大笑说道:“三弟糊涂,先锋离南宫老弟太远,不如左右带刀护卫。” 燕惕大笑点头。“对!对!对!就这么说,南宫大侠,这份差事,我兄弟可是讨定了,到时候可别又来婆婆妈妈那一套。” 这两位当世奇豪,委实热诚得可以。 南宫逸只笑笑,没说话。 他能说些什么?不点头,根本不行,那也自找麻烦!可又不好点头,所以只有不说话最好。 豪笑歇止,宫寒冰也笑着站起,可笑得有点勉强。“打铁趁热,宫寒冰也讨个差事。” 南宫选怎好再坐着?站起笑道:“有正不可无副,南宫逸斗胆,敢请宫大侠委屈。” 宫寒冰目闪异采,扬眉朗笑:“何言委屈,得为南宫大侠左右手,宫寒冰引为毕生荣幸,无上光彩,现在就请南宫大侠示下,武林帖何日发出?” 南宫选道:“适才二侠说越快越好,南宫逸颇有同感。” 宫寒冰道:“那么……” 辛天风说道:“大师兄,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 宫寒冰想了一想,毅然点头道:“好!这件事,二弟你去办,只须邀少林、武当、峨嵋、昆仑、华山五派,请他们半个月内来‘古家堡’会合。” 辛天风刚要点头领命。 “宫大侠,”南宫逸突然说道:“半月之期,足够‘幽冥教’准备的了,是否太长了些?” 宫寒冰摇头,笑道:“不然,我以为事情既是‘幽冥教’所为,它早已有了准备,哪会候请这半月之期?再说‘幽冥教’的耳目众多,似这般遍传武林帖,惊师动众,他们也断无被瞒过之理……” 冷冷一笑,接道:“其实,准备又如何?有南宫大侠出面领导,凭这支集天下武林精英的人马,宫寒冰就不相信他”幽冥教‘再能侥幸。“南宫逸目光深注,淡淡笑道:“宫大侠说得是,那是南宫逸多虑了。” 举手环拱,道:“三位忙吧,我暂且告辞了。” 三豪没挽留,一直送至堡门外。 望着南宫逸那渐去渐远的潇洒背影,宫寒冰目闪奇光,唇边浮现了一丝诡异笑意,但只是一瞬,一现即隐。 自然,二爷辛天风跟三爷燕惕都没瞧见。 送走了南宫逸,三豪转身回厅。 三爷燕惕半途离去,今儿个这一天一夜该他当值,任务在身,他要到各处看看去。 燕三爷一走,二爷辛天风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阴沉难看的神色。 这神色,跟适才南宫逸叙述终南死谷遭遇杀妻凶手的情形时,所表现的一样! 他侧顾大爷,突然说道:“大师兄这趟出去,是往何处找寻小师妹的?” 显然,他早已动了疑。 宫寒冰站住了,笑了笑,道:“二弟何不问我是否到过终南?” 李天风正色说道:“我不敢,但事关‘古家堡’声名,大师兄清白……” “我知道,二弟。”宫寒冰微笑说道:“二弟尽管放心,我这趟出去,是往巫山十二峰、带去找寻小师妹的,二弟如若不信,可问问庞天化。” 辛天风一愣说道:“他怎知小师妹去了巫山十二峰?” 宫寒冰道:“他曾看见那道姑挟着小师妹隐入了‘朝云峰’。” 辛天风长眉一挑,变色说道:“他怎未报与我知道?” 宫寒冰笑道:“二弟,师兄弟间情逾手足,他告诉了我不等于告诉了你么?” 这话不错。 辛天风神色稍养,道:“大师兄可曾找到小师妹?” 宫寒冰面色忽转黯然,道:“找到了,无如小师妹她不肯回来,并且誓言今生不再返回‘古家堡’,不要她这个从小长大的家了。” 辛天风大惊失色,急道:“这是为什么?小师妹这是什么意思?” 宫寒冰剑眉猛挑,目射威棱,但倏又敛态,一叹说道:“说来令人痛心,小师妹她竟相信了那道姑的挑拨离间之言,认为那夜之事全是我一手操纵布置的阴谋。” 辛天风暴跳说道:“这,这从何说起!小师妹她太糊涂了! 不相信自己相处多年的师兄弟,反倒相信……“宫寒冰苦笑摇头,说道:“二弟,这不能怪小师妹,师父亡故,四弟遇害,再加上这件事,一个娇弱女儿家,如何受得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在这种情形下,往往心神不定,耳朵软,只要有人……” 辛天风额头青筋暴起,紧握双拳,瞪目说道:“怎么说小师妹她也不该相信一个外人。” 宫寒冰满面愁容,道:“也许那道姑是个能言善道的巧舌之……” 辛天风猛一跺脚,道:“我去找小师妹去!” 霍然转身,迈步便走。 宫寒冰倏伸铁腕,出手如风,一把将他拉回,沉声说道:“二弟,你这是干什么!小师妹的痛苦还不够么?” 辛天风急叫道:“大师兄,事情总不能不说清楚,让她永远误会下去,不回堡,不要这个家啊?” “二弟说得对。”宫寒冰正色说道:“小师妹的脾气你该知道,她要是认定了一件事,决定要这么做,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就是师父在世,也拿她没有办法,何况在这个时候? 二弟冷静些,让她在外面待一个时期也好,眼不见这些伤心事儿,过个十天半月,她慢慢就会明白,到那时再接她回堡也不迟。她生于此,长于此,人谁没有家,也许,到那时候她自己会回来的辛天风渐趋冷静,说道:“大师兄,依我之见,还是赶快想办法接小师妹回来的好,越早越好,要不然,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们怎么对得起地下师父他老人家?” “二弟说得是。”宫寒冰点头叹道:“我会尽快的想办法的……” 猛然抬头,道:“二弟记住,无论小师妹何时回堡,千万不许当着她的面提起这些事,以免刺激她再行出走,懂么?” 高明!厉害! 辛天风点头说道:“大师兄放心,我省得。” 宫寒冰点头不语,看样子,他很放心。 他没说话,辛天风可又开了口,道:“大师兄既是往巫山寻找小师妹,为何不愿人知? 甚至对南宫大侠也否认曾离堡远行?” 宫寒冰笑了。“二弟也真是,‘古家堡’家务事都须告诉人么?” 辛天风不愧耿直汉子,轩眉说道:“彼此多年故交,南宫大侠有恩‘古家堡’,应该不算外人,我以为大师兄不必瞒他。” 宫寒冰摇头笑说道:“二弟这种胸无城府的直心肠,老实好人,天下少有。不错,南宫大侠不算外人,哈家堡‘也从未将他当外人看待。但不论怎么说,到底他是与咱们师兄妹间隔了一层……” 抬眼微注辛天风,接口道:“再说,二弟也该知道小师妹跟他的感情,倘若让他知道了小师妹已离堡出走,誓言不归,他必然会追问原因,这两面之辞,他听哪一面的?假如他跟我再起误会,那岂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越来越糟?同时,小师妹如今是我的未婚妻室,我也不愿他伸手多管闲事。” 前面的,说得有理,后面的,带有点儿酸溜溜的醋味儿,越显真实。辛天风长眉微轩,想说什么,终又临时改口:“既然大师兄是去找小师妹,又找到了小师妹,却为何又交代我连小师妹也要隐瞒呢?” 对呀! 无如,宫寒冰他有说辞,而且说得好,合情治理。 他赧然苦笑说道:“不瞒二弟,我这是第二次前往巫山,找到了小师妹,那是在上一次,而这一次,小师妹已经又离开了。” “又离开了!”辛天风神情大震,脱口说道:“小师妹又上哪儿去了?” 宫寒冰苦笑摇头,道:“我若是知道,不就好了么?上一次小师妹曾说不准我再去找她,二弟请想,能让她知道我又去了巫山,惹她生气么?” 大师兄素来对这位小师妹百般忍让,曲意迁就,这是实情,这是“古家堡”上下谁都知道的事。 这话说得慢可怜的。 辛天风既同情又感动,微微点头,叹道:“大师兄用心良苦,我明白了……” 陡挑长眉,目闪威棱,接道:“只是这件事大师兄涉嫌之处甚多,为免别人误会,必须尽速找出那假扮冒充大师兄之人。” 宫寒冰面上倏地罩上一层重重寒霜,道:“那当然,我即刻着手查明此事,擒此奸徒。” 墓地里,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过来。 大爷、二爷循声没注,立刻愣住。 青石小径那头,并肩携手,袅袅地行来了两个人儿。 一个是黑纱覆面的虚幻道姑。 一个竟是美艳无双的古兰。 古兰,仍是那袭黑衣,只是艳若桃李的粉靥清瘦多了。 道姑会来,尚不足奇。 古兰同来,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二爷辛大风满面激动,一声惊喜大呼,飞步迎上。“哈,真巧,正说着师妹,师妹就……” 猛觉说漏了嘴,倏然住口不言!人却已到了跟前。 古兰嫣然微笑,目眶有点红。“二师兄你好?” “还好!师妹!”辛二爷欣喜欲狂,笑道:“师妹到底回来了,再不回来可要把大师兄与我跟三弟急死了……” 古兰笑了笑,一指道姑,道:“二师兄,这位是我新交的好友,法号虚幻。” 这便是那挑拨离间之人。 辛二爷挑了挑长眉,可没发作,碍着小师妹,且只好拱手,但他却说了句有骨子的话: “家师妹年轻,仙姑多照顾。” 虚幻道姑没等介绍,也没留意这句话,稽首微笑:“好说,辛二侠无须客套,久仰‘铁腕墨龙’人间奇男、当世英豪,虎威慑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何幸如之。” 大爷宫寒冰这时已走了过来。 动过手的人见了面,难避尴尬、窘迫,何况这位虚幻道姑曾跟他动过了“两” 次手?勉强一笑,算是招呼。 飞快又转向古兰。“多日不见,兰妹瘦多了。” 他一搭话,古兰立刻沉下了脸,娇靥上一片寒霜。“谢谢大师兄关怀,伤心痛心的事儿太多了,怎么不瘦?”话里有话,而且语气冰冷。 辛二爷明白为什么,可不是真明白。 他想招腔为大师兄解释,但终于忍住。 宫寒冰叫了一声:“兰妹……” 随又一叹改口笑道:“不管怎么说,兰妹终于回来了……” 古兰冷冷接口说道:“不错,我回来了,但非出诸我的自愿,也不是就这么回来了,我只是回来向大师兄问点事儿。” 听口气,不是真的回来,她还要走。 二爷急了,瞪大了风目,忙道:“师妹难不成还要走?” 古兰本想点头,可是对这位二师兄,她不忍。 笑了笑,道:“二师兄,等我问完了大师兄的话再说,好么?” 辛二爷不肯放松,激动说道:“师妹,你知道,我不会说话,‘古家堡’总是你的家,人谁没个家?再说,师父与四弟的灵枢还没入土。” 古兰眼眶又红了,低下了蟀首,又抬了起来,道:“二师兄,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声音好低。 虚幻道姑美目凝注,隐射无限怜惜。 显示,她也为她难受。 宫寒冰也一脸黯然色,到眉微轩,道:“兰妹,你要问我什么事儿?” 古兰脸色倏寒,道:“大师兄这几天可曾出去过?” 宫寒冰笑了,而且笑得很开朗:“师妹可是问我,有没有去过终南死谷?” 古兰神情一震,侧顾道姑。 道姑平静得出奇,淡淡说道:“兰妹,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南宫大侠来过了。” 古兰恍然大悟,尚未说话。 宫寒冰已然点头,说道:“不错,南宫大侠是来过了,而且刚走不久,他也是这么问我,只是……我根本没离开过‘古家堡’一步。” 古兰美目凝注,冷冷说道:“真的么?大师兄?” 宫寒冰笑得泰然:“兰妹不信尽可问你二师兄。” 辛二爷没等小师妹开口,肃然点头:“不错,师妹,大师兄一直都在堡中。” 他相信大师兄,他认为这是为小师妹好。 古兰愣住了,她对这位二师兄,了解得最清楚。 由二师兄的湛湛眼神,和脸上表情,她也没发现一丝不安神色,这证明二师兄心安理得,没一点情虚。 这是怎么回事儿? 莫非眼花看错了? 可是南宫逸正面出手,总看到了面貌啊。 她不得不又将目光投注虚幻。 虚幻道姑淡淡笑道:“这很令人费解,我跟南宫夫人在终南死谷看到的,的确是令大师兄‘冷面玉龙’宫大侠。” 宫寒冰笑了,刚要说话。 二爷辛天风突然色变,说道:“仙姑就该当场把家大师兄擒住,然后再来……” 宫寒冰剑眉双挑,陡扬沉喝:“二弟不得无礼。” 辛天风垂首闭口不言。 宫寒冰随即改颜拱手:“二师弟鲁莽,冒犯之处,宫寒冰谨代赂罪。” 虚幻毫不在意,微微笑道:“好说!这是人之常情,辛二侠性情刚直,倒很令我敬佩,我自知理屈,此来不敢想澄清误会,免得贵堡与南官夫人间伤了多年的和气。” 宫寒冰忙又拱手赠奖:“正是,正是仙姑好意,宫寒冰谨再谢过。” 虚幻两道清澈、深途的目光,直逼宫寒冰,笑了笑:“我十分希望这只是误会,而且十分希望这误会很快地得以澄清,要不然,在彼此心中总是一个块垒。” 宫寒冰直视不避,笑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仙姑当知‘古家堡’跟南宫逸伉俪,是多年故交,宫寒冰不会做出那令人发指的伤天害理事。” “当然!”虚幻微笑说道:“我久仰‘古家堡’之首宫大侠,人间英杰、盖世奇豪,我说过,十分希望这只是误会。” “好说!”宫寒冰谦逊地笑道:“一介粗俗武夫,怎敢承当仙姑人间英杰、盖世奇豪这八个字。” 虚幻不再做无调客套,笑了笑,道:“然则宫大侠认为这种怪事该如何解释?” “岂敢!”宫寒冰道:“宫寒冰不敢妄加揣测。” 虚幻日光凝注,淡淡笑道:“那是宫大侠客气,人命攸关,宫大侠何妨略抒所见。” 它寒冰尚未说话,二爷辛天风突然接口道:“‘我以为这很明显,家大师兄惩邪沫恶,树仇太多,这分明是有人假扮冒充,意图借刀杀人,嫁祸江东。” 虚幻望着辛天风笑了笑,转注宫寒冰,道:“宫大侠也以为是这洋么?” 它寒冰点头说道:“不错!除此。它寒冰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虚幻微微点头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人的心肠,可就太毒了。” 宫寒冰陡批双眉,道:“仙姑请转告南官夫人,它寒冰誓必擒此假扮冒充之徒,交由南官夫人及南宫大快处置。” 虚幻微笑稽首,道:“我谨代敝友向宫大侠致谢。” 宫寒冰道:“不敢当,这是宫寒冰师兄弟份内事。” 虚幻笑了笑,转注古兰,道:“妹妹,咱们走吧。” 古兰刚要点头。 辛天风急呼说道:“‘师妹,你……” 宫寒冰带笑发话,笑得勉强:“有件事,我差点忘了告诉兰妹,‘幽冥教’最近又在本堡及各大门派制造了事端,我跟二弟、三弟已准备遍传武林帖,邀约请大门派在半个月内来此会合,并恭请南宫大侠主持领导,共同讨伐‘幽冥教’,除此祸患。” 古兰神色木然,无动于衷。 倒是引起了虚幻的兴趣,她“哦”了一声,道:“有这等事? 但不知在贵堡及诸大门派制造了什么事端,宫大侠可以赐告么?” 显然,她们两位,是一点也不知。 宫寒冰遂将各门派所遭变故说了一遍。 虚幻道姑皱眉沉吟,道:“怎知是‘幽冥教’所为?” 宫寒冰道:“南宫大侠说的。” 虚幻道姑点头笑道:“既是第一奇才之言,当不会有错。” 转注古兰,道:“妹妹,你准备如何?” 古兰黛眉轻颦,沉吟说道:“到时再说好了,走吧。” 宫寒冰目光凝注,哑声说道:“兰妹,你真的还要走叩古兰神色冰冷,没答理。 它寒冰五面抽搐,似乎无限痛苦,低头不语。 但旋又猛然抬头尾目微红,道:“兰妹,就算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看在十多年师兄妹情份上,难道你就不能原谅古兰冷冷截口说道:“我这个做师妹的,天胆也不敢怀恨大师兄;其实,我有没有原谅大师兄,大师兄应该明白。“宫寒冰满面愁苦,道:“那么兰妹怎么还要走?” 古兰冷然说道:“那是我自己不愿意再住在堡里待下去,与任何人无关。” 宫寒冰无话可说了,将口数张,欲言又止。 辛天风突然说道:“师妹难道忘我刚才说的话了?难道真不要这个家,真不要我们这几个师兄了?” 对二师兄,古兰不能冷颜相向。 她无限柔婉说道:“二师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却不能不要尽位情逾手足的师兄,二师兄放心,我会回来的,只不过时间较晚而且。” 辛天风还想再说。 宫寒冰一叹说道:“二弟,别多说了,兰妹不是已经说了么?反正她迟早总会回来的,这样咱们这几个做师兄的已可放心了。” 辛天风没再多说,目往虚幻,挑起长眉:“家师妹是你带出去的,冲着家师妹,辛天风以友相待,送你出堡,但记住,若有了任何差错,辛天风师兄弟可唯你是问……” 冷然摆手:“请吧!” 古兰目注二师兄,内心无限感激,想说些什么,终于忍住。 道始淡淡一笑,没说话,携起古兰皓腕,转身向堡外行会。 大爷宫寒冰跟二爷辛天风双双一直送出堡门外。 辛二爷民目微红,热泪盈眶,挥手颤声:“外面不比堡中,师妹自己多保重……” 古兰笑了,笑得好勉强:“多谢二师兄,我自会小……” “心”字未出,突然转过螓首,飞奔而去。 大爷、二爷四目呆呆,望着那渐去渐远的两条身影。 二爷辛天风那只铁腕,还高高地举着。 两条身影刚逝,堡内白影如电,飞掠而至。 是三爷“慈心神龙”燕惕。 他劈头就问:“师妹呢?” “走了!走远了!”宫寒冰说得无限黯然。 燕三爷气得发抖,急得跳脚:“大师兄、二师兄,你俩怎么让师妹再走?怎不告诉我一声,眼巴巴地盼望着,回来了,却……” 宫寒冰摇头苦笑,“三弟,别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妹的脾气!她要走,谁能拦得住?是二弟还是我?” 燕惕默然不语。但旋即又道:“那道姑……” 宫寒冰苦笑说道:“别忘了,三弟,她是师妹的朋友。”—— ------------ 第十四章 夜三更。 月色正好,银辉轻酒,一片清冷。 “古家堡”的庭院中,仍是那么美,那么静。 但,不知怎地,今夜却静得隐隐令人感到窒息。慕地里,一条无限美好的身影,掠进了“古家堡”的高大围墙,飘落在那美轮美英的宏伟大厅之上。 月色下,迎风卓立,清雅出尘。 那是虚幻道姑。 她没有落身暗处,而站在“古家堡”最显明的地方。 足见她没有隐密行藏的意思。 立时,一条白影,似匹练,如怒龙,由暗影中飘起,凌空直射,疾如闪电,向屋顶上飞朴而至。 虚幻道姑身形微闪,轻盈灵妙,扬声发话:“别这么大火气,阁下,见面就动手,这岂是‘古家堡’待客之道?燕三侠,我是来找宫大侠的。” 飞扑而来的正是值夜的三爷燕惕。 “慈心神龙”一双铁腕之下,竟然被人轻易躲过。 燕惕神情微露,浓眉挑处,腾身二次追扑。 适时,一声朗喝,划破夜空,威严慑人:“三弟速退,不得无礼!” 暗影中,淡青人影如电,疾射而至。 是大爷宫寒冰到了。 长兄比师,何况这位大师兄又是如今的掌门人。 燕三爷含怒撤身,目光如电,直逼虚幻。 虚幻冲着他笑了笑,道:“三侠,你我之间,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燕三爷浓眉怒挑,刚要答话。 却被大爷挥手止住,大爷宫寒冰目注虚幻,拱手淡笑道:“没想到鹤驾深夜宠临,怎未见家师妹?” 虚幻微笑说道:“她没来,是我个人有事找宫大侠。” 宫寒冰道:“仙姑有何见教?” 虚幻笑道:“岂敢,正想请教,宫大快可否借一步到堡外说话?” 宫寒冰道:“古家堡此刻深夜人静,这里也是一样。” 虚幻望了燕惕一眼。“宫大侠不怕有点不方便?” 宫寒冰道:“师兄弟间情同手足,无可避讳,没什么不方便的。” “是么?”虚幻扬眉笑问。 宫寒冰点头说道:“当然。” 虚幻笑道:“那么是宫大侠这七尺昂藏须眉,有点胆怯?” 宫寒冰眉一挑,冷冷一笑,道:“阁下太小视‘冷面玉龙’了,宫寒冰向来不知胆怯为何物。” 虚幻道:“如此,宫大侠何惧跟我到堡外谈谈。” 宫寒冰目问寒芒,仰首朗声道:“宁可中人激将计,不使世间笑须眉。阁下请,即是刀山油锅、幽冥地府,宫寒冰也准定跟随就是。” 虚幻美目深注,笑道:“不愧四豪之首,可惜言之太重。” 轻轻飘起,向堡外掠去。 宫寒冰目射异采,挑眉轻喝:“三弟,无我令谕,任何人不得出堡。” 点足腾身,破空直追。 虚幻道姑直上堡后高峰。 明月万里,碧空如洗。 俯览周遭,目力所及,寂静空荡,不见一丝人影,只有“古家堡”静静地躺在山下。 这该是个谈秘密的理想所在。 虚幻道姑刚站稳身形,宫寒冰已疾惊而至。 相隔一丈,对面而立,宫寒冰首先说道:“阁下,现在可以谈了吧?” “自然。”虚幻点头笑道:“宫大侠可知我为什么没再让令师妹同来,又特意避开了堡中二位令师弟,单独清宫大侠到这儿来的缘故么?” 宫寒冰淡淡笑道:“宫寒冰愚昧,正想请教。” “好说。”虚幻笑道:“我是因为唯恐惹得令师妹及令师弟太伤心、痛心,有些事,暂时不能让他们几位知道。我以为,以宫大侠之睿智,不会不知我的用心,也必然很赞成我这么做,对么?” 宫寒冰道:“阁下错了!书有未尝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宫寒冰没有什么事怕师弟、妹们知道的,何来伤心、痛心?” “是么?”虚幻目光凝注,微笑道:“那倒是我多虑了!既然宫大侠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再好不过,但愿宫大侠能知无不言,言无所隐。” 宫寒冰平静得很,说道:“宫寒冰生平由来如此。阁下委实是多虑了,阁下把宫寒冰召来此处,究竟为了什么事,快说吧。” 显然,这位“冷面玉龙”已经有些不耐了。 虚幻道姑一笑说道:“宫大侠何其烦躁。我只有几个问题,想请宫大侠释疑… …” 宫寒冰截口说道:“阁下只管访问,宫寒冰知无不答。” “我先谢过宫大侠坦诚相待。”虚幻道姑笑了笑。美目深注,突然说道:“宫大侠这几天当真没离开过‘古家堡’么?” 宫大侠神情微震,笑道:“阁下连这一点都信不过官寒冰,恐怕稍时官寒冰所言也很难取信于阁下,既如此,多言何益?” “宫大侠别误会。”虚幻道姑微微摇头,笑说道:“我焉敢信不过宫大侠?我只是觉得奇怪……” 宫寒冰道:“价怪什么?” 虚幻道姑道:“宫大侠恐怕还不知道,我在‘终南’死谷,曾经对那假扮冒充宫大侠之人,打了一把‘紫玉蔷该针’,而今日间我偕同令师妹前来‘古家堡’时,却发现宫大侠青衫下摆上也黏有些此物,并且,此物如今犹在……” 宫寒冰脸色一变,慌地低头查看。 虚幻道姑突然咯咯娇笑起来。 宫寒冰猛有所悟,神情一整,抬头笑道:“宫寒冰就不信会有这等事。” 他自认掩饰得天衣无缝。 无奈虚幻道姑笑声倏住,美目寒芒一闪,道:“宫大侠既没去过‘终南’死谷,何用心虚?没想到我这最幼稚、最可笑的笨法儿,竟能在心智高深、机警过人的宫大侠面前一试奏效,真所谓智者千虑,难免一失,兵不厌诈,宫大侠必能谅之。” 宫寒冰笑了,笑得好不阴森,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凶残狠毒之色,真能令人毛发惊然、不寒而栗。“好说,好说,宇内武林觉还有阁下这等高明人物,宫寒冰由来喜欢弄智,也向不服人,却不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 有意无意,缓缓抬起了右手。 “宫大侠。”虚幻道姑平静地笑道:“你想杀我灭口?奉劝最好别动蛮,别忘了那天晚上我那曾使宫大侠望而却步、震惊欲绝的一招秘技。” 宫寒冰倏敛凶态,垂手朗笑:“哪里话,事不关我,我何必杀你?” 虚幻道姑笑道:“事不关宫大侠,那么关谁?” 宫寒冰微笑不语,泰然异常。 虚幻道姑淡淡一笑,道:“我知道,‘终南’死谷中,我落了下风,捉贼,讲究当场人赃俱获,无证无据,我拿你没办法……” 宫寒冰仍然笑容可掬,没说话。 虚幻道姑谈笑又道:“宫大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有事情要向宫大侠请教。” 宫寒冰这次开了口,道:“只管清说。” 虚幻道站紧紧逼问一句:“可仍然知无不言?” 宫寒冰道:“当然,但该有个范围,有些事,我没有非说不可的必要,阁下也无须非让我告诉你不可,对么?” “对!”虚幻道姑点头说道:“这样好了,请教在我,答不答,全凭宫大侠?” 宫寒冰道:“好。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宫大侠,‘古家堡’藏有一本‘归元真经’,应该没错吧?” 宫寒冰道:“这是举世皆知的事实,宫寒冰无从否认。” 虚幻道姑道:“请问,这本‘归元真经’由何处而来月宫寒冰道:”由来处而来,这一问,它寒冰只能做如是答复。“”高明!“虚幻道姑笑道:”再访问,这本‘归元真经’是由谁获得的?” 宫寒冰道:“既然‘古家堡’藏有此物,当然是由‘古家堡’的人获得的。” “答得好。”虚幻道站笑了笑,道:“不过,据我所知,这本‘归元真经’原为一个人所持有。” 宫寒冰直认不讳,道:“不错,但据官寒冰所知,这本‘归元真经’也并非那原来持有者之物,真正物主,该是百年前一代神谱空空上人。” “确是如此。”虚幻道姑道:“宫大侠胸罗渊博,令人佩服话锋忽地一转,接道:”这么说来,官大侠是承认这本‘归元真经’,是由那原持有者手中得来,而并非无意中巧获的了?” 宫寒冰脸色一变,笑道:“这就非官寒冰所知了。” 虚幻道始淡淡笑道:“那么,官大侠何言也非原持有者之物?” 想必,这又是千虑一失、百密一疏。 宫寒冰他有说辞,他说:“宫寒冰是以常理推测,并未肯定。” 孰料,这句话又有漏洞。 虚幻道姑一笑说道:“宫大侠这据常理推测的说法,可把‘古家堡’中人说得太坏了。” 宫寒冰笑得勉强,说道:“无主之物,人人得而夺之,就拿‘古家堡’来说,这本‘归元真经’便引得武林人人觊觎,群起争夺,只不过‘古家堡’还有能力保得住它罢了。” 这几句话,很自负,也很狂。 其实,并不为过,错非“古家堡”,还真没人能保得住这本罕世奇宝试林梦寐以求的秘发“归元真经”。 虚幻道姑黛眉微挑,道:“宫大侠是认为这种强抢豪夺的行径,并无不当之处了?” 宫寒冰道:“岂敢,本来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虚幻道姑微笑说道:“没想到‘天下第一堡’,四豪之首的‘冷面五龙’宫大侠,会有这么一种奇异的独特见解,令人纳闷宫寒冰毫不在意,微笑不语。 虚幻道姑接口道:“宫大侠,正如你所说,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古家堡’这本‘归元真经’是怎么来的,彼此心照不宣,不过碎施偷袭,杀人夺物,南宫夫人隐忍多年,缉凶数载,她是不会放过那阴狠毒辣的卑鄙真凶的。” 宫寒冰泰然微笑,安详得很。“是的,阁下,‘古家堡’这本‘归元真经’是怎么来的,彼此心照不宣,我更希望南宫夫人能早日缉获那阴狠毒辣的卑鄙真凶。” ‘它大侠。“虚幻道站美目突闪冷电寒芒,冷冷说道:”’归元真经‘本属南宫夫人所有,她获得此经以及被害之处,正是在’终南‘死谷那古洞之内,如今此经却在’古家堡‘中,你宫大侠又不早不晚在她现踪诱凶之后去了’终南‘死谷一趟,且径奔那古洞之前,这诸多疑点,你能做如何解释?” 看来,要糟! 可是,宫寒冰答得平静:“阁下,我可以答复,也可以解释,只是,阁下不是南宫夫人,我不能对阁下答复、解释。” 虚幻道姑谈谈说道:“宫大侠应该明白,我是受南宫夫人委托。” 官寒冰挑眉笑道:“宫寒冰不敢相信。” 虚幻道姑道:“要怎样宫大侠才能相信?” 宫寒冰道:“除非官寒冰见着南宫夫人。” 虚幻道姑道:“这么说来,宫大侠对我这受托之人,是不肯答复,也不做解释的了?” 它寒冰道:“事实如此,宫寒冰不愿否认。” 虚幻道姑想了一想,刚要说话。 突然美目飞闪异采,道:“宫大侠,除非见着南宫夫人,这话可是宫大侠说的?” “不错。”宫寒冰点点头说道:“出自我口,入诸你耳,这话是宫寒冰说的… …” 忽地,脸色一变,目问寒芒,笑道:“原来南宫夫人早到了。” 虚幻道姑没说话。 十余丈外,那苍苍树海中,突然有人接口说道:“宫大侠好敏锐的耳目,不错,柳无双也来了。” 衣裙雪白,乌星飞舞,迈步凌波,清丽高洁,自那苍苍树海中袅袅行出,银辉失色,星月为之一黯。 正是南宫夫人:“天香玉凤‘柳无双。 十余丈距离,转眼即至。 那双清澈、深邃的目光,深注宫寒冰,嫣然笑道:“我该更正,我是刚到,而不是早来了。” 面对这作绝代巾帼,宫寒冰有点不安,强笑施礼:“宫寒冰见过南宫夫人。” “柳无双何敢当宫大侠如此客气。” 柳无双盈盈还礼,转注虚幻道姑,笑道:“姊姊也真是,一个人儿没吭声就走了,我还好,兰姑娘可是够着急的,一直催着我出来找。” 虚幻道姑笑了笑,没开口。 柳无双收回目光,再投注宫寒冰,敛去笑容,道:“宫大侠,柳无双现在来了。” 宫寒冰笑得更勉强:“南宫夫人都听见了?” 柳无双峰首微颔,道:“我只听到了一小部分。” 宫寒冰道:“南宫夫人是一定要听宫寒冰解释?” 柳无双娇靥已布寒霜,道:“事关‘古家堡’声名。柳无双仇怨,宫大侠最好说明。” 宫寒冰尚未说话。 虚幻道姑突然插口说道:“妹妹,既是兰姑娘着急,咱们就先回去好了,反正宫大侠是‘古家堡’现任掌门人,何妨改日再来拜访。” 宫寒冰抬眼凝注,目光尽射狐疑。 本来难免人猜疑,刚才还一步紧逼一步地追问。 如今正主儿来了,她不但不问,反而希望正主儿离去。 柳无双轻摇螓首,道:“不,姊姊,这么多年了,我可以等,但是现在我却不能多等一天,我要先听听它大侠如何解释。” 虚幻道姑俯首不语。 思忖良久,终于点头,望了宫寒冰一眼,道:“好吧,宫大侠,现在南官夫人就在你宫大侠眼前,你富大侠可以答复、可以解释了。” 宫寒冰狐疑目光一敛,深注虚幻道姑,笑道:“可以,不过,在宫寒冰未做答复、末做解释之前,先清阁下答我一问,不知可不可以……” 虚幻道站截口说道:“跟宫大侠一样,能说的,我知无不能说的,知无不言。 虚幻道姑的确不易对付。 谁知道这一问,她能不能说。 “我觉得,阁下并不急于知道那杀害南宫夫人的真凶是谁?” 虚幻道姑淡然反问:“何以见得?” 宫寒冰道:“搁下前言后语之间,似有矛盾。” 虚幻道姑平静说道:“我并未发现矛盾所在。” 宫寒冰道:“是么?彼此心照不宣,何必做此欺人之谈?” 虚幻道姑依然很平静,道:“我不明白宫大侠此言何指?” 宫寒冰淡淡说道:“明白不明白无关紧要,只清阁下答我问话。”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这就是了,那宫大侠还何须多问。” 话锋微顿,投注柳无双一眼,接道:“我认为,我是否急于知道,那无关紧要,只要南宫夫人地急于知道就行了,宫大侠以为对么?” 这一句,高明无比。 宫寒冰愣了一愣,笑道:“说得是,不过,宫寒冰以为内情不会那么单纯。” 虚幻道姑那覆面黑纱为之一科,但仍笑得平静。“宫大侠,适才言明几问?” 宫寒冰道:“一问。”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那一问我已作答,不知宫大侠这一问是第几问?” 宫寒冰愣住了,旋即目中飞闪异采,扬眉笑道:“宫寒冰生平向不服人,阁下该是能使官寒冰心口两服的第二人,有道是:技差一筹,束手就缚。看来……” “那是宫大侠谦虚。”虚幻道姑目光凝注,微笑说道:“据我所知,假如宫大侠毫不礼让,竭尽智能,天下武林,无人能望项背,无人能与颌顶……” 宫寒冰神情一震,笑道:“阁下是说……” 虚幻道站截口发话,未答反问道:“宫大侠一本谦虚,谬许我为能使宫大侠心口两服的第二人,但不知,那第一位是谁?” 宫寒冰敛去笑容说道:“当今宇内第一奇才,‘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大侠。” 虚幻道姑“哦”地一声,笑道:“也许南宫大侠确能使宫大侠心口两服,要不然怎称宇内奇才第一?可是我却不敢当那位第二人,宫大侠且看,在场的还有南官夫人。” “冷面玉龙”何等心智2那还不是一点就透。 再说,这句话也明显得很。 宫寒冰泰然笑道:“阁下这才真正谦虚,夫妻本是同林鸟,南宫夫人与南宫大侠无殊一体,没有什么分别。” 不错?很会奉承。 柳无双嫣然一笑,说道:“看来,柳无双该为南宫大侠跟自己,谢谢宫大侠看重。” 宫寒冰微笑说道:“宫寒冰句句由衷,字字出自肺腑。” 柳无双微瞥虚幻道姑,笑道:“彼此认识已非一日,对宫大侠这句句由衷、字字出自肺腑之语,自然深信不疑;只是,柳无双跟我这位盟姊深有同感,南宫大侠或许勉可当之,柳无双俗脂庸粉,却当受不起。再说,我这位盟姊都不敢当那第二人,柳无双何敢当那第一人?” 宫寒冰赧然强笑,尚未说话。 柳无双却一笑又道:“宫大侠,这不是正题,老谈这些,似乎令人乏味……” 宫寒冰笑得更勉强。 柳无双美目侧顾,含笑问道:“你说是么?姊姊。” 虚幻道姑点了点头,点得极轻微,也有点勉强。“说得是,妹妹。” 柳无双收回目光,再望宫寒冰。“宫大侠,柳无双等宫大侠的解释、答复,等了半天了。” 显然,事关仇怨,她是一步也不放松。 而,这位神秘虚幻道姑,既是为的柳无双,她要为这位闺中密友报仇雪恨,为什么当着柳无双,反有意拖延宫寒冰的答复、解释,道出真相? 这委实令人费解。 宫寒冰牵动了一下唇角,道:“非宫寒冰尽谈乏味之事,实在是夫人这位盟姊,似乎不愿宫寒冰当着夫人提起此事,若之奈何?”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笑道:“宫大侠,我跟南官夫人情逾手足,感情很深厚。” 宫寒冰笑道:“阁下不能否认这是事实,宫寒冰无意挑拨。” 柳无双美目凝注,突然说道:“宫大侠,谁是被害人?是我还是我这位盟姊?” 宫寒冰只有硬起头皮:“自然是南宫夫人。” 柳无双道:“这就是了,那么宫大侠何须在意别的?” 宫寒冰笑道:“倒非宫寒冰在意,只是怕得罪了令盟姊。” 虚幻道姑谈笑说道:“‘古家堡’四豪之首的宫大侠,应该不会在乎得罪任何人。” 宫寒冰笑了,笑得有点狡猾。“我这个人由来最怕得罪人,听阁下的意思,是并不在乎宫寒冰当着南宫夫人道破真相了?” 虚幻道姑有意无意避开了那双犀利而令她不安的目光,淡然笑道:“我觉得宫大侠这话说得好笑。” “是么?‘官寒冰目光深深凝住,笑道:”果真如此,那宫寒冰只好说了…… “虚幻道姑平静说道:”我跟南宫夫人都等了很久了。” 宫寒冰目光移注柳无双,然后再凝注虚幻道姑,含笑不语。 虚幻道姑这回没有躲,平静得出奇。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是多么紧张。 半晌,宫寒冰一笑出声,突然说道:“好吧。我只能这么说,那本‘归元真经’,确是夺自南官夫人之手,当时官寒冰也在杨,不过,杀人夺物,背后偷袭的,绝不是宫寒冰。” 柳无双美目飞闪寒芒,娇躯倏泛轻颤,道:“那么是谁?” 宫寒冰目光深注,微笑说道:“宫寒冰不能奉告,南宫夫人原谅。” 虚幻道姑目光冷冷,道:“宫大侠可有明证能使自己脱嫌?” 宫寒冰道:“问心无愧,何须明证?” 虚幻道站道:“宫大侠应当知道,空口很难取信于人。” 宫寒冰谈笑说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我不在乎阁下信不信。” 这话不错,他毫不在乎。 虚幻道姑冷冷一笑,说道:“我若不信,宫大侠将永难置身事外。” 宫寒冰双眉一挑,目中飞闪冷电,笑道:“这个我很清楚,话可又说回来了,宫寒冰虽无明证能使自己脱嫌,阁下可也没有明证证明宫寒冰便是真凶。” 这话更对,虚幻道姑的确没有明证。 要有,那只是一本“归元真经”及宫寒冰去过“终南”。 可是,这两样都抓不稳,空口总不能当作明证。尤其证明是他出手夺物杀人。 而且宫寒冰他不承认去过“终南”。 纵然承认,风月无古今,林泉孰宾主;别人去得,我宫寒冰怎么就去不得?这在“理” 字上站不住。 虚幻道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的人,我还没见过一个能逃得过天理,逃得过报应的。” “说得是。‘有寒冰扬眉长笑,说道:”有道是:无理昭彰,不隐邪恶;又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也深信报应不爽此说,可是那蒙冤不白的无辜之人,却能心安理得,不必有所畏惧。“虚幻道姑还要再说,柳无双突然插口说道:”以宫大侠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柳无双不敢不信……” 宫寒冰施利截口说道:“多谢南宫夫人,宫寒冰感激之余,倍觉荣幸。” 柳无双笑了笑,接道:“以官大侠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 声誉,柳无双以为宫大侠也不会是那隐邪瞒恶之人。“宫寒冰目光深注,含笑不语。 沉默,这该是他应付这句话的最好办法。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当然,柳无双绝不放松,美目凝注,道:“那人可是‘古家堡’中人?” 宫寒冰开了口,点头说道:“这个官寒冰可以说,不错,那人正是‘古家堡’中人。” 虚幻道姑冷然说道:“‘古家堡’四豪以下足有数百人。” 宫寒冰看了她一眼,笑道:“那人就在这数百人之中。” 这话,等于没说。 柳无双道:“当时除了官大侠外,还有何人在场?” 宫寒冰道:“没有了,只有那人跟宫寒冰。” 现场没有第三人,这可麻烦了。 柳无双黛眉微皱,道:“但不知那人与柳无双何仇何恨?” 宫寒冰道:“无仇无恨,南宫夫人该知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柳无双道:“这么说来,是那本‘归元真经’害了我?” 它寒冰道:“宫寒冰不敢这么说,不过,要不是南宫夫人先得了那本‘归元真经’,那人断不会背后辞施毒手。” 柳无双眉梢微挑,笑道:“这没什么两样,宫大侠亲眼看见那人下的手?” 宫寒冰道:“不错,由始至终宫寒冰皆亲眼目睹。” 柳无双道:“那人既然身属古家堡门下,对宫大侠必然十分敬畏,当时宫大侠为什么没出手拦阻,反而……” 宫寒冰截口说道:“我宫寒冰管不了他……” 四豪之首的大爷宫寒冰,都管不了的人,那此人是谁? 话锋微顿,接道:“别说宫寒冰管不了那人,就是管得了,宫寒冰当时也不会管。我二人那时的目的,本就在那本‘归元真经’。” 这话不错,目的既在“归无真经”,宫寒冰他怎会阻拦? 柳无双冷冷一笑,尚未说话。 宫寒冰已然又道:“我可以再奉告一点,那人当时根本不知道是南宫夫人,否则,他宁可舍弃那本‘归元真经’不要。” 柳无双冷笑说道:“宫大侠倒很会替人脱罪。” 宫寒冰道:“事实的确如此。他惹得起任何人,但他却惹不起‘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大侠伉俪。” 柳无双道:“当初不知,后来应该知道。” “不错。”宫寒冰道:“我不否认这一点。” 柳无双道:“他就应该赶快救我,归还‘归元真经’。” 宫寒冰道:“夫人,世人很少人能在做错了事以后,面对现实,勇于认错的;何况他误杀的是南官夫人。当时他以为夫人已死,丝毫未敢在现场停留……” 柳无双道:“我死了,还有南宫大侠。” 宫寒冰道:“当年‘终南’死谷事后,南宫大侠那华山‘龙凤小筑’便突遭回禄,南宫大侠由此失踪,天涯难觅,也别说找不到南宫大使,就是找得到,他敢么?” 虚幻道姑突然冷冷插了一句:“恐怕当时他以为南宫大侠已烧死在‘龙凤小筑’,可以从此无忧无虑,逍遥自在,而沾沾暗喜吧?” 宫寒冰神情一震,笑道:“这个,阁下最好去问他,宫寒冰不是当局人,不知他心中感受如何。” 答得狡猾。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冷笑说道:“阁下不必相讥,总有一天,我姊妹会找到他的。” 宫寒冰扬眉笑道:“宫寒冰也希望能早日侦破,也好让官寒冰能早日脱嫌、洗刷不白,否则我将日夜难安。” 虚幻道姑冷冷一笑,道:“宫大侠与此人交情如何?” “很难说。”宫寒冰道:“可以说交情很深,也可以说不过泛泛。” 虚幻道姑:“我以为应该是前者。” 宫寒冰脸上微微变色,笑道:“何以见得?” “很简单。”虚幻道姑说道:“一个人做了坏事,除了他自己外,绝不希望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尤其他杀害南宫夫人,夺取‘归元真经’这件事,他更是唯恐多一人知道:如果不是宫大侠跟他交情很深,我不以为他会让宫大侠这唯一目睹他行凶之人,留在世上七八年之久。” 宫寒冰道:“我明白了,阁下是说若非宫寒冰跟他交情深厚,他早就杀宫寒冰以灭口了,可是?” 虚幻道姑道:“不错,我正是此意。” 宫寒冰笑道:“那不一定,有些人,为一己之私,骨肉手足都会相残。” 虚幻道姑道:“虎毒不食儿,兄弟一母生,我没听说过骨肉手足因任何事相残的,除非他已良知氓没、灭绝人性。” 宫寒冰陡挑双眉,目闪栗人寒光,但旋即他又若无其事,望着虚幻道姑,淡然笑道: “而事实上宫寒冰仍活了七八年至八7O虚幻道姑道:”所以我说宫大侠跟他交情不浅,他不忍这么做。 “宫寒冰淡然而笑,未置辩词。 虚幻道始美目深注,冷冷一笑,又道:“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武学不如宫大侠,纵有杀人灭口之心,却无杀人灭口之力。” 宫寒冰仍然笑而不答。 虚幻道姑冷哼一声,道:“假如是后者,那他这七八年来定然生不如死,过得很凄惨、很痛苦,一直抬不起头来。” 宫寒冰这回开了口,神情一震,道:“我不懂阁下此言何指?” 虚幻道姑冷笑说道:“我以为宫大侠明白得很。” 宫寒冰耸肩摊手,笑道:“阁下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虚幻道姑道:“宫大侠一定要我说明?” 宫寒冰道:“说不说全在阁下,我不敢相强。” 似乎有点儿怯意。 虚幻道姑道:“我还是说了的好,因为阁下是他唯一的威胁。” 宫寒冰脸色一变,道:“阁下是说……” 虚幻道姑毫不留情,道:“宫大侠是他唯一的威胁,只怕宫大侠要他向东,他绝不敢向西,事事俯首听命,不敢稍违。” 宫寒冰变色说道:“阁下说话要小心点,宫寒冰可不是这种人,也不容人任意诬指、恶意中伤、血口相喷。” 虚幻道姑笑道:“宫大侠何言之不重?也请不必紧张,我山没断定如此,只是说他自己会有这种感觉,这与宫大侠何关官寒冰答不上话来。 虚幻道姑笑了笑,又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一念之差,悲惨痛苦地生活七八年,这也该是他贪婪行凶的报应……” 深注宫寒冰一眼,按说:“说来他也怪可怜的,若既知后日,池定然悔不当初,宫大侠以为我所分析的,对么?” 宫寒冰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对,对极!事实上,他这七八年来,一直愧疚不安,受良心的谴责,使他锥心刺骨、痛苦良深。” 虚幻道站道:“难得他还有良心。” 宫寒冰道:“他本来不知是南宫夫人。” 虚幻道姑道:“杀人夺物,对谁都不应该。” 宫寒冰笑了笑,道:“说得是,是宫寒冰失言,二位还有什么要宫寒冰说明、解释的? 夜已深,宫寒冰要告退了。” 柳无双方待发话,虚幻道姑已冷然摆手。“烦劳甚久,至感抱歉,宫大侠请回吧。” 宫寒冰目光轻扫,举手微拱,笑道:“那么,宫寒冰告退了。” 身形如电,疾掠下峰,直射“古家堡”中。 柳无权惑然转往虚幻道姑,道:“姊姊怎……” 虚幻道姑谈笑说道:“多留他一会儿何用?他这个人高明得无以复加,无证无据,咱们就别想从他身上追出点什么来。” 柳无双道:“姊姊对他适才所说……” 虚幻道姑道:“可信不可信,目前唯一的线索,是在‘古家堡’的那本‘归元真经’;令大师兄也承认当年行凶夺物的是‘古家堡’的人,但却矢口否认是他,‘古家堡’上下数百,咱们没办法确定是他,假如真是他所说那人,咱们也没办法由他口中获知那人是谁……” 柳无双默然不语。 虚幻道姑却一声轻叹,又道:“可惜老堡主已然故世,不然问问老堡主,定可知那本‘归元真经’是谁得来的……妹妹难道一丝儿也不知道?”。 柳无双微摇滚首,道:“‘古家堡’藏有‘归元真经’这回事儿,我还是前年才知道的,以前从未听先父提过,我知道了以后,他老人家也绝口不提这件事。” 虚幻道姑道:“妹妹难道没问过?” “问过。”柳无双道:“他老人家只说是无意中巧得,却未曾明言是谁在无意中巧得的。他老人家一定不知道这本‘归元真经’的来处,要不然,他绝不会容那杀害南宫夫人之人留到现在。” 虚幻道姑微微点头说道:“妹妹说得是……” 抬眼凝注:道:“辛二侠跟燕三侠,他二位也不知道么?” 柳无双摇头说道:“二师兄跟三师兄也是刚知道没多久。” 虚幻道姑道:“这么说来,真正知道‘归元真经’来处的,就只有你大师兄‘冷面玉龙’宫大侠一个人啦?” 柳无双点头说道:“想必如此。” 虚幻道姑沉吟不语。 但,猛地,她身形一震,抬眼投注那峰侧苍苍海树中,美目电闪寒芒,沉声发话:“林内是哪位?” 柳无双神情微震,尚未来得及转身回望。 峰侧,那苍苍树海中,突然响起一满含惊喜的颤抖话声:“哦。三婶,小灵儿三个在此。”“我”是答虚幻道姑询。 “三婶”,显然是对柳无双而发。 话落,三条人影捷如鹰隼,破林疾射而来。 柳无双有点惊慌失措。 虚幻道姑却已倏扬轻喝:“妹妹快走!” 柳无双娇躯一震,电飘而起,如飞射向夜空。 适时,三条人影落地,诸葛灵一声急呼:“三婶……” 突然住口,瞪大了一双星目,呆呆望着柳无双那美好的背影,生似灵魂儿出了窍。 小黑与小虎二次腾身,就要去追。 虚幻道姑身形横移,拦在身前:“二位,慢走一步!” 柔夷轻弹,阴柔掌力横截二小。 饶是二小身手高绝,艺出“九指神丐”商和,却也回手不及,硬生生地被阻了回来,飘退数步。 小虎脸上变了色,可是,三婶的朋友,他未敢造次。 小黑却双眉一挑,道:“阁下是什么意思?” 虚幻道姑微笑说道:“我只能说没有恶意。” 小黑冷冷说道:“是么?” 虚幻道姑道:“信不信全凭二位。” 小黑道:“阻拦我三个跟我三婶会面,我不觉得是什么好意。”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笑道:“小狮子,别那么大火气,我跟你三婶都有苦衷。” 小黑道:“你认识我?” 虚幻道姑道:“久仰‘铁狮子’大名。” 小黑眨眨眼,没理会这带捧的一句,说道:“听你那‘苦衷’二字,好像出手阻拦,是不得已?” 虚幻道姑道:“你说对了。” 小黑大眼睛凝注,道:“我愿意听你那不得已的苦衷。” 虚幻道姑道:“我只能告诉你,目前,她还不能跟你们见面。” 小黑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虚幻道姑道:“总有一天。” 小黑道:“总有一天似乎远得很,也让人无法确定。” “你好厉害。”虚幻道姑笑了笑,道:“等她破了案,找出杀害地的真凶以后。” 小黑道:“真凶应该已经找到了。” 虚幻道姑笑问:“谁?” 小黑目闪杀机,道:“宫寒冰。” 虚幻道姑笑道:“你有何证据说是宫寒冰?” 小黑道:“他去过终南死谷。” 虚幻道姑道:“他不承认,抓贼抓赃,这不足为证,就算他承认去过,终南死谷人人可去,他何独不能?” 小黑道:“我三叔看得清楚,这种事,也由不得他狡赖?” 虚幻道姑说道:“‘冷面玉龙’在武林中的身份声名两重,没有确切证据,任何人拿他没办法,到时候反被他指为恶意中伤、血口喷人,那可棘手得很。为了你三叔跟三婶,我劝你们别凭血气之勇惹祸。” 话,说得很平谈。 可是不知怎么的,小黑竟觉有隐隐慑人之威,他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虚幻道姑笑了笑,又道:“为此,你三婶目前不能跟你们见面,你们三个敬你三婶、爱你三婶,为什么不能为她多等等?” 小黑低着头仍没说话。 小虎却绷着脸道:“没人说不可以等,但我们想不通早一点见面会对我三婶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这似乎没关系。” “关系大得很。”虚幻道姑道:“不过这原因很难说,一时也说不完;总之,我跟你三婶是闺中密友,你三个听我的就没错。 ‘” 小虎本没诸葛灵跟小黑那么会说话,如今面对这位极善言词的虚幻道姑,当然更没有话可说了。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夜已经很深了,峰顶露重,小心着了凉,回去吧。” 话声极其柔和,还带着无限关切,令人不忍不听。 小虎跟小黑没了脾气,他两个觉得这位道姑的话,比三叔的话,还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力量与感受…… 按说,三婶昔年遭人杀害,讹传死讯,七八年没见面了,如)就是谁拦也拦不住他两个的。 可是,偏偏虚幻道姑能够,而且那么容易。 这委实令人难解。 想必,因为她跟三小那位三婶是闽中密友。 小黑低着头,小虎愣愣地,他们都没注意到诸葛灵神情有}呆呆愣立了好半天,转过身,要走。 突然,诸葛灵开了口:“小黑、小虎,等一下。” 小黑、小虎一愣停身,目光投向诸葛灵。 诸葛灵却面布寒霜,凝注虚幻道姑,冷冷发话:“阁下,还有一个我,我不像他们两个那么好打发。” 虚幻道姑呆了一呆,笑问:“小麒麟,怎么说?” 诸葛灵道:“阁下是什么时候认识我三婶的?” 虚幻道姑道:“早了,我跟你三婶认识多年了。” 诸葛灵道:“我怎不知三婶有阁下这么一位朋友?”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不单是你,就是你三叔也不知道。”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诸葛灵冷冷说道:“这件事令人动疑。” 虚幻道姑道:“有什么可值得你动疑的?” 诸葛灵道:“夫妻之间,无话不谈,我三婶绝不会瞒我三叔。” 虚幻道姑笑道:“谁告诉你是瞒?” 不错,虚幻道姑没这么说。 诸葛灵一愣说道:“那我三叔就没理由不知道。” 虚幻道姑道:“可能是没机会说。” 诸葛灵冷笑说道:“夫妻朝夕相处,怎说没机会?” 虚幻道姑笑问:“你准知道,你三叔跟你三婶,长年都在一起么?” 诸葛灵傻脸了,就他所知,三叔跟三婶不在一起的时候,要比在一起的时候多得多。 虚幻道姑道:“你三婶跟你三叔难得相聚,不见面的时候,哪有机会?就是见了面,难得见面一次,也不一定准会记着说她有我这么一个朋友,对么?” 诸葛灵无词以对,默然片刻,方始点头。 “我找不出理由驳你,只请你据实答我一问。” 虚幻道姑笑道:“说吧,小麒麟,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诸葛灵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不错。”虚幻道姑点头说道:“出自我口,入诸你耳,狮子跟金刚也都听到了。” 诸葛灵星目凝注,冷冷一笑,突作惊人之间:“适才那位,她是我三婶么?” 虚幻道姑身形一震,道:“小麒麟何以有此一问?” 诸葛灵道:“我认定她不是我三婶。” 虚幻道姑身形又震,道:“怎么说?” 诸葛灵道:“我说不上来,总之,她不是我三婶。” 刹那间,虚幻道姑恢复了她那超人冷静,笑道:“这可不能空口乱说话,总该有个理由。” 诸葛灵略一沉吟,道:“我仍是说不上来,可是我却感觉得出。” 虚幻道姑道:“就那么一眼?” 诸葛灵道:“三婶由小把我带大,何须多看。” 虚幻道姑笑道:“别忘了,你有八年没见你三婶了,七八年的时间不算短,岁月无情,尤其对一个身心两受创伤的女人。” 诸葛灵摇头说道:“跟这无关。” 虚幻道姑微笑说道:“那又为什么?” 诸葛灵道:“我说过,说不上来。” 虚幻道姑笑道:“还好你三婶不在场,否则仅仅七八年不见,你就不认识由小看你长大的三婶,她不知要多伤心呢!” 诸葛灵低下了头,但旋即又抬起了头,他还想再说。 但,虚幻道姑已然摆手说道:“够了!小麒麟,这可不许胡思乱想瞎说话,该回去了。” 诸葛灵没说话,可是脸上那怀疑、困惑之情,却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偏着头仍在想。 虚幻道姑一笑,又道:“小麒麟,随你怎么想吧,好在你三个总有见着你三婶的一天,到那时,不妨再仔细看清楚些。” 诸葛灵还能再说什么?虚幻道姑句句是理。 尽管诸葛灵怀疑,清晰地感觉到,适才离去的那位,绝不是他那人称“天香玉凤”的柳无双,他们的三婶。 无如,适才离去那位,已然离去了,又不在现场。 人不在现场,便无法对这位句句是理的道姑如何。 虚幻道姑智慧高绝,像“冷面玉龙”宫寒冰那样的高明人物都几乎穷于对付,何况年纪轻轻的三小? 讲理不成,动武,看适才道姑那轻描淡写的一掌,合三人之力,也不是这位道姑敌手。 假如这位道姑真是三婶密友,也动手不得。 诸葛灵一句话没再说,领着小黑、小虎转身飞射而去。 虚幻道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望着三小那离去的背影,覆面黑纱突然一阵轻抖,两颗晶莹之泪,无古垂落。 缓缓地,她低下了头,但旋即,她又抬起了头。 向三个逝去处,望了最后一眼,一声轻叹,转身欲去。 慕地,一个清朗话声,起自夜空。 “阁下,请候我一步。” 虚幻道姑身形猛震,电飘而起。 不但不候,她反而走得更快了些。 无如,太晚了! 一条淡白人影,恍若匹练倒挂,划空而至,如飞射落面前,儒衫汾酒、飘逸脱拔,正是南宫逸。 走又不及,只得站立,虚幻道姑平静得出奇,清澈深邃目光凝注,淡然一笑,说道: “南宫大侠何事相唤?” 南宫选目光深注,末答,说道:“这是南宫选跟阁下的第二次见面。” 虚幻道姑微微点头,道:“不错。” 南宫逸笑了笑,道:“但两次都是避之不及。” 虚幻道姑平静地说道:“南宫大侠却两次都碰上我正要离去。” 南宫逸未加理会,道:“阁下似乎很怕见我,为什么?” 虚幻道站笑道:“南宫大侠说笑了,能多瞻仰南宫大侠神采风范,多增加一分荣幸,我刚才不是说过么?两次都是碰上我刚要离去。” 南宫逸想点破她适才闻声急忙腾身之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忍。 淡然笑了笑,道:“也许我错了。” “好说。”虚幻道姑笑道:“我急事在身,南宫大侠若无他事,敢请告辞。” 一稽首,就要离去。 南宫逸忙道:“无事不敢相唤,南宫逸正有事请教。” 虚幻道姑只得站住,望了南宫逸一眼,道:“不敢当,南宫大侠只管垂问。” “好说。”南宫选谈笑说道:“我向仙姑打听一人,不知仙姑可认识?” 虚幻道姑道:“但不知是哪一位,我出道甚晚,认识的人不多。” “这不关出道迟早。”南宫逸道:“终南山下,蓝桥镇上,‘钱记老店’店主钱老实。” 虚幻道站,微一摇头,道:“不认得。” 一句话否定了一切。 南宫逸没在意,笑了笑,道:“那就怪了,据钱老实说,仙姑曾在他店中投过宿。” 虚幻道姑微笑说道:“想必他认错人了。” 南宫逸道:“难不成还有第二位蒙面仙姑?” 虚幻道姑淡然说道:“那很难说,世上连姓名、面貌都有很似之人。” 南宫逸笑道:“仙姑说得不错……” 目光深注,接道:“我再请教一事,‘终南’死谷,仙姑跟拙荆见着我,为什么避不见面,突然一起离去?” 这句话问得高明,他不问跟柳无双在一起的,是不是她虚幻道姑。 虚幻道姑答得平静:“事非得已,南宫大侠原谅。” 平静归平静,但到底她承认了。 南宫逸目中飞闪异采,笑道:“这么说来,仙姑认识拙荆,是没有错了?” 虚幻道姑目光深注,道:“南宫大侠究竟高明,是的,我不否认。” 想来,她已有所觉。 “好说。”南宫选笑了笑,翻腕自袖中取出一物,那是携着翔凤的“天香玉凤” 表记那方王佩,问道:“仙姑可认得此物?” 虚幻道姑点头笑道:“认得,是尊夫人随身携带用作表记之物。” 南宫选道:“此物,拙荆向不离身,我不知仙姑从何处得来?”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南宫大侠这话问得令我难懂,玉佩如今分明在南宫大侠手中,怎问我何处得来此物?” 南宫选点头笑道:“不错,玉佩如今是在我手中,可是那只是如今,据我所知,这方玉佩以前曾出自仙姑之手。” 虚幻道姑笑道:“南宫大侠这话,令我越发难懂了。” 南宫逸双眉一挑,道:“阁下高人,明知而故问,装糊涂欺人,似乎有损阁下身份。阁下曾说不认得钱老实,而钱老实却告诉我,是阁下以这方玉佩换去我寄存在他那儿的一方端砚,我不知这该如何解释?” 虚幻道姑平静笑问:“怎见得我非是钱老实口中人不可?” 南宫选道:“很简单,我不以为拙荆同时有两位装束相同的蒙面出家朋友,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儿。” 虚幻道姑默然不语,良久突然笑道:“面对高明,再不承认,那显得小气。不错,昔年投宿‘钱记老店’以玉佩换去端砚的,正是我。” 南宫选微微一笑,道:“那么,我请问,仙姑何来此物?” 虚幻道姑笑道:“南宫大侠忘了?我是尊夫人的朋友。” 南宫选道:“仙姑是说,这方玉佩是拙荆所赠?” 虚幻道姑道:“不错,正是尊夫人所赠。” 南宫遍谈笑说道:“玉佩表记,拙荆贴身悬挂,向不轻易示人,由此我认为拙荆更不会轻易赠人。” 虚幻道姑求答,笑问:“南宫大侠可知,尊夫人跟我是什么交情?” 南宫逸道:“不知道。” 虚幻道姑说道:“这就是了。玉佩表记,虽不会轻易赠人,但对我这个情同姊妹的闺中知己,应该是例外。” 这句话,解释得无疵可击。 南宫逸笑了笑,道:“如今看来,仙姑才是真正高明……” 虚幻道姑微笑接口道:“南宫大侠夸奖。我说的是事实。” 南宫逸微微一笑,道:“仙姑既是拙荆闺中知己,在我夫妇那华山‘龙凤小筑’,我怎从未见仙姑光临过?‘’虚幻道姑道:”尊夫人跟南宫大侠并不是长年都在一起。“南宫逸笑道:” 这么说来,仙姑是从未曾光临过蜗居了产‘虚幻道姑点头说道:“我没去过华山。” “那么,我请问,”南宫选目光凝注,笑问:“我寄存在’钱记老店‘的那方端砚,一直放在我那’龙风小筑‘书房案头,天下端砚良多,而我那方端砚又无什奇特之处,仙姑怎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南宫逸之物?” 这话问得好。 看来要糟。 虚幻道姑身形一震,但旋即却又平静地笑道:“南宫大侠错了,我留言只说是故人之物,可没说是南宫大侠之物。”不错,留言确是这么说的。 南宫逸淡然笑问:“但不知仙姑那‘故人’二字,指的是哪一位?” 虚幻道姑美目凝注,笑问:“我非说不可么?” 当然不便勉强。 南宫逸道:“自无非说不可之理。” 虚幻道姑笑道:“那么,怨我不奉告了。” 南宫逸说道:“南宫逸不敢强人所难,不过,假如仙姑这‘故人’二字,不是指的南宫逸夫妇,那么仙姑以拙荆所赠玉佩表记换取那方端砚之举,似乎愧对知己。”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所责甚是,我也觉得愧对南宫夫人。” 这倒好,她承认错。 南宫逸笑了笑,略一沉默,又道:“我仍有一事不明,我那方端砚既无奇特之处,与一般砚石,毫无不同,仙姑怎能认出是仙姑那位放人之物?” 虚幻道姑迟疑了一下,笑道:“这一点,怨我不便奉告。” 南宫逸目光深注,突然扬眉大笑:“阁下欺人。” 虚幻道姑呆了一呆,道:“我不懂南宫大侠此言何指?” 南宫逸紧紧凝注,说道:“阁下告诉我,阁下那位放人砚石池心,是否也有制钱大小一块朱红?”原来。它有奇特之处。 无如,虚幻道姑平静得出奇,嫣然地笑说道:“巧得很,我那位教人砚石地心,也有朱红一块。” 南宫逸目中冷电一闪,道:“阁下,‘鸡血朱心砚’,举世仅此一方。 虚幻道姑竟泰然点头:“不错,‘鸡血朱心砚’罕世奇珍、名贵异常,只有一方。” 这下该南宫逸坐蜡了,呆了一呆,道:“那阁下岂非……” 虚幻道姑轻笑说道:“南宫大侠可知我那故人是谁?” 南宫逸道:“阁下不说,我怎知道?” 虚幻道姑道:“如今我可以奉告,也不得不说,就是尊夫人。 ‘” 南宫逸愣住了,良久才道:“阁下,‘鸡血朱心砚’是南宫逸之物。” 虚幻道姑说得好,她笑道:“夫妇本一体,何分彼此。我以为没什么分别。” 说来说去,还是人家高明。 南宫逸半晌才憋出一句:“端砚虽然罕世奇珍、名贵异常,但仍不及拙荆那玉佩表记万一,阁下似乎不应以玉佩易砚石。” 虚幻道姑笑道:“南宫大侠是怕玉佩失落?” 南宫逸道:“不错。” 虚幻道姑笑道:“现在它不是好好地在南宫大侠手中么?” 南宫逸道:“那是我去了‘钱记老店’,端砚也是我寄存之物,有人以物易之,此物当然应该归我所有。” “这就是了。”虚幻道姑笑道:“尊夫人没去过‘钱记老店’,那么寄存瑞砚的当然是南宫大侠,我以尊夫人之物换取南宫大侠之物,这有何不可?再说,我明知端砚是南宫大侠之物,以玉佩易之,钱老实也得以玉佩抵偿,这又有何失落之虞7‘南宫逸不禁哑然,半晌才道:”阁下,看来我……“突然目闪冷电,高挑剑眉:”阁下既未去过’龙凤小筑‘,当然未见过这方端砚,既未见过这方端砚,阁下怎知……” 虚幻道姑淡然截口:“这不难解释,南宫大侠准知尊夫人没告诉过我?” 南宫选何止窘,简直哭笑不得,默然无词以对。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南宫大侠,还有什么要查询的么?” 南宫逸赧然苦笑:“阁下诚然高明,纵有又有何用……” 虚幻道姑飞快接道:“那么,我告辞了。” 转身袅袅行去。 南宫逸突然说道:“阁下慢行一步。” 虚幻道姑回身笑道:“南宫大侠还有什么教言?” 南宫逸道:“阁下总该知道拙荆现在何处?” 虚幻道姑笑道:“尊夫人刚与我分手不久,现在何处,连我也得找。” 南宫逸默然无语。 虚幻道姑转身欲行。 南宫逸忽地又冒出这么一句:“阁下,恕我冒昧,我总觉得跟阁下似曾相识。” “好说。”虚幻道姑笑道:“那当然,前些日子中见过一面。” 转身又行,渐去渐远,隐人茫茫夜色中不见。 冷清的峰顶,只剩下南宫逸一人,望着虚幻道姑逝去处,呆呆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适时,峰顶苍苍树海中转出两人。 是商和与司徒奇。 南宫逸没有回顾,苦笑说道:“大哥、二哥该都看见了,听见了?” 商和与司徒奇,皱眉点头不语。 南宫逸道:“大哥、二哥做何感想?” 司徒奇却道:“三弟见着了小灵三个了么?” 南宫逸缓缓点头:“见着了。” 司徒奇道:“都告诉三弟了么?” 南宫逸点点头,却没说话。 司徒奇道:“无双由小看他长大,小灵该不会走眼。” 南宫逸目光不离虚幻道姑逝去处,凄然苦笑,道:“我也这么想。” 司徒奇道:“那么是……” 南宫逸道:“谁知道!” 司徒奇没再开口。 这冷清峰顶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这一天,坐落在这深山中的“古家堡”,到了很多武林人物;这些武林人物,俱皆声名、身份两重的一流高手。 这些武林人物,僧、道、俗俱全。 僧是三个面貌清瘦的老和尚,四名高大威猛的中年和尚。 道是八名童颜鹤发的老全真。 俗是九位皓首银髯老者。 三个老和尚,是威震武林的少林“监院大师”大慧大师,“藏经堂”首座主持大智大师,“罗汉堂”首座主持大空大师。 四名中年和尚,是身份、功力犹高于“十八罗汉”的少林“四大金刚”。 八名老全真,是武当“上清下院”主持天一道长,及声名响澈宇内的“天”字辈高手: “武当七子”。 九名俗装老者,则是“峨嵋三老”、“昆仑四翁”、“华山二臾”。 除了少林多了位“监院大师”,少了“十八罗汉”,武当少了“三十六天罡‘狲,完全是上次声讨”古家堡’树之老人马。 诸大门派之精锐,少林派出“监院”及“藏经”、“罗汉” 二堂首座主持;武当派出“上清下院”主持,“武当七子”;峨嵋、昆仑、华山分别派出硕果仅存的替老,阵容可说十分强大。 也足见诸门派对灭除“幽冥教”一事之重视。 这几位武林诸大门派高手,由大爷“冷面玉龙”它寒冰亲自接待,迎人堡门,陪着到歇息处所。 黄昏前,武林帖所邀约请大门派高手,都到齐了。 “古家堡”中,没有盛宴,那是因僧、道、俗、饮食不同。 只是香茗几杯,点心数样,摆上了大厅。 代表“古家堡‘例席的有:大爷”冷面玉龙“宫寒冰、二爷” 铁腕墨龙“辛天风、三爷”慈心神龙“燕惕。 威震武林的“四豪”,只剩其三,更不见那位小师妹古兰。 南宫逸、商和、司徒奇也到了。 可未见三小随行。 今夜,大厅中灯火辉煌,光同白昼。 “古家堡”戒备之森严倍于往昔。任何人不得行近大厅十大之内,堡中人违令者,按堡现严惩不贷。 堡外人擅闯者,则格杀勿论。 这是大爷宫寒冰的令谕。 这么做,一方面固然因为大家在大厅中共商机密。 另一方面,也因为“古家堡”有内奸“幽冥教徒”。 而这潜伏在“古家堡”的内奸,经大爷、二爷、三爷的多方侦查,竟未能查出一点儿蛛丝马迹。 “古家堡”上下,都是跟随老堡主多年的兄弟,没有确切的证据,大爷师兄弟自也不得轻易得罪。 在这种情形下,焉能不小心谨慎? 机密会议,一直到三更方散。 除了与会之人外,谁也不知道会中都商议了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不算机密。 那是南宫逸他表示有事到“洞庭”去一趟,暂时不能与众人同行;至于“要事” 是什么,他没说明,也没说明的必要。 虽然暂时不能随行,不过,他表示可以跟大伙儿一起出川,然后再在适当的地方分手。 出了大厅,二爷三爷陪着诸大门派高手往安歇处走了,石阶上,只剩下宫寒冰与南宫逸三兄弟,步下石阶时,南宫逸随口问起古兰。 宫寒冰答得很自然,他说,他不愿意让小师妹参与这种难免厮杀的事情,所以,早劝她安歇了。 这是理。也足见大师兄爱护之情。 话刚说完。突然一声凄厉鬼哭起自“古家堡”一座峰头,由远而近,挟着一点绿光,划空射落厅前。 大厅距那座绿光冒起处的峰头,不下百丈,谁有这等好腕力? 放眼天下,无人能够办得到。 何况还夹带刺耳难听的凄厉鬼哭,由远而近,划空射至,落地而寂,这是谁? 是怎么回事? 大爷宫寒冰脸上变了色。 南宫逸目光投注,心中却立即了然。 那是一支箭形物,后带一截小小圆筒,简后更带有两片竹子削成的薄薄扭曲竹片。 南宫逸胸罗渊博,一望而知,那是苗疆土人特有的一种传信器具,苗疆土人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姑拉”。 “姑拉”那半截圆筒内,暗藏机关,掷出时,光凭脱力,腕力将尽,机关适时转动,故能射出百丈。 苗疆特有物怎会在此出现?这颇令人费解。 不过,苗疆“姑拉”是只闻其声,不落地,目力难见,而这支“姑拉”上,如今被涂上了一层磷石,故而绿光惨淡,显而易见。 但,苗疆土人绝不会在“姑拉”上涂磷,这分明是…… 宫寒冰冷哼一声,右掌微招,“姑拉”倒飞入手。 “姑拉”尖端,插着一卷纸条,打开纸条只一注视,大爷宫寒冰霍然色变,目闪寒芒,冷然发笑,道:“好心智,好手法,好灵通的消息,我倒要看看你区区‘幽冥教’能拿我宫寒冰怎么样?” 随手递向南宫选。 南宫逸看了看,皱眉笑道:“看来咱们的一举一动,全落入人家眼中,‘幽冥教’神秘诡谲,阴狠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宫大侠还是……” 宫寒冰冷笑说道:“多谢南宫大侠,宫寒冰正愁找不到他们。” 举步下阶而去。 南宫逸望着他那颀长背影淡淡一笑,将手中纸条递向身后商和与司徒奇……—— ------------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一支集宇内武林精英的队伍,离开了“古家堡”。 “古家堡”除了大爷、二爷参与出征外,三爷“慈心神龙” 留守,一流高手的十家堂主也全留在堡内。 这是唯恐“幽冥教”乘虚侵犯,有燕三爷率十家堂主及堡内数十高手留守,可保没有后顾之优。 燕三爷铁骨仁心,加上公仇私恨,他原不愿后人,当然更不愿留守,还是大爷宫寒冰、二爷辛天风一番苦劝,几几乎动了掌门令谕,燕三爷才勉强点了头。 南宫逸跟着这支队伍,一直到了汉水,才一个人飘然他去,沿汉水,由陆路直奔“洞庭”。 燕三爷深知留守的责任重大,“古家堡”内,师父跟四师弟的灵枢尚未下葬,加上一本引人觊觎的“归元真经”,“幽冥教” 及武林群邪,随时都有进犯的可能。 自大队出发后,三爷燕惕除了白天稍作歇息外,绝大部分的时间,皆用在巡视堡内各处的戒备上。 尤其是夜晚,他几乎每夜澈夜不寐。 这一夜,该是大队离堡后的第三夜。 燕三爷踏着清冷银辉,一个人徘徊在庭院中。 墓地里,背后响起一个清朗话声:“三侠,辛苦了。” 燕惕心头一震,霍然转身,虎目注处,他愣住了。 面前一丈外,南宫逸面带微笑,负手卓立。 他倒非惊于有人数近身后一丈,而茫然无觉,以南宫逸一身高绝功力,这毫不足为奇。 他是讶于南宫逸一个人的突然转回来。 转瞬间,定下了神,燕惕飘身迎前,瞪目说道:“南宫大侠怎么……” 南宫逸微笑截口说道:“三侠,小声点,除了三侠外,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突如其来地转回了‘古家堡’。” 燕惕又愣了愣,压低了声音,道:“南宫大侠不是要往‘洞庭’么?” 南宫逸笑说道:“我确是要去‘洞庭’,但是,在去‘洞庭’之前,我有必要先来趟‘古家堡’,因为我实在放心不下。” 燕惕感然投注,道:“南宫大侠有事?” “有。”南宫逸点头说道:“两件极为重要的事。” 燕惕道:“什么事?” 南宫逸笑了:“三侠忘了,‘古家堡’有内奸?” 燕惕“哦”了一声,道:“南宫大侠指的是这件事……” “不错。”南宫逸道:“在这时候,若不肃清潜伏在‘古家堡’多年的内好,是件很危险的事。假如他们乘虚有所行动,或者来个里应外合,三侠失责,罪在一身事小,‘古家堡’沦落魔掌事大,所以,我不能不先转来一趟。” 燕三爷霍然点头,像出一身冷汗,道:“多谢南宫大侠,还有一件事呢?” 南宫逸道:“那件事属于次要,先办完了这件事再说。” 燕惕点了点头,突然皱起眉锋。“可是,谁又是内奸呢? 南宫大侠知道,举堡上下,都是追随家师多年的弟兄,没有明确证据……“南宫逸笑道:”三侠放心,我知道谁是内奸,也有把握抓到他的证据。” 燕惕急问一声:“是谁?” 南宫逸笑道:“三侠别急,稍时自然明白。” 燕惕赧笑点头,道:“请吩咐燕惕该怎么做。” 南宫逸笑道:“很简单,三侠只要传来庞天化、魏立中、欧阳德三家堂主,跟他们在这儿多谈会儿就行了。”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燕惕神情猛震,勃然变色,道:“难道……” 南宫逸笑道:“三侠,我只是请三侠在这儿跟他们多谈会儿,可没说别的。” 燕惕脸一红,倏敏威态,赧然笑道:“南宫大侠知道,我是恨透了这般东西。” 南宫逸笑道:“我很明白,但我要请教,三侠是要找出那罪魁真凶,还是只要找出几个供人驱策的角色就行了呢?” 燕惕道:“这还用问!自然是要找出那罪魁真四,不过,要是能一起收拾了,最好还是来个一网打尽。” 南宫逸说道:“一网打尽,谈何容易?‘幽冥教主’功力、心智两皆过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只怕要慢慢来……” 话锋微顿,接道:“假如三侠要的是罪魁真凶,那么三侠就必须多忍,要知道,没有人证物证,就是明知罪魁真凶是谁,也拿他莫可奈何。同时,我也请三侠别单为了‘古家堡’,更得为天下武林的安危着想,别一时不能做小忍,坏了事情。” 话说来平淡,可是燕惕却又为之差傀垂首,旋即肃然说道:“多谢南宫大侠教我,为了公仇私恨,燕惕能忍。” 南宫逸笑道:“那么,传人吧,可别说我来了。” 话落,身形一闪不见。 燕惕强抑胸中激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震声喝道:“来人!” 远处有人应了一声,一名黑衣汉子飞步而至。 黑衣汉子刚一躬身,燕三爷已然挥手说道:“传庞、魏、欧阳三位堂主,此处见我。” 黑衣汉子应了一声是,转身而去。 须臾,画廊的东端响起了一阵步履声,三个灰衣老者并肩疾步行了过来,正是庞天化、魏立中、欧阳德三人。 行近一丈,驻足停身,躬腰施礼,庞天化恭谨说道:“不知三爷何事召唤?” “没什么大事。”燕惕摆手笑道:“想跟三位随便谈谈,顺便还想跟三位商量点小事。” 庞天化道:“三爷吩咐!” 燕惕笑道:“别那么拘谨,太拘谨了就不好谈了。” 庞天化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燕惕略一沉吟,道:“三位知道,大爷、二爷离堡远行,堡中空虚,堡外群邪,堡内内奸,随时有蠢动的可能,关于堡内的戒备,我想听听三位的高见。” 庞、魏、欧阳三人,愣了愣,谁也没敢开口。 只因为,堡中防务事四豪可从没跟十家堂主商量过,也从没有说过要听听十家堂主的意见。 虽然眼下堡中空虚,如今不比往日,燕三爷探询众议,乃是为了慎重;可是,防务经三爷一手布置,别说没什么不周之处,就是有,谁敢说? 其实,四豪并不是那种霸道不讲理的人。 燕惕皱了皱眉,道:“事关本堡安危,这时候,我不希望三位客气。” 庞天化身为十堂之首,他不能不开口,略一迟疑,说道:“禀三爷,堡中戒备周全、万元一失……” 燕惕截口说道:“这就是庞堂主的高见?” 庞大化一震躬身:“属下就事论事,句句实话。” 燕惕笑了笑,道:“难道一点毛病都没有么?” 庞天化低着头道:“事实如此,属下……” 燕惕突然大笑说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庞天化脸色一变,惶恐不知所措。 燕惕目光转注魏立中,道:“魏堂主有什么高见?” 这可真要命。 在他之上的“白虎堂主”都没说什么,他怎好随便置评? 况且,这种事又不能无中生有,信口胡诌。 但,面对这位三爷,不说又不行。 这下可真作了难。 魏立中迟疑未语。燕惕却一笑又道:“怎么,难不成魏堂主的意见跟庞堂主一样?” 魏立中又犹豫,毅然点头。“禀三爷,庞堂主所言皆属事实……” 燕惕笑了笑,笑得令人难测含意,转注欧阳德:“欧阳堂主呢?” 明知总会轮到头上,欧阳德似乎早有准备,立即躬身回话:“禀三爷,属下不愿言不由衷、故作惊语。” 这倒好,全跟庞天化一个意见。 燕三爷挑了挑眉,但旋又谈笑说道:“事实就算事实吧,但只怕照这样下去,‘固若金汤’的‘古家堡’,很可能会于不知不觉间拱手让人……” 庞、魏、欧阳三人脸色俱皆微微一变。 燕惕一笑接道:“好在这只是闲聊,现在我有件正经事儿要跟三位商量,希望三位别再避重就轻,含混其辞地令我失望……” 三人老脸一红,庞天化忙躬下身形:“属下等不敢。” 燕惕笑了笑,脸色一转郑重,道:“自老堡主及四爷遇害后,‘古家堡’中潜伏有内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经大爷、二爷跟我多日来侦查,已经获知这些内奸是谁,但这些人都是跟随老堡主多年的弟兄,没有确切证据,我们没有办法动他们;而事实上,又不容他们长此潜伏,对于这件事,三位有何高见?” 庞、魏、欧阳三人,神情震动,可是刹那间又变得跟没事人儿一般。庞天化微一躬身道:“三爷既已侦知他们是谁,那是最好不过,但不知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燕惕笑道:“庞堂主糊涂,这个我现在怎么能说?一无人证,二无物证,话要是传到他们耳中,可能还会被他们反咬一口,说我燕惕恶意中伤、血口喷人呢……” 庞天化脸上飞闪一丝轻微诡笑,张口欲言。 燕惕虎目深注,谈笑接道:“再说,时机未成熟之前,我也不愿打草惊蛇。” 庞天化道:“属下斗胆,以为三爷这是多虑。” 燕惕可没生气,含笑问道:“怎么说?” 庞天化侃侃而谈,慷慨陈词:“属下以为,既已知他们是谁,为古家堡安危,三爷还是早一天下手的好,以免夜长梦多,有所……” 燕惕一笑说道:“这么说来,庞堂主是建议我立即拿人了?” 庞天化毅然点头,道:“属下正是此意。” 燕惕笑了笑,说道:“这也是我跟大爷、二爷唯一意见不同之处,有太多顾虑的,是大爷跟二爷。三位该知道,我这个人做事是急性子,天大的事向来是做了再说,没那么多顾虑,现在,大爷、二爷不在,‘古家堡’内,我做主,有全权处理一切。 既然庞堂主也赞成这么做,那我就干脆来个通权达变、先斩后奏……“庞天化突然说道:”禀三爷……” “怎么?”燕惕截口说道:“庞堂主还有什么高见?” 庞天化脸色有点难看,道:“不敢,属下以为大爷、二爷的顾虑也……” 燕惕愕然说道:“怎么,庞堂主又不赞成了?” 庞大化一副怯情之态,道:“属下怕触怒大爷跟二爷。” 燕惕虎目紧注,大笑说道:“大爷、二爷怪罪下来,自有我燕惕承当,你怕什么?” 庞天化嗫嚅说道:“这个,这个……” 燕惕笑容一敛,正色说道:“庞堂主,大丈夫做事要有魄力,能果断;适才庞堂主说得好,这是为了‘古家堡’的安危,也可免夜长梦多,既然是为了‘古家堡’,又何怕之有? 只要做得对,也不必顾虑触怒任何人,甚至不惜触怒任何人。” 庞天化低下了头,道:“多谢三爷明教。” 燕惕虎目炯炯,威棱闪射,转往魏、欧阳二人:“对于这件事,你们两位有何高见?” 魏立中躬下身形,道:“不敢,属下等悉凭三爷吩咐。” 燕惕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道:“既然三位同意,那我可要下令拿人了……” 三人身形一震,道:“恭候三爷令谕。” 燕惕冷然一笑,突然沉下脸色:“三位可知我所侦知‘幽冥教’潜伏在本堡内奸是谁么?” 三人显得极为不安,道:“属下等愚昧,迄今尚不知。” 燕惕冷哼说道:“有人告诉我,三位便是潜伏本堡多年的‘幽冥教’徒,不知三位对此能给我做什么样的解释?” 三人霍然色变,暴退一步,庞天化骇然说道:“三爷,这话从何说起?属下等追随老堡主多年,赤胆忠心,毫无二志,怎会是‘幽冥教’……” 燕三爷高挑浓眉,冷笑道:“庞天化,就是因为你三人跟随老堡主多年,才令人难以起疑,抓不到你三人明确证据,我师兄弟也不好动你,今夜可不同了……” 庞天化长眉一轩,道:“三爷,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属下等跟随老堡主……” “别再拿这句话来压我,”燕惕冷然地说道:“我知道,你三人将十多年岁月牺牲在‘古家堡’,也曾为‘古家堡’流过血、流过汗,论资格,该都是元老,可是我燕惕毫不领情,因为那是有作用的,你三人也得到了相当的代价。老堡主生前待你三人如何,你三人自己应该明白,用不着多说。” 庞天化道:“三爷怎可轻易听信人言,这莫须有……” “住四!”燕惕一声暴喝,道:“庞天化,你是向我要证据?” “属下等不敢,”庞天化道:“只是若无证据,属下等实在难服。” 燕惕冷笑说道:“我如果拿得出证据呢?” 庞天化道:“只要证据明确,属下等俯首认罪,听凭处置。” 燕惕冷然点头:“好…… “三爷!”庞天化目光凝注,尽射狡猾,道:“属下等斗胆,设若三爷拿不出证据呢?” 燕三爷虎目暴射威棱,仰天怒笑,震天摄人:“庞天化,你好大的胆子!我燕惕做事,向来公正不阿,我若拿不出证据,当场血溅五步,自碎天灵。” 不愧铁海奇男,豪迈英雄。 三人心神为之摄夺,几乎不敢仰视。 庞天化机伶一颤,目闪凶芒,猛然点头。 “属下等敢跟三爷一言为定!是谁恶意中伤、血口喷人,请三爷将他唤来,属下等要与他当场……” 燕惕冷笑说道:“庞天化,体要口硬,你且回头看看,背后是哪一位!” 三人神色勃变,霍然旅身,立即骇然退步。 南宫逸目闪寒芒,面带微笑,负手立于眼前,道:“三位,我已经来了很久了。” 庞天化回顾燕惕,瞪目说道:“三爷莫非指的就是……” “不错。”南宫逸截口说道:“那告密之人,正是南宫逸。” “三爷!”庞天化厉声说道:“对多年追随左右,三爷都信不过,怎竟听信一个外人……” “庞堂主!”南宫逸笑道:“什么叫外人?什么叫自己人? 像阁下三位这等自己人,恐怕还比不上南宫逸这个外人吧! “庞天化一敛厉色凶态,目光狠注,阴阴说道:”南宫大侠,你二次重出武林,首来古家堡,运用阴狠手法,三寸巧舌,先害老堡主,后杀岳四爷,一手掩尽‘古家堡’上下耳目,如今又复挑拨离间……” 燕三爷勃然大怒,暴喝如雷:“庞天化,你好大胆,还不……” 南宫逸毫不在意,摆手笑道:“三侠,让他说下去。” 庞天化可着实吓得一哆嗦,随即冷笑说道:“我当然要说,阁下如今又复乘大爷二爷不在之际,前来挑拨离间,蛊惑三爷,你以为‘古家堡’没人知你用心么?” 南宫逸“哦”了一声,扬眉笑道:“你知道么?且请说来我听听。” 庞天化狞笑说道:“那是自然,你且听着,先害老堡主,又复阴谋逐一杀害老堡主的得意高足,以及庞天化等忠贞之土,其目的不过是想据古家堡为己有,并占有古姑娘……” 南宫逸仰天长笑,截口说道:“庞天化,这是谁教你的?” 庞天化脸色一变,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须他人转教?” 南宫逸目光凝治,淡然笑道:“庞天化,这只怕不是南宫逸的用心,而是你们那位幽冥帝君的多年用心,最终目的吧?” 庞天化狞笑说道:“南宫大侠,你何证何报指我三人为‘幽冥教’徒?” 南宫逸道:“庞天化,你要证据?” 庞天化道:“空口岂能诬人,那是当然!” 南宫逸笑道:“你且听着,那夜古刹传令,在我掌下侥幸逃脱……” 庞天化笑说道:“这就是你南宫大侠的证据?” 南宫逸道:“怎么?不够?” 庞天化道:“请问南宫大侠,当时谁看见了?” 南宫逸道:“除了我之外,没人看见。” 燕惕一怔,插口说道:“南宫大侠。这话怎么说?” 南宫逸笑道:“‘幽冥帝君’、‘勾漏双煞’、‘长白三翁’,仅皆一丘之貉,这几个看见了,跟没人看见有什么两样?” 燕惕明白了,点头不语。 庞天化却厉笑说道:“阁下好巧的一张嘴,既然如此,为何不把我当场擒下?” “说得是。”南宫逸点头笑道:“捉贼拿赃,这一点,我没能做到,不过……” 目光深注,笑道:“你应该不会否认,那夜险极,差点吓失了魂、吓破了胆,如果不是你们那位‘幽冥帝君’来的是时候,只怕……” 笑了笑,住口不言。 庞天化机价一颤,冷笑说道:“我再访问一句,这就是阁下所谓的证据?” 南宫逸道:“不够么?” 庞天化道:“够不够阁下自己说好了……” 转注燕惕,老脸挂着狰狞笑意,接道:“三爷,难不成这也就是三爷的证据?” 燕惕虎口暴射威棱,没说话。 他有信心,南宫逸不会拿他开玩笑。 庞天化一触燕惕目光,心头一懔,慌忙避了开去,望向南宫逸。 南宫逸没容他开口,一摇头,笑道:“别忙,也且慢得意,我还有证据可提。” 庞天化脸色一变,阴笑说道:“阁下只管说来,庞天化洗耳听着。” 南宫逸没理他,转望魏立中,笑道:“魏堂主,很久没见了。” 魏立中身形微震,说道:“魏某人一直都在堡中。” “这个我知道,”南宫逸笑道:“我指的是你我那夜小楼一别之后。” 魏立中微微色变,道:“魏某人不懂南宫大侠此言何指?” “是么?”南宫逸笑道:“我却认为魏堂主实在很明白。” 魏立中道:“魏某人没有过人之领悟力。” 南宫选笑道:“魏堂主何其过谦,何其健忘?那夜小楼之上,魏堂主黑衣蒙面,自称‘幽冥教五道转轮十王’,威胁南宫逸……” 魏立中平静冷笑说道:“南宫大侠修为已至隔物视物境界?” 南宫选道:“南宫逸没有那么高的修为。” 魏立中冷笑说道:“既然不能,怎知那蒙面人便是魏某人?” “问得好,十王阁下,”南宫逸笑道:“只可惜你那声音、身形未能瞒得过我。” 魏立中道:“这么说来,南宫大侠认定那黑衣蒙面客是魏某人了?” 南宫逸道:“是与不是,魏堂主该比我明白。” 话锋微顿,又道:“有一点我弄错了,那就是那夜古刹传令,我先以为是你十王阁下,后来我才明白是这位庞堂主而非阁下。” 魏立中冷冷说道:“只可惜南宫大侠两处皆未能当场将人擒下。” 南宫逸点头说道:“不错,要不然‘古家堡’容不得三位至今。” 庞天化突然大笑说道:“至今又如何?这就是阁下的第二个证据么?” 燕惕皱了皱浓眉,仍没说话。 他不明白南宫选何以拿这些不足做证据的事来做证据。 但他明白,若无明确证据,南宫逸也不会在这时候下手动人。 果然庞天化话声方落,南宫逸陡挑剑眉:“从今夜起,恐怕‘古家堡’内再容不得三位逍遥自在了,我的证据多的是,且看看这是什么?” 左手由背后伸出,手里,提着三件黑衣及三只蒙面纱套。 燕三爷猛睁虎目。 庞成、欧阳三人大惊失色,骇然退步! 南宫逸笑道:“三位,这些该怎么说?” 刹那间,庞天化尽敛惊骇之色,冷笑说道:“我怎知阁下是由何处得来这些东西?” 南宫逸道:“不远,就在三位房中。” 庞天化道:“以阁下功力,栽赃并不难。” 这句话,听得魏立中及欧阳德安心了不少。 南宫逸道:“这么说来,你不承认这些是自己的东西?” 庞天化道:“这些东西人人可置,并无独特表记证明是我三人所有。” 南宫逸脸色一沉,道:“那么,衣领上针绣庞天化三字又做何解?” 庞天化身形一震,旋即大笑说道:“阁下,你骗得哪个?衣领上根本没有……” 神情微变,倏然住口。 “来不及了!”南宫逸大笑说道:“庞堂主,这些既不是你尽有,你怎知领上无字?” 庞天化面色如土,犹图狡辩:“我是以常理推测……” 南宫逸一笑说道:“好吧,就算你有理,要不要我再拿出使你辩无可辩,上镌姓名身份的‘幽冥教徒’腰牌来看看?” 庞大化身形一阵剧颤,垂首无语。 南宫逸淡然笑道:“三位,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么?” “有!”庞天化突扬厉笑,挥手急喝:“九弟,十弟,走!” 话落,身起,疾投夜空。 魏立中、欧阳德紧跟而起,分向遁去。 三个人走三个方向,这是三人的狡黠处。 两个人各追二个,无论是谁,总会有一个能逃脱。 其实,他们该想到南宫逸是怎样的身手。 但,南宫逸面含微笑,卓立未动。 燕惕惊怒交集,一声霹雳大喝,“天魔掌”蓄势欲发。 南宫逸却忽地笑道:“三侠,死人可作不了证,别忙,跑得了,你向我要人。” 话刚说完,夜空中冷叱、朗笑骤起,三条矮小人影有如天马行空、怒龙飞卷,疾射而到,分别截击三贼。 燕惕心中一松,赧然笑道:“原来南宫大侠早有安排……” 三声闷哼,三贼身形倒射,落回原地。 三条矮小人影如影随形,紧跟着射落在院中,一个监视一个,是三小,“玉麒麟”、“铁狮子”、“铜金刚”。 三贼魂飞魄散,心惊胆破,厉喝一声,又待再闯。 诸葛灵陡挑剑眉,冷冷地道:“匹夫,你等忒不自量,谁能逃得过‘乾坤八式’!” 凉了!“乾坤八式”,三小虽然功力不够,火候不深,挡他们三个却是绰绰有余,这回纵有八条腿也跑不掉了。 三贼面无人色,庞天化一脸狰狞,悲笑大呼:“九弟、十弟,是时候了!” 话声甫毕,三贼同时杨掌,疾若闪电,击向天灵。 三小出手阻拦不及,燕惕虎目圆睁,扬声怒喝:“庞天化,你们敢……” 南宫逸右手倏抬,出手如风,虚空连点。 三贼机价连颤,手臂软垂,面如死灰,六道目光尽射狠毒,望了南宫选一眼,低下头去。 燕惕看得清楚,身列四豪之三,自然明白,庞、魏、欧阳三人如今已是功力俱失,如同废人。“慈心神龙”究竟心慈,暗暗一叹,没再开口。 南宫逸道:“庞天化……” “南宫逸!”庞天化猛然抬头,犹自满脸凶残暴戾。 “你好狠的心肠!好毒的手法!怎不杀了我们三人?” 南宫逸淡然笑道:“杀了你三人,他日叫谁作证……” 话锋微顿,冷哼一声,接道:“我这心肠、手法能称得上狠毒么?比之你‘幽冥教’那豺狼心肠、明狠手法,只有望尘不及,难望项背。” 庞天化默然不语,突又说道:“南宫逸,你若想留我三人他日作证,那你是打错主意,要想从我三人口中问出些什么来那更是痴人说梦。” “只怕未必,”南宫逸笑道:“我知道,你们那所谓教规,既严峻又残酷,但我有比你们那教规更使你受不了的手段,不信稍时你只管试试。” 这话可不假,庞天化是一百个信,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南宫逸淡淡一笑,目闪慑人寒芒,道:“庞天化,哈家堡‘与你’幽冥教‘何仇,老堡主跟岳四侠与你’幽冥教‘又有何恨? 你‘幽冥教’竟……“”南宫逸!“庞天化震声说道:”你话要说清楚了,‘幽冥教’可不是庞元化的。” 南宫选道:“那么是谁的?” 庞天化道:“南宫逸,你多此一问。” 南宫逸没在意,道:“那么,该是你们那‘幽冥帝君’的,答我问话,此人是谁?” 庞天化道:“你知道得不算少。” 南宫逸道:“可是我要你说。” 庞天化道:“你该知道,这不容易。” “我认为不难,”南宫逸笑了笑,说道:“你可曾听说过‘五阴截脉’、‘一指搜魂’的厉害?” 庞天化机伶一颤,厉声说道:“南宫逸,你敢……” 南宫逸截口说道:“你该明白我敢不敢。” 庞天化浑身直冒寒气,垂首不语。 他是明白,“谈笑书生乾坤圣手”没有不敢的事儿。 对他们三人,那更无所顾虑。 南宫逸目光深注,道:“庞天化,你是要等我问第二次?” 庞天化身形剧颤,低着头,不说话。 南宫逸陡挑剑眉,冷然说道:“庞天化……” 庞天化仍不开口。 南宫逸目闪寒芒,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是铁打金刚,抑或是铜浇罗汉?” 抬手一指,就要点出。 突然,庞天化身形一阵摇晃,砰然倒地,面色乌紫,牙关紧咬,双目圆睁,寂然不动。 “;敢情死了,而且死相狰狞。 好好儿的,怎会突然暴毙? 未见他动,当然不可能以手自绝的。 口未渗血,也不可能是嚼舌而死。 那么…… 燕惕心种大震,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 南宫逸高挑剑眉,一声不响,身形电飘,右掌疾挥,刹那间连卸魏立中、欧阳德二人两腮。 这下好了,下巴掉了,没辄了。 南宫选应变不谓不快,可是仍然漫了一步。 欧阳德面泛铁青,砰然倒地,已是无救。 只有魏立中一人未能如愿得逞,仍然好好儿站在那儿,苦有自绝之心,而无自绝之力,面色连变,垂首不语。 燕惕圆睁虎目,惊诧欲绝,道:“南宫大侠,这是……” 南宫逸一摊右掌,摇头苦笑,说道:“我一时疏忽,没想到他们口内藏有剧毒……” 掌上,平摆着一颗豆大蜡丸。 燕惕一声惊呼,做声不得。 南宫逸转注魏立中,面上满布寒霜,道:“幽冥教好毒的心肠,好高的手法,可惜仍被我留下一个,有一个活口,应该够了。” 魏立中猛然抬头,目中凶芒暴射,无如说不出话来。 南宫选冷冷一笑,收回目光:“三侠请命人拿笔墨纸张采。” 燕惕一愣,抬眼凝注。 南宫逸淡然说道:“不能让他说话,毒丸虽已取出,他随时可以嚼舌。” 燕惕恍然大悟,立即沉喝:“八堂何人值夜?” 远处暗隅中,有人应声说道:“属下曹宣在。” 燕惕扬声说道:“到我房中,拿笔墨纸张来。” 那人应了一声是,随即寂然。 须臾,画廊东端步履响动,一名中年黑衣大汉,手捧文房四宝,飞步而来,入目眼前景象,立刻愣住。 瞧直了眼,也吓白了脸。 燕惕挥手轻喝:“少大惊小怪,把东西放在魏堂主面前。” 黑衣大汉身形机伶一颤,灵魂儿归了窍,抖着嗓门儿应了一声,转身走向魏立中。 转过了身,脸上突然浮现一丝诡异狰狞笑意。 魏立中神情一震,满脸惊骇之色。 魏立中脸上那丝惊骇色,一闪即逝。 谁也没有看见。 即连南宫逸也疏忽过去。 那中年黑衣汉子,更因低着头,脸上那丝诡异狰狞笑意,也瞒过了全神戒备、以防不测的三小。 行近魏立中面前,黑衣汉子弯腰放下文房四宝。 身子再抬起时,突然一声得意狞笑,手腕一翻,闪电挺刺,然后腾身而起,投射夜空。 魏立中惨呼一声,双手捂胸,往后便倒。 前胸之上,一柄解腕尖刀,仅露把柄在外。 这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在场任谁也没想到会有此突变。 燕三爷一声大喝,点足飞身。 他快,还有人比他更快。 三小已同声怒叱,联换追出,六掌齐递,集袭黑衣汉子身后六处大穴,招势极凌厉,锐不可当。 三小既已出手,南宫选也就没动,只扬声喝道:“留他活口!” 三小刚要应声,黑衣汉子忽然一声阴笑,半空中霍然旋身,刹那间一连击出六掌。 只听一阵砰然连震,三小身形倒射而回。 黑衣汉子则藉势一射十余丈,如飞脱出堡外。 这下可更出了意料之外。 南宫逸神情震动,身形飞闪,直上夜空。 半空中,目光投处,心头不由一震。 掠上“古家堡”那高高围墙,再竭力搜视,他真的愣住了。 南宫逸轻功身法之高,冠绝字内,但就在三小落地,他腾身追起,这段间不容发的时间内,那黑衣汉子竟已无影无踪。 这简直令人难信,而,偏偏这是铁般事实。 南宫逸看得清楚,此人绝不是宫寒冰;他出现在燕惕眼前,燕惕无任何表示,足证他是八堂弟子曹宣无误。 此人以八堂弟子身份潜伏在古家堡,一身功力居然比以堂主身份潜伏的庞、魏、欧阳三人还高。 这,委实令人不解! 更惊人的是,其功力之高且超过三小联手。 三小若联了手,宫寒冰不算,辛天风与燕惕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也难以匹敌,这人是谁? 看来,此人在“幽冥教”中之地位,犹在庞天化等三人之上。 由此证明,“幽冥教”中,能人良多,高手不少,并不只那“幽冥帝君”宫寒冰一人功力高绝。 也由此证明,潜伏在“古家堡”中的“幽冥教”徒,绝不止仅仅庞元化、魏立中、欧阳德三人。 这一切,可更超出南宫逸意料之外了。 刹那之间,南宫逸心头有点沉重,飘身掠回,默然不语。 燕惕低低问了一句:“逃了?” 南宫逸唇边浮现一丝苦笑,道:“逃了,好快!” 燕惕那张虬导满布、威态慑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轻微抽搐,紧闭着嘴没有开口。 南宫选转向三小,柔声发问:“怎么样,碍事么?” 三小低下了头,诸葛灵低低说道:“不碍事,三叔!” 南宫逸了解三小的心情,目光缓缓移注地上的魏立中,突然,目中一丝异采一闪。 举步行了过去,弯腰抓起魏立中右腕。 燕惕神情一紧,跨前一步,道:“怎么样?” 南宫逸松手站起,摇头苦笑:“刀伤内腑,脉搏已停,没救了!” 燕三爷浓眉顿皱,又沉默了。 南宫逸转向三小,背着燕惕,道:“为免惊动全堡,你三人代劳了吧,各负一人,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然后到魏叔那儿等我。” 说话之间,他向诸葛灵打了个手势,燕惕没看见,诸葛灵可一点就透,应了一声,当先抱起了魏立中。 他抱起了魏立中,庞天化跟欧阳德自然是小黑、小虎的。 饶是小黑绝顶的鬼灵精,他今儿个可也想不通,一向好占便宜的诸葛灵,为何竟会自甘吃亏地,抢先抱起了既高又大的魏立中? 望着三小远去不见,燕惕才说了话,很是不安。“怎好再让灵弟他三个……” 南宫逸没让他再说下去,谈笑接口道:“我刚才说过,不能惊动全堡,小孩子做点事算不得什么。” 燕惕一时没说话,良久才道:“燕惕羞煞、愧煞,不知该如何……” “三侠!‘南宫逸道:”彼此不是外人,’古家堡‘的事,也就是我的事。“话虽平淡,可份外感人。 燕惕虎目圆睁,一阵激动。 ‘滇实,“南宫逸赧然苦笑:”我等于没帮上忙,这一趟,也等于白回来了。 原指望出其不意,揭下活口,留作人证,如今自嘲一笑,改了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幽冥教’还真不好对付。” 燕惕没说话,实在,他此刻心中够难受的了。 南宫逸目光轻注,又道:“三侠,由此看来,‘幽冥教’潜伏在‘古家堡’的人。可能不止此数,今后三侠可要加倍小心。” 燕惕点了点头,道:“多谢南宫大侠提醒,燕惕省得。” 南宫选紧跟着说道:“小灵三个闲着也是闲着,三侠如果个反对,我想让他三个来跟三侠做个伴儿,也可多领教益。” 燕三爷不是糊涂人,感激是感激,可是他却不愿这么做。 浓眉一扬,虎目放光,刚要答话。 南宫逸又紧跟一句:“三侠,南宫逸不是外人,这不是客气的事儿。” 燕惕当然明白这“客气”二字何指,脸一红,强笑地说道:“南宫大侠,燕惕向来不领别人的情,今儿个……”“三侠。” 南宫逸笑道:“别破例,我为的是‘古家堡’。” 燕惕笑了,这回笑得爽朗,还有三分羞涩。“老弟,你总是计找没话说。” 南宫逸也笑了,道:“我由来敬重燕三爷铁挣奇男、血性英雄。” 半斤八两,谁也不吃亏。 燕惕咧了嘴,虬髯颤动,但突然,他皱起浓眉,目光凝注:“听适才老弟之言,好像是已知那贼头是谁?” 南宫逸点了点头道:“三侠,该说我已知罪魁真凶是谁。” 燕惕神情一震,挑起浓眉:“真的?” 南宫逸笑问:“南宫逸见时曾骗过三侠?” 燕惕脸一红,眉宇间陡现杀机,道:“是谁?” 南宫逸摇头笑道:“我不能说,也不敢说。” 燕惕变色说道:“怎么说呢?” 南宫逸道:“我本来打算今晚让三侠知道的,可是现在不行了。” 燕惕一愣,旋即恍悟,道:“老弟是因为他三个死了?” 南宫逸点头说道:“没了人证,我怎敢空口指人?” 燕赐道:“老弟!燕惕可由来最敬重您。” 南宫逸道:“三侠,此事体大,非同小可。” 燕惕道:“再大的事,燕惕也一样信得过。” 南宫逸道:“多谢三侠,三侠信得过我,那是一回事,可是无证无据,我却不能那么做,这涉及人家声誉。” 燕惕默然了,半晌方道:“那么,老弟……” “别急!三侠。”南宫逸截口说道:“我有自信能使他在人证、物证之前,无可遁形、俯首认罪,到那时候,三侠还怕不知他是谁么?” 燕惕摇头苦笑,道:“老弟,我拿你没办法,听你的了。” 话锋微顿,抬眼凝往,接造:“老弟不是说,还有一件事么?” 南宫逸点头说道:“不错,是还有一件事。” 燕惕道:“什么事?” 南宫逸笑了笑,道:“小事,请三侠答我几个问题。” 燕惕笑了,道:“行,只管问吧。”“南宫逸淡然一笑,道:”不忙,我先要知道,三侠愿不愿据实作答?” “这是什么话!”燕惕红了脸,瞪目说道:“老弟,你该知道燕惕为人。” “我知道。”南宫逸笑道:“否则我也不交你这个朋友了。” 燕惕笑道:“那你还哆嗦个什么劲儿?” 南宫逸笑了笑,道:“三侠,这几个问题,可能很令三侠为难。” 燕惕挑了眉,道:“我不懂什么叫为难,只知道该怎么,便怎么。” 南宫逸笑道:“那么,三侠,我先谢谢了。” 燕惕道:“什么话,问吧,老弟!” 南宫逸目光深注,略一沉吟,突然说道:“三侠,兰姑娘是何时离堡的?” 燕三爷心头一震,瞪大了眼:“老弟,这,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南宫逸谈笑说道:“三侠,是我问你,请答我问话。” 燕惕只得说了,神情一黯,道:“有段日子了。” 南宫选点了点头,道:“无缘无故,兰姑娘该不会轻易离堡。” 燕惕道:“正是。” 南宫逸道:“什么缘故?” 燕惕道:“一点小误会。” 南宫逸道:“什么误会?跟谁起了误会?” 燕惕可真有点作难,但,略一迟疑,他就毅然说道:“跟家大师兄。” 南宫逸“哦”了一声,道:“怎么回事?” 燕惕皱了皱浓眉,遂将那夜蓝漫蝶夜入香闺之事,和盘托出。 最后,有点激动地说道:“老弟,你想想看,要不是那道姑从中搬弄是非、恣意挑拨,小师妹说什么也不会不要家了忽然一叹,接道:”小师妹也真够糊涂,她也不想想,多年相处,祸福与共,甘苦共尝,情逾手足的大师兄怎会……“一顿改口说道:”何况,她跟大师兄名份已定,更应……” 又猛地一叹,住口不言。 他只顾说他的,可没留意南宫逸那瞬间数变的神色。 最后他看到的,是南宫逸强抑怒火尽敛威态后的一丝淡然的笑意,南宫逸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其心卑鄙,其行无耻,其人该杀。” 燕惕一愣道:“老弟说谁?” 南宫逸答得妙:“那还有谁?” 燕惕似糊涂,又似有点明白,道:“老弟是说蓝漫蝶?” 南宫逸笑而不答。 燕惕也没再问。 他自以为他想的没错,因为,在他的想法中,该杀的,只有那蓝漫蝶一人,至于道姑,那只够得揍上一顿而已。 他没再问,南宫逸可又开了口,目光深注,道:“三侠,我还有一问,令大师兄真没去过终南死谷?” 燕惕毅然点头道:“他根本没离开过‘古家堡’。” 其实,他又哪儿知道南宫选找错了人,他这时间的如果是二爷“铁腕墨龙” 辛天风就对了。 燕惕既答得如此肯定,南宫逸自然不便再问。 不过,他不解,明明宫寒冰去过“终南”死谷,燕惕却怎说他大师兄根本没离过“古家堡”呢? 但他认定,燕惕他不是骗人的人。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便是连燕惕也被蒙在鼓里。 默然半晌,南宫逸告辞要走。 燕惕却也发了一问。他问既早知庞、魏、欧阳三人是内奸,为何迟至今日才动手? 南宫选飘然举步之际,只答了这么几句,他说:以前时机未至,现在动手,自有现在动手的道理。 南宫逸回到了“高升客栈”后,着实忙了一阵子。 但,除了魏胖子跟三小外,没人知道他忙些什么。 因为,房门是紧闭着的,除了由那纸糊的窗板上,偶尔可以看到房内人影走动外,再难看到别的。 一直到了将近五更,房门才打开了。 房门开处,魏胖子首先走了出来,额头上有点汗渍,胖脸上,却带者三分笑意,不知为了什么事儿那么高兴? 跟着魏胖子身后走出来的,是三小,脸上也都带着笑。 这老少四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中。 南宫逸的房门,又关上了,跟着熄了灯。 后院里,顿被破晓前的黑暗淹没……—— ------------ 第十六章 “洞庭”,气蒸云梦,波撼岳阳,八百里烟波浩瀚。 三湘胜景,吉南岳,如九峰,像回雁峰,固已名闻遇这、家喻户晓,而最使人徘徊流连、发思古之幽情的,莫老岳阳楼。 “岳阳楼”,筑于唐,张说、宋膝子京重修,范文正为记,苏小妹书石,邵链篆额,世谓三修四绝。 “洞庭”是胜景所在,胜景所在就少不了游客。 既有游客,饭馆酒肆就应运而生。 所以,“岳阳城”中,客栈林比,酒楼林立,十分热闹。 “醉仙楼”,是“岳阳城”中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说它首屈一指,可一丝儿都不夸张。 楼主人斥矩资,把个“醉仙楼”修建得美轮美矣、富丽堂皇。 更不惜以斗量金,聘来南国娇娃、北地胭脂,数十名色艺双绝、能歌善舞的歌妓。 其次,“醉仙楼”的招待亲切,酒醉菜美也不在话下。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醉仙楼”的大厨师,那手“洞庭活鲤” 更远近闻名,堪称一绝;尝一口,让你一辈子难忘。 再加上那神话的渲染,楼主人硬说,八仙中的洞宾老祖曾“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那“三醉”之处,就是当年的“醉仙楼”,故所以楼名“醉仙”。 有人不信,可以去瞧瞧,楼上,正中有一副座头,裹以黄绫,不让人碰,带着神秘味儿。 楼主人说,洞宾老祖当年就是坐在那副座头上。 另外,楼上向东的那面粉墙上,有只栩栩如生、振翅翱翔的仙鹤,楼主人又说,那是洞宾老祖的真迹。 到底是真,抑或是做生意的手法,无可考证。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他这么说,人家也这么听。 没人煞风景地硬说是吹嘘,也没有人说过是真的。 不管怎么说,“醉仙楼”的生意好,可不假。 委实称得上日日客满、座无虚席。 与其说那段神话收了效,不如还是说功归于它那青歌美妓、香醇美酒、大厨师的几手绝活。 这天晌午,正是吃饭的时候。 醉他楼的生意,益见鼎盛。 楼上、楼下,完全满座。 瞧罢! 店伙们手忙脚乱,汗流泱背,穿梭般奔走。 听罢! 阵阵丝竹,声声轻歌,猜拳行令,掌声与来声,汇成一片,不绝于耳,随着酒香,飘送出老远。 满楼酒客中,就只有三个人闻声不响地在喝着问酒。 一个,坐在靠东墙角里那副座头上,人,是个相貌英武、肤色有点黝黑的年轻黑衣汉子。 他独饮独酌,自斟自饮,低着头,喝他的酒。 对那阵阵丝竹,声声轻歌,恍若无闻。 对那帝后清影隐现,翠柏飘香的美艳改妓,他也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瞧那模样,生似他不是坐在“醉仙楼”内。 另外的两个,坐在年轻黑衣汉子的左侧方,中间隔了几副座头,人,则是一个身躯高大、满脸横肉的中年青衣壮汉,一个身材矮胖、满脸透着好险的中年青衣汉子。 这两个人也没有听轻歌、看美色,他们之所以不听轻歌,不看美色,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四只眸子正滴溜溜地忙着在年轻黑衣汉子身上打转。 看样子,八成儿在打什么坏主意。 不过,年轻黑衣汉子并没带什么包袱,除了腰配一口长剑,桌上放着以宽沿大帽外,别无长物。 或吃或喝,始终没见年轻黑衣汉子抬过头,直到酒干菜尽,他才抬起头来,脸上,没一丝儿表情。 他,丢下了酒资,顺手拿起桌上宽沿大帽,站起来走了。 对这个人人留恋的地方,他毫不留恋。 他这一定不要紧,那个青衣汉子跟那矮胖汉子可看了急,神色有点紧张。那高大的一名,望了年轻黑衣汉子背影一眼,低声说道:“老四,瞧清楚了么?” 那矮胖青衣汉子嘴角噙着一丝阴阴冷笑,点了点头。 高大青衣汉子紧跟着一句:“是那小子么?” 矮胖青衣汉子阴阴说道:“九成九没错。” 高大青衣汉子满脸横肉一整,道:“老四,咱们这件事,可不能差半成。” 矮胖青衣汉子道:“我不比你糊涂。” 高大青衣汉子道:“弄错了人。吃不完兜着走,回去可有得受的。” 矮胖青衣汉子道:“这可麻烦了,咱们手里又没画像对照。” 高大青衣汉子还想再说。 矮胖青衣汉子突然一声冷哼:“老大,你是鬼迷了心窍,还是屎蒙了眼睛?那张纸条上怎么说的?你没见这小子眉心一颗红痣?” 不错,那孤独的年轻黑衣汉子,后心确有一颗红痣。 高大青衣汉子砰地一掌拍上了桌子,霍然跃起:“对!老四,没错,就是他,走!” 矮胖青衣汉子一愣,突然又坐了下来。 无他,满楼酒客有一半回了头,上百道目光投射了过来。 矮胖青衣汉子又冷哼了一声,道:“像你这样,哪能成大事?” 高大青衣汉子轻声道:“老四,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回可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三个月期限还差十天,咱们要是让他跑了……” 矮胖青衣汉子冷然说道:“你准知他是?” 高大青衣汉于一愣,道:“老四,话可是你说的……” 矮胖青衣汉字笑了,笑得好不阴险:“我没说他不是,你急什么!睁开眼瞧瞧,他不是在那儿么?” 说着,目光一溜街心。 他们这副座头靠窗临街,可不是,那年轻黑衣汉子还没走出这条街呢!高大青衣汉子放心了,笑了:“老四,算你行!” 矮胜青衣汉子笑了笑,没说话,站了起来。 高大青衣汉子连忙跟着站起,丢下酒资,一同下楼。 出了“醉仙楼”,那年轻黑衣汉子刚拐弯儿,二人互觑一笑,盯了下去。 两名青衣汉子远远地盯着前行年轻黑衣汉子,一直出了城,年轻的黑衣汉子始终步履不快不慢,直奔“洞庭”,没丝毫察觉。 眼见年轻黑衣汉子上了“岳阳楼”,矮胖青衣汉子笑了。 “这下你可该放心了,我包管他跑都跑不掉。” 高大青衣汉子咧嘴一笑,笑得狰狞,说道:“四手对双拳,凭咱们两个,要是让他跑了,哈哈……” 矮胖青衣汉子冷冷一笑,道:“老大,一王爷怎么说的?” 高大青衣汉子霍然色变,机价一颤,道:“要活的,毫发无损。” “这就是了,”矮胖青衣汉子道:“那么记住,这不是发狠的事。” 高大青衣汉子皱眉说道:“老四,你可瞧见了,那小子随身带着家伙,再说,那小子家学渊源,身手也不含糊……” “我没睛。”矮胖青衣汉子冷哼说道:“可是,咱们的命不值钱,人家要咱们怎么做,咱们就得怎么去做,要不然,到时候更惨。” 高大青衣汉子机伶连颤,默然不语。 矮胖青在汉子目光斜瞥,一笑说道:“老大,别愁,瞧我的,我准保他毫发无损就是了。” 高大青衣汉子道:“这个我知道,可是咱们……” 矮胖汉子道:“放心吧,咱们也是一样他毫发无损。” 高大青衣汉子沉吟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得先试试是不是……” 矮胖育在汉子一笑说道:“这也瞧我的,全交给我好了。” 高大青衣汉子没再说话。 这时,已到“岳阳楼”下,二人双双登梯上楼。 好闲情逸致,那年轻黑衣汉子正凭栏远眺,遥望“水天一色,风月无边”的八百里浩瀚烟波出神。 听得楼梯响,年轻黑衣汉子转头回顾,但随即又转了过去,敢情,他仍未发觉情形有异。 本来嘛,古迹胜境,人人可来,这有什么稀罕。 矮胖青衣汉子阴阴一笑,突然开口唤道:“皇甫兄,别来无恙?” 年轻黑衣汉子身形一震,转过了身,讶然投注。 矮胖青衣汉子侧顾同伴,笑道:“怎么样?我说是皇甫兄,你偏说不是,如今看来,我的眼力比你强,并没有看错。” 高大青衣汉子笑笑,笑得不太自然。 年轻黑衣汉子目光凝注,仍然没说话。 矮胖青衣汉子一笑又道:“其实,我也不敢确认,只是冒叫一声试试而已,不想果然是皇甫兄,年余不见,皇甫兄别后可好?” 这一来,年轻黑衣汉子是越发地诧异了。目光凝注,惑然说道:“恕我眼拙,二位是……” 矮胖青衣汉子大笑着走了过来。“皇甫兄怎地如此健忘!别后不过年余,怎么连故人也给忘了?我兄弟彭烈、姜东流,年前三湘道上,曾与皇甫兄有过一面之缘……” “三湘可是常走动,”年轻黑衣汉子犹在思索,矮胖青衣汉子又满脸堆笑,亲热万分地握上他的双腕。“皇甫兄,一别经年,可想煞我兄弟了……” 年轻黑衣汉子忽有所觉,脸色一变,欲待振腕。 矮胖青衣汉子已笑容一转狰狞,道:“皇甫少青,来不及了!” 年轻黑衣汉子既惊且怒,却苦于两处腕脉握在人家手中,浑身醉麻,提不起一点真力,只有瞪目说道:“二位何人,这是什么意思?” 矮胖青衣汉子嘿嘿笑道:“我兄弟‘索命五鬼’中彭烈、姜东流,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奉人之命,请阁下到个地方去一趟。” 年轻黑衣汉子道:“原来是‘索命五鬼’,皇甫少青久仰,二位奉何人之命,要带我到哪里去?” 矮胖青衣汉子笑道:“何必急于一时?到了地头,阁下自然一切明白。” 飞快向高大青衣汉子递过一道眼色。 高大青衣汉子抬手一指,点了皇甫少青昏穴。 矮胖青衣汉子松了手,拦腰抱起皇甫少青,笑道:“老大,如何?” 高大青衣汉于哈哈大笑,尚未答话。 背后,那登楼处,突起一声冷哼。 彭、姜二鬼大惊失色,霍然四顾,但见左侧登楼处,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身材颀长、脸色惨白的黑衣人。 此人中年,长眉凤目,目光森冷如电。那张惨白的脸上,神色木然、冷峻,看他一眼,能令人打心眼儿里冒寒气,正背负双手,凝注着自己二人,不言不动。 此人脸色虽然惨白,可无损他那俊美面容。撇开他那木然。冷峻神色不说,此人可称得上是罕见的美男子。 美尽管美,可瞧得彭、姜二鬼头皮直发炸。 不知何时上的楼,不如何时站在背后,别的姑且不论,单这份功力便远非自己二人所能够企及。 姜东流狡猾多智,他明白,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向彭烈递过一个眼色,抱起皇甫少青,低头就走。 彭烈也不含糊,一点就透,暗中双臂凝功,跟着迈步。 天底下,有些事儿是躲避不了的。不来的,不用躲,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现在,有件事儿,令姜、彭二鬼不得不停下脚步。 无他,只因为那黑衣人站在楼梯口,不避不让,挡住了去路,而且视若无睹,脸上毫无一丝表情。 这一来,姜、彭二鬼身上寒意更浓,事出无奈,姜东流只得咬了牙,横了心,硬起头皮,抬眼说道:“朋友……” 黑衣人突然开了口,语气冰冷懔人:“你叫谁朋友?” 姜东流勉强一笑,说道:“这‘岳阳楼’上可没别人。” 黑衣人风目一翻,冷冷说道:“那么,你叫的是我了?” 姜东流壮了壮胆子,道:“我叫的自然是尊驾。” 黑衣人道:“我这个人生平不交朋友,凭你们两个,也不配。” 姜东流一肚子火气,可是不知怎地,他今天就是发作不起来;而且他也知道,这脾气是发不得,当下笑得更勉强:“既然如此,那么我换个别的称呼,尊驾请让一让。” 黑衣人目光逼注,唇边有了一丝的笑意。其实,有这丝笑意,还不如没有,他笑得令人心惊肉跳。“你是要我让路?” 姜东流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笑道:“不敢、我兄弟正要下楼。” 黑衣人看了皇甫少青一眼,道:“要我让路,可以,先把这个人放下来。” 姜、彭二鬼神情一震,彭烈霍然色变,两道刀眉一挑,刚要开口,姜东流已然抢着笑问:“尊驾怎么称呼?” 八成是想套关系。 岂料,行不通。 黑衣人听若无闻,冷冷说道:“我叫你们先把这个人放下来。” 姜东流心里又一紧,嘿嘿笑道:“我兄弟‘索命五鬼’……” 黑衣人冷然说道:“就是阎罗王也得先把他放下来。” 敢情,他不吃这一套,也狂得可以。 姜东流两只眸子一转,笑道:“尊驾跟他有渊源?” 黑衣人道:“没渊源。” 姜东流心头微震,道:“认识?” 黑衣人道:“不认识。” 姜东流心头松了七分,笑道:“一无渊源,二不认识,尊驾何必砸我兄弟饭碗?” 黑衣人风目寒光一闪,道:“怎么说?” 姜东流一哆嗦,道:“我兄弟隶属‘长江二十八航’,此人是敝航叛徒,我兄弟二人奉命请他回去,尊驾要把他留下,岂不是……” 黑衣人冷然截口说道:“谁告诉你我要把他留下的?” 姜东流一愣一喜,道:“尊驾不是说……” 黑衣人道:“我说‘你先把这个人放下’。” 不错,话可确是这么说的。 姜东流喜悦增了三分,道:“我想不出那有什么分别?” 黑衣人道:“我不管那么多,只要你先把人放下。” 饶是姜东流狡猾多智,他一时也摸不透这浑身透着森冷、不知来历的黑衣人,究竟居心何在。 刚一迟疑,黑衣人已冷然又道:“你两个想不想下楼?” 这还用问? 姜东流忙道:“想,当然想。” 黑衣人冷然一指地上,道:“那么,就先把人放下。” 姜东流凶睛一转,笑道:“尊驾的意思是……” 姜、彭二鬼,今儿个脾气够好的。其实,不好也不行,明知对方功力高过他二人,再加上对方那令人心里冒寒气、浑身打哆嗦、头皮发炸的特有冷峻及阴森,脾气就是发不起来,要换了个人,姜、彭二鬼早就毛脸了。 黑衣人脸上毫无表情,道:“我的意思是叫你们先把人放下来。” 真要命,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 八成儿这人不吃软的。 彭烈突然插了一嘴:“我兄弟要是不放呢?” 黑衣人目中寒芒暴闪:“话是你说的?” 彭烈心中一懔,未敢答话。 姜东流连忙贻上笑脸:“尊驾别误会,他只是问问。” 黑衣人冷哼一声,威态倏敛,道:“那你两个就别想下楼,这是客气的,要是惹翻了我,你两个就别想活着干楼,两条路任你两个选。” 换谁谁也不会选后者,姜东流又赔上一笑,刚要说话。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一向架骛凶残、横行霸道的大鬼彭烈?他又不知死活地突然插上一嘴:“朋友,你敢是有心跟我兄弟过不去?” 黑衣人这回没在意,冷冷说道:“过得去过不去,那要看你两个了。” 彭烈目中凶芒一闪,狞笑说道:“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哪条线上来的,究竟是要干什么,何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黑衣人陡挑长眉,但倏又敛态,说道:“我没工夫跟你们罗嗦,回答我一句,你两个放不放人?” 姜东流未及开口,彭烈已然怒声说道:“不放,我不信我兄弟下不了楼!”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闪,道:“那你何妨试试?” 彭烈厉笑说道:“我正有此意。” 挥起蒲扇般大巴掌,一掌击了过去。 黑衣人长眉陡挑,一声冷笑:“米粒之光,也来争辉,你这叫太不自量!” 抬手一指,快捷如电,一闪即收。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但就这么一闪,彭烈已闷哼了一声,抱腕飞退,横肉满布的丑脸上,一片铁青,咧嘴缺了半截。 右腕上,一道指痕,肿起老高。 敌情是被轻轻地敲了一下。 仅这么轻轻地一下,却痛得差点要了彭烈的命,一条右臂再也始不起来,尚幸是轻轻地,要是重一点…… 就凭这一手,再来十个“索命五鬼”也不够。 姜东流亡了魂,破了胆,到了黄河死了心,一矮身,把皇甫少青放在了地上,道:“尊驾,人放下了,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站为俊杰,知进退者才算高人,他这可真是大丈夫能伸能屈。 黑衣人冷冷一笑,说道:“早这么听话,你这个同伴也不会吃苦头了……没别的,腾出了两只手,一人给我自己打二十个嘴巴,左右各十。” 原来如此,姜彭二鬼哭笑不得。 脸上的肉,是自己的,手上的肉也是自己的,挨别人打心里的滋味儿不好受,如今硬叫自己的肉,打自己的肉,这滋味儿,可更不好受!何况滋味不好受事小,丢人事大,日后江湖,还能混么? 姜东流哭丧着脸道:“尊驾……” “少废话!”黑衣人陡扬冷叱,道:“要想活着下楼,我劝你们趁早乖乖地动手。” 谁不想活着下楼?姜、彭二鬼可不是士可杀而不可辱的人物,姜东流一脸苦相,还想再说。 黑衣人已冷然又道:“要是我动手,可没那么便宜。” 姜东流机价一颤,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空有抗拒之心,苦无抗拒之力,而且他明白,那后果更惨。 没奈何,只得咬了牙,横了心,保命要紧,有谁会跟自己过不去,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一声:“老大,认了吧。” 当真地左右开弓,在自己两边脸上各掌了十下。 他这里动了手,彭烈那里也忍着痛举起了手。 一阵劈里叭啦过后,不胖的也变胖了,何况二鬼本来就不瘦。瞧,气色更好,脸色益见红润了。 一个人二十,加起来共是四十下,不多不少。 放下了手,彭烈紧闭着嘴,双目尽射莫可奈何的切齿恨,没说话;姜东流却提着心,怯怯说道:“尊驾,还要怎么办,说吧。” 他以为对方必然还有下文。 岂料,黑衣人冷然挥挥手。“你两个奉命擒人,那是你们‘长江二十八舵’的家务事,我不管;但两个人对付一个人,而且用的是卑鄙诡计,却令我看不顺眼,所以要你们各自掌嘴,以示薄惩,如今,带着人,滚!” 这可大出意料,喜出望外,虽然自打自地各挨了二十下,但保全了两条命,仍可圆满达成任务,拨拨算盘,还算值得。 彭、姜二鬼如逢大赦,抱起皇甫少青,就要溜。 “慢着!”黑衣人突然一声淡淡冷喝。 想跑,无奈两条腿不争气。 彭、姜二鬼一哆咦,停了步,脸上又变了色。 姜东流颤声说道:“朋友……” 黑衣人没理他,抬手一指彭烈,道:“你,给我自断右掌。” 话,说来轻松平淡,可听得彭烈心胆欲裂,无如发不了横,逞不了凶,机伶一颤,悲笑地说道:“朋友,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 黑衣人冷然截口说道:“我不懂什么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我生平做事,向不留情,犯我者必死,你是我所留第一个活口,应该知足了,适才我指下饶人,那是因为要留你双掌以便掌嘴,现在……” 彭烈突扬悲怒厉笑,探怀取出一物,手腕刚翻。 黑衣人目中飞闪寒芒,陡他冷哼:“匹夫,你是找死!” 右掌横着,闪电一挥。 血光崩现,一物斜飞。 彭烈惨嗥一声,抱着右腕,满地乱滚;一只右掌,硬生生被齐腕切断,飞出老远,坠落在楼角。 黑衣人毫无怜悯不忍之色,冷冷道:“断你一掌,话是我说的,我话既出口,就绝无更改,否则,你二次犯我,且动歹毒暗器,已万死有余。‘岳阳楼’名胜古迹,辱沾血腥,我已不安,哪还再容得你在此大呼小叫,站起来,滚!” 彭烈不愧凶狠,倏住呼叫,翻身跃起,神色狰狞可怖,满身鲜血,形如厉鬼,双目很注,咬牙切齿说道:“朋友,多谢今日之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彭烈但有三寸气在,誓必索此一掌之债。” 黑衣人双眉陡挑,目中寒芒连闪,突然仰天长笑:“豪语惊人,好志气,茫茫江湖,我随时候驾……” 笑声倏住,脸色一寒,接道:“那是以后的事,如今,给我滚!” 哪敢再留?彭烈一跺脚,当先冲向楼下。 姜东流挟着皇甫少青,紧随在后,仓惶遁走。 望着彭、姜二鬼狼狈背影,黑衣人唇边浮现了一丝令人寒凛的冷酷笑意,黑衣轻飘,一闪不见。 刹那间,“岳阳楼”上又回复寂静、空荡,只有地上一片鲜血,伴着静静躺在楼角的那只断手…… 风月无边,水天一色的“岳阳楼”上,飘起了一股血腥,随着轻柔微风渐渐消散…… “醉仙楼”上,轻歌不辍,丝竹阵阵!权光鬓影,翠袖红衫,满楼生春,到处热烘烘的;这份热,使得满楼酒客意兴盎然,酒上面颊,个个脸上红扑扑的;这份热,也使得几个武林人物卷起袖子,解开了扣子,露出胸前既黑又浓的胸毛。 满楼酒客个个喝得红光满面,唯有一个人脸上仍是那么惨白,白得不见血色,阴沉得没有笑容。 这个人,坐在靠角的一副座头上,一个人低头自斟自饮,神情显得寂寞且孤独。 他,便是出现在“岳阳楼”头的那位黑衣怪客。 满楼酒客,酒酣耳热归酒酣耳热,兴高采烈归兴高采烈,可是人家大伙儿都是耳听好音,目规艳色,口尝美味,规规矩矩地在喝酒。 唯有那几个武林人物三杯黄汤下肚,卷袖子,相胸膛,叫嚣喧嚷,肆无忌惮地露了原形。 那放荡形骸、豪迈不羁的作风,使酒客为之侧目。 那指手划脚,拍桌子,动拳头,口沫横飞,声震屋宇的纵声狂笑,又使满楼酒客为之皱眉。 但,侧目也好,皱眉也好,可没一个人敢说话。 他吃他的,你吃你的,上酒楼,本是喝酒寻乐的,谁也犯不着招惹这股动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朋友。 要有,那是他乐够了。 要不,就是寿星公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其实,别说动刀子,就是比比拳头也不及人家大,手指头一个不及人家半个粗,打什么?被碰一下就能要了半条命。 再看看身旁块头儿,人家清一色的彪形大汉,粗扩。剽悍、满脸横肉,模样儿就吓人。 胆子小的,被瞪上一眼也会跌退三步,还敢说话么? 这清一色的彪形大汉,共是四个,坐在黑衣人左侧相隔三桌的一副座头上,据席大嚼,掌抓手拿,吃胡之“豪迈”,直能令人看了害怕。 本来,四个人勉强还能算是喝酒谈笑,自桌上倒了几把锡壶,情形可就越来越糟了。 哪里还像喝酒的样子,分明是横鼻子竖眼,脸红脖子粗的吵架嘛。 瞧! 听! 居东的那名大汉,一巴掌拍在桌上,桌上杯、盘、碗、筷被震得一跳老高,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指头,差点没捣扁了居西那名大汉的鼻子。“龚老六,你他姐的少在老子面前吹,吹炸了老子都不信,你那份胆大不到哪儿去,你有多大多小还能瞒得了我?你她娘的连‘古家堡’的边儿也没敢沾。” 居西那名大汉红了脸,瞪了眼,嗓门儿不让那居东大汉令美于前,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邬老八,我不敢,你瞧见了?找不敢打先锋,可还敢站得远远地摇旗呐喊助助威,你呢?你他娘的……” “呸!”居东大汉阵了一口,指着鼻子,骂道:“亏你还有脸说,摇旗呐喊助助威,助个屁威!还没摸着边儿呢,就全扭头撒腿、抱头鼠窜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那伙儿也不撒泡尿向己瞧瞧,人家‘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天下第一,单凭……” 东角那副座头上,突然站起了黑衣人,后挑凶煞,冷然地发问道:“是谁说南宫逸天下第一的?” 这一声冷语人耳,四人全回了头,居东大汉一拍胸脯,道:“你他娘的打的什么岔? 老子说的,怎么样?” 黑衣人目中暴射寒芒,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笑意:“你说的,找就找你。” 右掌一抬猛翻。 居东大汉一颗头颅应掌进型,脑浆四溅,血肉横飞,砰然倒地,连吭都没能吭出一声。 杀人了,这还得了! 酒楼上顿时大乱,骇呼惊叫,纷纷逃奔,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走慢了遭殃,转眼间跑得一干二净。 醉仙楼的歌妓、伙计,也都走得不见了影儿。 歌停曲止,寂然无声,只剩下满楼倒桌歪椅,横七竖八,一地酒菜一地狼藉,惨不忍睹。 唯有那另外三名大汉没跑,那倒不是胆上长了毛,也非有难同当够朋友,而是被震了,吓呆了。 想跑,只可惜两条腿不争气,软了。 黑衣人脸上毫无表情,冷冷一笑,抬手指向居西大汉:“你说,谁是天下第一人?” 杀了他,他也不敢再说是南宫逸了。 居西大汉不糊涂,挺机灵,只是早已吓破了胆,吓失了魂儿,浑身发颤,嗓门抖,连舌头也不大听话了:“是!是!‘古家堡’……冷冷冷面玉龙宫,宫大侠……” 他自以为说得不错,拍对了马屁。 谁知,黑衣人冷冷一笑:“你也该死!” 飞起一掌,居西大汉也脑袋开了花,躺下了。 刹那间躺下两个,而且死得极惨。 黑衣人连看都没看一眼,跟没事人儿一样,抬手又指向了居南那名大汉,唇边仍噙着那丝冷酷笑意:“你说。” 说南宫逸不行,说宫寒冰也不行,那么…… 居南的大汉脑中灵光一闪,连忙说道:“是是‘幽冥教主’‘幽’一‘幽’-‘幽冥帝君’……” 他以为黑衣人是“幽冥教”中人,这下该不会错了。 岂料还是不对,黑衣人又一声冷笑:“那‘幽冥帝君’是什么东西,你更该死!” 照样施为,居南大汉又倒在桌下了。 转眼间手沾血腥,杀了三个人,黑衣人依然面不改色,连眼皮都未眨一下,顺手又指向了居北大汉:“该你了。” 话声冰冷,不带一丝生人气。 能不能活,会不会跟三个同伴一样,全在一句话了。 居北大汉福至心灵,命不该绝,语不成声地道:“是一是一是尊驾……” 黑衣人目中异采一闪,突然纵声狂笑:“算依命大,英雄唯我,唯我独尊……” 笑声倏住,脸色一沉,接道:“睁眼看清楚了,我才是天下第一人,滚!” 振腕微科,居北大汉高大身形忽地飞起,砰然一声,掉落在丈外楼口地板上,顾不得皮肉之痛,其实他也根本忘了痛了,抖着两条脚,连滚带爬地下了楼。 下了楼,面无人色,抱着头就往外跑,够凄惨的。进来的时候,是四个,出去的时候,就剩他一个了。 刚要跨出门,门外白影一闪,迎面走来个人,要不是那人反应神速,闪得快,谁会被他撞个满怀。 他脑子里如今是除了一个“逃”字外,全没别的,仍然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去,但是蓦地,一只手掌落在右肩上,背后响起一个清朗话声:“朋友,慢走一步。” 刚归位的灵魂儿又出了窍,大汉两腿一软,差点没有趴在那儿;想跑,右肩上的手掌重逾千钧,用尽了吃奶的力量,也挣它不脱,何况他不敢挣扎,战战兢兢地转过了身。 眼前,不是那位心狠手辣的黑衣煞星,却是位面带微笑、目中含着几分怜悯的白衣书生。 既不是那位煞星就没关系,大汉顿时壮了胆,又急又怒,颤抖着声音,一声大喝,道: “放手!” 他可早忘了右肩上手掌重似千钧,有掌一抬,就要去格,但才抬至半途,却突然垂了下去。 无他,一条右臂,又酸又麻,软绵绵地没一点力量。 才刚壮起的胆,刹时间又瘪了。大汉目露惊骇,抬眼凝注,颤声地说道:“这位朋友,你这是……” 书生摇摇头说道:“别急,也别怕,我没有恶意。” 话声很柔和,不像适才那黑衣煞星那般冰冷懔人。 大汉惊魂微定,心头微松,只是声音犹带颤抖:“那么朋友是……” 书生松了手,笑了笑,道:“‘听说’醉仙楼‘这儿出了人命?” 大汉一点头,道:“不错,是我的三个朋友被杀了。” 书生眉梢微挑,道:“寻仇?” 大汉摇了摇头。 书生道:“吵架?” 大汉又摇了摇头。 书生皱了皱眉,道:“那为什么?” 大汉哭丧着脸,道:“只为了一句话。” 书生道:“话不投机?” 大汉摇了摇头,随又点了点头。 书生皱眉说道:“什么话那么严重?” 大汉刚要张口,一哆嗦,忙摇头说道:“没什么,朋友要没什么事,我要走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大汉是余悸犹存,一辈子也忘不了,说着,转身又走。 书生出手如风,手掌又搭上大汉右肩:“别忙走,我还有事。” 其实,不用他搭,大汉也没能动弹分毫。 白着脸,颤着声,可怜巴巴地道:“朋友,你何必跟我过不去……” 书生摇头笑道:“朋友别误会,我说过没有恶意。” 大汉抬眼仰望“醉仙楼”顶,机伶一颤,刚要说话。 书生已然又道:“我给朋友安安心,‘醉仙楼’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大汉眼一瞪,道:“真的?” 书生笑道:“我不会拿你我两条命开玩笑。” 这话不错,大汉立时像泄了气,高大身形一摇,低下了头;们,旋即他又抬起了头,道:“朋友,什么事,说吧,反正我这条命是捡回来了。” 书生道:“我刚才问,是一句什么话那么严重,值得连杀三人?” 大汉脸色一变,摇头说道:“我说过,没什么。” 显然,他还是不敢说。 书生目光深注,笑道:“朋友,我拿一条命在这里陪着你,你还怕什么?” 大汉摇头说道:“还是不说的好,朋友,我刚捡回了一条命,你又何必把祸? 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么?“ 书生笑道:“值钱不值钱,那要看怎么个死法,重如泰山的,可以死。” 大汉道:“但这轻如鸿毛,太不值得。” 书生道:“要是为天下除害,为武林除恶,那就太值得了。” 书生不愧是书生,真所谓: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大汉一震瞪目,倏又无力摇头:“朋友,不是我说丧气话,你不行。” 书生笑道:“明知不行而行之,方显得英雄,也令人敬佩话锋做顿,接道:” 再说,你怎知我不行?“ 对,没见真功夫,怎知人家不行? 大汉又瞪大了眼,道:“朋友怎么称呼?” 书生答得好:“铲害除恶,人人有资,难道朋友非知我是谁才肯说,非认定是武林出了名的高人才能办得到么?” 大汉脸一红,有了点血色,道:“那倒不是,不过,朋友,实在那人一身功力高得……” 书生截口说道:“这个我知道。” 大汉一愣说道:“你知道?依,你怎么知道?” 书生笑了笑,道:“不然他怎能以一敌四,连杀三人?” 大汉恍然,点头说道:“说得是,那人功力之高,是我兄弟生平仅见,谈什么以一敌四,我兄弟连一个敢动手的都没有。” 书生眉锋一挑,道:“没动手,任人宰割?” 大汉点点头,低下了头。 书生道:“我不信。” 大汉抬头说道:“我兄弟也算是成了名的人物,难道还会自己脸上抹灰?” 这话也不错,武林中人惜名如命,谁肯自弱名头? 书生挑眉说道:“有这么厉害?” 大汉摇头说道:“朋友,当时你不在场,没看见,那人功力之高,手法之狠毒,你不知道,动手只有死得快一点,是白动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留得命,谁不愿留着……” 书生道:“可是,朋友,四个人还是只剩下了你一个广大汉摇摇头,悲声说道:”当时谁又想得到?我没想到我因一句话活着下了‘醉仙楼’,我那三位朋友,也没想到因一句话就送了命。“书生道:”同样的一句话?“ 大汉摇头苦笑,道:“假如都说了我说的那句话,我那三位朋友也不会送命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他三个送了命,我也绝不会想到该说那句话。” 书生皱皱眉,道:“朋友,我有点糊涂了。” 大汉叹了口气,道:“我说对了,顺了那人的心,入了那人的耳。” 书生道:“想必你那三位朋友说错了,没能顾那人的心,入那人的耳。” 大汉点头说道:“正是这样。” 书生略一沉吟,道:“一句话捡回一条命,可不容易,朋友,你说了一句什么话?” 大汉道:“我说他才是天下第一人。” 书生明白了,点点头,道:“看来此人很狂,也很好胜,更凶残。” 大汉没开口。 书生道:“想必你那三位朋友说他不是天下第一人?” 大汉道:“我那三位朋友可没这么说。” 书生道:“那怎么会激怒了他,他又凭什么杀人?” 大汉道:“我那三位朋友说的不是他。” 书生紧追一句,道:“说的是谁?” 大汉脱口说道:“第一个说的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 脸色一变,机伶一颤,住口不言。 书生脸色霍变,目中暴闪威棱,倏又笑道:“你第一个朋友说的是南宫逸,没顺他的心,没入他的耳,被他杀了;那么你第二个朋友该不会那么傻,还说南宫逸吧?” 大汉脸色惨白,惊骇目光四顾,没答话。 书生目中隐射不忍,笑了笑,道:“朋友,如今你可是仍好好儿地站在这儿。” 大汉脸一红,惊魂渐定,迟疑了片刻,道:“我那第二个朋友,说的是”古家堡‘’冷面玉龙‘宫大侠。“书生一愣皱起了眉头,脸上一片感然不解之色。 但刹那间他又跟没事人儿一般,道:“你那第三位朋友?” 大汉道:“说的是”幽冥教主‘,’幽冥帝君‘。“书生道:”那是不对……“大汉一愣道:“怎么?” 书生“哦”地一声,道:“没怎么,要不然他怎会因此送命?” 说得是理!大汉没多想,其实,他就是想也想不通。 书生双目微挑,笑了笑,道:“南宫逸、宫寒冰,还有那位‘幽冥帝君’都不配称天下第一人,只有他才配,此人的确……” 看了大汉一眼,改口说道:“他何名柯姓?” 大汉摇头说道:“不知道。” 书生道:“他没说?” 大汉道:“没有。” 书生皱皱眉,道:“可看得出什么来路?” 大汉又摇了摇道:“‘不知道。” 这倒好,敢情一问三不知。 书生眉锋皱得更深:“什么装束,长相如何?” 这倒知道,而且清楚得很,那身装束、那冷酷长相,到现在还在眼前,恐怕一辈子想忘都忘不掉。 大汉当即把黑衣人描述了一遍。 书生眉锋皱得又深了几分,沉吟说道:“我怎不知道,武林小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心很手辣、功力奇高的厉害人物?还有么?” 大汉摇头说道:“没有了,就是这样一个……” “人”字未出,突然改口说道:“对了,还有,他右手缺了一指” 要了他三个同伴命的,就是那只右掌,他自然看得清楚。 书生又待点头,但猛地种情一震,目闪寒芒急问:“什么? 哪一指?“ 大汉可没留心书生那异样神情,道:“小指。” 书生霍然色变,默然不语。 良久才微微摆手,显得那么无力“找要到楼上看看去,朋友,你请吧!” 刹那间,书生像是变了个人,变得那么优烦、愁闷。 大汉愣了一愣,瞪大了眼,满面讶然,诧声说道:“朋友,你怎么……” 书生唇边浮现一丝勉强笑意,摇头说道:“没什么,多谢相告之情,朋友请吧。” 大汉没再问下去,略一迟疑,道:“朋友高姓大名?” 书生犹豫了一下,唇边闪过一丝轻微抽搐,淡然苦笑,道:“你那第一位朋友,就是为我送了命。” 明白了,那还会是谁? “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这书生就是当世武林第一人。 嘴里说着他,朋友为他送的命,等到了眼前,站了这半天,说了这多话,竟会不认识。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大汉神情猛震瞪目,张口做声不得,立即愣住了,其实,换了谁谁也会愣住的。 他愣住了!南宫逸却满含歉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醉仙楼”。 大汉定过神来,胆气陡增地跟上了“醉仙楼”。 但,上了楼,他又愣住了。 楼上空空,哪里还有南宫逸一点踪影? 不但南宫逸没了踪影,便是连他那三个朋友的尸体也已不知去向。地上,倒仍是狼藉一片、血流四处、惨不忍睹。 三具尸体哪儿去了? 是那不知名、冷酷、凶残的黑衣人临去灭了尸,还是顺手把三具尸体带走了呢? 抑或是南宫选把三具尸首弄走了? 三具尸体脑袋进裂,血肉模糊,一身血污。 黑衣人带走它干什么? 南宫逸又弄走它干什么? 这暂时是一个谜。 不过,有一点很明显,那就是:不是被灭了尸,就是被这两位中之一带走了。 要不然哪儿去了?尸体总不会自己走出楼去,更不会飞上天,遁入地,当然更不怕有人偷了去。 半晌,他才又走过了神,满怀不解地走下了“醉仙楼”—— ------------ 第十七章 黄昏的洞庭湖,特别的美。 晚霞,为八百里浩瀚的烟波,徐上绚烂的一抹!万道霞光里,鸦背夕阳,渔歌传送,归帆点点,美得宁静,也美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味。 委实是风月无边,水天一色。 瞧! 二三老农荷锄,四九渔大背网,踏着晚霞山远而近,K都那炊烟四起的处处家门那有妇人重子依扉盼望迎候的家门,农村、渔乡,一般地朴实,知足而常乐,无忧无虑。 如果那些武林人物能到这儿来住一个时期,准保他们再也兴不起争强好胜、较长论短之心了。 这时候的洞庭,委实美而宁静。 除了几片归巢鸟啼,几声归舟桨橹,几声远远的唱晚渔歌,几声满载而归的欢悦笑语,再难听到别的。 除了万道霞光,四起炊烟,点点归帆,归途中的荷锄老农,负网渔夫,再也难看到别的。 但就在这一片美得出奇的宁静中骨地里,君山之上,划空响起一声如龙吟似鹤唳的清越长啸,啸声裂石穿云,直逼长空,历久不绝。 就这么一声,当啸声渐弱渐散时,一切又归于原有的宁静。 就这一声。 啸声的发起处,是君山的最高处。 君山的最高处,霞光照耀下,雪白儒衫飘飘,飘逸潇洒,脱拔出尘,振衣欲飞地站着一个书生。 书生,正是那字内第一奇才,南宫逸。 霞光,由南宫逸的身左照射过来,把他汾酒颀长的身影,拖得更长,静静地映在一片黄土之上。 南宫逸身左,是下临洞庭烟波的断壁悬崖。 身右,是登临这君山最高处的一条荒凉小路。 身后,是一片杂草。 身前,南宫逸身前,却是三堆黄土,三座新坟。 坟前,没有石镌墓碑,却各放着一束野花。 坟前,也没有香烛,却插着几根柳枝。 南宫选就面对着这三座新坟而立,脸上的神色,是歉疚,是痛苦,是哀悼;目光黯淡,口中喃喃:“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南宫逸引以为咎,所以,我找了这块地方,亲手埋葬了三位……” “这个地方,上接苍穹,下临洞庭,远近尽收眼底,加上这八百里浩瀚烟波为伴,该是最佳的安息处……” “三位是在别人较长论短、恃强争雄的心理下,无辜牺牲的……” 蓦地里,他挑起双眉,目中电问寒芒。 适时,一缕轻淡黑烟,捷如闪电,随风飘上这君山最高处,停在南宫逸右侧五六丈外。 如鬼魅,似幽灵,轻烟歇处,一个黑衣人冷然伫立,不言不动,目中暴射复杂莫名的异采,逼视着南宫逸。 南宫逸倏敛威态,恍若未觉,继续喃喃地哀祷,话声虽轻微,却字字如重锤:“其实,为人者何苦!不大光中,争长论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偌大世界,百年一瞬,死后仅占寸土,何必与人争一日之高下……” “再说,狐眠败砌,鬼走荒台,尽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花,烟迷白草,悉属旧时争战之场,盛衰何常,强弱安在,矜名不如逃名趣,多事何如省事闹,念此,也该令人有所……” 他这有所为而发的哀祷至此,黑衣人一袭黑衫无风自动,突然仰天纵声狂笑,许久,笑声始住,冷冷说道:“多谢教我,你说完了么?” 南宫逸听若无闻,看都不看他一眼,卓立不动,继续喃喃致哀,话声,却低得不可复闻。 黑衣人目中厉芒一闪,陡挑长眉:“南宫逸!” 南宫逸仍没理他。 黑衣人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冷酷残忍之色,缓缓举起右掌…… 南宫逸卓立如一尊石像,任凭风吹得衣袂狂飘,拍拍作响,他却始终动都不动一下。 黑衣人脸上冷酷残忍之色更浓,右掌已拍至腰际,眉梢一挑,就要拍出,但,倏他,他却又沉腕收掌!身形一阵轻颤,冷冷说道:“‘绝情掌’下,当者尸横,从无活口,你明知厉害,而视若无睹,无动于衷,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你那镇定功力较昔年有增无减,依然高我一筹。南宫逸,这第一阵我认输就是,你可以停了。” 南宫逸仍未马上答理,半晌,才缓缓转过身子,目中冷电威棱直逼黑衣人,冷然发话说道:“你来了?” 黑衣人答得不带一丝感情,说道:“我来了,你在这君山的最高处引吭长啸,难道不是为了找我么?” 南宫逸未答反问,道:“你不也在找我么?” 黑衣人道:“不错,但你怎知我还没离开洞庭?” 南宫逸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试试你我的运气。” 黑衣人道:“如何?” 南宫逸道:“你我运气都不错。” 黑衣人道:“我认为我的运气更好。” 南宫逸道:“是么?” 黑衣人道:“当然。” 南宫逸道:“我想听听……” 黑衣人截口说道:“你应该很明白。” 南宫逸淡然一笑,道:“你那么有把握?” 黑衣人道:“你该知道,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南宫逸目光深注,道:“你的性情,跟昔年没什么两样。” 黑衣人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恐怕一辈子也改不了啦。” 南宫逸眉梢一挑,道:“你怎知我在找你?” 黑衣人道:“因为你找人的方法好。”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是么?”南宫逸道:“你那找人的方法也不错。” 黑衣人道:“你更该知道,我这个人做事,只求达到目的,向来不择手段。” 南宫逸道:“‘三湘四虎’何辜?” 黑衣人冰冷的两字答话,益显残酷:“该死!” 南宫逸双眉一挑,道:“只因为他三个没说你是天下第一人。” 黑衣人神情一震,道:“你知道了?” 南宫逸道:“不错。” 黑衣人眉宇间掠过一片杀机,道:“那幸留一命的东西说的?” 南宫选道:“你的本意,不就是要让我知道么?” 黑衣人冷然点头:“不错。” 南宫逸道:“那你还发什么狠?” 黑衣人不理所问,道:“那该死的东西呢?” 南宫逸道:“为我已丧三命,你认为我会让你再杀第四个么?” 黑衣人道:“你认为我找不到他吗?” 南宫逸道:“我没那么说,不过,我认为你杀了他跟杀死那三个一样地显不了英雄,功力悬殊,胜之不武,徒增羞辱!”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闪,道:“那么,你认为我杀了谁方显得英雄?” 南宫逸淡然说道:“无论杀了谁,都显不了英雄。” 黑衣人嘴角浮现一丝诡笑。“你是怕死?” 南宫逸淡然说道:“你该知道,我生平从不知怕为何物,怕死我也不找你了。” 黑衣人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是我。” 南宫逸道:“右手缺一小指跟那独门‘绝情掌’瞒不了人。” 黑衣人脸色一变,道:“想不到我这残缺一指的右掌,倒成了表记……” 脸色一寒,目中暴射仇火杀机。“你可还记得,我这右小指是怎么样断的?” 南宫逸道:“我没忘记。” 黑衣人道:“说说看。” 南宫逸道:“有这必要么?” 黑衣人狞笑说道:“你引以为耻?引以为荣?” 南宫逸淡然道:“你错了,我绝没把它放在心上。” 黑衣人道:“那么,何妨说说?” 南官逸道:“你一定要听?” 黑衣人道:“你多此一问。” 南宫逸道:“你自己砍断的。” 黑衣人道:“十指连心,没人愿意自残肢体。” 南宫逸道:“你还要我说理由?” 黑衣人道:“不错。” 南宫逸说得毫不在意,道:“为无双。” 黑衣人紧逼一句:“为她怎地?” 南宫逸淡淡说道:“断指示爱,矢志不移。” 黑衣人目光紧紧凝注南宫逸,诡笑说道:“这表示什么?” 南宫逸泰然说道:“表示你对无双的痴情。” 黑衣人诡笑更浓,道:“怎么样?” 南宫逸道:“不怎么样,愚蠢,太不值得。” 黑衣人勃然色变,目闪寒芒:“南宫逸……” 南宫逸淡然截口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你认为你做得对么?” 黑衣人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我断指示爱,表明心迹,这也不能算错。” 南宫逸冷笑说道:“那么,结果呢?你又得到了什么?” 黑衣人惨白的俊面上,骤起一阵抽搐,哑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 南宫逸道:“你自己知道得更清楚。” 黑衣人神色一转凄厉,厉声说道:“我要你说。” 南宫逸淡然说道:“那你是找骂。” 黑衣人身形一阵颤抖,四态倏敛,唇边浮现一丝悲惨凄苦笑意,望之竟又令人怜悯、心酸,喃喃说道:“不错,我是在找骂,多少年没挨过骂了,放眼宇内,也只有你跟她骂过我。我当然知道得更清楚,对自己,哪有不清楚的?我冷酷、多疑、好妒、阴沉,而且不如你一身傲骨,有大丈夫气,也不比你是宇内第一奇才,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理由,唯一使她对我不屑一顾的理由,只有一个,那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对手,唯一的劲敌,知道么?就因为你,就因为你……” 他越说越是激动,惨白的脸上,一片铁青,双目赤红,嘴角渗血,神色凄厉,狰狞可怖,终于,他说不下去了。 再说下去,只怕他会疯狂,立即杀人…… 南宫逸静静地望着他,一语不发。 口虽不言,但那一双目光中,却将心中的不忍、怜悯,以及不该有的歉疚之情,流露无遗。 良久,良久,黑衣人才渐渐恢复平静。 南宫逸也开了口,道:“这想必就是你要找我的原因?” 黑衣人神色猛然又转凄厉、狰狞,咬牙点头:“不错,我要雪耻,我要泄恨。” 南宫逸道:“什么叫耻?什么叫恨?我认为你该扪心自问,检讨自己,反省自己,在责人之前,最好无责己。” 黑衣人狞笑道:“你这种话,我听过不少次了。” 南宫逸道:“忠言逆耳,不知悔改,千百次也不嫌多……” 黑衣人道:“千百次也没有用!” 南宫逸道:“正是。” 黑衣人道:“那你又何必枉费唇舌,多此一举?” 南宫逸道:“仍存着希望,只希望其中有一次能略收效果。” 黑衣人唇边又掠过一阵轻微抽搐,道:“来不及了!” 南宫逸道:“回头的事,没有迟早,只问愿不愿。” 黑衣人身形一阵剧颤,嘴角涌血,狞笑点头:“愿意,除非她当初没有嫁给你,除非你如今死在我掌下。” 这叫愿意,等于没说。 南宫逸陡挑剑眉,目中威棱方现,倏又一叹说道:“你这是何苦?事隔多年,你还不能淡忘么?” 黑衣人狞笑说道:“能,除非日出西山,除非世上没有了我。” 又是“除非”,又等于没说。 南宫逸似在强忍,又挑了挑眉,道:“你认为无双当年嫁给你会幸福么?” 黑衣人道:“你又怎知嫁给我,不会幸福?” 南宫逸道:“你说过,对自己,你了解得很清楚。” 黑衣人道:“你准知我不会改么?” 南宫逸道:“你适才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黑衣人道:“我那是指现在。” 南宫逸道:“我想不出现在与当年,有什么两样。” 黑衣人道:“现在我受刺激太深,不能改,也不愿改了。” 南宫逸道:“这该是最好的借口。” 黑衣人神色冰冷,目射狠毒,没说话。 南宫逸望了他一眼,又道:“伊人已是他人妇,你即使杀了我,又能得到什么?” 黑衣人道:“我不想得到什么,只想平平胸中这口怨恨之气。” 南宫逸道:“你不怕她会恨你入骨?” 黑衣人狞笑说道:“这避免不了,我的本意正就是要她恨我,恨得越厉害越好,我也要她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 南宫逸剑眉又挑,目闪威棱:“你好狠、好毒的心肠。” 黑衣人纵声狂笑,神色怕人。“这叫狠?这叫毒?以怨报怨,以牙还牙,何狠之有? 何毒之有?这要叫狠毒,我昔年所身受者,又叫什么?” 南宫逸道:“昔年身受,是你自己找的,怪不得别人。” 黑衣人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也是你两个自己找的,怪不得我。” 南宫逸脸色一寒,旋又一叹说道:“看来我是枉费唇舌,避免不了啦……” 话锋微顿,脸色又寒:“要找你该找我,他人何辜?” 黑衣人冷冷说道:“你是指那四个东西?” 南宫逸双眉一挑,道:“难道还有别人?” 黑衣人答得毫无一丝不忍之色:“他们以前没有,他们以后可不敢说,你要怕看我杀人,最好传言武林,叫他们别激怒我,逼我杀人。” 南宫逸道:“没有人愿意自取其祸,逼你杀人。” 黑衣人一指三座新坟,道:“这三个东西就是好例子。” 南宫逸道:“我明白了,你是要天下武林公认你是宇内第一人” 黑衣人道:“不错。” 南宫逸道:“是要跟我争长论短,看看天下英雄翘楚谁属?” 黑衣人道:“不然哪能平却胸中这口怨气?” 南宫逸道:“要争英雄翘楚,该拿出点什么!” 黑衣人目中暴射寒芒,狞笑说道:“你以为你站得住?是我的敌手?” 南宫逸道:“打倒我你也争不到英雄翘楚,算不得天下第一人” 黑衣人脸色一变,厉声说道:“还有谁?” 南宫逸道:“很难说,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黑衣人道:“我不信宇内还有人能高过你。” 南宫逸道:“信不信由你,事实上确有其人。” 黑衣人道:“什么人?” 南宫逸摇头说道:“我不想替人家惹麻烦。” 黑衣人豁然大笑:“好心智,别说没有,就是有,他也会照样在我手下躺下去。” 南宫逸道:“你这自负、狂傲,较诸当年,更盛了!” 黑衣人道:“自负、狂妄,那是当年,如今我敢夸宇内武林,没一人是我百招之敌,连你都算上。” 南宫逸挑了挑剑眉,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也许你一身功力已无人能够匹敌,不过那没有用,你还是算不得武林第一人。” 黑衣人一愣说道:“怎么说?” 南宫逸道:“你知道,王天下与霸天下可不相同。” 黑衣人道:“称王也好,称霸也好,我不计较这些。” 南宫逸道:“可是天下第一人该德威兼具,使人心服口服,这天下第一人的头衔,并不是单凭功力就能得到的。” 黑衣人嘿嘿一笑,狞声说道:“一个不服杀一个,两个不服杀一双,我不信谁还敢不服!” 无如南宫选答得好,他淡然说道:“那没有用,或许你能让人口服,但心不服也是枉然,当着面,武林共尊你为第一人,背地里,天下对你切齿痛恨,这算得了天下第一人么? 固然,人人借命,可不一定人人怕死,世间有的是威武不能屈、宁可头断血流之土。” 黑衣人默然片刻,突又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天下无敌……” 南宫逸截口说道:“非德威兼备者,不能天下无敌。” 黑衣人道:“怎么说?” 南宫逸道:“你该知道,仁者无敌。” “好个仁者无敌!”黑衣人纵声狂笑道:“你敢是以仁者自居?” 南宫逸道:“我没那么说。” 黑衣人冷笑说道:“你不是天下第一人么?” 南宫逸道:“那是同道错爱,但至少我的所作所为,还不至让天下人唾骂。” 黑衣人哼哼冷笑道:“算你会说话。” 南宫逸道:“事实如此。” 黑衣人道:“我却觉得你有点大言不惭。” 南宫逸淡然笑道:“随你怎么说吧!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争强好名的人,你要认为你是天下第一人,这头衔,我可以拱手相让……” 黑衣人冷哼说道:“哪怕你不让。” 南宫逸未加理会,继续说道:“我要再告诉你一句,纵然你能在武功上胜过我,就凭你这种心肠、如此作为,也没人认为你是天下第一人……” 黑衣人冷笑说道:“我由来不信邪。” 南宫选道:“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黑衣人道:“我再现武林,为的就是要试试。” 显然,此人高傲固执得很,单凭口舌,是莫可奈何的。 南宫逸双眉一挑,目中陡现威棱,但旋又淡然说道:“我记得,当年你发过誓。” 黑衣人道:“我不记得了。” 这倒干脆,忘了。 南宫逸道:“你说过今生永不复出。” 黑衣人面上一阵抽搐,道:“不错,我想起来了。” 还好,他还承认。 南宫逸道:“昂藏七尺之躯,须眉大丈夫,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黑衣人道:“我没有辱没这昂藏之躯,也没有言而无信,自毁誓言。” 南宫逸道:“那么你如今站在这‘君山’最高处,该做何解释?” 黑衣人道:“这不难解,你可记得我当年誓言是怎么说的?” 南宫逸道:“我不会那么健忘。”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闪,道:“你说说看。” 南宫逸摇摇头道:“我没兴趣说。” 黑衣人道:“怎么?” 南宫逸道:“你自己的誓言,应该由你自己说。” 黑衣人道:“我说又如何?” 南宫逸道:“不如何,这是理。” 黑衣人冷笑说道:“你倒挺讲理的。” 南宫逸道:“那是自然,天有无理,世有世理,无论何时何地,都得讲理,人要是不讲理,岂不成了禽兽了?” 黑衣人双目寒芒连闪,厉声说道:“你要是讲理,也不会夺人所爱了。” 南宫逸没在意,淡淡一笑,道:“那能叫夺爱?” 黑衣人道:“那跟夺没什么分别。” 南宫逸笑了笑,道:“固然,无双是你所爱,但我请问,她爱你么?你且扪心自问,你当年所作所为,值得她爱么?” 黑衣人默然不语,半晌方道:“不管怎么说,要不是因为有你插在中间……” “我承认!”南宫逸说道:“但是我要告诉你,就算没有我的介入,无双也绝不会嫁给你的。” 黑衣人道:“你怎么知道?” 南宫逸道:“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黑衣人唇边骤起一阵抽搐,道:“是无双告诉你的?” 南宫逸答得妙:“用不着她告诉我。” 黑衣人一袭黑衫无风自动,缓缓垂下头去…… 南宫选目光深注,微一皱眉,道:“事情已成过去,无须再谈;谈多了,徒乱人意,咱们还是转回话题,谈谈你那当年誓言吧!” 黑衣人猛然抬头,双目微红,神色慑人:“你怕?” 南宫逸淡然说道:“我怕什么?” 黑衣人道:“一提此事,你心中有愧。” 南宫逸淡淡说道:“我心安理得,问心无愧,不独此事,任何事也一样。” 黑衣人道:“那你为何不愿多谈?” 南宫选道:“我为的是你。” 黑衣人激动地道:“我心已碎,肠已断,何在乎多碎一片,多断一寸!” 南宫逸道:“心碎、肠断,是你自作自受。” 黑衣人道:“所以我说你不必怕我受不了。” 南宫逸道:“侧隐之心,人皆有之。” 黑衣人大笑说道:“你是怜悯我?” 南宫逸没说话,未置是否。 黑衣人神色一转凄厉,惨笑地说道:“南宫逸,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南宫逸仍未开口。 黑衣人陡挑双眉,目中暴射寒芒道:“南宫逸,你听到了没有?” 南宫逸淡然说道:“我字字听得真切。” 黑衣人道:“那你装什么聋,作什么哑?” 南宫逸道:“你要我说些什么?” 黑衣人道:“我告诉你,我不要任何人同情。” 南宫逸道:“需要不需要,你自己明白。” 黑衣人浑身颤抖,厉声叫道:一我明白,我不需要!“南宫逸默然不语,只将一双柔和目光,紧紧地凝注着他。 刹那间,这“君山”的最高处,一片死寂,寂静得隐隐令人有窒息之感。 黑衣人凄厉凶态渐敛,面上,起了阵阵轻微抽搐,竟又垂下头去。 这是人性;人性,当其反常发泄的时候,在正常的对待下,尽管外表显得坚强无比,内里却脆弱得十分可怜。 南宫逸一双目光,变得更为柔和,轻轻说道:“宇文兄……” 黑衣人猛然抬头,双目尽赤,厉声地说道:“往口!南宫逸,昔年情谊早绝,你不配这样叫我!” 南宫逸没在意,接着说道:“宇文兄,事隔多年,彼此都已经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何必再做这血气之争?为了一点误会,非兵刃相见不可?”顿了顿,接道:“一个人,一生之中很难交得几个知心朋友,难道说你非得为了这一点误会,反友成仇,反爱为恨地让我们两个之中躺下一个不成?当年,别说南宫逸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纵有,事隔多年,岁月流转,也应该淡忘了。不错,无双结识你在先,却嫁给了我,但,宇文兄,请平心静气,扪心自问,那怪谁……” 话锋微顿,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感受,甚至感同身受,但那不是同情,不是愧疚,而是朋友与朋友间多年感情使然。换了你是我,你也会这样!我也明白你为什么争强好胜,非打倒我不可,那是因为你认为无双当年之所以舍你而嫁给我,是因为我是所谓天下第一人。 你要这么想,那你就错了!你该知道无双不是俗脂庸粉、平庸女儿家,这天下第一人的头衔,她不屑一顾;你也该知道,感情,微妙得很,也丝毫勉强不得;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你多年理首深山,为的就是要打倒我,姑不论你这种做法对不对,能不能如愿争得所谓天下第一人,就算能,你又能得到什么……” 黑衣人身形猛震,哑声说道:“我还能得到什么?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南宫选道:“你错了,宇文兄,你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你自己性情孤傲,仇视一切,屏绝了一切。” 黑衣人道:“你是说……” 南宫逸道:“多年来,我夫妇对宇文兄未曾一日忘怀,始终把宇文兄当至交看待。” 黑衣人身形一阵剧颤,摇头悲惨苦笑:“晚了!晚了!太晚了!来不及了!” 南宫逸道:“那是宇文兄自己的想法。” 黑衣人道:“不错,我是这么想。” 南宫逸道:“就因为这想法,才使你什么都没有了。” 黑衣人默然片刻,突然寒声说道:“这么说来,是我错了?” 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闪,道:“是的,宇文兄,你由当年一直错到现在。” 黑衣人陡地仰天狂笑,良久不绝,直笑得声嘶力竭。“我错了?夺我所爱,摧我肝肠,陷我于绝地,使我十多年备尝锥心刺骨之痛苦,使我十多年蒙羞受辱,人前抬不起头,把个‘错’字反按在我的头上,南宫逸,这就是你所说无论何事何地讲的理?” 南宫逸月中冷电闪漾,半晌方道:“字文兄,一切你该都已知道,我不想多说……” 黑衣人道:“我当然知道,否则我就不出来了。” 南宫逸双眉微挑,道:“那么,你认定怪我了?” 黑衣人连挫钢牙,厉声说道:“南宫逸,你多此一问。” 南宫逸默然不语,良久始突然一叹说道:“你当真非这么做不可?” 黑衣人答得斩钉截铁:“我但有三寸气在,非打倒你不可!” 南宫逸道:“我已说过,打倒我,你并得不到什么。” 黑衣人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想出出胸中这口积压多年的怨气。” 南宫逸唇角颤动,道:“宇文兄……” “住口!”黑衣人厉喝说道:“你该知道,我十多年忍辱含羞、埋首深山,为的是什么!” 南宫逸犹图化解,道:“我知道,但你不该自毁誓言。” 黑衣人道:“我当年发誓,你二人不死,我永不复出。” 南宫逸道:“我跟无双都还在。” 黑衣人道:“你二人传过死讯没有?” 南宫逸道:“讹传岂能作准?并实上,我现在正站在你面前。” 黑衣人道:“那我不管,既传死讯,我就能再现武林,至于你二人没死,死讯只是讹传,那已不关紧要了。” 南宫逸目光深注,道:“想必你事先就想到,我俩死讯不确?” 黑衣人道:“不说假话,我想象得到。” 南宫逸淡然说道:“这么说来,你很高明,很会利用时机。” 黑衣人脸一红,阴笑说道:“不论你怎么说,反正你不能说我自毁誓言。”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我不怪你,只怪我当初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黑衣人道:“现在想到了,已经来不及了。” 南宫逸道:“说的是,所以说,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事前都该多多考虑,以免日后懊悔莫及。” 弦外有音,话中有话。黑衣人不是糊涂人,狞笑说道:“我考虑了十几年了,我生平做事从不后悔。” 南宫逸道:“那就好……” 双眉一挑,道:“你再现武林,既然找的是我,那么希望你就找我一人。” 黑衣人冷笑说道:“那是当然。” 南宫选目光一凝,道:“你答应了?” 黑衣人道:“答应什么?” 南宫逸道:“冤有头,债有主,要找找我,别乱伤无辜。” 黑衣人答得狡猾,冷冷说道:“你能担保他们不惹我?” 南宫逸脸色一变,道:“什么叫惹你……” 一指三座新坟,接道:“人家谈人家的,惹着你了么?” 黑衣人道:“当然惹了我了,谁叫他三人话不顾我耳、称我心……” 冷冷一笑,接道:“再说,以他四人平日的作为,也该死。” 南宫逸陡挑双眉,道:“固然,他四人该死,但罪不至惨死,说什么你也该留人全尸。 什么叫话不顺你耳称你心?分明你是桀骛凶残、冷酷毒辣、恃技欺人。” 黑衣人冷冷笑道:“看来,你甚是不平?” 南宫逸道:“那是当然。” 黑衣人道:“不平又待如何?” 南宫逸道:“你不会不明白。” 黑衣人道:“你要替他们报仇?” 南宫逸正色说道:“不为他们,我为的是公理。” 黑衣人纵声大笑,道:“南宫逸,你可懂泥菩萨过江这句话?” “我懂。”南宫选道:“如今鹿死谁手,尚难预卜,你不必大话凌人,再说,为公理,南宫逸不惜粉身碎骨、头断血流。” “豪语!”黑衣人笑道:“你既有粉身碎骨、头断血流的决心,我岂能不成全于你? 这君山顶上,该是绝佳理骨处所,有你这天下第一人长眠在此,这名山更将增色不少。 来,来,来,南宫逸,你且试我三招。” 南宫逸双眉微挑,淡然笑道:“别说三招,就是三百招,我也舍命奉陪。” 黑衣人冷笑说道:“我怕你难在我手下走完百招。” 南宫逸道:“是么?” 黑衣人阴笑说道:“何妨试试看。” 南宫逸突又收敛了笑容:“宇文兄,你当真要……” “南宫逸!”黑衣人冷然接口:“你好不干脆。” 看来,动手是在所难免了。 南宫逸明白,黑衣人要是没有把握,他不会逼自己动手,也不会狂言百招挫败自己,更不会再现武林。 他也知道,这一战,关系着他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一世威誉,及天下武林的安危祸福;他淡视声名,自己的荣辱不足为念,天下武林的安危祸福才是最令他担心的。 略一沉吟,谈笑道:“既然是非动手不可,字文兄请吧!” 黑衣人目中异采一闪,道:“南宫逸,你站过来些。” 南宫逸神情微震,道:“怎么?” 黑衣人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身后就是八百里浩瀚烟波的洞庭湖。” 南宫逸轩眉笑道:“那该正合你的心意。” 黑衣人道:“南宫逸,你看错人了,我要凭所学胜你,让你心服口服,却不愿你因失足而死在我的手下。” 够光明,不失为英雄本色。 看来,南宫逸是想错了,脸上一热,目闪异采,道:“你放心,我掉不下去的。” 黑衣人眉梢一挑,道:“南宫逸,我可是有这个心。” 南宫逸谈笑说道:“我知道,我很感谢。” 黑衣人道:“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南宫逸道:“我字字入耳,听得分明。” 黑衣人冷然说道:“那你就怨不得我了。” 南宫逸道:“我由来不抱怨别人。” 黑衣人道:“那么,废话少说,你动手吧!” 好大的口气,此人委实高傲得可以。 南宫逸谈笑摇头,道:“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黑衣人冷冷说道:“你也该知道我的脾气。” 南宫逸道:“这就麻烦了。” 黑救人面上毫无表情,道:“南宫逸,你可别自以为了不起,倘若我抢了先机,你致胜的希望,那就更是渺茫,事关南宫逸双眉一挑,截口说道:”看来,你有必胜把握?“黑衣人冷然说道:“那当然,要不然我不会再现武林。” 南宫逸笑道:“那么,我只有破例一次了,请接我这一招!” 卓立不动,抬手轻挥,三大绝学之一的“乾坤八式”首式“混饨初开”,疾袭而出。 三小也能使“乾坤八式”,但这“乾坤八式”在南宫逸手中使来,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语,他六成功力的虚空一击,直能摧山撼岳、石破天惊。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你也试试我这一招!” 话落,右掌划半弧挥出,径迎南宫逸那千钧来势。 双方劲力甫接,砰然轻震,黑衣人傲立依然,南宫逸白衣袂一阵飘动,脸上立刻变了色。 显然,这甫接手的第一招上,南宫逸已略受小挫。 这,传扬出去,恐怕会立即震撼武林! 黑衣人唇边浮现一丝轻蔑笑意,道:“南宫逸,如何?” 刹那间,南宫逸恢复了他那超人镇定,笑道:“我只有一种感觉。” 黑衣人道:“什么?” 南宫逸道:“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 黑衣人冷哼说道:“你明白就好,发你的第二招!” 南宫逸道:“还要我占先?” 黑衣人道:“三招过后,我再变换不迟。” 此人狂得出格,他竟要让南宫逸三先。 不过,由第一招看来,他似乎并不太狂。 南宫逸陡挑双眉,一声朗笑:“这该是南宫迪生平受人相让的第一次。” 五指一翻,右掌电递,“乾坤八式”第二式“乾坤始定”随之袭出,这一招,他可是加了三分真力。 黑衣人冷冷一笑,右掌依然划半弧相迎。 轻震过后,黑衣人退了半步,南宫逸却退了一步还多,胸中血气一阵翻动,一颗心顿时为之往下一沉。 他明白了,黑衣人一身武学功力已经举世无匹,就是宫寒冰尽展他那深藏未露的功力,恐怕也难是对手。 黑衣人目射狠毒,冷然又问:“南宫逸,这第二招如何?” 南宫逸笑了笑,道:“比我想象的,要高得多。”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闪,道:“你承认了?” 南宫逸道:“承认什么?” 黑衣人道:“我天下无敌!” “也许!”南宫选笑道:“不过,百招之数,还差九八,现在言之过早。” 黑衣人冷笑说道:“你还存侥幸之心?” 南宫逸笑道:“不到绝望的时候,没有人肯轻易死心的。” 黑衣人冷然说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中死,发你的第三招吧!” 南宫逸微笑不语,“乾坤八式”中的“两仪四象”又疾袭出去。 这一袭,较前两次更具威力,罡风排空,劲气激荡,飞旋作啸,闪电罩向黑衣人。 黑衣人视若无睹,冷笑道:“南宫逸,这仍不行,不信且看。” 却仍是依着葫芦划弧地,右掌划半弧击出。 砰然一声大震,强弱立判! 黑衣人退了一步,南宫逸却暴退三步,血气狂涌,还好只退了三步,再多退一步,就非失足跌落悬崖不可了。 南宫逸心头方自猛震,黑衣人已然目闪凶芒,冷冷地说道:“南宫逸,我再说一句,站过来一些。” 南宫逸谈笑自若,道:“多谢好意,我仍好好儿站在这儿。” 黑衣人道:“这是现在,稍时可就说不定了。” 南宫逸笑道:“稍时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谁能预卜?” “好!”黑衣人狞笑说道:“那算我白说了,南宫逸,三招已过,第四招开始,我下手绝不再留情,你最好打点着全力施为。” 南宫逸道:“我不领这个情,也希望你全力施为,动手吧!” 黑衣人双目暴射寒芒,一声厉笑,闪身疾扑,右掌猛抖,一股凌厉罡风直撞南宫逸胸腹。 南宫逸表面泰然安详,心里可不敢有丝毫大意,身形微侧,翻腕出掌,虚空横截黑衣人手臂。 黑衣人冷冷一笑:“南宫逸,小心腕脉!” 右腕一沉,五指上翻,疾扣南宫逸手腕,好快。 南宫逸笑了笑,道:“多谢提醒,你也留神掌心。” 没躲,突出中指,点向黑衣人掌心。 黑衣人道:“未必能奈何我。” 右掌往右一偏,招式不变,仍然扣向南宫逸腕脉。 南宫逗笑道:“彼此,彼此片中指如影随形,也仍点黑衣人掌心。 黑衣人一声冷笑,身形突然暴退。 南宫逸奇才第一,自然明白黑衣人用心,也因为另一种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缘故,他并未追袭,立刻暗凝“须弥神功”,静待随后那一连串凌厉威猛的攻势。 果然,他“须弥神功”刚自提起,黑衣人已倏扬狞笑:“南宫逸,你很机警,只可惜仍属枉然!” 身形一闪再扑,电装而至。 这一次扑击,不但异于先前,而且大异武学常规,招式连绵,怪异毒辣,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南宫逸心头暗檀,暗凝“须弥神功”“乾坤八式”及时递出。 甫一接手,这弹丸之地的君山最高处,立刻隐隐起了风雷之声,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 这该是一场武林近百年来,罕见的一场激烈搏斗。 这也是分别代表着正、邪二途的两位绝世高手,竭尽全力,尽展所学的一场殊死战,今后武林之命运,也就系于这一战。 只有南宫选自己明白,他自出道以来,与人动手过招,竭尽所学,全力施为的;这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对那位“幽冥帝君”它寒冰;但这第二次却远较那第一次艰难,远较第一次用出的多得多。 高手过招,迅速如电,转眼间已是八十余招过去,秋色平分,难分轩轻,谁也没有占得一丝上风。 在这八十余招的拼搏中,有一点很令人奇怪、不解,但是,黑衣人竟是丝毫没有察觉。 那就是,南宫逸无论进攻。退守,他绝不离悬崖太远,也绝不变换他所立的方向。 又是十招过去,已是九十余招,依然是强弱不分,高下难判,就在那九十六格上南宫逸突然一声裂石穿云的龙吟长啸,人影疾闪,黑衣人一声闷哼,身形暴退,只手抚肋,面上一片铁青,神色极凄厉。 狰狞怕人,道:“南宫逸,你适才伤我的,可是南海和尚的‘一指禅’?” 南宫逸面罩寒露,额头冒汗,冷冷说道:“你很高明,也很渊博。” 黑衣人忽然仰天纵声狂笑。 南宫逸眉梢一挑,道:“你笑什么?” 黑衣人忽住笑声,狠声说道:“你该明白。” 南宫逸道:“我不明白。” 黑衣人冷笑说道:“你那天下第一人头衔,就是这么争来的?” 南宫逸冷冷说道:“有何不对?” 黑衣人说道:“我替你羞愧!” 南宫逸道:“我没有什么值得羞愧之处。” 黑衣人冷笑说道:“凭你本身所学,你胜得了我么?” 南宫逸道:“那很难说。” 黑衣人冷笑说道:“自己所学,不足致胜,却用上了别人的看家本领。南宫逸,你这天下第一的头衔,可以取消了。” 南宫逸道:“天下武学虽然分支,却属同源,俱是供人学以致用,我比你多学了一些,我不认为有什么不要。” 黑衣人道:“我学得不比你少,我本准备在最后三招上,以举世无匹的绝命三招打倒你。” 南宫逸道:“百招之数并未满,你还等什么?” 黑衣人狞笑说道:“南宫逸,你以为我夸口?” 南宫逸道:“我没这么说,不过,我还未领教你那绝命三招之威。” 黑衣人一袭黑衣无风自动,突起剧颤,咬牙说道:“我可以说给你听听,错过今日,下次再碰面,我替必要你在这绝命三招下俯首认输。” 话锋微顿,接道:“南宫逸,你胸罗甚博,应该听说过赫连天古此人?” 南宫选神情一震,道:“不错,此人是百年前万魔之首。” 黑衣人阴笑道:“那么,你也该知道,他曾经手着一本‘九阴真经’;这本‘九阴真经’,是集他毕生心力之汇聚。” 南宫逸霍然色变,目中寒芒电闪,激声说道:“宇文伯空,你得到了‘九阴真经’?” 黑衣人狞笑说道:“你还不算太糊涂。” 南宫逸道:“我不信!” 黑衣人狞笑道:“赫连天古当年有绝命三招,所向尸伏,当者披靡,天下无敌,这总该不假吧!” 南宫逸脸色又是一变,没开口。 黑衣人狞笑又道:“赫连天古临死前,将他那绝命三招,载于‘九阴真经’的最后一页,这件事,你也该听过吧?” 南宫逸仍没说话。 黑衣人脸上得意狰狞之色更浓,凶残目光凝注,道:“那‘九阴真经’一册,共十二章:这恐怕你就不知道了。” 南宫逸神情猛震,突然开了口:“这么说来,你是真的得到了‘九阴真经’?” 黑衣人笑道:“信不信由你,今天不信,可以等着下次领教。” 南宫逸道:“你今天何不就显显威风?” 黑衣人勃然怒起,厉声说道:“南宫逸,你最好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你窃用了南海老和尚的‘一指禅’,你早就躺在当地了。” 是不是,南宫逸自己心里明白,他默然片刻,旋又说道:“就是我不动用南海苦僧的‘一指样’,你也未必会让我躺下。” 黑衣人道:“我再现武林,所为何来?” “打倒我。”南宫逸道:“但今天不同,今天你未必肯打倒我。” 黑衣人道:“为什么?” “简单得很!”南宫逸道:“你此时此地打倒我,有谁知道?” 黑衣人一愣,大笑说道:“多谢教我,以后再相逢,我要你多尝几次失败的滋味,绝不轻易让你躺下,真正让你躺下的一天,那该是当着天下同道之前!南宫选,你提醒了我,但你却因此得以多活些时日,故此,咱们两下扯平,谁也不欠准的情,最后答我一句,你能否抵得住我那绝命三招?” 南宫逸不愧盖世英杰、当代奇男,毅然说道:“假如你真的得到了‘九阴真经’,我承认不是你的敌手。” 黑衣人仰天得意狂笑,才要发话。 南宫逸却冷然又道:“别得意得太早,留神你那本‘九阴真经’。” 黑衣人防笑说道:“难不成天下第一人会作贼?” 南官逸泰然说道:“去恶兽之爪牙,这个贼,我愿意做。” 黑衣人嘿嘿笑道:“恐怕你只有偷走我这颗项上人头了。” 南宫选脸色一变,道:“难不成你已熟记脑中,毁去了‘九阴真经’?” 黑衣人笑道:“为防像你这类的人物,我不能不如此。” 南宫逸道:“那么,这条路我是行不通了。” 黑衣人道:“当然。” 南宫逸道:“那你也别得意太早。” 黑衣人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南宫逸谈笑说道:“你该知道,把天下武林群隐邀集一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办到。” 黑衣人道:“不错,怎么样?” 南宫逸道:“你难以为在这段时日之中,我不能想出办法,克制你那绝命三招么?” 这话不错,谁也不能预料,更不能断定。 黑衣人脸色一变,旋即阴笑说道:“我拭目以待。” 南宫逸说道:“那么你就等着瞧吧,我最后再奉劝一句,你既然找的是我,你最好就找我一人,别拿那些差你太多的无辜显威风,那样算不得英雄。” 黑衣人双目暴问寒芒,道:“你最后答我一句,无双现在何处?” 南宫逸心头一震,道:“你要干什么?” 黑衣人道:“不干什么,问问。” 南宫逸道:“我无法奉告。”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闪,道:“你不肯说?” 南宫逸道:“我很想告诉你,只可惜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黑衣人道:“怎么说?” 南宫选道:“就连我也不知道她现在何处。” 黑衣人大笑道:“南宫逸,你把我当作三岁孩童?” 南宫逸淡然说道:“我生平不做欺人之谈,信不信由你。” 黑衣人冷笑道:“你怕我找她?” 南宫逸眉梢微挑,道:“我怕不怕,你知道。” 黑衣人道:“你以为我找不到她?” 南宫逸谈笑说道:“我希望你能找到她,更希望你找到之后能告诉我一声。” 这一着厉害,可也是实情。 黑衣人震然变色,忽地抬起右掌,但刚始至腰际,却又放落下去,目光狠注,猛一跺脚。“南宫逸,留神下次再见之时。” 转身疾射下峰,飞闪而逝。 南宫逸目注那一缕淡黑背影,震声朗笑道:“莽莽江湖,我随时候教……” 话声控骼,如金声王振,久久不绝。 话声犹自菲绕在这君山最高处,南宫逸脸上的笑容已然渐渐消失,身形突然起了一阵轻额,脸上跟着浮现一片忧虑。 恐惧……极为复杂的神色……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怕的滋味。 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惨重挫败的滋味。 表面上看,他胜了,胜在第九十六格上,而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败了! 而且败得非常惨。 不,不只他自己知道,算算连他在内,该有三个;这三个人当中,有两个人知道得很清楚,而那另外一个,却知道很有点模糊,似是而非地不敢肯定。 这另外的一个,是他的对手,黑衣人。 那跟他知道同样清楚的人,是……—— ------------ 第十八章 “阿弥陀佛!” 蓦地里,一声清越佛号划空响起,震破这君山之顶黄昏时分的宁静,如暮鼓,似晨钟,撼人心弦。 南宫逸闻声一惊,由沉思中霍然惊醒,转头投注那佛号响起处,立刻,他诧异、感然,愣住了。 身侧五立处,正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身材瘦小的古稀老僧。 老僧布衣芒鞋,雪眉银髯,一脸慈祥,双掌合十,目中神光湛湛,凝注着他,不言不动。 突然,南宫逸抢前一步,整容拱手。 老和尚也微微躬了躬瘦小身形。 见礼毕,南宫逸随即开口说道:“大和尚何时来的?” 老和尚道:“老衲到了多时了。” 南宫逸神情一震,道:“大和尚修为精进不少,南宫逸敢为大和尚贺。” “好说!”老和尚道:“那是檀越谬奖,也是檀越太以分心之故。” 南宫逸面色一黯,道:“那么,大和尚都看见了?” “不错!”老和尚点头说道:“老衲看见了,老衲生平第一次看到檀越对敌时战战兢兢,输得如此惨重。” 南宫逸神情再震,道:“大和尚以为我输了?” 老和尚道:“不错,檀越是输了。” 南宫逸道:“大和尚,第九十六招上,受伤的是他。” “老衲看得清楚。”老和尚说道:“但是极险,只因为檀越占了天时地利,否则檀越输得更惨。” 南宫逸耸然动容,道:“南宫逸愿闻其详。” 老和尚目光深注,淡然笑道:“檀越是要考考老衲?” 南宫逸笑道:“不敢。” 就这两个字,没再说下去。 老和尚谈笑道:“拼斗开始后,擅越始终不肯远离悬崖,不变更所占方位……” 话锋微顿,接道:“不远离悬崖,使得他有所顾虑,不敢逼得太近;不变更方位,乃是要在‘潜龙升天’一招上,藉霞光耀眼之利,反败为胜……” 南宫逸截口说道:“大和尚好高明的法眼。” 老和尚道:“檀越好高明智谋,错非檀越奇才宇内第一,谁也无法临时想出这种办法,老衲好生佩服片南宫逸赧然笑道:”大和尚,你是见笑。“老和尚道:”檀越错了,老衲字字由衷、句句实言。“ 南宫选苦笑说道:“大和尚,是你说的,我败得很惨。” 老和尚正色说道:“檀越应该知道,该败未败,反败为胜,这更足骄傲……” 南宫逸想说什么,终又没说。 老和尚接道:“综观全局,檀越是败了,而且败得惨重;不过那第九十六招上的一指,总算煞了他不少威风,挫了他不少锐气,使得他一个月内无法逞强与人动手。” 南宫逸道:“大和尚,你使南宫逸五体投地!” 老和尚淡淡说道:“老衲斗胆,再说一句,檀越若非及时用上了老衲的‘一指禅’,纵然得手,只怕伤不了他分毫。” 南宫逸道:“大和尚明教。” 老和尚道:“檀越何必明知故问?” 南宫逸神情一震,道:“大和尚是说,他有‘阴气’护体?” 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老衲正是此意。” 南宫逸皱眉头说道:“这么说来,那赫连天古所著‘九阴真经’,当真落在他手中了?” 老和尚道:“据老衲观察,应该不假。” 南宫逸道:“大和尚得何观察?” “他的眉心。” 南宫逸道:“眉心怎么样?” 老和尚道:“凡习赫连天古‘九阴’武学之人,其眉心必隐透淡淡阴森绿光,宇文檀越有此特征,而且极为明显。” 南宫逸沉吟道:“我怎么没有发现?” 老和尚道:“那是因为檀越忙于苦思克敌之策,没留心别的。” 南宫逸双眉深皱,满面凝重之色,没说话。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擅械担心无人能克制他?” 南宫逸点头未语。 老和尚又问:“檀越担心英雄翘楚,天下第一,真的被他取而代之?” 南宫逸正色摇头,道:“老和尚想左了,南宫逸不是好名之辈,不会计较这身外虚名谁属,更不在乎自己之生死存亡、毁誉荣辱……” 老和尚截口说道:“那么檀越还担心什么?” 南宫逸双目暴睁,威棱闪射,正气凛然:“南宫逸跟大和尚这出家人胸怀一样。” 老和尚淡淡说道:“那么,檀越适才就不该指下功留三分。” 南宫逸道:“大和尚是责我放虎归山,养痈成患?”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不过,檀越应当知道,今后绝不可能再有今天这种兼占天时地利的大好机会了。” 南宫逸唇边骤起一丝轻微抽搐,道:“我明白,但,大和尚,我不忍。” 老和尚目光逼视,道:“他可是非置檀拟于死不可哩。” 南宫逸说道:“这我也明白,不然他不会违誓再现武林。 无如,大和尚,他为人如何,那是他的事,站在我的立场来说,我欠他的,他今日变得如此暴戾凶残,那是他受刺激太深;凭心而论,南宫逸难辞其咎。“这胸襟,这心肠,能令人肃然起敬。 老和尚难掩心中感受,微微动容,说道:“檀越由来明智,当知劝善一事,有时丝毫勉强不得,有道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南宫逸变色地说道:“大和尚是当代奇人、佛门高僧,南宫逸素来敬仰,这就是大和尚教我的?” “阿弥阳佛!”老和尚合十微笑。“老衲跟檀越同此一心,为的是天下苍生。” 南宫逸哑口无言,但旋又说道:“那么大和尚是说我……” 老和尚脸色一转郑重,沉声说道:“老袖是说檀越不脱妇人之仁。” 南宫逸脸一红,满面羞愧,默然不语。 良久,方抬眼凝注,道:“大和尚,南宫逸受教了,只是如今一瞬之机已逝,天下也没有能克制精擅‘九阴’武学之人。” 老和尚微笑说道:“未必。老衲请问,赫连天古百年前为何突然销声匿迹,躲在北天山,不敢踏入中原半步?” 南宫逸神情一喜,道:“大和尚是说有人能克制‘九阴’之学?” 老和尚微笑不语。 南宫逸眉梢方挑。 老和尚突然笑说道:“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世事何须扼腕! 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人生且自舒眉,檀越不必忧虑就是。“南宫逸哭笑不得,皱了皱眉,道:”大和尚,兹事体大,关系天下苍生……“老和尚道:“老衲明白,不然老衲何必千里迢迢,清福不享,由‘南海’跑来此地?” 南宫逸难掩心中狂喜之情,说道:“大和尚,这么说,你是早有所闻,专为此事而离开‘南海’的了?” 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 南宫逸强抑心中激动,道:“这么说,大和尚来到这君山最高处,正是有教于我?” 老和尚道:“教不敢当,老衲只是欲向檀越进一浅薄拙策。” 南宫通有点抱怨,道:“那大和尚就该早说。” 老和尚也有点促狭,道:“檀越不下问,只相责,为之奈何?” 南宫追可不是糊涂人,明白了,有点啼笑皆非,忙改颜谢罪,举手一揖至地,笑道: “看来大和尚没能尽脱嗔念,也喜此道。” 老和尚笑道:“世人没有不喜欢此道的,老衲何独能免?” 南宫逸似乎急不可持,道:“大和尚,南宫逸如今洗耳恭听。” 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要告诉值极的,是‘九阴’并非不可克制的武学。” 南宫选道:“何种武学能够克之?” 老和尚道:“当然便是百年前使赫连天古突然销声匿迹,躲在北天山不敢陷入中原半步的那种武学。” 南宫逸一震说道:“赫连天古原来是被逼的?” “不错。”老和尚道:“若非被逼他会那么老实?” 南宫逸道:“那大和尚只该说有个人能克制赫连天古。” “不错。”老和尚道:“怎么说都差不多。” 南宫逸道:“是谁?” 老和尚肃然说道:“先师。” 南宫返一愣说道:“大和尚的师等又是哪位?” 老和尚道:“檀越不应陌生,就是一代神僧空空上人。” 南宫遍神情猛展,道:“怎么?大和尚会是空空上人传人?” 老和尚点头道:“老衲是先师唯一传人。” 南宫速道:“这么说来,大和尚便是那当今唯一能克制‘九阴’武学之久了?” 那该属当然之事。 岂料,老和尚他摇了头,道:“老衲无此能为。” 这可怪了,南宫逸一愣说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说道:“先师并未传授过老衲一招半式武技。” 南宫逸诧异说道:“那么大和尚这传人二字……” 老和尚谈笑说道:“先师仅传授了老衲‘禅门无上伏魔大法’。” 南宫逸皱眉说道:“那么大和尚将何以教我呢?” 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袖说过,此来只是晋献拙策,老油本身却无能为力。” 既有办法,听听也好,何况,出自这位当代奇人,胸罗、智慧犹高于自己的老和尚所设想,这办法当不寻常。 南宫逸略一沉吟,道:“大和尚清说,南宫逸洗耳恭听。” 老和尚淡淡一笑,突做惊人之语,道:“老袖的拙策有二。 第一,那便是要檀越暂时屏除一切嫌怨,与古家堡‘冷面玉龙’宫寒冰联手。 “南宫速脸色一变,皱眉沉吟,道:”大和尚,我跟宫寒冰联手,就能对付宇文伯空了么?“ 老和尚正色说道:“事关天下苍生,檀越当知老衲不会做无用之言。” 南宫逸双眉一挑,道:“大和尚,请说你那第二个办法。”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怎么,擅抛不考虑跟宫寒冰联手?” 南宫逸未答,道:“请说你那第二个办法。” 老和尚白眉一皱,道:“好吧,既然檀越根本不考虑,老衲不便相强……” 话锋微顿,接道:“老油第二个办法是要檀越在短期内设法取得‘归元真经’。” 南宫逸心头一震,道:“归元真经?” 老和尚道:“不错,先师手著的那本‘归元真经’。” 明白了!空空上人既是唯一能克制赫连天古之人,那么“归元真经”上所载当然也是唯一能克制“九阴真经”之武学。 南宫逸点头不语,旋又说道:“大和尚,南宫逸习了‘归元真经’上的武学之后,便能一个人对付宇文伯空么?” 老和尚点头说道:“当然。” 南宫逸道:“那么,宫寒冰想必早已修学了‘归元真经’上的武学,他为何不能独力对付字文伯空,而要我与之联手?” 老和尚谈笑说道:“擅械当知每个人禀赋不同、智慧不等。” 南宫逸沉吟不语,半晌方道:“多谢大和尚教我,南宫逸愿全力一试后者。” 显然,他不愿跟官寒冰联手。 老和尚谈笑说道:“擅秘应该知道,老油这后策,要比前策难得多。” 南宫逸道:“南宫逸愿闻其详。”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擅松当真不明白?” 南宫逸道:“我请大和尚指教。” 老和尚道:“檀越何必忒谦?” 南宫逸道:“南宫逸当真愚昧。” 老和尚笑了笑,道:“担秘可知,‘归元真经’现在何处?” 南宫逸道:“古家堡。” 老和尚道:“‘古家堡’上下近千,人可多得很。” 南宫逸皱一皱眉,道:“在宫寒冰手中。” 老和尚道:“没错么?” 南宫逸道:“应该不差。” 老和尚道:“那么檀越就得向宫寒冰去借……” 南宫逸裁口说道:“大和尚,不是借,是素还。” 老和尚一愣道:“老衲不懂。” 南宫逸道:“‘归元真经’本属拙荆所有。” 老和尚道:“檀越怎么说?” 南官逸道:“当年,在那终南死谷古洞中,最早发现‘归元真经’的,是拙荆,而不是‘古家堡’任何一人。”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老和尚道:“那么,是尊夫人割爱赠人了产‘南宫逸目中寒芒一闪,道:”大和尚,你真的不知道?“ 老和尚道:“老衲出家人,相交不深,檀越何做此问?” 南宫逸威态一敛,歉然强笑道:“那么,是南宫逸失言……” 微顿话锋,接道:“大和尚可知音年武林中突传拙荆死讯?” 老和尚点点头说道:“这个老油知道,佛祖有灵,吉人天相,所幸是讹传。” 南宫逸抬眼凝注,道:“看来,大和尚也知近日拙荆再现武林的事了!” 老和尚道:“不然老衲怎说吉人天相,所幸是讹传?” 南宫逸做一摇头,道:“实际说起来,那并不是讹传。” 老和尚霍然说道:“难道传言是实?” 南宫逸道:“拙荆虽然未死,却曾身遭重创。” 老和尚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神情一震,接道:“檀越,这重创二字……” 南宫逸截口说道:“自已不会下手加害自己。” 老和尚激声道:“什么人道么大胆?” 南宫逸淡淡说道:“重宝使人垂涎,贪婪之心驱使下,大胆之人,比比皆是。” 这话不错,贪心驱使之下,有些人不惜身败名裂,头断血流,不达目的,不到尸横,绝不干休。 老和尚惊然动容,道:“难道说……” 南宫逸淡然截口,说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就是为了这本‘归无真经’。” 老和尚神值猛震,默然不语、良久方又道:“奇珍异宝往往都是不祥之物,但檀越与古啸天交称莫逆,对他恩义两重,老衲不信他会是……” 南宫逸道:“我也不相信是他。” 老和尚道:“那么……” 南宫逸道:“四豪之一。” 老和尚道:“谁?” 南宫逸道:“宫寒冰。” 在他,当然认为必是宫寒冰无疑。 老和尚却脱口一声惊呼,愣住了。 半晌,始连连摇头,轻叹说道:“古啸天怎会有这般心术的门人?师徒如父子,增械与古啸天交厚,对古啸天有恩,按理,他该感同身受,怎地反而……这真是令人难信,令人难信!” 南宫逸冷笑说道:“他敢弑如父之师,朋友之妻又算得了什么!” 老和尚更是霍然色变,道:“怎么?古啸天他不是身罹奇症、群医束手……” 南宫逸道:“表面上,是这样。” 老和尚道:“实际呢?” 南宫逸道:“实际是被人日进慢性之毒,以独特手法制住穴道,最后被一根淬毒‘阎王刺’刺入‘百汇穴’致死。” 老和尚身形剧颤,惊然会十。“阿弥陀怫,善哉!善哉! 古啸天英雄一世,侠义一生,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无理何存,天理何存… …“猛然抬头,暴睁双目,道:”这件事,檀越事先应该知道:“南宫逸为之一震说道:“大和尚怎知我事先知道?” 老和尚道:“檀越再现武林,首临古家堡,而古啸天却死在檀越到临‘古家堡’之后,檀越之功力、智慧,老衲不以为檀越事先不能知道。” 南宫逸又复一震,道:“大和尚怎知我到‘古家堡’在先?” 老和尚道:“老衲听人说的。” 南宫逸道:“人该有个姓名。” 老和尚道:“‘索命五鬼’中的彭烈、姜东流。” 南宫逸目中飞闪异采,道:“大和尚在何处见着他俩?” 老和尚道:“湘阴。” 南宫逸眉锋一皱,道:“什么时候?” 老和尚道:“日昨。” 老和尚不会无中生有,看来这两个东西当真未死。 南宫逸沉吟不语。 老和尚道:“有件事,老衲稍时再行奉告。如今,请檀越答老衲所问,檀越事先是否知道有人要害古啸天?” 南宫逸毅然点头。“知道。” 老和尚脸色一变,道:“老衲不以为檀越会见死不救,尤其彼此深交。” 老和尚很会说话。 南宫逸淡然笑道:“大和尚是见责?” 老和尚一脸郑重,道:“老衲不敢,事实上,檀越虽已知情,而古啸天却死了。” 南宫逸唇边突起抽搐,一脸痛苦愧疚色,苦笑说道:“大和尚,你责备得对… …“ 老和尚忽地佛号高宣,暴睁双目,作色说道:“阿弥陀佛,檀越当真……” 南宫逸摇头说道:“大和尚,南宫逸不是薄情寡义、冷血小人。” 老和尚道:“那么……” 南宫逸截口说道:“我落人后着,慢人一步,而且,我也没想到对方会那么快就……” 老和尚道:“怎么说?” 南宫逸说道:“我乔装改扮,化名吕毅,为古啸天疗疾治病,但在我第三次进入‘古家堡’时,古啸天已在隔晚遭了毒手。” 老和尚道:“想必檀越是被人看破了?” 南宫逸道:“所以我愧疚良深,为此终生难安。” 老和尚道:“檀越是指……” 南宫逸唇边又起抽搐,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不去‘古家堡’,古啸天不会死得那么快,大和尚,这还不够么?”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苟同。” 南宫逸道:“哦?” 老和尚道:“既有人暗起不良,古啸天迟早难以幸免。” 南宫逸悲惨苦笑,道:“说得好,但那也有个迟早。也许,宫寒冰他本意并不是要登古啸天于死地,对么,大和尚?” 老和尚是有心人,没答,改了话题。 “古啸天弟子不只一个,而且还有亲生女儿,檀越既有事先发现此一阴谋,就该设法叫他们提防……” 南宫选苦笑道:“当时‘古家堡’人人难脱嫌疑,由情势判断,凶手必是古啸天亲近身边人,大和尚,你叫我告诉谁?” 老和尚道:“起码他亲生女儿不会杀父。” 南宫逸摇头说道:“古啸天亲近身边人,个个功力比她高,她能如何?” 老和尚尚默默不语,半晌方道:“檀越,老衲想再知道一些详情。” 南宫逸略一沉吟,遂将打从他化装进入小镇起,一直到武林群雄离开了“古家堡”的诸般经过情形,该说的,都说了出来,该隐的他也都隐了。最后说道:“大和尚,你是佛门高僧、宇内奇人,高见如何?” 老和尚沉吟说道:“老衲跟檀越有同感,但事非小可,却不敢断言。” 南宫选道:“这也是我唯一的顾虑,不然不会容他至今。” 老和尚道:“听檀越所说,‘冷面玉龙’此人心智、功力两者俱称高绝,称得上百年难遇、举世难求。撇开正邪不谈,此人该丝毫不逊檀越。” 南宫逸道:“恐怕南宫逸还不如他几分。” 老和尚道:“‘冷面玉龙’之声望、身份,在宇内武林中,可是仅次擅秘,要是无证无据,恐怕檀越拿他莫可奈何。” 南宫逸点头说道:“不错,但,大和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经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他要想凭着那超人一等的功力、心智,长久逍遥于天理之外,是不可能的。” 老和尚肃然点头。“老油出家人,身在佛门,自然深信佛法不虚,但老衲忠言一句奉劝,檀越千万小心,要有一点不慎,老衲担心檀越会落个妒意中伤、血口喷人之名。” 南宫逸微挑双眉,动容长揖。“正义所在,虽死不辞,毁誉褒贬,一任世情。 不过大和尚明教,南宫逸仍当承铭心中,长记不忘。“老和尚回一礼,道:“不敢当,檀越见外了。” 话锋徽顿,纽起白眉,道:“师徒如父子,自该谈不上什么深仇大很,老衲不明白宫寒冰他为什么心狠手辣,做出这种逆伦之事!” 南宫逸冷笑道:“大和尚,这就又要回头说起了。” 老和尚道:“怎么呢?” 南宜逸道:“有可能是古啸天知道他杀害拙荆,夺取‘归无真经’的秘密。” 这么说,很合理。 老和尚一震说道:“檀越是说灭口!” 南宫逸点头说道:“南宫逸去到‘古家堡’之前,他以古兰为要挟,胁迫古啸天佯装回不能言,不许古啸天跟任何人接谈;在南宫递到了‘古家堡’之后,他为防万一,下了毒手。” 老和尚沉吟道:“檀越,这只是可能。” 南宫逸道:“除此,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老和尚点头不语,但旋即又说道:“如此,老销更坚认老村这两个拙策,后者要比前者更为困难。” 南宫追徽挑双眉,道:“大和尚是说他不给?” 老和尚道:“要是檀越,檀越肯将得之可霸天下的至宝,拱手让人么?” 南宫逸正色道:“那要看拱手让谁了。如果是正派侠士,如果为的是宇内苍生、天下武林,南宫逸能让之毫无吝色。” 老和尚肃然起敬道:“可惜他不是檀越。” 南宫选挑眉说道:“大和尚,莫忘了,我是索还。” 老和尚道:“老衲适才听得很清楚,但,老衲请教,檀越凭什么索还?” 南宫逸道:“大和尚因何多此一问?” 老和尚谈笑说道:“只因为那‘归元真经’原是尊夫人所有?” 南官选道:“大和尚这一问,更问得多余。” 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再请教,放眼天下,知道这件事的,共有几人?” 南宫逸道:“撇开‘古家堡’的不算,共有八人。 老和尚道:“都是谁?” 南宫逸道:“大和尚,南宫逸两位拜兄,愚夫妇,及三个师侄。” 老和尚笑道:“檀越要以这八人作证?” 南宫逸道:“为避护巴之嫌,他们不行,大和尚该行。” 老和尚摇头说道:“老衲也不行。” 南宫逸道:“怎么” 老和尚道:“老衲可是听檀越说的。” 南宫逸挑起了双眉,又道:“大和尚是不信南宫逸?” 老和尚大笑说道:“檀越聪明一世,何糊涂一时?老衲信,别人信么?倘若别人问起老衲,老衲能说是亲眼看见的么?” 南宫逸为之语塞,哑口无言。 良久,方苦笑说道:“大和尚,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老和尚微笑说道:“另有一条路行得通,只怕檀越不肯。” 老和尚笑得有点神秘,南宫逸立刻猜透了八分,道:“大和尚,何妨说说看。” 老和尚笑道:“恐怕老衲是白说。” 南宫逸抬眼深注道:“大和尚,你准知道我不肯?” 老和尚道:“老衲只有七分把握。” 南宫逸道:“那么,还是该说。” 老和尚目光深注,笑道:“檀越早就知道了!” 南宫逸道:“大和尚准知你我想的一样?” 老和尚道:“也只有七分把握。” 南宫造道:“那么,大和尚还是该说。” 老和尚笑了笑,道:“看来,老衲是非说不可了……” 话锋微顿,接道:“找古姑娘帮忙……” 南宫选道:“大和尚,你我想的一样。” 老和尚道:“如何?” 南宫遗道:“正如大和尚那七分预料。” 敢情,他不干。 老和尚笑道:“果然老衲白说了。” 南宫逸道:“大和尚,这条路之所以走不通,我不愿这么做,还在其次……”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是怕古姑娘不肯帮忙?” 南宫逸摇头说道:“古兰不是世俗女儿家;她深明大义,为天下苍生,为字内武林,别说对我,对任何人她也不会不肯。” 老和尚道:“檀越是说宫寒冰对她也有提防?” 南宫逸点点头道:“宫寒冰可不是糊涂人,除了他自己外,他不会相信任何人。 别看古兰是他未婚妻室,他最提防的还是古兰。“老和尚道:“这么说来,就是植秘肯向古姑娘开口,这条路也行不通了?” 南宫逸点头说道:“不错。” 老和尚道:“那么,檀越更该相信老油这两个拙策,后者比前者难了吧?” 南宫逸摇头淡笑道:“那未必,事在人为,我自有办法。” 老和尚道:“老衲愿闻高明。” 南宫逸笑道:“事关天机,我不能轻泄。” 老和尚脸色一整,道:“如果檀越坚选后者,老衲不欲多说,只请檀越为天下苍生着想。” 南宫逸皱眉说道:“大和尚要我怎么做?” 老和尚道:“找古姑娘设法。” 南宫逸摇头说道:“大和尚,恕我难以从命。” 老和尚道:“那么我请檀越暂时屏弃嫌怨,改选前者。” 南宫逸淡然一笑,道:“大和尚,你以为宫寒冰他肯?” 老和尚道:“总比向他要那‘归元真经’容易些。” 这话应该不错。 岂料,南宫逸却摇头说道:“大和尚错了。” 老和尚道:“老衲怎么错了?” 南宫逸道:“我以为,这跟向他要‘归元真经’一样的难。” 老和尚道:“老衲想知道理由所在。” 南宫逸道:“我跟他虽未明争,但暗斗激烈,他巴不得我这天下第一人的头衔拱手让人,也求之不得看着我倒下去,这样他便消除了称霸武林的唯一阻碍,消除了他心目中的唯一劲敌。大和尚请想,他怎肯跟我合作?” 这也是实情。 岂料,老和尚也摇了头,道:“檀越之见,老衲不敢苟同。” 南宫逸道:“我也愿意听听大和尚的理由所在。” 老和尚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那是因为它寒冰尚未遭到困难,倘若他一旦身受,老油敢断言,他一定肯。” 南宫逸愣了一愣,淡然笑道:“我明白大和尚的意思,大和尚是说它寒冰可能会与我同仇敌汽?” 老和尚点头说道:“老油正是此意。” 南宫逸道:“大和尚也认为,在他未遭到困难之前,他不会肯?” 老和尚毅然再点头。“不错,老油也认为如此。” 南宫选笑道:“那么,这条路就真的行之不通了。” 老和尚淡然说道:“为什么?” 南宫逸道:“大和尚该知道,当世之中,字文伯空恨的只是南宫选。” “这个老衲道。”老和尚道:“但值诚也应知道,宇文檀越自毁誓言,再现武林,为的是称霸宇内,争夺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 南宫逸道:“这个我也知道。” 老和尚道:“那么,老衲敢予断言,宫寒冰难以幸免,必受其害,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南宫逸皱眉说道:“大和尚,那宇文伯空唯有打倒我,才能消除心中愤恨。” 老和尚道:“不错,但檀越也该想得到,宇文檀越必须一并打倒当世几位顶尖高手,才能夺得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头衔。” 南宫逸皱眉不语。 老和尚却又说道:“武林无二主,双雄难并立,宫寒冰既有称霸字内、席卷天下之心,宇文檀越岂能容他?” 南宫逸点了点头,道:“大和尚,也许你对……” 老和尚双目一亮,道:“那么,檀越是答应了?” 南宫追道:“大和尚,我没有答应什么。” 老和尚一愣说道:“那么,檀越是……” 南宜选道:“等官寒冰身受其害后再说不迟。” 老和尚一整脸色,道:“檀越也不免意气用事。” 南宫逸摇头谈笑:“我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老和尚正色又道:“那么檀越就该弃嫌负重,为天下苍生、宇内武林着想。” 南宫逸道:“大和尚,我也并没有不替天下苍生、宇内武林着想。” 老和尚瞪目说道:“檀越……” 南宫逸截口说道:“我说过,我选后者。” 老和尚道:“但后者……” 南宫逸又截口接了话头,说道:“大和尚,我有自己的办法,至于用什么办法,你大和尚别管。总之,短期内我设法拿到‘归元真经’就是。” 老和尚不便再说,也深知这位奇才的性情,他要决定了一件事,任何人拿他没办法;摇了摇头,改了话题:“檀越不率群雄讨伐‘幽冥教’,托辞跑来‘洞庭’何为?” 南宫逸道:“等一个人。” 老和尚道:“谁?” 南宫逸谈谈笑道:“一个年轻朋友。” 老和尚道:“年轻朋友也该有个姓名。” 南宫逸略一沉吟,道:“大和尚想必知道,衡山世家‘小益尝’皇甫少青。” 老和尚一愣,点了点头,说道:“老衲昔年与乃父皇甫相曾有数面之缘,那时皇甫小施主尚在襁褓中,事隔多年,当年婴儿,今已成长,再相见,老衲恐怕不认得了,可憾他家被人亡……唉!不谈也罢,檀越等地干什么?” 南宫逸道:“便是为了他那家破人亡事。” 老和尚精神一振,道:“莫非檀越已知……” 南宫逸苦笑摇头,道:“到目前为止,毫无蛛丝马迹可言。” 老和尚道:“那么檀越等他……” 南宫逸道:“事先约好的,总不能不给人家回个话。” 老和尚道:“怎么回话?” 南宫逸目光深注,笑道:“大和尚别急,我不会不管,我只是要他再等我些时日。” 老和尚笑了,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也带着感激:“老衲谨代老友谢过了。” 南宫逸笑了笑,道:“大和尚,你适才说有件事要告诉我,什么事?是时候了。” 老和尚道:“老衲日昨行经‘湘阴’城外‘黄土坡’,适逢彭、姜二鬼林内歇息,老衲不但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而且看见他们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南宫逸截口说道:“大和尚说清楚些,是带着……” 老和尚道:“该说劫持,那年轻人昏迷不醒,分明被点了穴道。” 南宫逸笑道:“大和尚莫非命我救人?”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只想请檀越伸伸手。” 南宫逸皱眉笑道:“大和尚真会替我找差事。” 老和尚笑道:“檀越想必不会坐视正派快上落在他们手中。” 南宫逸道:“适逢其事,举手之劳,大和尚都能不管,我又何独不能乐得偷懒?” 老和尚道:“檀越错怪老衲了,老衲为了檀越,千里迢迢,自‘南海’赶来‘洞庭’,唯恐稍误迟到一步,简直不敢有片刻耽搁。” 南宫逸好生感激,笑道:“大和尚,开玩笑的,放心,有你大和尚一句话,南宫逸愿意跑断两条腿,艰险不辞!” 老和尚笑了,会十微躬身形,道:“老衲谨谢了。” 南宫逸忽地皱起眉锋,道:“大和尚,我要先说明,一两天内,我可无法分身。” 老和尚道:“难道檀越等的人还没来?” 南宫逸点头说道:“正是。已过约期两天,也许他有事耽搁了,我预备再等地两天,两天仍不见来,我就不能多等了。”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只要檀越答应把人救出,时间老衲不敢限制。” 南宫逸笑道:“假如我去晚了,找不到他们,救不出人,难不成大和尚还打算这一辈子就非跟着我要人?” 老和尚笑了:“大丈夫重一言,准教檀越点了头?” 南宫逸笑道:“看来,我这是自找麻烦……” 话锋微顿,敛去笑容,道:“大和尚,可知那年轻人是哪派门下?” 老和尚摇头说道:“这个老衲不知道,老衲只看见他身穿黑衣,头戴一顶宽沿大帽,身材颇为魁伟英武……” 南宫逸神情一震,突然截口:“大和尚,你没看错?” 老和尚可没留意南宫逸的异样神情,道:“不过十余丈距离,老衲怎会……” 南宫逸飞快说道:“那么我即刻就去!不用在这儿等了。” 老和尚一愣说道:“怎么……” 一惊接道:“莫非……” 南宫逸道:“大和尚,如果你没有看错,那被彭、姜二鬼劫持的年轻人,有八成就是皇甫少青。” 老和尚神情再震,脱口一声轻呼。 南宫逸举手微拱,道:“大和尚,告辞了,莽莽江湖,后会有期!如果有空,暂时先别返回‘南海’,不妨到各大门派走走。” 话落,身腾,疾闪飞射而去。 老和尚不是糊涂人,南宫逸的话他懂,望着他飞射的身影,他扬声笑道:“尚有大事待办,老衲怎么回转‘南海’?有檀越一句话,老衲这一辈子不回‘南海’都行。” 随风飘来南宫逸的轻笑话声:“大和尚,我也谢了,我大哥、二哥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大和尚这一辈子也别想安宁;你也可以走啦。” 话声一落,人踪已杏。 老和尚笑了,但刹那间,那刚浮现的笑意,又在老脸上凝住了、冻结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忧虑,眼望远方南宫逸消逝处,皱眉喃喃说道:“一个已够应付,现在又多了一个,檀越一生都为别人,何曾有过自己的片刻安宁?为天下苍生,为宇内武林,为植极,恕老衲越俎代庖,自做主张了。” 说罢,喟然轻叹,飘身而起,一闪不见。 夜色低垂,烟雾迷漾,这君山最高处,又归于一片寂静。 空荡,只有…… 那三难新上,伴着那风月无边的八百里浩瀚烟波。 还有…… 那三堆新土前的代香柳枝,在夜风中轻飘摇曳—— ------------ 第十九章 南宫逸做事不糊涂,他一离开“君山”,就先到“岳阳城”。 在那夜色笼罩的路边屋檐下,他找到了一个正准备枕着破碗,抱着打狗棒睡大觉做美梦的中年化子。 被人打跑了睡意,化子有点不高兴,懒洋洋的坐起来,满脸不耐烦的翻眼相问来意。 南宫选没跟他计较,真要计较起来,按家法处置,化子那条命能不没了半条还多!只面带微笑,伸了伸手。 这一伸手不要紧,化子立时直了眼,变了色,一骨碌爬起,又翻身跪倒,纳头便拜,不敢仰首。 天下丐帮,帮主最尊,但帮主也得听长老的,而且敬畏有加,不敢稍悻。眼前这位说起来,该是“三长老”。 三长老是谁,丐帮化子,个个肚子里明白。撇开“三长老” 头衔不谈,单那“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勺个字,也能压死人。 南宫逸含笑相扶,问了要问的。 丐帮耳目众多,消息灵通,知觉敏锐,别说一个活生生的大人,就是一只蚂蚁走进地盘儿,也瞒不过当地的叫化子。 化子答了该答的。 “衡山世家”的“小孟尝”皇甫少青,两天前即已出现“岳阳城”;而且,的确是被二鬼掳走了,另外那功力奇高的黑衣人,他们舵上却没人认识。 南宫逸笑问“岳阳分舵”为何不管。 中年化子吓白了脸,打着哆嗦说,因为有那功力奇高的黑衣人在侧,分舵主谕令不准轻举妄动。 可是等二鬼下了“岳阳楼”,却又追之不及了,故只好传讯给各处分舵,留意二鬼,伺机施救。 这,听来是理,但满不了奇才第一的南宫逸。他皱了皱眉,意会到了这可能是怎么回事,记在心头,未予说破。 当下再严谕化子不许向任何人提起见到他的事之后,飘然离开了“岳阳城”,身法如电,直奔“湘阴”。 他做梦也没料到,一趟“岳阳城”没白跑,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他也没有想到,就那么一打听,会发掘出这么一档大事。 还好他打听了,否则,只怕永远会被蒙在鼓里,天下丐帮的命运,真是不堪想象。 这天晌午,南宫逸飘然进了“湘阴”。 “湘阴”这地方,仍未离开“洞庭湖”范围,居民泰半过着水上生涯,早出晚归,靠打鱼养活一家老少。 南宫逸刚进“湘阴城”,靠城门街边屋檐下,一名中年化子脸色一变,立即站起身来,低头便走。 南宫逸似乎没看见,八成儿也没留意,一直往城里走去,连看都没看那中年化子一眼。 那名中年化子胜上神色带着仓皇,低着头,拐入了西边一条街;进了这条街,扭头向后望了望,刚要拔腿。 突然,他脸色煞白,两眼发直,但住了。 面前五尺处,不知何时,负手站着一个人,雪白儒衫、飘逸潇洒,脸上,带着微笑。 这个人,赫然竟是南宫逸。 敢情,他进城时看见了这中年叫化,早在这僻静处等着了。 南宫逸没动,也没说话。 可是,那中年化子却一哆嗦,腿一软,砰然跪倒。“见过三三三长老。” 敢情,他认识南宫逸。 但,天下丐帮弟子虽多,见过这位三长老的人却不多。 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闪,道:“你认得我?” 中年化子白着脸,点了点头。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你见过我?” 那名中年化子不敢乱点头,只得摇了摇头。“没,没有。” 既没见过,又说认识,这可有点玄了。 南宫逸目中异来再问。“那你怎知是我?” 那名中年化子嘴张了半天,才颤声憋出一句:“禀三长老,‘岳阳’分舵” 显然,“岳阳城”的那位,给泄露了。 南宫逸那严谕是白费了。 南宫逸脸色一变,道:“够了,起来答我问话。” 那名中年化子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爬了起来。 南宫逸望了他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化子道:“禀三长老,属下秦通。” 南宫逸道:“在‘湘阴’分舵担任何职?” 秦通道:“属下现为香主。” 南宫逸谈笑说道:“职位不低,怪不得胆子这么大。” 一句话,秦通又白了脸,一哆嗦,低下了头。 南宫逸笑了笑,道:“刚才你看见我了么?” 秦通低着头道:“禀三长老,属下,属下……” 南宫逸道:“你最好说实话。” 秦通猛地一震,只得硬着头皮:“属下看见了。”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那么,是谁要你见着我就跑的?” 秦通低着头,没开口。 南宫逸笑了笑,又道:“丐帮帮规,是这样规定的么?”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提起帮规,秦通浑身俱额,猛然抬头,一脸企求可怜色:“三长老开恩,秦通该死。” 南宫逸脸色一沉,道:“据实答我问话。” 秦通额声说道:“真三长老,是巴舵主的吩咐。” 南宫速道:“他吩咐什么?” 案通道:“巴舵主吩咐,一见三长者进城,立刻回报。” 南宫逸冷笑说道:“他要干什么?” 秦通道:“属下不知,巴舵主只是这么吩咐。” 南宫逸道:“恐怕四面城门都有人吧?” 案通身形一震,点了点头。 面对这位高明三长老,令他无从隐瞒。 南宫逸冷冷一笑,道:“看来,他比尉迟敬还胆大,他入帮多久了?” 秦通道:“属下不知道。” 南宫逸道:“你呢?” 秦通道:“属下自幼入帮。” 南宫逸点了点头,道:“还好你是自幼入的帮,不然,哼!” 双眉一挑,道:“答我问话,‘索命五鬼’中彭烈、姜东流两个东西,往何处去了?” 案通一愣,道:“禀三长老,彭烈跟姜东流没在‘湘阴’出现过。” 看样子不假,那么“苦僧”之言…… 南宫逸冷笑说道:“‘湘阴’分舵没接到‘岳阳’分舵传书?” 秦通又一楞,道:“传什么书?” 敢情,他全不知道。 南宫逸明白了八分,没再问下去,道:“告诉我分舵所在。” 秦通道:“容属下带路。” 南宫逸摆手谈笑,道:“用不着,你告诉我就行了,我不愿给你惹麻烦。” 秦通身形一阵剧颤,这回不是怕,是感激,猛然抬头,目中泪光闪烁,满脸坚毅之色,刚要张口。 南宫逸已然谈谈说道:“你不听我的?” 秦通连忙俯首,道:“属下不敢。” 南宫逸道:“那么,说。” 秦通应声说道:“分舵在城西‘城隍庙’。” 南宫逸摆了摆手,道:“刚才由哪儿来,现在回哪儿去,我的话,从即刻起,你是‘湘阴’分舵分舵主,找几个人替我查查二鬼下落,顿饭时间回报,我在分舵等着,去吧。” 秦通浑身俱颤,再也难忍两眶热泪,让它顺腮流下,他没拍手去抹,张着嘴,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三长老,属下……” 南宫逸谈笑说道:“别多说了,以后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了,去吧。” 秦通没再多说,砰然跪倒,叩了一个头,爬起,转身如飞而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大造化;要按帮规论处,他这条命根本别想要了,如今不迫命在,而且升了一级。 这位侠骨仁心的奇才,确有一套,从今后,还怕这位“湘阴‘汾舵的分舵头不忠心不二、誓死效忠么? 南宫逸笑了笑,陡挑到眉,一闪不见。 转瞬工夫,南宫逸又在城西出现。 城西,是一片荒郊旷野乱坟岗,离开“湘阴”热闹的街道很远;这地方几乎没有一户人家,只有两三片柏树林。 那座残破的“城隍庙”,就座落在一片柏树林之前。 分舵重地,自然是明桩暗卡偏布,可是对南宫速而言,那等于虚设;南宫逸如人无人之境,身法如电,直落庙门口。 直到这时,庙内才突然响起一声惊喝:“什么人敢闯我丐帮分舵?” 南宫逸谈笑说道:“闯字用得不妥,没出迎已是大罪一条。” 飘然举步,进了庙门。 适时,门内人影一闪,两名中年化子手持打狗棒当门而立,一见南宫逸,霍然变色,居左那名道:“阁下是……” 南宫逸道:“怎么,你两个不认识我?” 两名中年化子楞了愣,同时摇头,道:“恕我二人眼拙,不敢冒认。” 南宫逸道:“没关系,你们巴舵主认得我。” 说着,又要往里走。 两名中年化子打狗棒一横,依然挡驾,道:“阁下,请……” 南宫逸笑问:“要我自报姓名?” 居左那名化子道:“为便通报,请阁下原谅。” 南宫逸笑了笑,道:“我复姓‘南宫’,单名一个‘逸’字。” 两名中年化于神色大变,一哆嗦,双双拜下:“属下等有眼无珠,不知三长老驾到… …” 南宫近摆手说道:“没人怪你们,快给我通报一声。” 两名中年化子应了一声是,刚自站起。 后般人影一闪,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化子飞步而出,来到门口,双膝着地,蓬头低垂,道:“属下不知三长老驾到,未曾迎架……” 南宫逸摆了摆手,道:“你就是‘湘阴分舵’巴舵主?” 高大中年化子恭谨答道:“不敢,有劳三长老垂问,属下正是巴云天。” 南宫逸挑了挑长眉,二次摆手,道:“站起来,里面请去。” 话落,当先向后殿走入。 巴云天跟那两名中年化子,应声站了起来,抬起了头,巴云天鹞眼、鹰鼻、阔口,好一副阴狠凶恶长相。 目光阴鸷,深深地看了南宫逸那洒脱、俊逸的背影一眼,神色带着不安,还有几分狐疑。 化子吃十方,要饭的吃住讲究不了,这分舵重地也惨兮兮的,摆设简陋得很,不过几把破桌椅而已。 庙虽残破,里面倒还十分的干净,没见那抛了满堂的鸽翎蝠粪,想必是丐帮弟子经常打扫使然。 等于到了自己家里,在丐帮总舵也排座第三,连帮主尉迟敬都没份儿,何况这小小一湘阴分舵“? 南宫迟没客气,理所当然地落了上座。 巴云天年两名中年化子,垂着手恭道异常地站立一旁。 南宫遍设开口,他三个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南宫逸一双冷电般目光,突然落在巴云天脸上,巴云天不由自主地机价价打了个寒噤,低下了头。 南宫逸唇边掠过一丝轻微冷笑,开了口:“巴舵主……” 巴云天一躬身,飞快应声:“属下在。” 好机灵。 南宫逸眉锋一皱,道:“巴舵主可知道我来‘湘阴’干什么?” 巴云天恭谨答道:“属下正要请示。” 南宫逸道:“这么说来,巴舵主不知道?” 巴云天道:“属下愚昧,三长老指示。” 也很会说话。 南宫逸笑了笑,道:“这么说来,巴舵主也不知道我会来了?” 巴云天道:“回三长老,属下事先不知道,不然属下哪敢不出城迎接。” 南宫逸谈笑说道:“那倒不必,派几个分舵弟子代表就行了。” 巴云天身形一震,没答话。 南宫逸目光深注,又道:“巴舵主既不知道我会来‘湘阴’,却在四面城门派了人等我,这该做何解释?” 巴云天脸色陡地一变,立即急急说道:“这个,这个,属下早上接到了‘岳阳分舵’飞鸽传书……” 南宫逸谈笑接口道:“巴舵主不是说不知道么?” 巴云天脸色又一变,道:“属下是说,不知三长老来意。” 好会辩,但却是强辩。 南宫逸似乎没在意,道:“‘岳阳分舵’怎么说的?” 巴云天道:“‘岳阳分现’通知本舵,说三长老可能会莅临‘湘阴’。” 好个可能。 南宫逸道:“所以你在四面城门派了人?” 巴云天道:“正是。” 南宫逸笑问:“为了接我?” 巴云天道:“是。” 南宫逸摇摇头道:“那就怪了,既然为的是接我,何以一见了我,不但不上前招呼,反而神色仓皇地扭头就跑,这是什么道理?” 巴云天大惊失色,突然瞪目说道:“不知三长老是由哪个门进的城?” 很狡猾,可惜他碰见了南宫逸。 南宫逸道:“你要干什么?” 巴云天道:“请三长老示知,属下立刻严办那无用的该死东西。” 敢请他想假公济私,借题泄恨。 南宫逸笑了。“要办不该办他,据他说,这是巴舵主的意思。” 巴云天一张脸登时煞白,但刹那间他又恢复平静。好快! 居然一脸正经,毅然点头承认:“禀三长老,这确是属下的意思,但他弄错了。” 显然,他还另有说法。 南宫逸道:“他弄错什么?” 巴云天道:“属下曾面谕派往四门的本舵弟子,一见三长老进城,要立刻另派弟子飞报,以便属下及时恭迎。” 南宫逸淡然笑问:“是么?” 巴云天一脸恭谨色,道:“属下大胆也不敢欺骗三长老。” 南宫逸没再追究,突然改了话题:“巴舵主,‘岳阳分舵’还传了些什么话过来?” 这话可真难以作答,说没有嘛,这位三长老是由“岳阳”来的;说有嘛,知而不报,那更是大罪一条。 但是,巴云天他有主意,答得毫不犹豫:“禀三长老,‘岳阳’分舵飞鸽传书,另外还通知各分舵,拦截‘索命五鬼’中彭。 姜二鬼,援救‘衡山世家’皇甫少青。“敢情,他实说了。 实说了更好办。 南宫选淡然一笑,道:“那么,人呢?” 巴云天道:“禀三长老,二鬼未在‘湘阴’地界出现过。” 南宫逸笑了笑,道:“是么?” 巴云天很平静,恭声答道:“属下不敢欺上。” 南宫选眉梢微挑,道:“巴舵主,据我所知,彭、姜二鬼,曾经在城外‘黄土坡’树林内联过脚,不知道又该如何说法?” 巴云天身形一震,道:“禀三长老,这,这绝不可能……” 南宫逸截口说道:“怎么不可能?” 巴云天答道:“属下自接获‘岳阳’分舵飞鸽传书后,立即谕命本舵弟子严加注意,时刻搜寻,假如二鬼真的曾在‘黄土坡’歇过脚,绝难满过本舵耳目。”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巴舵主真的这么做了么?” 巴云天仍是那句话:“属下天胆也不敢欺上。”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不是你欺我,那么该是我欺你了?” 巴云天机伶一颤,躬下身形,道:“三长老明鉴,属下不敢。” 南宫逸笑了笑,道:“既然不是你欺我,也不是我欺你,难道说,我那位多年故交会欺我不成?你我之间,总有一个欺了人;巴舵主,你是隐而不报,还是根本按兵未动?” 这两桩罪,论起来都够大的,可却一样也不能承认。 巴云天不愧狡猾,他仍应付从容,答得诚惶诚恐:“禀三长老,那可能是属下办事不力,督下不严,没能发现彭、姜二鬼南宫逸摆了摆手,突做此问:”巴舵主,你入帮多久了?“ 巴云天可不知这位三长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即答道:“禀三长老,属下人帮已经五年多了。” 南宫选点了点头,道:“未人丐帮之前,巴航主是……” 巴云天脸一红,有点窘,道:“禀三长老,属下未入帮之前,是‘三湘’绿林……” 原来当年是杀人越货、打家劫径的绿林好汉。 南宫逸笑了笑,道:“那么,巴舵主入教多久了?” 入教?巴云天身形一震,装出满面的感然,但难掩心中惊骇,道:“属下不知三长老这教字作……” 南宫逸淡然截口,道:“我指的是‘幽冥教’。” 巴云天脸色惨变,飞快低头道:“禀三长老,属下冤枉。” 南宫逸谈笑说道:“是我冤枉你么?” 巴云天道:“属下不敢,三长老明鉴,属下的确不是……” 南宫逸冷笑说道:“是不是你自己明白!” 巴云天身形一阵轻额,垂首不语。 南宫演淡然一笑,又道:“我说嘛,各门各派都有了事故,‘幽冥教’怎单单对丐帮这么宽厚!原来它在丐帮做得更彻底,手法更厉害……” “禀三长老!”巴云天没敢抬头,突然开了口:“属下实在冤枉。” 他还叫冤枉。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那么,你给我解释,为什么既接传书,却按兵不动。” 巴云天道:“三长老明鉴,属下一接传书,立刻分派弟子搜寻城里,未敢有丝毫怠慢,更不敢按兵不动……” 南宫边裁口说道:“那么,二鬼人呢?” 巴云天道:“禀三长老,属下适才禀报过……” 南宫逸笑了笑,道:“还是那句话,二鬼没在‘湘阴’境内出现?” 巴云天道:“不敢顶撞三长老,但这是实情。” 这敢情好,他一口咬定了。 南宫逸陡挑双眉,冷冷说道:“是么?” 巴云天很机灵,身形一额,忙改口闪避道:“也许是属下无能督下不严,没能发现二鬼。” 真难缠,最多,他只承认这个,别的,他关口否认。 这,按帮规,充其量论他个工作不力之罪。 南宫逸淡淡一笑,说道:“巴舵主,我对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以我片刻的观察,你的心智、能力两皆不差,当一名分舵主,那是委屈了你,实情到底如何,你我心里都明白。 不过,我这个人做事,一向讲究证据,让人无从遁形,无词可辩,这不但是对‘幽冥教’,对任何人也一样;别说你,就是‘幽冥教主’那等心智、功力仅皆高绝的狡猾人,我也照样要让他面对天下武林,俯首认罪……” 话锋微顿,接道:“在未得切确征据之前,你仍是丐帮‘湘阴’分舵主,现在,由你下令,召集‘湘阴’分舵所有香主,我有事交代。” 巴云天面上陪透喜色,目中飞问诡异光采,应声道:“敬遵三长老令谕,属下这就去办。” 一躬身,转身要走。 “巴舵主。”南宫逸适时淡淡轻喝。 巴云天连忙回身,低下了头:“属下在,三长老还有什么吩咐?” 南宫逸抬手一指他背后两名中年化子,道:“这两位是……” 巴云天忙道:“禀三长老,他两个是分舵护法。” 南宫选点了点头,谈笑说道:“既有护法在,像这种小事,只要吩咐一声就行了,何劳你这分舵主亲自劳神,亲自跑腿?” 想跟这位字内第一奇才的三长老玩心智,那非得重投娘胎,或学上个十年八年,不然,差得远呢。 简直是班门弄斧,有点太不自全。 想藉机开溜溜不成,只得勉强留下。 巴云天挣了挣,也就转向两个中年化子颁下令谕:“传谕各香主,即刻到分舵报到,听候三长老指示。” 两名中年化子中,居左一名应声转身出庙而去。 丐帮办事,是出了名的快,没出盏茶工夫,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及庙门而止,紧接着有人高声发活:“禀舵主,四位香主外面候命。” 巴云天不敢擅自做主,抬眼望向南宫边。 南宫逸摆了摆手,道:“说我有请。” 这位三长老够客气。 本来,他只是“九指神丐”商和的盟弟,说起来他这三长老,该是个“客位” ;要是换了商和来此,巴云天只怕早被按规论处了,哪还能好好站在那儿? 巴云天一躬身,立刻震声传话:“三长老有谕,叫他们进来。” 庙门外应了一声,适才那名护法,领着四名中年化子,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五尺处停步,一起恭谨躬身:“属下等见过三长老。” 那位香主秦通,就站在左首。 南宫逸谈笑摆手,道:“四位站好,听我问话。” 四名中年化子同应一声是,一起抬头,静待垂询。 南宫逸单单挑上秦通,目光凝注,笑问:“我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秦通恭谨答道:“禀三长老,属下正要前来复命。” 南宫逸道:“说。 秦通道:“禀三长老,彭、姜二鬼已经过了湘江,往‘雪峰山’方面而去。” 巴云天至此有点明白了,脸色为之一变。 南宫逸只作未见,又问:“彭、姜二鬼可曾在‘湘阴’境内出现过?” 秦通道:“禀三长老,彭、姜二鬼确如三长老所言,曾在‘黄土坡’歇过脚。” 巴云天突然瞪目叱道:“秦通,你既知彭、姜二鬼出现‘湘阴’,在‘黄土坡’歇过脚,为什么不……” 南宫逸淡然截口说道:“巴舵主,是你问,还是我问?” 巴云天一哆嗦,连忙闭了嘴。 南宫逸淡淡一笑,又转向秦通:“秦香主,我也以巴舵主的话问你。” 秦通道:“属下是刚打听得知的。” 南宫逸道:“当彭、姜二鬼在‘黄土坡’歇脚的时候,你是在干什么的?” 秦通道:“禀三长老,武林人物过境,这是常事。” 南宫逸双眉一挑,道:“怎么说?” 秦通道:“属下等未奉巴舵主令谕,采取任何行动。” 南宫逸转往巴云天谈谈说道:“巴舵主,你可听见了?” 巴云天现在完全明白了,既明白了这位三长老一进“湘阴”碰上的是谁,也明白了这位三长老为什么突然下令召集四位香主。 明白是明白了,可惜太晚了。 其实,就是他明白得早,又能如何? 巴云天机伶连颤,垂首不语。 南宫逸收回目光,向秦通继续发问:“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岳阳’分航飞鸽传书这回事了?” 秦通道:“属下等知道。” 南宫逐“哦”了一声,扬眉说道:“你知道?” 秦通道:“属下等只知道三长老有可能莅临‘湘阴’。” 有可能? 南宫边道:“不知道别的?” 秦通道:“不知道。 南宫逸道:“这是谁说的?” 秦通道:“巴舵主曾发下令谕……” 南宫逸裁口说道:“令谕怎么说?” 秦通道:“一见三长老进城,立刻飞报。” 南宫迢迢:“他要干什么?” 秦通道:“巴舵主只吩咐底下等这么做,别的没说。” 南宫逸淡然一笑,转往巴云天道:“巴舵主,你可听见了?” 巴云天津身俱颤,低着头,仍没说话。 南宫逸陡挑双眉,一声冷喝:“巴云天!” 巴云天一哆嗦,只得硬起头皮:“属下听见了。” 南宫逸修敛威态,道:“他说的,可是实话声事实如铁,人证对面,令人无从否认。 巴云天道:“属下不敢质辩,是实话。” 南宫逸挑了挑眉,问道:“你可曾接获‘岳阳’分舵飞鸽传书,要各分舵搜寻境内,拦截二鬼,下手救人?” 早知事情如此发展,刚才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承认。 刚才既然承认了,现在就再也无从狡辩了。 巴云天辩无可辩,只得点头:“属下承认,有。” 南宫逸脸色一沉,道:“那么,你为什么隐而不传、按兵不动?” 巴云天身形一抖,头垂得更低,不说话。 南宫逐冷冷一笑,道:“巴云天,你还有什么话说月巴云天突又开了口,道:” 三长老明鉴,属下冤枉。“到了这时候,他还叫冤枉。 南宫逸冷笑说道:“人证对面,是我冤枉了你?” 巴云天猛然抬头,脸上一片苍白道:“禀三长老,是秦通存心诬害。” 看来,他还要反咬人一口。 秦通脸色一变,其余化子也个个挑了眉。 南宫逸道:“就算他还害你,别人呢?眼前不只他一个。” 巴云天神色凶狠,目光环扫,道:“三长老明鉴,他们与秦通沆瀣一气。” 众化子怒目而视,可没一个敢说话。 南宜选道:“就算他们与秦通沆瀣一气,秦通跟你何仇?” 巴云天道:“无仇。” 南宫逸道:“何恨。” 巴云天道:“无恨。” 南宫逸道:“一无仇二无恨,他该没有理由诬害你。” 巴云天面透阴诈色,咬牙狠声道:“禀三长老,他垂涎这分舵主职位多年……” 南宫逸截口说道:“这不成理由,就算他能扳倒你,分舵主一职是由帮主委派,他也不一定能如愿以偿地当上分舵主。” 巴云天道:“他嫉妒属下……” 南宫逸冷笑说道:“你不只善辩,而且是诡辩、狡辩,哼! 他用不着嫉妒,我的话,从现在起,他就是‘湘阴’分舵分舵主“巴云天大惊失色,身形暴颤,刚要张口。 南宫逸已然转注秦通,沉声冷喝:“秦舵主,拿人!” 想必由于积威已久,秦通一楞,犹豫着一时竟没敢动。 这该是一瞬不再的逃命良机。 但,慑于神威,在这位“谈笑书生乾坤圣手”面前,巴云天他也没敢动,也有着一瞬间的犹豫。 南宫逸双眉一挑,再扬冷喝:“秦通,这就是你的胆识?” 秦通一震暴答:“属下敬领三长老令谕!” 翻腕一挥,二护法同时出手,探掌如电,各攫巴云天一碗。 出人意料地,巴云天仍没有丝毫挣扎,任凭两只铁掌攫上左右腕脉,头一扬,浑身颤抖,嘶声大呼:“三长老,属下冤枉!” 他还叫冤枉。 南宫逸冷冷一笑,道:“我非让你俯首认罪不可。” 沉声劲喝:“搜他贴身各处。” 一言甫出,巴云天凶态立敛,又低下了头。 二护法各出一手,遍搜巴云天全身,在巴云天那贴身内衣腰带上摸出一物,递给秦通。 只看了一眼,秦通脸色剧变,双手转呈南宫选。 那是一块尺寸见方,其色为乌黑的小木牌。 木牌上,正面,镌刻着一颗骷髅;背面,镌刻着两个字:“十殿”。南宫逸目闪寒芒,冷笑道:“原来是欧阳德的属下……” 陡挑双眉,沉声说道:“巴云天,人证、物证俱在,这还冤枉么?” 巴云天面如死灰,心胆棋裂,垂首不语。 南宫选冷冷一笑,又说道:“别说是你,就是你们那位‘十殿’之王,他也得在我面前俯首认罪。答我问话,‘岳阳’分舵主可是你一路人?” 巴云天低着头,不说话。 南宫逸双眉一挑道:“我话说在前头,在我面前想逞硬骨头,那你是弄错了,少自讨苦吃,答我问话,是与不是?” 巴云天仍不开口。 南宫逸目中暴闪威棱,冷哼说道:“我倒要看看你是铁打金刚,还是铜浇罗汉!” 抬手一指就要点出。 这一指要是点出手,就真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禁受不住,何况一个血肉之躯、活生生的人? 巴云天可不糊涂,他识得厉害,猛抬头,颤声答话:“三长老开恩,属下说。” 南宫逸沉胜收手,道:“说!” 巴云天点头说道:“是,也是教中人。” 毕竟承认了。 南宫逸道:“也隶属于‘十殿’?” 既泄其一,干脆和盘托出,眼前的情势,又不容他不说。 巴云天爽快答道:“不,他隶属于九殿‘。”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魏立中的底下……” 话锋做顿,接道:“该不会只这两处分舵被‘幽冥教’打人潜伏吧?” 巴云天道:“共有十处分舵。”。 好惊人的数目。 南宫逸心头一震,道:“每殿一人?” 巴云天点了点头。 南宫逸道:“哪十处分舵?” 一巴云天道:“除了‘湘阴’,属下只知道‘岳阳’。” 南宫逸谈笑说道:“是么?” 巴云天道:“属下不敢欺骗三长老。” 南宫选淡然一笑,道:“既不知同路人,平素怎么联络卢巴云天道:”平素没有联络。 “南宫逸道:”那只能说没事不联络,要有了事呢?“巴云天脱口说道:“有事自有……” 脸色一变,倏地住口不言。 可惜,来不及了。 南宫逸笑了笑,道:“有事自会有人通知,是么?” 巴云天既没点头,也不说话。 不否认便是承认,不说话,该是默认。 南宫逸道:“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巴云天抬头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的事儿,他才开口,狡猾。 南宫逸道:“我不信。” 巴云天道:“属下的确不知道他是谁。” 南宫逸谈谈说道:“没有个理由,很难取信于人。” 巴云天略一迟疑,道:“他来时黑衣蒙面……” 南宫选道:“对自己人也这样?” 巴云天道:“教规规定如此。” 南宫逸挑眉说道:“非必要,就是自己人也不让知道是谁,如此一人出了事,就不会连累到第二个同路人,厉害、高明” 望了巴云天一眼,接道:“那么,二鬼这件事,也是那人通知的了?” 巴云天点点头说道:“不错。” 南宫逸道:“你事先不知二鬼是教中人?” 巴云天道:“不知道。” 南宫逸道:“那人什么时候来的?” 巴云天道:“二鬼尚未到‘湘阴’之前。” 南宫逸想了一想,道:“那么,你又怎知‘岳阳’分舵主是同路人?” 史云天道:“‘湘阴’、‘岳阳’,论起来最近,彼此时为呼应,自然知道。” 这理由很实在,应该可信。 南宫逸道:“既称‘幽冥教’,中枢重地该是‘幽冥地府森罗殿’,你知道‘幽冥地府森罗殿’在何处?” 巴云天道:“不知道。” 他又说不知道。 但他这“不知道”大概是真的不知道。像他这种噗罗脚色,连一个跑腿传令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哪会知道这等机密? 据理推断,“幽冥教”中恐怕只有几个身份极高,地位在“幽冥十王”之上的人,才知道教中的机密大事。 而这几个人,所知道的可能也只是跟他本身职位有关的一部分,真正知道全盘机密的,恐怕只有“幽冥教主”一人。 这组织,委实令人感到莫测、可怕。 南宫遍设再问巴云天教主是谁,因为他明白,那是白问,就是剥了巴云天的皮,抽了巴云天的筋,也是枉然。 而且,南宫逸也没再问别的;因为他也知道,巴云天所知道的就那么多,榨碎了他的骨头,也没法多榨出一点东西来。 略一沉吟,陡挑双眉,抬手一指点出,巴云天机伶一颤,萎然垂下了头。然后,他站起身,目注秦通,道:“巴云天暂时押在分舵,此人没什么大用,要是有人来要,只管让他带走,不得向任何人泄露今日之事,否则我唯你是问!” 秦通身形一震,躬身道:“属下不敢。” 抬起头,望了南宫逸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怯怯态。 南宫逸笑了笑,道:“我不比大长老、二长老,有话快说。” 秦通脸一红,嗫嚅说道:“巴云天既是‘幽冥教’徒,属下斗胆,以为不该轻易让… …” 不错,他敢说话,的确够资格当一名分舵主。 南宫逸谈笑截口道:“你是不愿轻易让人将他带走?” 好一个带字。 秦通毅然点头,道:“不错,属下正是此意。” 南宫逸道:“不能为了他,让丐帮蒙受损害。” 秦通陡然挑眉,一脸凛然之色:“本舵不惜一切!” 南宫逸目光深注,淡然笑问:“值得么?” 秦通神情一震,脸胀得通红,额上见汗,低下了头。 南宫逸笑了笑,道:“心可嘉,行不可取,别妄逞匹夫血气之勇。听我的没有错,身为分舵主,上下各方面都要顾到,懂么?” 秦通一脸羞愧,一阵激动,猛抬头,目射感激:“多谢三长老教诲,秦通一生受用不尽,不敢片刻或忘。” 南宫逸笑了笑,道:“史云天交给你了,记住,照我的话做,不许有丝毫违背。” 秦通恭谨说道:“属下遵命。” 南宫逸一笑摆手。“我走了,替我传话各分舵,二鬼行踪,沿途随时禀报。” 话声犹自索绕,那袭雪白飘逸潇洒儒衫业已不见。 秦通等几个要饭的大化子,为之愣住了…… 差不多的时间内远在“雪峰山”的附近。 这是一座小镇。 小镇不大,总有上百户人家。 看样子,小镇上的居民,都是靠双手、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少的庄稼人;庄稼人白无闲不了,都是早出而晚归,忙着田里的活计。 所以,这晌午时分,小镇上显得很宁静,只有几个老弱妇孺担着茶、挑着饭,在路上默默地走着。 是吃饭的时候了,该为田里做活的人送茶饭了。 就在这时候,镇上一条黄土路上,来了一辆车,两个人,两个人中一个,推着那辆车。 两个人,风尘仆仆,满身尘土,是两个中年大汉。 左边的一个,身材高大,一双环眼,一脸络腮胡。 右边的一个,身材矮胖,长眉细目,白面无须。 除了一式的黑衣,两个人唯一相同的地方,是那充溢眉宇间的剽悍暴戾之气。 矮胖的那一个,脸上更多了一股子阴险奸诈,让人看一眼,就会禁不住转个身避得远远地。 推车的,是矮胖的那个,只因为高大的那个,齐腕缺了一只手,还用黑布包扎着,可见刚断失没多久。 矮胖汉子谁的那辆车,是辆独轮小推车,两旁车架上,各扎放着、卷行李。 这两卷行李还真不小,足有一人高。 两个行李卷,都是用油布包裹。本来嘛,天有不测风云,走远路,谁能担保不下雨? 敢情是怕铺盖被雨打湿了。 当然,行李卷个头儿大,份量也不会轻。 不信,瞧! 黄土路都被车轮压出一条沟来,而小车也被压得“吱呀” 乱叫。 想必长途跋涉,够累的,够乏的。这两人,眼望前路,门声不响,没听哪个说过一句话。 两个人,一辆车,往镇里走。 刚进镇,迎面来了个担茶送饭的土气老头儿。 小车一停,高大汉子伸手拦住去路,瞪着眼道:“喂,老头儿,问个路。” 好粗的嗓门儿,这问路的也真和气。 老头儿一愣停步,抬起老眼:“两位问哪儿?” 听,答话的反比问路的懂礼。 懂礼,也许不错,年纪老的人都比较没有火气,不大愿意跟人多计较;不过,这两个问路人的模样儿也有点儿奇怪。 高大汉子道:“这儿,‘十里铺’,怎么走?” 老头儿道:“两位问的是哪一家‘十里铺’?” 高大汉子一愣,道:“怎么,难不成这儿‘十里铺’有两家?” 老头儿点头说道:“不错,这儿‘十里铺’是有两家。” 这下高大汉子作了难,皱着眉,沉吟了一下,道:“招牌字号都一样?” 老头儿道:“不大一样,一家是‘十里铺’,一家是‘老十里铺’。” 原来是这么回事。 高大汉子想了想,道:“我问‘十里铺’。” 老头儿回身一指,道:“就在镇西街,拐个弯就到了。” 高大汉子没道谢,连头都没点一下,跨步便走。 矮胖汉子却突然开了口,话声好不阴森:“老头儿,‘老十里铺’呢?两家相隔多远?” 还是他有心眼儿。 老头儿眨眨老眼,道:“就在‘十里铺’隔壁,近得很,几步路。” 说完,担起茶桶饭筐,出镇走了。 高大汉子跟矮胖汉子对望一眼,矮胖汉子又推动了车。 显然,这两个是外地来的,外地来的问了路,那足证他两人对小镇上的情形陌生得很,没有来过。 没到过小镇,而知道小镇上的“十里铺”,有八成儿是“十里铺”招牌大,字号响,不然他两人这外地来的怎知道? 老头儿说得没错,拐个弯,进了镇西街,一眼便望见了“十里铺”那油漆剥落、破旧不堪的“金字”招牌。 那家“老十里铺”也果然就在隔壁;看上去,“老十里铺”的招牌反而比“十里铺” 的新些,不知它这“老”字从何说起! 招牌虽有不同,做的可是一样的买卖卖酒、卖饭。 正是吃饭的时候,两家都上了七成座。 这儿有桩怪事;在那“老十里铺”的门口一旁,停放着一辆独轮小推车,不但这小推车本身形状,就连车上的行李大小,油市颜色,也都跟他两人推着的那辆相同。 说来不信,两辆车简直就像是一辆。 这真正是一脚踢出个屁来,巧极了。 门口停着的这辆车不知是谁的,两辆车可不能摆在一块儿,要不然,一不小心准会弄错了。 不料天底下偏有那不经心的糊涂人。 他两人对望一眼,脸上突然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把小车往那门边小车旁一停,并肩走进了“老十里铺”。 怪了!问的是“十里铺”,怎么过门不入反上了别家? 天下有人的地方,几乎到处都有吃十方、逢人便伸手的要饭化子,这两家“十里铺饭馆”门口屋檐下就坐着一个。 这化子想必定吃饱了,正在那儿靠墙坐着,一颗蓬头理在胸前,打瞌睡晒太阳呢,无忧无虑的,好自在。 可能是停车的声响惊动了他,他抬起头,眯着眼,望了一下,但是没能驱走他的瞌睡,旋即他又埋起了头。 没一会儿,打从“老十里铺”里走出一个身穿青衫、马脸惨白的中年汉子,推起了一辆车,往西走了。 好,又惊动了那位化子爷,他又抬起了头,只可惜仍没驱走他的瞌睡,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睡了。 难得好睡性。 又过了一会儿,适才那高大、矮胖的两个,想必已酒足饭饱,拍着肚子抹着嘴也出来了,推起车,往北而去。 哈!化子爷又被惊动了,这回拍起头可没再低下去。望了那高大、矮胖两个的背影一眼,爬起身,拍拍屁股,施施然地溜了。 适时,那高大、矮胖的两个,眼望前方,脸上倏地浮现了一丝笑意,笑是笑,可勉强得很,也带着点觳觫意味。 那高大的一名,开了口:“老四,瞧见了没有?” 那矮胖的一名,答了话,可有点懒懒地:“看见了。” 高大汉子道:“怎么样?” 矮胖汉子道:“不怎么样。” 高大汉子眉头一皱,道:“老四,你怎么还是老脾气?” 矮胖汉子冷哼说道:“我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办法,” 高大汉子似乎拿他没办法,摇摇头,道:“你觉得咱们这一手儿……” 矮胖汉子截口说道:“是咱们么?” 高大汉子一愣道:“还分彼此?是谁不都一样?” 矮胖汉子冷哼说道:“一样天下就没穷富了,差多了。” 高大汉子说:“怎么说?” 矮胖汉子道:“还用问?货让人家取走了,挡灾的是咱俩个,还不知结果何时,留神点吃饭的家伙吧,早晚要掉……” 高大汉子神色一惊,沉声说道:“老四,说话留点儿神,咱们是兄弟,别人可不是,被人把话传上去,你知道会怎么样。 谁让咱们进来了?既然进来了,这一辈子就别发牢骚,少说苦话。“矮胖汉子哼了一声,道:”怕什么!大不了死,命,只有一条,阴曹地府早晚得去一趟。“嘴硬心害怕,话虽这么说,可没敢再嘀咕下去。 高大汉子眉头皱得更深,道:“老四,说真的……” 矮胖汉子道:“我没说假的,咱们瞧见了人家,人家可也瞧见了咱们。” 不知他这“人家”二字指什么? 高大汉子冷笑说道:“就是要他瞧见,只要没被看破那一手儿,就没关系。” 矮胖汉子冷冷说道:“你可知道,那主儿找来了?” 高大汉子一征说道:“哪个主儿?” 矮胖汉子道:“咱们最头痛的那个。” 高大汉子路一思索,神情猛震,大惊说道:“老四,你是说南……” 矮胖汉子冷冷截口,道:“明白了就好。” 高大汉子机伶一颤,皱着眉,满面惑然:“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矮胖汉子道:“关系大着呢。” 高大汉子道:“有渊源?” 矮胖汉子道:“该谈不上渊源。” 高大汉子道:“是朋友?” 矮胖汉子道:“那小子还不够格儿。” 高大汉子诧声说道:“那……” 矮胖汉子道:“你可知道,年前老五差点没跟那小子动上手。” 高大汉子道:“我听老五说过。” 矮胖汉子道:“老五还告诉了你什么?” 高大汉子神情一震,说道:“我明白了,他跟那小子约好的……” 矮胖汉子道:“关系就在这儿,所以他找来了。” 高大汉子机伶噤供,默然不语,良久才道:“咱们头儿们要弄来那小子干什么?” 矮胖汉子道:“我猜透了八分。”) 高大汉子道:“什么?” 矮胖汉子道:“那小子的老子,不是失踪了好几年了么?” 高大汉子道:“不错,有这回事儿。” 矮胖汉子阴险一笑,道:“你知道谁弄走了那小子的老子?” 高大汉子道:“谁?” 矮胖汉子冷笑说道:“到现在我才明白,九成九是咱们那一伙儿。” 高大汉子一惊道:“何以见得?” 矮胖汉子冷笑道:“不然要小的干什么?” 高大汉子满脸茫然,道:“老四,我不明白。” 矮胖汉子细目一翻,道:“你就从来不用脑筋……” 笑了笑,接道:“你知道那个老的一手绝活是什么?” 高大汉子点了点头:“这我知道。” 矮胖汉子道:“据我猜想,谁是那老的不听话,才又把这个小的弄来,以小的为胁,使那老的乖乖就范。” 高大汉子恍然大悟,猛击一掌,道:“有你的,老四,对,准是这么回事儿… …“ 哈哈一笑,眉飞色舞,接道:“老四,这下咱们好了。” 矮胖汉子冷冷说道:“你乐什么?” 高大汉子道:“说你行,你怎么就糊涂起来了,咱们能把人弄到手,这是什么?” 矮胖汉子道:“我一点都不糊涂,这是大功一件。” 高大汉子道:“是咬,这还不该乐么?” 矮胖汉子大浇冷水,说道:“该乐,但太早了点儿,等保住你我这条命,把这大功拿到手再说。” 高大汉子颇不以为然,道:“老四,别那么丧气行不?煮熟了的鸭子,还会飞了?” 矮胖汉子冷笑说道:“不是我丧气触霉头,想想看,到时候你凭什么邀功?” 高大汉子答得理直气壮:“人!” “人?”矮胖汉子笑了,笑得好冷。 高大汉子不算太糊涂,猛地一震,瞪目说道:“老四,你说他们会赖?” 矮胖汉子道:“那倒不会。” 高大汉子道:“那你还怕什么?” 矮胖汉子冷冷一笑,道:“你该知道,咱们那一伙儿做事,何曾讲过情?对你我兄弟,咱们这种脚色……哼!只配替他们卖命,别的休想。” 高大汉子直了眼,道:“我不信。” 矮胖汉子道:“不信尽可瞪大眼睛等着瞧。” 高大汉子目中凶芒一闪,脸上变了色:“那咱老子干脆拍拍屁股走路,不干了。” 矮胖汉子冷笑说道:“走路?谈何容易!” 高大汉子道:“腿长在咱们身上,没什么不容易的。” “是容易。”矮胖汉子阴笑道:“把命留下,你走吧!” 一句话听得高大汉子的凶态尽敛,戾气全消,机伶一颤,丑脸发白,闭了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老四,别说得那么吓人,成不?” “吓人?”矮胖汉子谈谈笑道:“正如你所说,进来容易出去难,这一辈子卖到底了。” 高大汉子又机伶地一颤,默然不语,但旋即又说道:“那么,这件大功,咱们不要,总行了吧!” 矮胖汉子道:“那当然行,不过……” 话头被高大汉子一声轻叹打断:“老四,我真有点悔不当初,你说,咱们图的什么?” 矮胖汉子冷冷笑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没用了,太晚了! 一条腿陷在了泥沼里,只有越陷越深,还不能动,越动陷得越快。“高大汉子突然咬了牙,狠声说道:”顶多认命,陷到底儿。“ 矮胖汉子冷冷说道:“恐怕等不到你陷到底呢!” 高大汉子一怔说道:“怎么?” 矮胖汉子冷笑说道:“如果我料想得不差,咱们能活过今夜,那该是天大的造化。” 高大汉子脸色霍变,大巴掌一探,一把揪住矮胖汉子肩头:“老四,怎么说?” 矮胖汉子淡然说道:“你忘了我刚说的?那主儿找来了。” 高大汉子神情一震,道:“老四,如今咱们车子可是……” 矮胖汉子冷冷说道:“那没有用,他一样不会放过你我。” 高大汉子脸色发白,道:“咱们虽不行,可还有别人。” 矮胖汉子道:“谁?” 高大汉子道:“咱们上面的。” 矮胖汉子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好怕人。 高大汉子一怔,道:“老四,你又笑什么?” 矮胖汉子笑声忽止,淡然说道:“没什么。” 高大汉子不信,急了,眼一瞪,道:“老四!” 矮胖汉子目光斜瞥,冷冷说道:“你以为他们会管?” 高大汉子道:“难不成他们会不管?” 矮胖汉子一点头,道:“你说着了。” 高大汉子道:“我不信。” 矮胖汉子道:“我还是那句话,不信尽可瞪大眼睛等着瞧。” 高大汉子眉头一皱,道:“总该有个理由。” 矮胖汉子道:“理由当然有。” 高大汉子道:“说说看。” 矮胖汉子道:“你一定要听?” 高大汉子道:“老四,你这不是废话!” 矮胖汉子一点头,道:“好吧!” 但,旋即他又摇摇头,谈笑说道:“还是不说好。” 高大汉子道:“怎么?” 矮胖汉子道:“说了,我怕你走不了路。” 高大汉子道:“老四,你是说……” 矮胖汉子截口两个字:“我说你怕。” 高大汉子陡挑双眉,目闪凶芒:“老四,你是存心气我?” 矮胖汉子正色摇头:“不,我说的是真的。” 看样子不假。高大汉子一愣,说道:“真的?” 矮胖汉子正色点头。“真的。” 高大汉子瞪大了眼。“老四,你……” 矮胖汉子冷冷说道:“性命交关,我犯不着拿自己兄弟开玩笑。” 高大汉子皱眉说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矮胖汉子道:“所以我劝你不要听。” 高大汉子沉默片刻,猛又挑眉道:“不,我非听不可。” 矮胖汉子道:“老大……” 高大汉子沉声说道:“老四,五兄弟就剩下咱两个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老大,你就说。” 矮胖汉子胖脸一阵抽搐,摇头叹道:“老大,你这是何苦?” 高大汉子道:“我倒要听听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矮胖汉子胖险又起抽搐,道:“好吧!” 话锋微顿,接道:“他们要是管,就不会来今天这一手儿了。” 这有什么可怕的? 高大汉子松了一口气,笑道:“老四,就这么句话?” 矮胖汉子冷冷说道:“可怕的在后头。” 高大汉子一愣,道:“那么,往后头说。” 矮胖汉子冷冷一笑,道:“老大,你知道他们来这一手儿,用意何在?” 高大汉子道:“这我明白。” 矮胖汉子道:“说来听听。” 高大汉子道:“怕被那主儿把人给弄回去。” 矮胖汉子道:“不错,但这只是用意之一。” 高大汉子道:“难不成还有别的用意?” 矮胖汉子道:“岂止有?还不只一个。” 高大汉子道:“几个?” 矮胖汉子道:“总该有两个。” 高大汉子道:“什么?” 矮胖汉子没答,反问道:“老大,你且想想看,先前要咱们往西走,走得好好儿的,为什么又突然要咱们改向北行?” 高大汉子,皱眉沉吟,摇了摇头。 矮胖汉子冷冷一笑,道:“早不改,晚不改,偏偏在来了这一手之后,突然要咱们变换方向改了道,这明明是怕咱知道了窝在哪儿。” 高大汉子道:“难不成在西方?” 矮胖汉子道:“错不了。” 高大汉子点头不语。 矮胖汉子冷冷一笑,道:“像咱们这种脚色,自然不能让咱们知道这等重大机密。唉! 咱们拼死冒险卖命,连窝在哪儿都不知道,也真够可悲、够可怜了。” 高大汉子浓眉连皱,仍没开口。 矮胖汉子接着说道:“这也表示,如今,他们已用不着咱们了,也就是说,死活由咱们自己了……” 高大汉子突然说道:“既由自己,就好办。” 矮胖汉子冷冷笑道:“话虽这么说,只怕又由不得咱们自己呢!” 矮胖汉子不答反问,道:“老大,你想死还是想活?” 这一问,不难答,但令人哭笑不得,问很多余。 高大汉干瞪眼说道:“老四,你这不是废话,难不成你想死?” 意,分明是要让那主儿冲着咱们而来,一旦那主儿赶上咱们,试问,咱们活得了么? “ 这话不错。 高大汉子机价一颤,说不出话了。 好半天才道伶“咱们也有两条腿……” 矮胖汉子道:“可没人家跑得快,再有八条腿也不行。” 高大汉子冷哼说道:“跑不过总可以躲。” 矮胖汉子又当头一盆冷水,道:“躲不掉,准被找到。” 高大汉子双眉一挑,道:“天下大得很。” 矮胖汉子道:“我嫌小,再大也躲不过那通风报信、耳目众多、消息神速的丐帮那一伙;再说,咱们那一伙也算准了这一步。” 高大汉子机伶一颤,道:“丐帮有咱们的同路人。” 矮胖汉子冷笑说道:“有同路人又如何?别忘了,咱们那一伙既撒手了,巴不得借那主儿之手,除掉咱们。” 高大汉子又一颤,道:“为什么?” 矮胖汉子道:“只因为咱们知道了这件事儿。” 高大汉子浑身颤抖,默然不语,良久才道:“老四,那主儿可不一定就会……” “我知道。”矮胖汉子道:“但十成只有一成希望,再说……” 惨然一笑,接道:“就是不杀咱们,咱们也活不了。” 高大汉子一震说道:“老四,这又怎么说?” 矮辟汉子胖脸抽搐,惨笑说道:“能逃过那主儿,也逃不过咱们那一伙儿。” 高大汉子大骇,瞪目张口,颤声说道:“老四,我不信!也不至于会这样吧?” 他又不信。 矮胖汉子惨笑摇头。“老大,你是个不会拐弯儿的直肠子,咱们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是咱们经的手,咱们那一伙儿既已存借那主儿之手灭口之心,要是咱们没死在那主儿之手,他们能放过咱们么?” 高大汉子魂飞院散,心胆欲裂,脸上没了人色,道:“老四,我明白了,是够可怕的,还有一个用意是什么……” 矮胖汉子唇边掠过一丝惨笑,道:“要咱们引开那主儿,不让那主儿知道他们的窝。” 高大汉子目毗欲裂,须发暴张,突然厉声狂叫:“好阴狠、好毒辣……” 矮胖汉子脸色一变,出手如电,一把捂上他的嘴,喝道:“老大,你疯了?” 高大汉子一偏头,挣了开来,悲愤地惨笑,说道:“我是疯了,老四,要疯咱们就疯到底,走!” 伸出那只好手,拉住矮胖汉子,转过身。 矮胖汉子一惊,沉声道:“老大,你要干什么?” 高大汉子神色怕人,狞笑说道:“往西走,领那主儿找上窝去。” 矮胖汉子道:“老大,糊涂,你知道窝在哪儿?” 高大汉子一愣呆了。 矮胖汉子适时又道:“老大,要想落个全尸,求个痛快,就跟着我乖乖地往前走,别以为你瞧不见人家,人家可正瞅着咱们呢!” 刚升起的悲愤,刚壮起的胆,刹那间被这一句话扫得一千二净。高大汉子机伶连颤,浑身哆喷,低下了头。 走可是往前走,也一步不停。 无如,现在走,跟刚才走的情形可大大不同了。 别说他,换了谁也一样,一步步地往断头台、鬼门关走,心里又是一种什么滋味?谁又能不怕? 高大汉子四肢冰冷,手心儿透汗,浑身冒寒气。 矮胖汉子目光深注,摇头一叹,道:“老大,你这是何苦? 劝你别听,你偏要听……“高大汉子没说话,他哪还能说话? 矮胖汉子唇边掠过一丝抽搐,笑得悲惨,接道:“老大,别怨,谁都别怨,要怨只能怨咱们自己。当初谁叫咱们进来的? 你说得好,既然进来了,就该认命……“高大汉子仍没开口。 矮胖汉子脸色一变,陡挑双眉,神色狰狞,厉声道:“老大,你我五兄弟英雄几十年,纵横半辈子,手掌刀口,沾了多少血,杀过多少人,你那往日不眨眼的狠性铁胆何在?别砸了招牌,增羞地下的老二、老三、老五!” 高大汉子胜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胀得通红,抬头强笑,开了口,话,说得好不凄惨:“老四,兄弟多年,你该知我,这半辈子,我何曾懂得一个怕字?江湖上过的本是刀口舔血生涯,你杀人,总有一天要被人杀;你说得好,命一条,阴曹地府迟早要走一趟,有什么好怕的……” 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只是我胸中这口悲愤之气难平。 老四,你想想,咱们图的什么?为人卖命,先折了老二、老三。 老五,最后连咱们两个也不留,咱们可是有功无过,却落得这般下场……“矮胖汉子自嘲一笑,道:”我说过,要怪怪自己。“ 高大汉子道:“你认命了?” 矮胖汉子道:“不认命又如何……” 笑了笑,接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绝,良弓藏,谁让咱们当人走狗?良弓难免被藏,何况咱们这两把劣弓……” 扬扬眉,又接着说道:“老大,看开些,这是临死前咱们一个教训,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现在来了,报应当头,躲也躲下过;当年咱们怎么对人家,如今咱们也准备怎么接着,种了瓜得不了豆,相信报应迟早也会落在他们头上。 老大,笑笑吧,下辈子,咱们都学聪明点儿就是了。“看来,他看得开,有点洒脱气。 “说得是,老四,怎么我由来不如你!” 高大汉子笑了,但笑得好勉强、好凄惨。 矮胖汉子也笑了,只比高大汉子好一点,可也够使人怜悯、使人可怜的。 他这笑,起初没有笑出声。 但,最后,有了声音,而且,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大,一直笑得流出了眼泪,一直笑到声嘶力竭…… 月头偏了,地上那两个长长的身影,拉得更长。 矮胖汉子抬眼凝往远方,泪眼模糊,喃喃地说了这么几句:“几十年了,这是最后一天,老大,睁开眼睛瞧瞧吧,月亮挺可爱的,错过了,就永远瞧不到了……” 高大汉子听了话,缓缓抬起了头……—— ------------ 第二十章 夜寂寂。 今夜,月如钩。月色,有点昏暗。 这是一大片荒郊旷野。钩月,在这荒郊旷野中,显得特别凄清,因之,这荒郊旷野,也显得特别空荡、寂静。 这儿,听不到任何一丝声息,除了那偶尔传自远方的几声浪降,狼嗥拖得长长的,刺耳、难听、怕人。 在这昏暗月色下,荒郊旷野的一角,有一座残破古刹,古刹断壁危垣,大殿中那尘土厚积的神案上,一灯如豆。 不,不是灯,那是一段残沙。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微弱烛光下,大殿左侧两淮枯草上,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正是那高大汉子跟矮胖汉子。 那辆独轮小推车,就靠在大殿外四。 由偏殿断檐上洒下来的昏暗月光,正落在他两个身旁五六文处;这片月光,似乎比他们的烛火还亮。 高大汉子跟矮胖汉子中间的地面上,摆放着几样卤菜;矮胖汉子手中拿着一个葫芦,想必,葫芦中装的是酒,他嘴对嘴喝过一口,抹抹嘴,顺手递给高大汉子。 高大汉子神色有点木然,摇了摇头,没伸手。 矮胖汉子一笑说道:“老大,往日豪情而今何在?这机会可是难得啦。” 人,不到死的时候怕死,可是一旦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往往一切都看开了,现在这矮胖汉子就是这样。 要不,便是他胸襟洒脱,胆气两壮。 高大汉子抬眼深注,皱眉说道:“老四,哪来这好兴致?” 矮胖汉子笑说道:“人,到了这时候兴致最好,荒郊治刹。 对月、当烛,这,人生能得几何?何况这已是最后一回。老大,拿去!“高大汉子陡挑双眉,一声不响,伸手接过葫芦,一仰脖子,咕噜灌了一大口,一皱眉,又把葫芦递还矮胖汉子。 葫芦刚送到矮胖汉子手中,他就又二次伸手,抓起一把牛肉塞进口中,满嘴皆动,络腮胡颤抖,一阵乱嚼。 矮胖汉子一掌拍上左膝,笑道:“对,死也得做个饱鬼。” 一仰脖子,灌了一大口。 高大汉子把口中物咽下了肚,一抬眼,道:“老四,你说今晚?” 矮胖汉子点点头,道:“我说咱们看不见明天日出。” 高大汉子目光外望,道:“老四,夜深了。” 矮胖汉子抬手一指,笑道:“瞧,月影才刚移上,急什么,等着吧。” 高大汉子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突又叫道:“老四……” 矮胖汉子道:“怎么?” 高大汉子道:“你说咱们准逃不过今夜?” 矮胖汉子点头说道:“九成九错不了。” 高大汉子目中的光一闪,道:“那咱们何必等人家?” 矮胖汉子目光深注,笑了:“老大,只是九成九,还不足十成,好死不如歹活,有一丝的希望,咱们也不能放弃。” 高大汉子神情一震,道:“老四,你是说……” 矮胖汉子笑了笑,道:“耐着心,等下去。” 高大汉子闭上了嘴,伸手一把抢过葫芦,仰头直灌。 矮胖汉子适时笑道:“老大,省点儿,葫芦底儿朝了天,剩下来的时光怎么打发?” 高大汉子一愣,葫芦离了嘴,道:“说得是,给你。” 顺手递了过去。 矮胖汉子一笑接过葫芦。 于是,你一口,我一口,默默的轮喝起来。 月影出了殿时,葫芦底儿也朝了天。 高大汉子别看他个头大,酒量却浅,他已经有了三分醉意;矮胖汉子量大,竟是一分酒意也无。 高大汉子手一甩,摔了空葫芦,道:“老四,夜过了一半儿了。” 矮胖汉子道:“还有一半儿呢。” 高大汉子道:“杀人可都是拣这时候。” 矮胖汉子笑道:“那是咱们,人家可不一定跟咱们一样。” 高大汉子像哼又似笑地耸了耸肩:“想当年,咱们专拣这时候杀人,到如今,这时候咱们却坐在这儿等死,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矮胖汉子也耸了耸肩,道:“这就叫报应……” 突然,一个清朗的话声起自殿外:“不错,你倒很有自知之明,的确报应到了。” 高大汉子机伶一颤,神情剧变,翻身便要跃起。 矮胖汉子出手如风,左掌已然按上他的肩头,四目投注,大殿外,天井中,一袭雪白儒衫,飘逸、流洒,南宫逸翩然而至。 月色下,威凛若神,好不慑人。 矮胖汉子毫无惊骇惶恐色,收回手,缓缓站起:“南宫大侠来了?” 南宫逸冷然点头:“不错,我来了。” 矮胖汉子道:“夜深露重,南宫大侠何妨进来谈。” 南宫逸道:“既来了,还能不进来?” 一抬腿,人已到了殿中,好高绝的身法。 目光轻扫,看了看葫芦跟那包只剩几块的卤菜,道:“你两个好兴致。” 矮胖汉子道:“南宫大侠来迟了一步,如今是酒菜都没有了。” 南宫逸道:“我不是来吃喝的。” 矮胖汉子笑道:“我兄弟却不能不聊表寸心。” 真会说话。 南宫逸淡然一笑,道:“姜东流,你好像早在意料中?” 矮胖汉子姜东流笑道:“南宫大侠该知道,姜东流料事之能不差。” 南宫选笑了笑,道:“怪不得你两个这么大胆。” 姜东流道:“只料到南宫大侠这时候一定能找到这儿,并不够。” 南宫逸道:“你还料到什么?” 姜东流道:“南宫大侠奇才第一,智慧高过姜东流多多,还会不知道?” 南宫逸笑了:“你自知必死?” 姜东流道:“把握倒有九成九。” 南宫逸微笑不语。 姜东流道:“难道不是么?” 南宫逸道:“很难说,我还没做决定。” 姜东流道:“但愿能出姜东流意料之外。” 南宫逐谈笑说道:“‘夺命五鬼’曾经纵横武林,可不是等闲人物。” 姜东流笑道:“对别人,可以这么说,在南宫大侠面前,只有束手乞命。” 南宫逸道:“颇出我意料之外。” 姜东流道:“好死不如歹活,蝼蚁尚且贪生。” 南宫逸道:“你可是昂扬七尺须眉大丈夫?” 姜东流道:“大丈夫也是人。” 南宫逸道:“人不一定都怕死。” 姜东流道:“那要看什么情形,怎么说了。” 南宫边道:“怎么说?” 姜东流道:“要按死不能免,迟早而已,阴曹地府总要走一趟来说,没什么可怕的,随时可以死。” 南宫逸扬眉一笑,道:“还有呢?” 姜东流道:“不说也罢。” 南富途道:“怎么?” 姜东流道:“说了白费,南宫大侠未必肯信。” 南宫逸笑道:“你似乎很有把握。” 姜东流道:“只是自知难以取信于人。” 南宫逸道:“我从来没跟你交谈过。” 姜东流道:“今夜姜东流至感荣宠。” 南宫边道:“如今谈过了,虽只那几句,你已令我刮目相看。” 姜东流道:“能得南宫大侠一句谬赞,姜东流虽死无憾。” 南宫逸道:“我很为你惋惜。” 姜东流道:“南宫大侠指教。” 南宫遗道:“当初你走错了路。” 姜东流道:“我有同感,还不只一次,两次都走错了。” 南宫遗目中异采一问,道:“想回头?” 姜东流摇头苦笑,笑得悲惨、凄凉:“一失足成千方恨,何况两次失足,谈何容易?” 南宫逸道:“回头的事,没有迟早之分,容易与否那在自己。” 姜东流再次摇头,悲惨苦笑:“这道理,姜东流懂,无奈深溺苦海漩涡中,有心无力。” 南宫逸目中暴射成光,道:“我有心提你一把。” 美东流突然双膝着地,泪水泉涌,无限激动:“姜东流感同再造……老大,跪下。” 彭烈一愣,推金山,倒玉柱,砰然一声,伟躯矮了半截。 南宫逸身形飞闪五尺,目中异来闪漾,道:“南宫逸愿意做做天下第一个相信五鬼的人,起来说话。” 美东流、彭烈再拜而起,姜东流激动道:“南宫大侠,人性本善,姜东流兄弟不是狠心狗肺人。” 南宫逸目光凝注,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姜东流道:“既有挣脱苦海之心,谁还想死?” 南宫逸道:“说得是,不然何必挣脱、那么人呢?” 姜东流抬手一指小车,道:“在那儿,不过,南宫大侠不必看了。” 南宫逸淡然说道:“我知道,我问的是皇甫少青。” 姜东流一愣,道:“南宫大侠知道?” 南宫通谈笑点头:“不错。” 美东流一脸感然之色,诧异说道:“南宫大侠是什么时候……” 南宫逸截口说道:“我刚知道。” 姜东流又一愣!彭烈更是瞪大了眼。 南宫逸谈笑说道:“‘幽冥教’要的就是有皇甫少青在,这车上要是真的有皇甫少青在,哪能这么容易让我找到?这儿也绝不会就只你们两人,你两人更不会这么镇定。” 果然不愧宇内第一奇才,单这份心智,已是常人难及。 姜、彭二鬼耸然动容,目光中尽射钦佩色。 姜东流道:“我只能告诉南宫大侠,要找皇甫少青,往西追。” 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闪,道:“我谢谢了。” 目光凝注,又道:“你知道‘幽冥教’为什么要皇甫少青?” 姜东流道:“我猜透了几分,中不中不敢说。” 南宫逸道:“说说看。” 姜东流道:“以小的胁迫老的。”南宫选眉梢一挑,道:“怎么说?” 姜东流道:“南宫大侠年前慨允皇甫少青以援手,要找的是谁?” 南宫逸一震说道:“你知道了?” 姜东流道:“我家老五说的。” 南宫逸点点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向,看来我没有料错话锋微顿,突作此问:”你两个可记得‘高升客栈’那位魏胖子,魏老板?“姜东流点头说道:“记得。” 南宫逸道:“接住这个。” 扼腕微挥,一物飞投美东流怀中。 姜东流一愣,疾伸双手接住!来物入握,姜东流双目一亮,神情一阵激动,躬下了身: “再造大恩,姜东流兄弟不敢言谢,有生之年……” 南宫逸突然一摆手,截口说道:“答我一句,当日你二人是如何地死而复活?” 姜东流脸一红,道:“那是诈死……” 南宫逸双目突问寒芒,身形电飘,扑近车旁,一把扯开那双足有人高的行李卷。 姜、彭二鬼睹情方自一愕。 南宫逸忽地转身,陡场冷叱:“匹夫大胆,竟敢欺我!” 飞起一指,虚空连点。 姜、彭二鬼一声未出,砰然倒地,寂伏不动。 二鬼刚倒,南宫逸一跺脚,腾身飞射而去。 古刹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摇曳,地上,静静地躺着二鬼。 但,墓地里,神案上残烛火焰一缩暴涨。 就在这烛火一暗复明的刹那间大殿之中,多了两个人,两个黑衣蒙面人。 两个黑衣蒙面人四目森冷光芒闪烁,仅略一入目大殿内情景,居左那名立刻嘿嘿怪笑起来。 居右那名目光侧顾,突然开了口,话声好冷:“你笑什么?” 居左那名笑声倏住,道:“判公高绝妙计,好不令人佩服。” 居右那名冷冷说道:“怎么说?” 居左那名道:“借刀杀人、兵不刃血,还怎么说?” 姜东流的确有先见之明,心智之高人,也着实难得。 居右那名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他俩真的死了么?” 后左那名一震说道:“难道不是?” 居右那名冷哼说道:“分明是咱们那一套诈死之术。” 这话说得令人心惊胆颤。 居左那名目中冷芒一闪,道:“何以见得?” 居右那名道:“你可曾听见穷酸那声叱喝?” 居左那名道:“听得清楚,怎么?” 居右那名道:“那穷酸离去跟那声叱喝之间,相隔多久?” 居左那名道:“转瞬工夫。” 居右那名冷笑说道:“这就是了,既已发现人被掉了包,岂有不追问真相便下手杀人之理?南宫穷酸奇才盖世,不会如此轻率。” 居左那名沉吟片刻,旋即笑道:“我以为你多虑。” 居右那名冷冷说道:“多一份小心,总是好的。” 居左那名道:“南宫穷酸可有不杀他二人的理由?” 居右那名道:“我并没说是南宫穷酸下的手。” 居左那名道:“那么是……” 居右那名冷冷说道:“姜东流颇具心机,很可能他有先见之明,自己诈死。” 不错,这人也很厉害。 居左那名冷然摇头,道:“不可能。” 居右那名道:“怎么?” 居左那名说道:“孔夫子门前卖文章,他自份在咱们面前卖得了么?何况,南宫穷酸那声叱喝,你我听得清清楚楚,岂有……” 居右那名截口说道:“我总认为,南宫穷酸不该有这种疏忽。” 居左那名冷哼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二鬼就是平日里撞在他的手里,也活不了,何况劫持了皇甫少青,半途又掉了包?” 居右那名阴阴一笑,道:“你我似乎用不着为此舌辩,不管他二人是死是活,我们各人再补他们一掌不就得了!”缓缓抬起了右掌。 居左那名既不抬手也不阻拦,冷冷说道:“要补你补,我不想他年报应临头,被人也来这一手。” 居右那名冷冷说道:“我说过,多一分小心,总是好的。” 居左那名道:“我却以为多积一分阴德,总是好的。” 居右那名目中寒芒一闪,突然沉腕收掌。“走吧。” 居左那名一愣,道:“怎么,不补了?” 居右那名笑道:“你以为我真就那么缺德?” 居左那名道:“那你是……” 居右那名嘿嘿一笑道:“兵不厌作,试试。” 居左那名冷冷说道:“结果呢?” 居右那名道:“要是诈死早爬起来了,还会躺着等死么?” 敢情,他以为自己挺聪明的。 居左那名目中厉芒电闪,哈哈怪笑:“有你的,走!” 鬼魁般同时飘起,一闪不见。 走了。 彭烈浑身冷汗涔涔,暗吁一口大气,刚想动。 突然,耳际传来姜东流的传声:“老大,动不得。” 彭烈一惊,没敢动,连忙又闭了气。 片刻过后,忽然一声怪笑传自天井夜空中:“这你总可放心了吧,走吧。” 天!敢情人家还躲在暗处看着呢。 还好没动,要不然…… 彭烈机伶一颤,不敢往下想。 姜东流首先翻身一跃而起,满头冷汗;他不比彭烈胆大,也揪着心,其实难怪,换了谁谁也一样。 他脸色苍白,惊魂未定,抬手拭额,猛吁大气:“好险!” 他却不知,真正险极的,是那两个黑衣蒙面人,只要他们之中哪一个掌力微使,溅血横尸、送命的是他们,而不是他们夺命二鬼。 彭烈须发皆动,颤声说道:“老四,真让你料中了。” 姜东流胖脸抽搐,默然不语。 彭烈嘴唇颤抖了好半天,才又憋出一句:“老四,咱们明儿个又能够瞧见日头了!你说是不是?” 姜东流开了口,话声科得厉害:“是的,老大,那不是咱们造化大,也不是咱们运气好,你可知道是什么?” 彭烈颤声说道:“我明白,我心里比谁都明白,不是南宫大侠,咱们如今就别想喘气了,更别想坐在这儿说话了……” 姜东流突然笑了,可却带着满眼泪。“还有,老大,咱们别想再看到日头了。” 彭烈想大笑,但没笑出声,只是连连点头。 姜东流又道:“老大,这是什么,你我都明白,咱们应该永远记住……” 陡地,彭烈须发暴张,一跃而起,挥手一掌劈向神案;神案本已枯朽,摇摇欲坠,何堪此威猛一击? 砰然一声,四分五裂,碎水飞射激扬,烛火顿灭,大殿内顿时为之一暗。黑暗中,只听彭烈震声大呼:“老四,咱们要再不知回头,就不能算是父母养的了。” 随听姜东流道:“说得是,老大,是人就该知道回头,走吧。” 话声旋即寂然,一切归于沉静…… 适时,古刹檐头暗隅中,冲天拔起一条白影,直上夜空,如玉龙穿云,似天马行空,向正西电射而去。 大殿内,渐渐能看见东西了,但却只看到了那辆独轮的小推车,还有那人高的行李卷、酒葫芦,以及几张包卤菜的油纸…… 这两天,“雪峰山”一带的官道上,出现了一个书生。 这书生一袭雪白德衫,俊美、脱技、飘逸、流洒,最难得是气度高华、卓绝不群,英挺中带着几分本行书卷气。 可是怪得很。 像这么一位人物,一路行来,却不时地跟一些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一身油泥,令人倒胃呕饭的叫化子接头打交道。 他本是向正西方走,但在跟第一个要饭化子碰过头后,却突然改变了方向,往北走了。 走没多远,又跟第二个要饭化子碰了头;这一碰头,他又变了方向,笔直往东走去。 碰到第三个要饭化子…… 与第四个化子碰头…… 转来转去,最后,他笔直地奔向了正北…… 这地方,唤作“马底驿”。 “马底驿”,是紧靠在“雪峰山”南麓的一座小镇。 镇上,只有几十户的人家,这几十户人家,一半是打猎的,一半是种田的,不管是打猎的也好,种庄稼的也好,营生的范围,都离不开这纵宽百里的“雪峰山”。 这天上午,书生到了“马底驿”。 笔直入镇的那条小路口上,蹲着一名要饭化子,正在那儿晒太阳、抓虱子,敢情这种人物哪儿都有。 那化于一见书生,立刻站了起来,整整那件补上了上百个补钉、乌黑发亮的破衣裳,神色恭谨,躬下了身。 书生摆摆手,开了口:“落在这儿?” 化子点点头。 书生眉梢一挑,道:“什么地方?” 化子说了话:“禀三长老,镇西街那家酒肆里。” 书生点了点头,眉梢挑起几分怒气,几分煞气,大步进了镇,化子却没离开,又坐下抓他的虱子,好悠闲。 书生一走进镇西街,立刻皱了眉。 不为别的,只为那要命的独轮小推车。 那独轮小车儿,是两辆,大小,颜色,车上载的东西,都一般无二,其实,这还好。 令书生皱眉的是,这条镇西街上,有两家酒肆,一家在南,一家在北,斜对着是相距有十多丈。 那两辆一样的要命小车,一家门口停着一辆。 这情形,化子没说,没说那实因为他不知道。 既然连化子都不知道,可见这两辆小车中的一辆,是避过化子的耳目进人镇中的,手法不谓不高明。 的确高明,推车的人,就在这两家酒肆里。试问该进哪一家,该找哪一个,该顾哪一辆车? 两下里距离十多丈,要想兼顾,办不到;进南边那一家,北边这一家的准定溜,反之,南边那一家的也必跑。 再说,无底下一样的玩艺多得是;这两家是酒肆,酒肆中总断不了酒客,摸不清哪一辆是,又不能随便强查人家的车。 固然,弄错了也没什么了不起,顶多堆个笑脸,赔个不是;但,凭他书生的名头,这个人却丢不起。 何况,以他一身的傲骨,他也不愿这么栽在几个喷罗脚色手里,虽说出主意的不是他们,要栽,该是间接地栽在那位“幽冥帝君”手里;可是,就算这样地栽,那也够难堪的。 按说,这情形够令人作难,够令人棘手的了。 但,毕竟宇内奇才第一,书生是超人,他目中飞闪寒芒,唇边掠过一丝冰冷笑意,竟扭头由来路走了…… 过了一会儿,书生又出现在镇西街,负着手,走进了南边那家酒肆,这回是丝毫没有犹豫。 他刚跨进门,靠东角的那副座头上,一名商人模样的中年青衫汉子,脸色忽地一变,飞快低下了头。 快是快,可却没瞒过书生一双犀利目光,书生淡然一笑,深深地看了那名青衫汉子两眼,站在那儿,没再往里走。 适时,一名店伙满面堆笑地走了过来,刚哈下腰。 书生已然开了口,道:“小二哥,麻烦替我问一声,门口那辆小车是哪位的。” 那名店伙儿一愣,随即点个头转了身,高声地说道:“诸位,请问一声,门口那辆小车是谁的?” 这一唤,满座酒客全抬了头,可就没一人出声。 店伙方自一愣,肩头上已然被拍了一下,只听书生说道:“小二哥,再替我招呼一声,要没人承认,我可要推走了。” 这一着厉害。 店伙如嘱唤完,那名青衫汉子突然抬头说了话:“是我的,他凭什么推走?” 书生没答,笑向店伙,道:“小二哥,有人出头了,没你的事儿了,谢谢。” 随手塞过了一块碎银。 店伙乐了,眉飞色舞,哈腰伸双手接过。 这确实是够他心花怒放的,一桌酒席也用不了这么多;手一边往怀里揣,心里一边这么地想道:乖乖!这位相公好生大方,两句话就赏了这么多,有这种便宜的事儿,以后再碰到可要多唤两句…… 又哈了个腰,才转过身,走了开去。 书生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了那青衫汉子脸上:“朋友,门口那辆小车,是你的?” 青衫汉子脸上有点苍白,勉强点了一下头,道:“不错,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我问问。”书生笑了笑,道:“既然有主儿就好办……” 话锋微顿,目光凝注,接道:“请问,朋友,哪儿来?” 这一来,满座酒客可都停了杯,放了著,瞪着两人直看。 几十道目光下,书生泰然、安详,潇洒得很。 可是青衫汉子偏就显得那么不自然,道:“你要干什么?” 书生笑了笑,仍是那句话:“没什么,我问问。” 青衫汉子一双蚕眉一挑,道:“我不想回答。” 书生没在意,道:“朋友是非回答不可。” 青衫汉子脸色一变,说:“你问得着么?” 书生道:“问得着问不着,朋友你自己该明白。” 青衫汉子道:“我不明白。” 书生笑了:“要我说明?” 青衫汉子唇边飞掠一丝诡笑,道:“你最好说明。” 书生笑了笑,道:“好吧……” 目光深注,接道:“本来我问不着,你出头承认了这辆小车,我就问得着。” 青衫汉子冷冷说道:“怎么说?” 书生淡然一笑,道:“我家前几天失了窃,丢了一辆跟朋友你这一辆一模一样的小推车,所以我要问。” 这下要了命,满座酒客立即明白了八分,几十道目光,一起集中投向青衫汉子。 这情形,越发使得青衫汉子浑身不舒服。 青衫汉子脸色一变,笑了,笑得狰狞:“阁下高明、厉害,竟讹起人来了。” 书生道:“这儿诸位都听见了,我只是问问,可没讹你。” 青衫汉子冷笑说道:“阁下,天底下一样的东西,多得很呢。” 书生道:“可没这么巧的,连车上的行李卷儿,都跟我丢的一样。 满座酒客起了一阵轻微骚动。 青衫汉子没做贼,却心虚,脸一红,冷冷说道:“巧事儿也真不少,你出门瞧瞧去,对街还有一辆。” 酒客们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门外,有几个还站起来探了探头。不错,对街果然另有一辆,而且一模一样。 那站起来探头的几个一愣,目光飞快的投向书生。 书生淡淡说道:“我瞧过了,另外是还有一辆,合伙办事儿,手法相当高明,你放心,我顾此失不了彼,对街自有人去。” 别的不说,单瞧这身打扮、这份气度,满座酒客也都会相信书生的,书生他早就瞧准了这一点。 青衫汉子脸上变了色,眼一瞪,一副凶相:“阁下,口齿放干净些,你说谁合伙办事儿?” 满座酒客吓得连忙移开目光,心里可更信了书生。 书生可没把他放在眼里,淡然说道:“是谁,谁自己心里明白。” 青衫汉子狞笑说道:“我不明白。” 书生道:“我没说你。” 青衫汉子道:“那你是……” 书生截口说道:“我刚才只是问问你由哪儿来。” 青衫汉子道:“你管不着!” 书生一指众酒客,道:“你问问他们各位,看我管得着管不着。” 当时,就有人搭了腔,是那名店伙。本来嘛,拿了人家的还能不帮人家说话? 他冲着青衫汉子笑了笑,道:“这位老哥,咱们又没拿人家的,说说何妨?” 他倒是说得很技巧,也很有分寸。 青衫汉子脸色刚一变。 又有人说了话:“说得是,人家相公又没说你拿了,问问有什么不可以?” 读书人到哪儿都占便宜。 要是激起公愤,麻烦更大。 青衫汉子没了辙,咬了咬牙,瞪眼道:“我由来处来。” 书生笑了:“不敢说?” “笑话!”青衫汉子一挑蚕眉,道:“由‘官庄’来,怎么样?” “不怎么样。”书生双眉一扬,淡淡笑道:“正如你所说,天下巧事儿不少,我就住在‘官庄’。” 青衫汉子大笑说道:“你骗得了哪一个……” 书生截口说道:“你要不要证人,连‘官庄’要饭的都认识我。” 这话说得够硬,不信问问,要饭的准承认。 斗智、玩心眼儿,谁也不是书生对手。 青衫汉子处处落下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脸色一变,目光连转,突然咬牙冷冷地说道:“那么,你找错人了,我不是由官庄来的。” 书生谈笑说道:“可惜在座的都听得清楚,再图狡猾,已经来不及了。” 不错,都听见了,他是由“官庄”来的。 青衫汉子傻了眼,白了脸,良久,始又诡笑说道:“你说这辆车是你的?” 书生答得好:“我没这么说,看看才知道。” 青衫汉子神色一震,道:“看什么?” 书生道:“看看车上的行李卷儿。” 这才是正题。按说,青衫汉子他绝对不肯。 岂料,他竟点了头:“行,不过我有个条件……” 书生道:“说。 青衫汉子目光轻扫环顾,阴笑说道:“我想请在座诸位做个见证。” 书生笑道:“我也正有这个意思。” 青衫汉子脸上诡异笑意更浓,道:“说吧,既然这辆推车是你的,你总该知道车上行李卷儿里包着的是什么东西,你倒说说看。” 他想难一难书生,要书生好看。 在他意料中,书生答的必是…… 谁知,根本不是那回事儿。 书生目光深注,谈笑作答:“自己的东西,哪能不知道?是一床被子。” 青衫汉子突然纵声大笑。 书生淡淡说道:“你笑什么?” 青衫汉子脸色忽沉,厉声说道:“我笑你存心欺诈,蓄意讹人,阁下,普天之下,哪儿都有王法,你可知道血口喷人、诬良为盗是什么罪?” 看来,他稳操了胜券。 可是书生根本没在意,他平静得很,淡淡道:“我书读得虽然不多,但这个罪我倒还晓得。不过,你先别得意的太早,我是不是血口喷人、诬良为盗,待会儿才能知道。” 青衫汉子冷冷说道:“不用等会儿,我现在就知道。” 书生道:“你那么有把握?” 青衫汉子点头狞笑道:“自然!” 书生眉头一皱,沉吟说道:“这么说来,是我说错了……” 青衫汉子笑得得意:“恐怕正是这样。” 书生突然抬起了头,道:“那么,你说说看,里面是什么?” 青衫汉子一愣,阴笑说道:“财不露白,自己的东西,我犯不着说给人听。” 书生笑了:“我说里面是床被子。” 青衫汉子道:“我说不是。” 书生道:“这话是你说的?” 青衫汉子毅然点头:“不错。” 书生摇摇头,笑道:“我说是,你说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是谁非,倒底谁有理,你我用不着辩,证人是你请的,咱们把行李卷打开让证人看看,请证人评定,如何?” 青衫汉子神情猛地一震,旋即诡笑的说道:“可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若不是被子怎么办?” 书生道:“那简单,你尽可去告我血口喷人、还良为盗,我跟你到衙门去认罪,县太爷打我百儿八十,我认了。” 顿了一顿,道:“可是,我要是说对了,又该怎么说?” 按理,没说的,书生怎么办,他就该怎么办。 但,他哪儿敢?说什么他也硬不起头皮。 青衫汉子阴阴一笑,道:“说对了,这一辆,就算是你的。” 书生眉头一皱,摇头淡笑:“虽然太便宜作,但总有一方让一步,读书人不愿为已过甚,就这么办吧!”说着,转身出门。 青衫汉子狡黠目光一闪,霍然站起,陡扬轻喝:“阁下,慢点儿。” 书生停步回身,道:“怎么?” 青衫汉子说道:“在本判定是非之前,车总该归我,我自己的东西自己开,用不着你阁下动手!”快步跟了出去。 擦身而过时,书生说了这么一句:“阁下,你不是想溜吧?” “笑话!”青衫汉子身形一颤,道:“判明了是非,想溜的恐怕不是我。” 嘴里说着,脚下可没停。 书生笑了笑,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再说话。 敢情,他是存心留一点儿,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对这种噗罗脚色,他不感兴趣。 这用心,青衫汉子可不知道,他以为书生阴沟里翻船,上了他的大当,出了门,回首投注,脸上忽视狡诈得意色。一声:“阁下,这一车,我不要了,送给你了!” 身形突然腾起,没命狂奔而去。 这一来,满座为之哗然,在座的证人,可完全的相信了,那青衫汉子是贼,做贼的心虚,跑了。 书生没追也没嚷,回身一拱手:“有劳诸位,多谢了。” 转往那名店伙,又造:“麻烦小二哥替我看着车儿,我待会儿来推。” 转身出门,走向北边那家酒肆。 他连看都没看那辆小车一眼。 凭他那高绝智慧判断,这一车,跟前几天二鬼那一车,同出一辙,也是西贝货,假的。 要不然,那青衫汉子到头来不会只顾自己不顾车,“幽冥教”的教规,可不是这么规定的。 要是这一车是“真”货,那皇甫少青真的在这辆车上,他进了这家酒肆老半天,“幽冥教”方面不会没有一点动静。 不错,虽然他知道,这辆车上,是装着个人,但那跟二鬼那辆车一样地是装着个无辜的牺牲者,死人。 他说是床棉被,这用意可大得很。你要说不是,可以当众打开来看看,车上装个死人,青衫汉子他哪儿敢? 要是没有第三者在,那还差不多。 既不敢当众打开,那么只好拱手让人,逃之夭夭。 也许,他不该让书生先说。 其实,仔细想想,他先说也占不了丝毫便宜。 他说是床被子,书生如直截了当点破是死人,那更糟。 什么不好愉,偷人家的死人? 这辆车上既不是皇甫少青,那么另外那辆车上该…… 刚才蹲在路口的那名化子,如今已经到了北边这家酒肆门前,他并没有逢人便伸手,而是仍蹲在那儿们虱子。 书生看了他一眼。 他冲着书生摇摇头。 敢情,他还没见人出来。 这家酒肆距离南边那一家,不过十多丈距离,凭“幽冥教” 的诡橘、神秘,那边出了事,这边还能稳坐椅上,安心吃喝? 书生皱了眉,略一沉吟,举步走进了这家酒肆。 他,依着葫芦划部,如法炮制。 但,店伙喊了好几遍,也不见有人出头答应。 书生没多罗唆,双眉一挑,转身又出了门,向化子点了点头。 化子站了起来,整整衣衫,推着车就走。 怪了,仍没见有人出头。 难不成早溜了? 难不成又是一个只顾自己不顾车的? 莫非这辆车上也是…… 书生双目寒芒一闪,唤住化子。 化子机灵,书生还没说话,他已然出手如风,飞快一把扯开了车上那个行李卷儿,行李卷内之物入目。 化子一愣。 书生目中暴射逢人威棱,眉造重煞,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 刹那间,化子一张脸胀得好红,既窘又有点怕:“禀三长老……” 书生威态一敛,淡然摆手:“这怪不得你们,是他们手法太绝、心智太高。” 化子一脸感激,躬下了身:“多谢三长老不罪之恩……” 脸色忽地发白,身形猛地一摇。 书生神情猛震,陡扬冷哼,抬手一指点上化子“将台穴”,然后运指如飞,连点化子胸前四处大穴。 最后,目光落在那行李卷儿上,行李卷儿上,有一层极为轻淡、色呈灰白的粉状物。 若非书生,要不是他竭尽目力仔细看,绝难看出。 化子中了毒。 只要谁打开行李卷儿,谁就必然中毒。 就是换了书生自己,他也绝对想不到。 书生目中暴射骇人冷电,伸手抄起化子,腾身飞射而去。 走了!要命的都走了!“马底驿”这小镇上,立即风平浪静。 只有,那两家酒肆门口,停着那两辆没人要的小车—— ------------ 第二十一章 “武陵山”下。 夜深沉,万籁俱寂。 今夜,是一弯上弦钩月。 昏暗月色,在这古无人迹的“武陵山”下,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特别凄清,还带着点怕人的阴森。 因之,这地方也就显得格外荒凉,格外空旷。 这地方,有一片不太大的白杨林。 白杨林的旁边,有一座残破不堪的“山神庙”;看那断壁危垣、枯叶满阶的苍凉样子,想必久已绝了香火。 就这么多,一片白杨林,一座残破“山神庙”,再没有别的。 要说还有,却该是一直延伸到百丈外,“武陵山”脚下的那一大片乱坟岗,乱坟荒家,野草没胜,更怕人。 这地方,除了夜风拂动白杨枝叶,吹得野草沙沙作响外,一切都是静的,静得令人窒息。 突然间,一种动静划破了这寂静的一切。 这动静,不是枝叶拂动,也不是沙沙草响。 那是一种“吱呀”异声,仔细听听,该是轮轴相磨的声音。 果然不错,随着这阵异声,又响起了一阵轻微步履声。 继之,数十丈外,出现了一团黑影。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近了,那是一个中年黑衣汉子,推着一辆独轮小车。 车上,除了一个人高的行李卷儿外,别无他物。 虽然行李卷儿也有人高,可是这辆独轮小车,无论大小。 颜色都跟一般小车不一样。 按说,木头还会有那种颜色? 而,这辆小车却是乌黑发亮,好似被漆过了一般。 黑衣汉子推着那辆独轮小车,缓缓地走向了“山神庙”。 他没进庙,到了“山神庙”前停下车,抬眼四下望了望,然后靠着一棵白杨树坐了下来。 刹时间,一切又归于寂静。 “这一静,静得黑衣汉子有点不安,他不时抬眼张顾;而且,不时地凝神细听,瞧模样,他像在等什么。 没多久蓦地里,一声凄厉狼降遥远传来,刺耳难听,尾音还拖得长长的;此时此地,直能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听来分外刺耳,分外可怖。 黑衣汉子神情一震,一跃而起,头一扬,一声怪啸冲喉而出,竟然也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狼嗥。 敢情,这不是真的被毛畜生嚎叫,而是一种怪异、别致、可怕、慑人的联络信号。 果然不错。 瞧!黑衣汉子这声狼爆,那拖得长长的尾音,犹自索绕夜空。 “山神庙”前,白杨林旁,已然鬼魁般飘落一个浑身透着阴森鬼气的黑衣蒙面人,身法之快捷,骇人听闻。 黑衣汉子一见来人,立刻抢步上前,恭谨躬身:“属下报到,见过……” 黑衣蒙面人森寒目光轻注,冷然摆手:“你是几殿弟子?” 黑衣汉子连头都不敢拍,恭谨答话:“属下隶属十殿。” 黑衣蒙面人道:“正殿,偏殿?” 黑衣汉子道:“属下隶属偏殿。” 黑衣蒙面人目中闪过一丝诡异色,道:“呈上腰牌。” 黑衣汉子应了一声,自腰际解下一物,双手递过。 黑衣蒙面人没伸手,只看了一眼,突然阴阴一笑,道:“够了,事关本教安危,我不得不小心。” 黑衣汉子战战兢兢,缩回了手。 黑衣蒙面人话声一转冰冷,道:“由何处来?” 黑衣汉子道:“属下由‘郑家驿’。” 黑衣蒙面人道:“何处接的货?” 黑衣汉子道:“属下在‘太子庙’接的货。” 黑衣蒙面人道:“谁交的货?” 黑衣汉子道:“九殿弟兄。” 黑衣蒙面人道:“什么名字?” 黑衣汉子道:“不知道。” 黑衣蒙面人道:“你没问?” 黑衣汉子道:“没有。”‘黑衣蒙面人道:“为什么不问?” 黑衣汉子身形一震,道:“教规森严,属下不敢。” 黑衣蒙面人目中厉芒一闪,忽地哈哈怪笑:“很好,你没做错,不然……” 阴阴一笑,住了口。 黑衣汉子身形剧颤,头垂得更低。 黑衣蒙面入森冷鸷目轻注,又问:“谁告诉你到这儿来交货的?” 黑衣汉子不知是祸还是福,但他以为实话实说总不会有错,便说道:“属下半路上碰到一个人……” 黑衣蒙面人冷然截口:“什么人?” 黑衣汉子道:“如同……” “够了!”黑衣蒙面人一笑摆手,道:“看来不会错了……” 原来他还在试。 “幽冥教”做事之谨慎、小心,令人不得不佩服。 黑衣蒙面人话锋微顿,接道:“路上情形怎么样?” 能安然到此交货,那还会怎么样?岂非多此一问? 黑衣汉子可不敢这么说,他答得一派恭谨:“托帝君洪福,属下一路平安。” 不错,挺会说话。 黑衣蒙面人嘿嘿一阵阴笑,可笑得令人心惊胆颤:“那一方向呢?” 黑衣汉子一愣,没能答上话。 黑衣蒙面人没往下问,目光一扫小车,道:“货在车上?” 黑衣汉子点头说道:“正是。” 黑衣蒙面人收回目光,紧紧凝注:“你知道那是什么?” 黑衣汉子道:“属下不知道?” 敢情他还不知道。 黑衣蒙面人双目突射厉芒,逼视黑衣汉子,道:“你没打开看看?” 黑衣汉子机伶一颤,道:“属下不敢!” 黑衣蒙面人身形突闪,到了车旁,伸手摸了摸那只人高行李卷儿,目中厉芒倏敛,阴笑挥手道:“好,我很满意,货我收了,没你的事儿了,你去吧。” 不知怎地,黑衣汉子无由地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但是他没敢多想,如逢大赦,一躬身:“属下遵命。” 站直了腰,刚要转身。 适时“山神庙”中突然传出一个冰冷话声:“别动,你走不出百步……给我躺下!” 黑衣汉子还真听话,砰然一声,倒下去。 好高的手法!此人来头不小。 黑衣蒙面人为之一惊,霍然旋身,尚未发话。 冰冷话声已然冷哼又道:“好毒的心肠,看来你比我还狠。” 被人一言道破狠毒用心,黑衣蒙面人不由面色剧变,目中暴射凶残厉芒,沉声发问: “阁下何人?” 冰冷话声冷笑说道:“你问我?” 黑衣蒙面人道:“正是。” 冰冷话声道:“那么我告诉你,我是我。” 黑衣蒙面人目中厉芒一闪:“难不成你没名没姓?” “有!天下哪有没名没姓之人?”冰冷话声道:“只是,我不想说,你也不配问。” 黑衣蒙面人目中厉芒又是一闪,道:“那么,你阁下躲在庙内,窃听人谈话,窥人家隐私,是何用心?” “躲?”庙中那人大笑说道:“我住在这儿好几天了,比你到得早!此地百丈内,我又列为禁区,擅入者死,我还没找你呢。” 黑衣蒙面人道:“我可不知阁下何时把此地划为禁区。” 庙中人道:“那么我告诉你,现在。” 天下哪有这种说法? 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阁下似乎是故意跟我为难。” 庙中人道:“不错,我正是此意。” 黑衣蒙面人阴阴一笑,道:“阁下跟我有仇?” 庙中人道:“我连认识都不认识你。” 黑衣蒙面人道:“当然也不会有恨?” 庙中人道:“当然也谈不上有恨。” 黑衣蒙面人道:“一无仇,二无恨,阁下为什么跟我过不去?” 庙中人道:“不是我跟你过不去。” 黑衣蒙面人冷冷说道:“难不成会是我跟你过不去?” 庙中人道:“一点不错,正是你跟我过不去。” 黑衣蒙面人道:“怎么说?” 庙中人道:“你闯我禁地,扰我清静。” 黑衣蒙面人目中凶芒一闪,倏又阴笑说道:“我事先并不知道。” 庙中人道:“现在知道也不迟。” 黑衣蒙面人阴笑道:“擅入者死?” 庙中人道:“那不一定,要看你是否能让我高兴。” 黑衣蒙面人道:“怎么样才能让阁下高兴?” 庙中人答得冰冷:“很简单,留下车上货,滚!” 黑衣蒙面人身形猛震,嘿嘿笑道:“我没想错,原来你是为货而来。” 庙中人冷冷说道:“你想错了。莫忘了,我住在这儿有好几天了。 黑衣蒙面人道:“谁知道是真是假。” 庙中人道:“信不信由你,真也好,假也好,都没什么两样。” 这话不错,真也好,假也好,反正都要货,用不着在这一点上钻牛角尖,怎么钻也免不了要货。 黑衣蒙面人目光一转,阴阴说道:“阁下跟他有渊源?” 庙中人道:“谈不上渊源。” 黑衣蒙面人道:“是朋友?” 庙中人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黑衣蒙面人道:“那阁下何必跟我为难?” 言下有点委曲求全,八成儿他是自量没把握对付庙中人,不然他早进庙了。 庙中人冷冷说道:“你是指我要货?” 黑衣蒙面人道:“不错。” 庙中人道:“江湖人管江湖事,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 黑衣蒙面人道:“为一个不认识,也毫无渊源的人?” 庙中人语气冰冷答得好:“天下哪来那么多认识的人?管不平事也用不着谈渊源。” 黑衣蒙面人目中厉芒闪动,道:“听阁下口气,这货,阁下似乎是要定了。” 庙中人道:“你很聪明,事实如此。” 黑衣蒙面人阴阴一笑,道:“我奉劝一句。” 庙中人道:“什么?” 黑衣蒙面人道:“不值得。” 庙中人道:“怎说?” 黑衣蒙面人诡笑说道:“阁下可知道,这货是谁的?” 庙中人道:“不知道,不过是谁的都一样。”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恐怕不一样。” 庙中人冷然说道:“怎么说?” 黑衣蒙面人道:“阁下要是知道货是谁的,也许就不会跟我为难了。” 庙中人道:“我说过,是谁的都一样。” 黑衣蒙面人道:“我说,这个人不一样。” 庙中人道:“谁?” 黑衣蒙面人笑的得意,狰狞道:“‘幽冥教’、‘幽冥帝君’。” 庙中人似乎有点意外,“哦”了一声,道:“原来又是他……” 黑衣蒙面人一愣,道:“怎么,……” 庙中人没答理,冷哼一声,截口发问:“他可是人?” 黑衣蒙面人不明所以,愕然道:“自然是人……” 庙中人冷笑说道:“只要不是神,不是鬼,他就跟别人没什两样。”。 黑衣蒙面人森寒目光电闪,诡笑说道:“阁下,这个人可不同常人。” 庙中人冷冷说道:“难不成他能高过那天下第一人?” 黑衣蒙面人道:“我不知阁下指的是谁?” 庙中人道:“‘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 黑衣蒙面人身形猛地一震,嘿嘿笑道:“那阁下是高估了他。” 庙中人道:“你说谁?” 黑衣蒙面人道:“南宫逸。” 庙中人道:“怎么说?” 黑衣蒙面人道:“无论心智、功力,他都差‘幽冥帝君’一筹。” 庙中人冷哼一声:“他两个可曾交过手、斗过智?” 黑衣蒙面人道:“已有几度较量。” 庙中人道:“结果呢?” 黑衣蒙面人道:“一着之差,全盘溃乱,南宫逸处处落下风,输得很惨。” 庙中人话声益显冰冷,道:“这可是真的?” 黑衣蒙面人哪明所以!答得得意:“是真,是假,天下武林,任你打听。” 庙中人有点怀疑。道“那南宫逸怎未说过……” 黑衣蒙面人截口道:“不光彩的事儿,谁肯说?天下没人愿意往自己脸上抹灰。” 庙中人道:“他自命不凡,胸襟、气度两超常人。” 黑衣蒙面人道:“他总是人,越是自命不凡的人越高傲,这种事也越不会说。” 庙中人冷笑说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黑衣蒙面人道:“信不信由你,我还是那句话,天下武林,任你打听。” 庙中人道:“这么说来,那南宫逸算不得天下第一人。” 黑衣蒙面人道:“他本来就不是天下第一人。” 庙中人笑了,笑得好冷:“以你看,谁才是天下第一人?” 黑衣蒙面人不假思索,答的毫不犹豫:“‘幽冥帝君’。” 庙中人默然未语,良久才又冷冷说道:“那么你是……” 黑衣蒙面人道:“阁下已经知道了,何必明知故问?” 庙中人冷哼一声,道:“担任何职?”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阁下以为我会说么?” 庙中人冷冷说道:“你最好说。” 黑衣蒙面人道:“不说又如何?” 庙中人道:“为了你自己,死活在你这一句。” 黑衣蒙面人的目中凶芒闪漾,大笑地说道:“不错,死活在此一句,我不想死,所以我不会说。” 庙中人冷冷说道:“你怕那森严教规?” 黑衣蒙面人机伶一颤,道:“当然,凡我‘幽冥教’中人,没有不怕的。” 庙中人道:“你要知道,我有比那森严教现更残酷的手段。” 黑衣蒙面人目中厉芒连闪,笑道:“阁下……” 庙中人冷然截口:“你可是不信?” 黑衣蒙面人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字未出,庙中人陡扬冷哼:“那么,你试试看!” 话落,未见有任何动静,黑衣蒙面人却已突然闷哼一声,弯下了腰,继而一声惨叫,浑身剧颤,缓缓蹲了下去。 看身法,黑衣蒙面人身法诡异,论功力,足列一流高手,但在丝毫未见动静下便被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庙中人制住,则庙中人一身功力…… 只听庙中人冷冷一笑,道:“如何?你信不信?” 黑衣蒙面人没回答,他哪能说得出话?满眼尽是惊骇乞怜色。 庙中人冷哼一声:“说!”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这才缓缓直起了腰。 适时,庙中人冰冷话声又起:“趁早别打歪主意,要不然我让你跟你那位手下一样地走不出百步。” 黑衣蒙面人机伶一颤,打心底里直冒寒气。 如今,他是明白了,庙中人一身功力高深莫测,业已通玄,他要是不让自己走出百步,那自己准迈不了一百零一步。 凶狠目光一转,刚咬牙横心。 突然,庙中人一声凛人冷笑:“在我眼前想寻死也不行,乖乖答我问话,要不然,我让你再尝尝刚才那种比死还难受的滋味。” 想想那滋味,黑衣蒙面人毛骨惊然、心胆欲裂,他知道,想寻死的确不太容易,要死就要死成,不然…… 心里一寒,不敢再往下想,只得招了,却说得有气无力:“‘幽冥四鬼’之-……” “难怪一身鬼气。”庙中人冷冷说道:“这职位是高是低?” 黑衣蒙面人道:“不高不低。” 庙中人道:“有资格见那‘幽冥帝君’么?” 黑衣蒙面人道:“时常追随左右。” 庙中人冷笑说道:“那么职位不低?” 黑衣蒙面人道:“不低如何?” 庙中人冷冷说道:“算你命大造化大……” 黑衣蒙面人目中惑然,光芒方闪。 庙中人已然又冷冷接道:“我不杀你,藉你之口传话给那‘幽冥帝君’,叫他趁早取消帝君称号,解散‘幽冥教’;否则,一个月后,只要再让我碰见‘幽冥教’人,莫怪我赶尽杀绝,下手无情……” 话锋微顿,随接道:“货,我留下了,再告诉他,想要,叫他自己来找我,滚!” “滚”字出口,黑衣蒙面人身形似遇无形重击,闷哼一声,离地而起,连滚带翻,直飞出十余文外,叭哒坠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忍着痛腾身又起,狼狈遁去。 黑衣蒙面人如丧家之犬,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适时,“山神庙”那庙门口,幽灵般出现一条颀长黑影。 一抹夜色阴影,掩住了他一张脸,看不清他的面貌。 但,那一双冷电般森寒目光,却是清晰、犀利、慑人。 那犀利目光落在小车上,未见他动,人已经到了车旁,单掌一挥,嘶地一声,扯开了行李卷儿。 只见他身形微微一震,说了这么一句:“是你?甫别又相逢,更难得此时此地,看来你我有缘。” 话落,抄起行李卷儿,一闪不见。 颀长黑影方逝。 墓地里,白虹划空,“山神庙”前白杨林旁,射落一条雪白人影,潇洒、飘逸,直如玉树临风。 是位书生,是那位“谈笑书生”南宫逸。 他目光轻扫环顾,眼前,只剩下了一辆空车,还有那寂伏不动、昏迷不醒的黑衣汉子。 他目中威棱陡射,立刻挑起了眉,格掌虚空遥击,他想拍开地上黑衣汉子被制穴道。 可是,一掌拍出,他脸色一变,愕住了。 别说没拍开穴道,黑衣汉子就连动也没动一下。 天下竟有“乾坤圣手”解不开的被制穴道?竟有“乾坤圣手”解不开的点穴手法,这,该是他生平碰上的第二次。 但,他知道,这手法,绝不是他第一次碰上的一种怪异手法。 双眉一挑,刚要俯身察看突然,他猛然指头,冷然发话:“林内何人?” 立时,白杨林中响起了一个无限甜美话声,带笑答道:“我,出家人。” 随着话声,白杨林中袅袅行出一个美好身影,黑纱覆面,难窥庐山真面目。 赫然竟是那位“虚幻道姑”。 南宫逸神情一震,目光一片迷蒙:“原来是你,阁下。” “不错,是我。”虚幻道姑脆声笑说道:“南宫大侠不愧字内第一人,我隐身林内,瞒过了他,却未能逃过南宫大侠的敏锐听觉。” 南宫逸目光寒芒一闪:“阁下这‘他’指的是谁?” 虚幻道姑道:“贤伉俪一位昔年故人。” 南宫逸心念微转,陡挑双眉:“阁下是说宇文伯空?” 虚幻道姑微微点头:“不错,正是他。” 南宫逸目光凝注,满含狐疑:“阁下也认得他?” 虚幻道姑答得妙:“难道只许二位认得他,我不能?” 南宫逸赧然道:“那倒不是……”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南宫大侠是觉得,我不该认识他?” 南宫逸道:“也不是……” “我明白了。”虚幻道姑笑道:“南宫大侠是……” 南宫逸谈笑道:“我只是觉得很巧。”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道:“南宫大使何不说,对我这个人至感怀疑,有高深莫测之感?” 南宫逸脸一红,没能答上话。 虚幻道姑嫣然一笑,道:“其实,天下的巧事儿并不少,此时此地能碰上虚幻道姑,这该就是一桩,不是么?” 南宫逸没接腔。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又道:“大概,南宫大侠也忘了,我是尊夫人闺中密友,我认识宇文伯空,恐怕还比南宫大侠早上几年呢。” 看来,对南宫逸夫妇昔年诸般事,这位人儿莫不了若指掌。 她说的,也是理,既然她与柳无双结识在先,自然,她也就比南宫逸早认识字文伯空了。 南宫逸没追究,道:“是他救走了皇甫少奇?” 虚幻道姑点点头,道:“南宫大侠晚来了一步。” 南宫逸道:“阁下到得比南宫逸早?”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微笑说道:“南宫大侠是怪我没有出手?” 南宫选淡淡说道:“不敢,阁下本没义务伸手。”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错怪我了,宇文伯空可不是当年的字文伯空;而实际说来,我也比他晚到一步。” 南宫逸道:“是么?” 虚幻道姑淡然道:“南宫大侠不信我也莫可奈何,我来得是早,可是我没想到宇文伯空就住在这座破庙之内,而且住了好几天了。” 南宫逸一愣道:“如今呢?” 虚幻道姑道:“带着人走了,不知所往。” 南宫逸道:“这么说来,是南宫逸出言无状。” 虚幻道姑道:“本来是南宫大侠错怪了人。” 她竟一点也不客气。 南宫逸脸一热,好窘,笑了笑,道:“阁下,得饶人处且饶人。” 虚幻道姑淡笑说道:“对威震宇内的南宫大侠,我哪儿敢?” 南宫逸更窘,赧笑说道:“阁下,路要让一步……” 虚幻道站截口说道:“我知道,味须减三分。” 南宫逸及时一揖:“阁下,南宫逸这儿谢了。” 虚幻道姑犀利口舌硬是不饶人,接了一句:“没想到南宫大侠也会嬉皮笑脸!” 天!南宫逸一张脸胀得通红。 良久,才开了口,他有意改变话题:“阁下此时来到此他虚幻道姑道:”有幸跟南宫大侠一样,救人。“南宫逸一愣,道:”阁下怎知……“虚幻道姑她有意促狭,存心气人,嫣然一笑道:“难道就只准南宫大侠知道?” 南宫逸道:“南宫逸没那么说。” 虚幻道姑咯咯一笑,美目轻注,道:“那么,南宫大侠是怪我不该知道?” 南宫逸简直哭笑不得,红着脸道:“阁下,南宫逸适才失言得罪,可是致过歉了。” 虚幻道姑竟又道:“南宫大侠是说我记仇?” 南宫逸眉头刚皱。 她一笑又说道:“我可不像一般女人家那么心胸狭窄,不能容物,为免字内第一奇才笑我小气,我还是说了吧。” 顿了一下,道:“是一位道友告诉我的。” 看来,她满意了,不再刁难了。 南宫逸暗暗吁了一口气,道:“道友总该有个上下。” 虚幻道站道:“说出来,只怕南宫大侠又会觉得高深莫测美目深注,接道:” 是南海那位苦和尚。“这,的确够让人惊讶的! 南宫逸神情一震,诧异凝注,讶然说道:“阁下认得苦和尚?” 虚幻道姑嫣然笑道:“我又要说了,难道只许南宫大侠认得?” 南宫逸目光紧紧盯注,默然不语。 虚幻道姑有点儿不安,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双炯炯目光。 “苦和尚是世外高人,佛门得道高僧,南宫大侠是认为我没资格认识世外高人、佛门高僧么?” 南宫逸目光紧盯不放,淡然开口,道:“南宫逸怎敢?我只是奇怪,我所认识的人,怎么阁下都认识,而偏偏我却对阁下感到陌生。” 虚幻道站答得平静,道:“我以为,那没什么可奇怪的。莫忘了,我是尊夫人闺中密友,南宫大侠所认识的人,我自然认识,要说奇怪……” 嫣然一笑,接道:“我还感到奇怪呢。” 南宫逸道:“阁下奇怪什么?” 虚幻道姑道:“跟南宫大使有同感,我所认识的人,怎么南宫大侠也认识?” 南宫逸奇才字内第一,可是他明白,要跟眼前这位莫测高深的神秘道姑做口舌之争,他是丝毫也占不了便宜。 他一直觉得,道姑的谈吐、风度,像极了一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无奈,他突搜枯肠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 这感觉,在他第一次邂道这道姑时就产生了;而且,这种感觉,见道姑一次,就浓厚一层,简直就呼之欲出。 他目光深注,略一沉吟,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苦和尚可认得阁下?” 虚幻道姑一愣,笑道:“南宫大侠何做此问,我既认得他,自然……” “那不同。”南宫逸截口说道:“有时候,一个人是认得另一个人,但对方那另一个人却不一定也认得他,就拿阁下跟我来说,阁下认得我……” 虚幻道姑轻笑截口,道:“而南宫大侠却对我陌生得很,可是?” 南宫逸毅然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这不难解释。”虚幻道姑笑道:“众人认识一个人容易,一个人认识众人难,像南宫大侠这样威震宇内的第一奇才,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是理,也不算太牵强。 南宫逸笑了笑,道:“阁下倒很会捧人。”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夸奖,这不是捧,是事实。” 南宫逸道:“这么说来,苦和尚不一定认得阁下?” 虚幻道姑答得好:“我只能这么说,他是僧,我是道,彼此都是出家人,有过交往,苦和尚他该认识我……” 南宫逸截口说道:“他也不会把这种事告诉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虚幻道姑脱口说道:“不错……” 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闪,默然不语。 虚幻道姑已有所悟,身形一震,笑道:“南宫大侠好心智,不过我奉告一句,那没有用。” 南宫逸目光深注,道:“什么没有用?” 虚幻道姑淡笑说道:“就是南宫大侠所想的那件事儿没有用。” 南宫选暗暗一惊,道:“南宫逸愚昧,不知阁下何指?” 虚幻道姑美目轻注,笑得狡黠:“第一奇才称愚昧,世间哪有聪明人?” 南宫逸眉锋一皱,道:“阁下……” 虚幻道站截口说道:“难道南宫大侠非要我说明么?” 南宫逸谈笑道:“阁下最好说明。” 虚幻道站微一点头,道:“南宫大侠既然非要我说明不可,我只好从命了。” 话锋微顿接道:“我是说,南宫大侠要想由苦和尚那儿打听我的根底,那恐怕南宫大侠是白费心机,一点收获也不会有。” 南宫逸笑道:“他不知道阁下来历?” 虚幻道站平静说道:“他既然认得我,自然知道我的来历。” 南宫逸道:“那么是他不会说了?” 虚幻道姑点头谈笑:“正是。” 南宫选道:“是么?”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快要是不信,尽管一试。” 南宫逸道:“阁下怕我不试?” 虚幻道姑道:“我还是那句话,没用。” 南宫逸眉梢一挑,道:“阁下好像很有把握。” “那自然!”虚幻道姑嫣然笑道:“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也从不说没把握的话。” 南宫逸皱了皱眉,道:“这么说来,我似乎用不着试了。” 虚幻道姑答得无懈可击:“那是南宫大侠的事,我无权过问。” 南宫逸目闪异采,一笑说道:“既然是我的事,南宫逸是非试不可。” 虚幻道姑毫无震惊态,道:“识要南宫大侠不怕失望。” 南宫逸淡然笑道:“我这个人可从不怕失望,再说,没有失望哪来的希望。”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那我就没什话说了c” 南宫逸目光深注,道:“阁下认定他不会说?” 虚幻道姑不答反问:“南宫大侠认定他会说?” 南宫逸道:“我跟他可是多年知交。” 虚幻道姑道:“可巧我认识他,不比南宫大侠晚。” 顿了一下,又说道:“再说,这也无关交情深浅。君子重一诺,苦和尚世外高人,他既点了头,答应过我,任何人都无法从他口中打听到我的底细。” 这话不错,南海那位和尚的为人,南宫逸可是了解得很清楚,他要是点了头,那只怕…… 南宫逸眉锋一皱,淡然道:“阁下底细有什么怕人知道的?” 虚幻道姑笑道:“司马君实说得好: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可是,南宫大侠,我凭心行事,与人无涉,并没有把底细告诉别人的必要啊。” 看来,我们这位第一奇才又落了下风。 既落下风,只好认了。 南宫逸略一沉默,改了话题,道:“眼前这件事,苦和尚他怎么说的?” 虚幻道姑乐得避开,道:“他只告诉我,‘衡山世家’的‘小孟尝’落入二鬼之手。” 南宫逸道:“那么,阁下又怎知……” 虚幻道姑截了口:“怎知真正的皇甫少青被带到此处?可是?” 南宫逸点了点头道:“正是。”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这一点,我可以奉告,只因为南宫大院对‘幽冥教’的动静,了解得没有我多,也没有我……” 南宫逸双眉刚挑。 虚幻道姑忽地说道:“怎么,南宫大侠不以为然?” 南宫选淡然说道:“事实如此,南宫逸不愿否认。” 虚幻道姑嫣然一笑,道:“那么,请南宫大侠答我一问南宫逸截口说道:”阁下请说。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自离开‘古家堡’,与武林群豪分手迄今,这多日来,可是一直忙于救援皇甫少青的事?“ 看来她不只是了解‘幽冥教’的动静。 南宫逸点头说道:“不错。” 虚幻道姑淡然一笑,又问道:“那么,这多日来,南宫大侠是未曾有一刻参与过追讨” 幽冥教‘之事,也未曾有一次跟群豪碰过头了?“事实如此,南宫逸他不得不点头:“也不错。” 虚幻道姑笑道:“那么南宫大侠就该相信,对‘幽冥教’的动静,了解得不及我多了。” 不错,这不容置辩。 南宫逸皱了眉道:“难不成阁下一直参与其事?” 虚幻道姑点头笑道:“不错,只是他们中没一人知道。” 南宫逸一得说道:“怎么说?” 敢情他是难得糊涂。 虚幻道姑嫣然笑道:“虽同为其事,但明暗有别,我不喜欢跟人在一起。” 南宫逸看了她那覆面黑纱一眼,道:“阁下似乎很……” 很什么,他没说出来。 虚幻道姑替他说了,而且带着笑:“很怪,是么……” 顿了顿,接道:“不错,我承认,连我自己都有这种感觉;不过,性情天生成,很难改变,我也没有办法。” 南宫逸双目深注,道:“恐怕这无关性精。” 虚幻道姑神情一紧,笑道:“那么,南宫大侠以为……” 南宫逸犀利目光逼视,道:“真正的原因,只在阁下那覆面黑纱后的庐山真面目。” 虚幻道姑身形一震,旋即谈笑:“也可以这么说,我不否认。” 敢情,她也不能不承认。 南宫逸道:“一个人的庐山真面目,又有什么怕示人的?” 虚幻道姑嫣然笑道:“那很难说,有些人可就是不愿意把真面目示人。” 南宫逸道:“阁下就是那有些人中之一?” 虚幻道姑道:“正是。” 南宫逸目光深注,道:“面目本天生,受之父母……” 虚幻道站轻笑道:“南宫大侠是责我?” 南宫逸淡然说道:“不敢,我只是认为……” “认为什么?”虚幻道姑谈笑截口:“南宫大侠当日以吕毅身份出现‘古家堡’,那面目,可是南宫大侠真面目?请问,那又该怎么说?” 南宫逸一愕,当时哑了口。 虚幻道姑嫣然一笑,又道:“南宫大侠何待已宽而责人苛? 像南宫大侠这等宇内第一奇才都能示人以假面目,我又何独不能?“南宫逸一张脸好红,窘迫说道:“‘古家堡’人,如今可都知道吕毅便是南宫逸。”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准知天下武林,永远没有知道我是谁的一天?” 南宫逸顿时又哑了口。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笑得令人不安。“再说,南宫大侠近来那显现真面目之举,也不是出自本愿,要不是兰姑娘梨花带雨,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哀怨欲绝的紧迫不放,苦苦相逼,还不知你南宫大侠要狠着心,瞒到哪一天呢!” 天!这是什么话?南宫逸一张脸红透耳根,红得就像那八月丹枫!好窘、好难为情。 良久他才憋出一句:“阁下对我,好像知道得很多?” “那当然。”虚幻道姑笑道:“南宫大侠没看到我跟兰姑娘是什么交情嘛?” 能谈“这”,交情当然不浅。 既谈了“这”,其他的看来九成九也保不住了。 虽然南宫逸他是只识海水,只认巫山云,此心如古井,水难再扬一波,可是这时他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红。 抬眼轻注,皱眉说道:“古兰,她还告诉了阁下什么?” 虚幻道姑笑得令人着恼:“南宫大侠怕人知道的,她都告诉了我。” 敢请她是存心羞人。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也借用司马君实那句话,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南宫逸跟古姑娘情同兄妹,谊比手足,没什么怕人知道的。” 虚幻道姑笑道:“那南宫大侠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来,吃瘪了,南宫逸皱了皱眉,又拉回话题,辩解道:“我那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虚幻道姑道:“不许我也有道理么?” 南宫逸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南宫大侠准知,我就没有不得已的苦衷?” 南宫逸苦笑说道:“看来,我是永远说不过阁下……” “好说。”虚幻道姑轻笑说道:“那是南宫大侠夸奖,我占的是理。” 南宫逸简直哭笑不得,又皱了皱眉,道:“阁下,南宫逸请指教……” “岂敢!”虚幻道站笑得俏皮,道:“南宫大侠有话只管下问。” 南宫逸眉头皱得更深:“阁下要这么说,我就不好请教了。” “好吧。”虚幻道姑笑道:“那么,南宫大侠就请教吧。” 此女可人,这么一位可人儿奇女子怎会遁身空门? 令人扼腕!令人叹惜! 南宫逸也不由笑了,摇摇头,道:“阁下,我请教,‘幽冥教’近日来动静如何?” 虚幻道姑笑道:“原来是这回事儿,南宫大侠真是不耻下问了……” 美自深注,一敛嬉态,接道:“我只请南宫大侠注意两点……” 南宫逸截口说道:“请指教。” 虚幻道姑道:“只因南宫大侠这位领袖群伦的奇才不在,‘冷面玉龙’宫寒冰可是出尽了风头,抢尽了功劳。” 南宫逸淡然说道:“南宫逸不是好名之辈,他不会介意这些。”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虚幻道姑目中异采一闪,说道:“除了无双,没人比我对南宫大侠更了解得清楚,这个我知道;无奈,事实上,这一点不容南宫大侠忽视。” 南宫选道:“怎么说?” 虚幻道姑美目凝注,道:“南宫大侠真的不懂?” 南宫逸道:“南宫逸再清指教。” 虚幻道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相信南宫大侠会不知道宫寒冰的用心。” 南宫逸心头一震,道:“我说过,南宫逸再请指教。” 虚幻道姑话声一转严肃,道:“南宫大侠,我可是推心置腹、一片诚恳。” 南宫逸脸上陡现羞愧赧然,说道:“那么,阁下何以教我?” 虚幻道姑道:“更难得从善如流……” 南宫逸眉锋刚自一皱,她却已接道:“南宫大侠该知道,这是桩大阴谋,宫寒冰的用心,也很可怕,要是让他野心得逞,赢得天下拥戴,届时只怕南宫大侠……” 南宫逸截口说道:“南宫逸个人得失不足论,令人忧心的是,武林将无宁日。” 虚幻道姑美目涌现无限敬佩色,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替无双惋惜,是她福薄… …” 南宫逸心神一震,淡然强笑:“阁下,你我如今谈的是天下大势、武林安危。” 虚幻道始美目异采一阵闪漾,道:“‘无心触动伤心事,是我失言。” 南宫逸淡然笑道:“哪里话,阁下,往下说吧。” 虚幻道姑微微点头,道:“我遵命……所以我说南宫大侠对此绝不能忽视。” 南宫逸道:“我不计较个人成败得失,但事关天下武林安危于乱,我不能不管,不能坐视,纵然头断尸陈、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话,令人肃然起敬。 虚幻道姑美目中突然涌现两眶晶莹物,低了低头,又抬起了头,深深凝注,说道:“南宫大侠,救火,不能等它燎原,力挽狂澜必须及早。” 南宫逸由衷感激,道:“多谢指教,只是阁下要知道,宫寒冰身为‘天下第一堡’掌门人,‘冷西玉龙’声威远震,身份极尊,必先取得确切的证据。否则动他不得。” 虚幻道姑微微点头道:“宫寒冰心智、功力两称高绝,机警、诡诈,要想抓他的证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南宫逸挑眉说道:“我由来深信邪不胜正、道必胜魔,我有把握抓到他确切证据,只是时间早晚我不敢说。” 虚幻道姑嫣然笑道:“我不揣浅薄,希望随时能竭力效劳。” 南宫逸摇头说道:“南宫逸怎敢……”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武林人管武林事,我有义务,帮的也不是南宫大侠。” 这一来,南宫逸可不便再说什么了;目光深注,满面激动:“为天下武林,南宫选这里先谢过了。” 当真拱手肃然一揖。 虚幻道姑那无限美好的身形一闪,连忙避过,笑道:“南宫大侠是要拆煞我这出家人? 要知道,这是我份内事。论公,我是武林一分子;论私,我是无双闺中密友,怎么说我都该竭尽绵薄。” 至此,南官逸是越发地认为,眼前这位神秘道姑是奇女子、非常人,巾帼绝代不下他那爱妻“天香玉凤”。 可是,凭他的胸罗、见识,就偏偏怎么也想不出武林中,何时出了这么一位高绝人物。 打从第一次邂逅想到如今,如今却仍是枉然。 沉默片刻,他道:“不管怎么说,这份情,南宫逸是谢领了。 阁下,请说那第二件南宫选该留心、该注意的事吧。“他本不愿领受好意,无奈,人家说得对,人家也是为的天下武林。 而且,这位神秘道姑,也令他不忍拒绝。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请南宫大侠注意那沿途巧遇、自告奋勇加人伐魔行列的武林人物。” 南宫逸眉梢一挑,道:“阁下是说……” 虚幻道姑道:“我不敢断言,只是总觉得他们别有用心。” 这话已经够明白了。 南宫逸陡挑双眉,道:“阁下可知道他们都是谁?” 虚幻道姑微微摇头:“我出道太晚,不认识;不过,看起来都不像正派人物。” 南宫逸目中威棱一阵闪动,道:“南宫逸再谢阁下关照。” 虚幻道姑轻笑说道:“南宫大侠怎么又来了,我说过,这是我份内事。” 南宫逸笑了笑,略一沉吟,突然说道:“阁下,南宫逸还有一事请教,希望阁下能… …‘” 虚幻道姑道:“据实相告?” 南宫逸毅然点头,道:“正是。”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可以,不过,在这儿,我要先作个不情之请。” 南宫逸道:“好说,阁下只管说。”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想知道的,该有个范围。” 南宫逸一愣,惑然投注,没说话。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关于我的事不许再提,撇开我的事,我知无不言。” 她想得真周到。 南宫逸笑了:“阁下诚然高明。” 虚幻道姑道:“好说,那是南宫大侠夸奖,我不得已,南宫大侠该原谅。” 南宫逸道:“那么阁下可以放心,我想知道的,是有关自己的事。” “我明白了!”虚幻道姑嫣然甜笑,道:“南宫大侠是要问尊夫人芳踪何处,可是?” 南宫逸赧笑说道:“面对高明,我无从……” “南宫大侠。”虚幻道姑截口说道:“我只能说这么一句,南宫大侠找错了人。”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那么,阁下以为我该找谁?” 虚幻道姑笑得刁黠,道:“什么人都不该找,该找南宫大侠自己。” 南宫逸一愣,道:“阁下,这话怎么说?” 虚幻道姑笑道:“哪有一个做丈夫的,向别人打听爱妻下落的?” 可也不能说没有。 南宫逸哭笑不得,皱眉说道:“阁下……” 虚幻道姑轻笑说道:“开玩笑的,南宫大侠千万别恼。” 南宫逸简直拿她没办法,摇了摇头,没开口。 虚幻道站嫣然笑道:“我说句话,南宫大快也许不信,目是‘终南’死谷跟尊夫人分手后,我就一直没再跟她见过面。” 南宫逸淡然道:“是么?” 虚幻道姑道:“我就知南宫大侠不信。” 南宫逸淡淡说道:“我可没那么说。” 虚幻道姑道:“这么说,南宫大侠是信了?” 南宫逸道:“我也没这么说。” 虚幻道姑道:“那么……” 南宫逸正色说道:“我一片诚恳,清阁下据实相告。” 虚幻道姑道:“我句句实亡,南宫大侠不信,我也莫可奈何。” 南宫逸道:“是否实言,阁下自己心里明白。” 虚幻道姑淡笑说道:“我心里很明白,只可惜南宫大侠不明白。” 南宫逸唇边骤起一阵抽搐,道:“我是不明白,多少年死讯讹传,天人相隔,我不明白她既已再现武林,为什么避不见面?” 虚幻道姑覆面黑纱一阵轻颤,淡淡说道:“也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南宫选笑了笑,笑得令人难受,没说话。 虚幻道姑美目凝注,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南宫大侠不该怪她。” 南宫逸摇摇头,淡淡说道:“我不会怪她,也从没有怪过她。” 苦笑一声,又道:“也许阁下说得对,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 可是什么,他没说出来,唇边又起抽搐,以一丝令人落泪的凄凉笑意,代替了余话。 虚幻道姑那无限美好的身形又一轻颤,美目中突涌现晶莹泪光,忙低下了头。 女人家究竟心软,看来,这位虚幻道姑尤其心软得可以。 南宫逸一愣,目中异采方自一闪。 虚幻道姑忽又抬起了头,嫣然笑道:“南宫大侠不必如此,她既然再现武林,相信她必有跟南宫大侠见面的一天,只不过是迟早而已。” 南宫逸淡然强笑,道:“谁知道早能早到何时,迟又要迟到哪一天?”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多少年都过了,南宫大侠又何必急于一时?” 南宫逸抬头说道:“阁下错了,阁下既是拙荆闺中密友,就该知道南宫逸夫妇不是世俗之人,情真且长更深,我跟她都不在乎朝朝暮暮相聚,只是我想不出她不跟我见面的理由。” 虚幻道姑美目异来一阵闪漾,道:“我以为只有一种可能。” 南宫逸道:“我想听听。” 虚幻道姑道:“她还没有找出那当年杀害她的凶手。” 南方逸道:“这似乎不成理由。” 虚幻道姑道:“怎么?” 南宫逸道:“阁下该知道人多好办事,夫妻两个联手,总比她一个人四处侦查要好得多,也容易得多。” 虚幻道姑摇头笑道:“南宫大侠这种说法,我不敢苟同。” 南宫逸道:“想必阁下另有高见严虚幻道姑道:”高见不敢当,我以为无双要是暂时不能跟南宫大侠见面,南宫大侠总不会因此坐视不管、袖手观望。“南宫逸道:”夫妻本一体,纵然是一辈子不见面,我也不会不管。““那就是喽!”虚幻道姑笑道:“分头行事,双管齐下,比见面联手只有更好。” 南宫逸挑了挑眉、淡淡说道:“听话意,似乎阁下也不赞成她跟我见面?” 虚幻道姑身形一震,忙道:“罪过!罪过,这话从何说起,南宫大侠又错怪我了。天下哪有人不希望人家夫妻团聚的道理?何况虚幻这慈悲出家人?” 南宫逸道:“阁下要是本出家人慈悲,就该告诉我无双的下落。” 虚幻道姑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南宫逸道:“怎么说?” 虚幻道姑道:“本出家人慈悲,让夫妻团聚,我该说。” 南宫逸目光凝注,没说话。 虚幻道姑道:“本出家人慈悲,为贤伉俪彼此都好,我不该说。” 南宫逸道:“阁下这话令我难懂。” 虚幻道姑抬头谈笑:“现在我不想说破,南宫大侠总有明白的一天。” 南宫逸挑眉说道:“我这个人可是急性子。” “那麻烦了!”虚幻道姑嫣然笑道:“南宫大侠碰上了慢性子的人。” 南宫逸道:“我做大胆推测,无双之所以不跟我见面,该跟阁下有关。” 虚幻道姑又身形一震,道:“那还得细心求证,在未获明确证据之前,我希望南宫大侠千万别冤枉好人,因为那会使人良心不安。” 南宫逸笑了笑,道:“是否冤枉,阁下心里明白。” 虚幻道站道:“我明白,冤枉得很。” 南宫逸愠哼说道:“除非阁下就别让我见着无双。” 虚幻道姑道:“怎么说?” 南宫逸道:“一旦让我见着无双,问清实情,三个对了面,只怕阁下这冤枉二字,就说不出口了。”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那何不等南宫大快见着尊夫人之后再说?” 南宫逸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打算,不然……” 虚幻道妹嫣然笑道:“不然怎么样?” 南宫逸挑眉说道:“不然我早就找阁下要人了。”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要找我要谁?” 南宫逸道:“阁下是明知故问。” 虚幻道姑突然一阵咯咯娇笑…… 南宫逸道:“阁下笑什么?” 虚幻道姑犹带三分娇笑,道:“我笑身为第一奇才的南宫大侠,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南宫逸道:“这话有什么不对?” 虚幻道姑道:“何止不对,简直是大错特错。”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我觉不出错在哪里。” 虚幻道姑道:“尊夫人又不是三岁孩童,功力、智慧均高出我这出家人多多,难不成我还能把她匿藏了?南宫大侠凭什么向我要人?” 南宫逸道:“阁下认为我找错对象?” 虚幻道姑道:“应该是。” 南宫逸笑了笑,道:“我还是那句话,是否找错对象,阁下自己明白。” 虚幻道姑道:“我也是那句老话,只可惜南宫大使不明白。” 南宫逸陡挑双眉,但一触及对方那一双深邃、清柔、撼人心弦的目光,他却又觉不忍,摇了摇头,道:“阁下,算我失言,请告诉我,古兰现在何处,近况如何?” 虚幻道姑又笑了,这回笑得神秘,还带着点儿…… 南宫逸脸一热,道:“阁下……” 虚幻道姑含笑说道:“还好,南宫大侠还没有忘情那位断肠可怜人。她要是知道了,心里不知该有多么安慰呢……” 南宫逸脸上又是一热,刚自皱眉。 虚幻道姑已然摇头接口道:“本来难怪,古家妹妹红粉绝代、天香国色、艳绝尘寰,我见犹怜,人非太上,孰能忘情?其实应该,人家虽艳芳桃李,但冷若冰霜,对别个男人,根本不屑一顾,像‘冷面玉龙’那种举世难求的人才,她都视若无睹,毫不动情,唯独对你南宫大侠,她偏是一往情深,尽倾芳心,深溺请海,不克自拔……” 南宫逸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了,深深地皱了眉:“阁下……” 虚幻道姑不容他多说,又接道:“南宫大侠,人家可是等了你多少年了!这多少年来,南宫大侠可知道她是怎么过的么? 茶饭不思,日日以泪洗面,当着老父,她强颜装欢,背着老父,她却暗弹珠泪,甚至要斩断一头青丝,永伴青灯古佛。这深情,铁石人儿也应点头,南宫大侠你何独忍心?“南宫逸挑了挑眉,道:“阁下这不像是出家人口吻。” “南宫大侠错了!”虚幻道姑抬头说道:“其实正是,出家人一本慈悲,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南宫选道:“难得慈悲心肠,莫忘了阁下是无双闺中密友,也该知道我夫妇情比海深,南宫逸不是人间贱丈夫。” 虚幻道姑道:“就因为我跟无双情逾姊妹,我才要替她劝劝南宫大侠,替古家妹妹说几句不平的话。” 南宫逸淡淡说道:“阁下虽是无双密友,可是跟南宫逸迄今不过线仅数面。” 虚幻道站嫣然一笑道:“南宫大侠是说我交浅言深?” 南宫逸道:“事实如此,南宫逸不欲否认。”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只要我做得对,能替无双跟古家妹妹尽点心、尽点力,怎么想,一任南宫大侠,我不会在乎。” 敢情她真的不在乎,就怕碰上这种不在乎的人。 南宫逸道:“阁下恐怕只是在为古兰尽心尽力。” “南宫大侠错了。”虚幻道姑说得一本正经:“也是为无双。” 南宫逸谈笑道:“难得的闺中知己。” 虚幻道姑道:“我说过,我不在乎,有件事,恐怕南宫大侠还不知道。” 南宫逸道:“什么事?” 虚幻道姑道:“这是无双的意思。” 南宫逸道:“阁下可不是无双……” 猛觉失言,想住口,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仔细想想,这句话大大地不妥。 可是虚幻道姑她没在意,笑了笑,道:“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南宫逸道:“她该对我说。” 虚幻道姑道:“经我之口,告诉了南宫大侠,有什么两样?” 南宫逸道:“阁下该知道,那究竟不同,无双她绝不会陷我于不义,就算这是她的意思,那也得看我怎么说。” 虚幻道姑道:“贤伉俪总有见面日,我骗不了南宫大侠。” 南宫逸道:“无论怎么说,她不该这么想。” 虚幻道姑道:“我不认为她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南宫逸道:“那是阁下的想法。” 虚幻道姑道:“我的想法是,真正陷南宫大侠于不义的是南宫大侠自己。”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南宫逸愚昧。” 虚幻道姑道:“妾情似水,郎心如铁,眼看着一个痴情可怜人儿心碎肠断,泣血斑斑,也许南宫大侠真没考虑那后果。” 南宫逸道:“后果如何?” 虚幻道姑美目凝注,目光犀利逼人,道:“她花容憔悴,日渐消瘦,几乎不类人形,那非关病酒,不是悲秋,南宫大侠难道不知她为了什么,为了谁?” 南宫逸心头一震,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虚幻道站美目异采一闪道:“兰姑娘的性情,南宫大侠该比我了解得更清楚。 她外柔内刚,一经决定了一件事,不是任何人可以改变得了的。尤其女儿家于情之一事心眼儿死得很,也痴得可悲,万一她心碎断肠,绝望之余,黯然远扬,遁入空门,或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南宫大侠岂不要后悔不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良心的谴责,这份歉疚,我相信南宫大侠你这一辈子也承受不了。“这不是恐吓,也不是胁迫,是真是假,南宫逸比谁都明白。 心如刀割,一袭儒衫无风自动,低头不语。 虚幻道姑美目异采再闪,淡淡说道:“还有,我说过,这是无双的意思,得夫如此,别无他求;她对南宫大侠的爱心不移固然感到安慰,但对一个见死不救、铁石心肠的夫婿,我不认为她能轻予谅解。自昔年事后,她已看淡了一切,假如她对南宫大侠有所不谅,只恐怕那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南宫逸身形剧颤,猛然抬头,双目尽赤,唇边渗血,脸色一片蓝白,木然答话,道: “古兰她何苦,无双她又何必逼我?” 虚幻道姑身形一震,覆面黑纱一阵轻科,双目凝注,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有悲痛,有不忍,还有爱怜:“南宫大侠,无双她不是逼你,她是唯恐你一时忍心,铸下千古恨事。南宫大侠奇才第一,该知道情无难补,恨海难填;兰姑娘她也没有错,要知道,爱不是孽,也不是罪,为什么要让她落个饱恨终生、悲惨下场?无双她不是庸俗脂粉,她愿效娥皇女英,一修三好,南宫大快更是当世奇才,何竟食古不化,拘于世俗情?” 南宫逸唇边抽搐,摇头悲笑:“阁下词锋犀利,擅于舌辩,南宫逸说不过你… …“ 虚幻道姑道:“这是情,是理,南宫大侠本该没什么话说。” 南宫逸道:“我有一句话说。” 虚幻道站道:“什么?” 南宫选道:“事不关己,阁下太爱管闲事了。” 虚幻道姑道:“我既是无双密友,又是古兰知交,这不算闲事。” 南宫选道:“无论怎么说,我只有一个答复。” 虚幻道姑道:“我想听听南宫大侠这唯一的答复。” 南宫逸陡挑双眉,答得无限地坚决:“我跟古兰朋友论交。 情仅止于兄妹,别的,我无能为力。“虚幻道姑身形一额,美自暴射寒芒:”那么,南宫大侠将何以为古兰善后?“ 南宫逸身形一颤,道:“那是南宫逸的事。” 虚幻道姑道:“那么,南宫大侠又何以对无双?” 南宫逸身形又复一震,道:“那也是南宫逸的事。” 虚幻道姑身形骤起轻颤,美目中寒芒也越见凌厉,但那凌厉寒芒之后,却隐藏着两眶晶莹泪光,默默不语。 半晌之后,一切尽敛,变得无限黯然、无限幽怨,突然一叹说道:“到今日我才知道,南宫大侠原来也是天下第一忍人。” 南宫逸淡淡说道:“非我忍心,实乃情有独届,此生已再无所求;再说古兰红粉巾帼、人间奇女,南宫逸岂能以半心领受全意?” 虚幻道姑动容道:“何谓情有独属?我只怕南宫大侠要愧疚一生、后悔无穷。” 南宫逸陡挑双眉,目中寒芒一闪,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么?” 虚幻道姑突然笑了:“有怎样,没有又怎样?” 南宫逸道:“魔劫已起,南宫逸重任在身,不愿多做无谓谈。有,南宫逸可以稍留,没有,南宫逸就此告辞。” 虚幻道姑摇头叹道:“看来,南宫大快也是唯一令我束手头痛的人,我还有话说,只有委屈侠驾再留片刻了。” 南宫逸道:“那么,阁下请说。” 虚幻道站道:“何必操之太急,此事一言难尽呢!” 南宫逸道:“只要是正经大事,南宫逸就是站到天明也无妨。” 虚幻道站道:“我说的都是正经事,尤其这一件,更有关天下武林之安危宁乱,不知南宫大侠愿意听否?” 南宫逸道:“那么南宫逸洗耳恭听。” 虚幻道姑道:“‘我要跟南宫大侠谈谈眼前事。” 南宫逸道:“有关皇甫少青?” 虚幻道姑摇头说道:“不,有关宇文伯空。” 南宫选一愣,道:“谈他怎地?” 虚幻道姑道:“我奉劝南宫大侠暂时屏弃一切怨嫌,跟‘冷面玉龙’宫寒冰并肩联手,合力对付强敌。” 南宫逸又一愣,道:“阁下都知道了?” 虚幻道姑嫣然一笑道:“我不是说过么,碰见了苦和尚。” 南宫逸道:“他都说了?” 虚幻道姑点了点头。 南宫逸摇头说道:“这和尚好快的嘴。” 虚幻道姑道:“他可是为了南宫大侠跟天下武林。” 南宫逸道:“逢人便说,并没有用。” “有!”虚幻道姑道:“他要我站在尊夫人密友立场上,劝劝南宫大侠。” 南宫逸道:“阁下认为有用?” 虚幻道姑道:“那要看南宫大侠愿不愿采纳忠言了。我认为,以南宫大侠在当今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应该有用。” 会捧,也会扣人。 南宫逸摇摇头,笑了:“我只能这么说,为天下武林,我不惜头断血流、粉身碎骨;但若要我跟官寒冰联手,那办不到!” 虚幻道姑嫣然笑道:“南宫大侠是怕贬抑了身份?” 南宫选道:“那无关身份,说身份,‘冷面玉龙’身份不低。”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是怕损了声名?” 南宫逸道:“那也不关声名,谈声名,南宫逸看得很轻。” 虚幻道姑道:“我想听听南宫大侠的理由。” 南宫逸正色挑眉,控常答道:“正邪自古同冰炭,水火由来不相容。”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我问句不该问的话,‘古家堡’‘冷面玉龙’是邪?” 南宫选答得好:“古家堡‘岭面玉龙是正非邪,但’幽冥教‘’幽冥帝君却是十恶不赦的邪魔人物。” 虚幻道姑道:“不错,但我再请问,放眼武林,谁知道?” 南宫逸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加上他自己,跟已然故世的‘古家堡’老堡主古啸天、岳次云,该不少了。” 虚幻道姑谈笑说道:“南宫大快有证据?” 南宫逸道:“没有,要有证据我不会容他到今天。” 虚幻道姑道:“那么,南宫大侠凭什么指‘冷面玉龙’便是‘幽冥帝君’?” 南宫选道:“你我都明白。” 虚幻道姑点头说道:“不错,我明白,南宫大快也明知道是他,但是无证无据,总不能空口指人,更不能妄下断语,对么?” 南宫逸道:“不错,不是这样,我也没那么多顾虑了。”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顾虑什么?” 这岂非明知故问? 南宫逸望了她一眼,道:“以前是‘古家堡’大弟子,如今是‘古家堡’掌门人,身份、地位、声名,犹凌驾于诸大门派掌教之上,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是众所周知的盖世英杰、当代奇豪。” 虚幻道姑道:“英杰、奇豪,该正派人物才配称。” 南宫逸道:“不错,但他……” “他什么?”虚幻道姑截口说道:“南宫大侠不是说,他是众所周知的英杰、奇豪么?” 南宫逸道:“那是他一手搞尽天下人耳目,欺字内武林于茫然。”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敢直称他不配?” 南宫逸道:“只要等我按全确切证据……”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我是指未获确切证据之前。” 南宫逸毅然说道:“南宫逸不是冒失矫情人,他不敢。” 虚幻道姑道:“那就是说,在未获确切证据之前,势必要把他当作正派人物、奇豪、英杰看待,对么严南宫逸道:”不错。“虚幻道姑笑了道:”既然如此,何来正邪自古同冰炭,水火由来不相容之说? 本皆奇豪、英杰,有什么不能联手的?“ 一步紧逼一步,一个圈又一个圈地套了上来。 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闪,淡然笑道:“阁下好高明、好厉害! 本该没有什么不能联手的,只可借实际上他不是正派人物、英杰、奇豪。“虚幻道姑美目凝注,淡笑说道:”既没确切证据,又何来实际与不实际的说法?“南宫逸哑了口,许久才憋出一句:“阁下该知道……”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南宫大侠也该明白,那没有用。” 一点不错,那没有用。 南宫逸又愣住了,半晌才又苦笑摇头:“我占尽了理,却说不过阁下,看来我口舌笨拙得可以厂虚幻道姑嫣然笑道:”南宫大侠说错了,占尽理的,不是南宫大侠。“南宫逸道:”理也有正歪之分。“ 虚幻道站道:“我占的是正理,南宫大侠该知道,驳不倒的才是正理。” 好会说话。 虚幻逍站她这些理,的确令人头痛,却难以驳倒。 南宫逸皱眉、苦笑、无语,他无词以对,凭他,就想不出适当的话,驳倒这位能言善辩、口舌犀利的虚幻道姑。 虚幻道姑又说了话,也等于一个扣:“人人服正理,我不相信南宫大侠会不服。” 要命,南宫逸他能怎么说呢? 看来,此女比“南海”那位老和尚还厉害。 南宫逸略一沉吟,突然展眉,道:“阁下劝我的目的何在产虚幻道姑一愣说道:”南宫大侠何多此一问?“ 南宫逸淡然一笑道:“那么,我只要有办法对付宇文伯空,挽救天下武林于杀劫之中,阁下又何必苛求?” 虚幻道姑道:“不是苛求,而是唯一途径。” “木!”南宫逸道:“事在人为,办法多得很。” 虚幻道姑道:“找古兰要‘归元真经’?” 南宫逸摇头说道:“既然苦和尚都跟阁下说了,阁下就该知道不是。” 虚幻道姑道:“他可没告诉我南宫大侠要用什么办法。” 南宫逸道:“那是因为我没对他说明将用什么办法。” 虚幻道姑嫣然一笑道:“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南宫逸道:“我不能厚此薄彼。”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笑道:“南宫大侠以为我不如道么?” 南宫逸谈笑道:“我没那么说。”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不信?” 南宫逸微笑不语。 显然地,他是不信。 固然,他知道这位道姑智慧高深,是位高明人儿,叵他却不相信这位道姑能不卜而知、窥透他的心底事。 她没有诸葛式候的好阴阳、好八卦,这,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我想说,但不说也罢,现在南宫大侠已觉得我神秘可疑、高深莫测,我若再猜透南宫大侠心底事,只怕南宫大侠非把我看成茅山妖道不可了。” 这话,够让人捧腹的。 南宫逸笑了,挑了挑眉,道:“阁下最好说说,否则我会认为阁下是见机藏拙。” 虚幻道姑美目凝注,笑道:“南宫大侠是激我?” 南宫逸道:“阁下要不怕激就别说。” 虚幻道姑道:“我本来不怕,无奈,南宫大侠这激将法太高明了。” 南宫逸笑了笑,道:“那么,南宫逸洗耳恭听。” “好说!”虚幻道姑嫣然一笑,道:“南宫大侠是眼光独到,看准了宇文伯空自毁誓言,再现武林,不单是为了打倒南宫大侠这天下第一人,报雪当年横刀夺爱之恨。” 南宫逸道:“南宫逸静聆高明。” “岂敢!”虚幻道姑笑了笑,道:“南宫大侠也看准了宇文伯空另有逐鹿武林、横扫天下,争夺英雄翘楚、武林第一人的荣衔野心。” 南宫选心头微愣,表面上一副淡然:“这算不得眼光独到,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虚幻道姑道:“别人知道没有用,南宫大侠知道那又当别论。” 南宫逸暗暗有点心惊,道:“南宫逸愿闻其详。” 虚幻道姑道:“既然字文伯空有此野心,那么凡图争夺英雄翘楚、席卷天下武林之人,该都在他视为敌对之列。” 人家说得对,南宫逸不得不点头:“不错!” 虚幻道姑微笑说道:“单有实力,有野心不够,还得兼具高绝的智慧。” 南宫逸仍然只有点头。 虚幻道姑说道:“而这种智慧、实力兼具,够条件与宇文伯空争衡的人,武林少见,放眼天下,除南宫大侠外唯此一人。” 南宫逸明知故问,道:“谁?” 虚幻道姑道:“‘冷面玉龙’宫寒冰。” 南宫逸没说话,他默认了。 事实上的确如此,时至今日,“冷面玉龙”宫寒冰已足够资格跟他“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争雌论雄,互较一日之短长。 而且,某些地方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虚幻道姑笑了笑,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毫无疑问地,宫寒冰也是字文伯空称雄武林的一大障碍一大劲敌,他势必也会打击宫寒冰,扫除‘幽冥教’;这,无形中便形成为三雄鼎立的局面,他不打击宫寒冰,宫寒冰也必会打击他。” 南宫逸仍没说话。 虚幻道姑顿了顿,又接道:“平心而论,宫寒冰的实力,较请你南宫大侠只强不弱,只要能打倒宫寒冰,除了德威不足以服众外,宇文伯空就等于雄据了天下武林。所以,南宫大侠也看准了有九成可能,宇文伯空会先找宫寒冰,对付‘幽冥教’。” 这几句话,听得南宫逸心头又是一震。 虚幻道姑笑了笑,又道:“权衡实力,‘冷面玉龙’又差宇文伯空一筹……” 南宫逸突然开了口,道:“阁下别忘了,‘归元真经’现在宫寒冰之手,他‘冷面玉龙’显然已练成‘归元真经’上所载绝世‘武学’。” 虚幻道姑嫣然一笑道:“这个我知道,别拿这个难我。苦和尚说得好,每个人禀赋不同、智慧不等,宫寒冰纵使习成了‘归元真经’上所载武学,却仍难为字文伯空那炉火纯青的‘九阴’武学敌手。” 南宫逸闭口不言,不说话了。 虚幻道姑笑了笑,又道:“再说,倘若宫寒冰能克制宇文伯空,那字文伯空便没什么可虑的了,苦和尚跟我也不会奉劝南宫大侠跟宫寒冰联手了。” 南宫逸仍没开口,人家说得句句是理,他能说什么? 虚幻道姑接着道:“创业维难,霸业未成,宫寒冰自是不甘俯首称臣,无奈苦于不是敌手,一旦被逼得走投无路……” 嫣然一笑,住口不言。 南宫逸心神震动,道:“怎么样?” 虚幻道姑谈笑说道:“他自会寻上门来,找南宫大侠联手,共同对付强敌,这就是南宫大侠所要等的那一天,这也是南宫大侠自己的途径、自己的办法,可对月南宫逸何止震惊,简直骇然,表面上,一副平静态,道:”阁下以为宫寒冰他会找我?“虚幻道姑笑了笑,道:“这,南宫大侠早已估量过,何必问我?” 南宫逸犹不愿低头,道:“我说过,绝不跟宫寒冰联手,阁下该听得清楚。” “不错!”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说过,我也听得很清楚;不过,那是南宫大侠不肯主动跟他联手,反过来若是他主动做此要求,那又该当别论。” 南宫逸道:“我想不出有什么分别。” 虚幻道姑笑道:“南宫大侠何竟如此矫情,这般不肯服人? 自古只有魔向道俯首,哪有正向邪低头?这是南宫大侠私底下算盘,难道不对? “南宫逸心神猛震,惊然动容,突然一揖至地:”阁下,你令南宫选五体投地,自惭渺小、深为叹服。“ 虚幻道站身形一闪,笑道:“能得南宫大侠赞许,一生无憾,何幸如之?” 南宫选道:“南宫逸句句实言,字字由衷。” 虚幻道姑脆声笑道:“没人说南宫大侠不是实话……” 笑了笑,接道:“待会儿此间分手后,南宫大侠要往何处……” 南宫逸双眉微挑,目闪冷电威棱,道:“去找字文伯空……” 虚幻道姑截口发问:“找他要皇甫少青?” 南宫逸道:“正是。” 虚幻道姑道:“他可是正愁找不着南宫大侠。” 南宫逸目中冷电闪射,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皇甫少青之身受,已经够惨,皇甫相也仅此一子,我不能坐视他落在字文伯空之手而不顾。”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是怕字文伯空杀了他?” 南宫选道:“以宇文伯空那杀人不眨眼的残暴性情,令人担心。”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该知道,一旦彼此再相逢,他不会放过南宫大侠。” 南宫逸淡然点头:“我明白。” 虚幻道姑道:“君山最高处,那第九十六招之反败为胜、扭转乾坤,可是万分侥幸,天下侥幸事,没那么多。” 南宫逸道:“我也知道。” 虚幻道姑说道:“那么,我以为南宫大侠罔顾己身安危,轻易涉险的做法,是大大的不智之举,南宫大侠……” 南宫逸淡然截口道:“多谢关注,我更明白,无知,我不能为了自身安危,而见死不救。”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这舍己为人、大无畏的仁侠作风,令人钦敬;不过,南宫大侠要知道,南宫大侠身系天下武林命运。” 南宫逸心头一震,机伶寒噤,默然不语。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淡淡一笑,道:“南宫大侠也该知道,人海茫茫,字内辽阔,别说不容易找到他,就算是找到了他,南宫大侠成功的机会,也少得可怜。这般做法,不但毫无意义,而且实足蒙羞;身系天下武林安危,而轻易涉险,这罪过可也不轻哩。” 南宫逸身形连颤,通体冷汗涔涔而下,满脸羞愧之色,猛然抬头,双目尽射感激,道: “多谢当头棒喝,南宫逸敬请明教。” 虚幻道姑嫣然笑道:“要这么说,南宫大侠是见外了……” 顿了一顿,接道:“无怨无仇无恨,我不以为他会杀害皇甫少青,而且,皇甫少青也不足为他称雄武林的阻碍。” 南宫逸道:“阁下认识宇文伯空,就该知他性情残暴、行事偏激。” 虚幻道姑点了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南宫逸道:“他所杀的人,跟他所要杀的人,都跟他谈不上仇恨。” 虚幻道姑道:“这我也明白……” 望了南宫逸一眼,接道:“如此说来,南宫大侠是怎么也放心不下了?” 南宫逸点头说道:“无论什么事,不能不防万一,何况事关皇甫少青生命?何况皇甫少青是落在字文伯空之手,我怎能放心得下?” 虚幻道姑略一沉吟,道:“那么,总该有个两全之策。” 南宫逸淡然一笑道:“除了去试试外,南宫逸想不出两全之策。” “试试”?堂堂宇内第一人的“谈笑书生乾坤圣手”竟作如是语,说出这话,该令人感叹,令人难受的。 乍想起来,除了他寻去试试外,也的确是没什么两全之策。 岂料虚幻道姑她摇了头,嫣然一笑道:“不,有!” 南宫逸可领教过这神秘道姑那高绝惊人的智慧,她既然说有,那该是真的有了,忙道: “南宫逸恭聆高明。” 虚幻道姑淡然一笑道:“南宫大侠又见外了,我去。” 南宫逸心神一震,惊声说道:“阁下去……” 虚幻道姑点头截口,平静说道:“不错,我去追宇文伯空,南宫大侠该到各大门派走走。” 南宫逸变色摇头:“南宫逸不能从命。” 虚幻道姑道:“怎么?” 南宫逸挑眉说道:“南宫逸须眉丈夫、昂藏七尺之躯……” 虚幻道姑笑道:“我说句不该说的大胆话,南宫大侠可别生气。我以为有些事,南宫大侠这七尺昂藏须眉丈夫,恐怕还不如我这个娇弱女流。” 这话不错,她不是自负夸口,面对这位神秘人儿,南宫逸可是处处吃瘪,丝毫占不了上风。 南宫逸没在意,道:“我不能让阁下代我涉险……” “涉险?”虚幻道姑竟笑了起来:“我不信宇文伯空他能吃了我,当着南宫大侠,我不避狂妄,夸句海口,我敢把他宇文伯空视同三岁孩童,摆布于手掌之上,管教他无从逞威。” 南宫逸轩了轩眉,道:“我岂能因自身安危……” “我要纠正。”虚幻道姑又截了口,道:“不是南宫大侠自身安危,而是天下武林安危。” 南宫逸心头一震,陡挑双眉:“但这是南宫逸自己的事,自己的事我不愿假手他……” “南宫大侠又错。”虚幻道姑再度截口说道:“什么叫自己的事?这该是自己的小事? 如说这是自己的事,那系于一身的天下武林安危,又是谁的事……” 南宫逸一愣,哑口无言。 虚幻道姑淡然一笑,接道:“南宫大侠倘若执意厅管自己这件小事,莫非是要置天下武林安危的大事于不顾么。” 南宫选脸一红,满面羞愧色,低下了头。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说道:“南宫大侠不是大罗金仙,不能分身两处,大小二事同时摆在眼前,也无法兼顾,那么,如今我在这儿,这件小事我自然义不容辞。” 南宫逸默然不语,良久方摇头苦笑:“看来,我只要面对阁下,便永远理亏… …“ 虚幻道姑嫣然笑道:“本来都是我站在‘理’字上。” 南宫逸摇头,苦笑了一声,随即一整脸色,道:“阁下……” “我来替南宫大侠说。”虚幻道姑笑道:“去,可以,但千万小心。” 南宫逸只有点头:“正是……” 双眉陡挑,目中暴射逢人威棱,满脸杀机,接道:“万一阁下有毫发之伤,南宫逸我不惜一切,唯他宇文伯空是问!” 虚幻道姑身形一阵轻颤,美目凝注,异采如电连闪,那目光,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令人无从意会。“多谢南宫大侠,虚幻自会小心,也请南宫大侠放心,我有把握,他宇文伯空不敢动我毫发。‘” 南宫逸点了点头,目光凝注,突然一叹,说道:“我欠阁下良多,这笔债,容南宫逸日后报还……” 虚幻道姑美目异采闪漾,截口笑道:“南宫大侠自认欠我良多?” 南宫逸毅然点头:“不惜,受人点滴,自当涌泉以报。” 虚幻道站嫣然笑道:“这话可是真的?” 南宫逸肃然挑眉:“阁下既知南宫逸,当知南宫逸生平不做虚言,也该知南宫逸不是人间贱丈夫,向来言出如山,说一不二。” 虚幻道姑美目中再闪异采,笑道:“南宫大侠言重了,我自认南宫大侠没欠我什么,倘若南宫大侠一定认为欠我良多,我不欲多说,也不望报还,只希望南宫大侠他日对我点个头,答应我件事就行了。” 南宫选可是难得糊涂,道:“阁下请说,只要南宫逸能力所及……”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天下没有办不到的事,只问愿不愿意,这件事,如今言之过早,恕我现在不能奉告。” 南宫逸还想再说。 虚幻道站已然一笑又道:“南宫大侠,我这个人可好贪小便宜,这笔债,他年我要连本带利一并讨还,现在收回,利息岂不落空了?” 南宫逸也笑了,没再问。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道:“我得走了,别让字文伯空跑得太远,要不然,就不好找了,最后我有一件事、几句话奉告……” 话锋微顿,接道:“在宫寒冰的回春妙手,及不遗余力的搜寻下,昆仑掌教那走火入魔的僵硬下肢已然康复,峨嵋金项禁地,那口镇派神物巨钟,也已经完好无缺地被找了回来……” 南宫逸脸色一变,心神方自一震。 虚幻道站接着又道:“‘情’之一字,能生人,能死人,为自己,为无双,为古兰,我希望南宫大侠千万好自为之,莫铸千古恨。” 南宫逸心神再震,且机伶寒噤,正想说什么…… 可是,虚幻道姑那无限美好的身形,已然随风悠悠飘起,直如凌波仙子,冉冉远去。 望着虚幻道姑的身影远逝不见,南宫选那俊美绝伦的玉面上,突然涌现一片迷仍、惆怅、痛苦…… 本来,这够他受的。 天下武林危安。 一个宫寒冰。 又一个宇文伯空。 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难斗。 但,这还好。 最难斗、最厉害,而最使他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是古兰那凄楚哀怨,能使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一缕情丝。万解深情,那痴得可怜的情。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这,目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o m-- 曾因酒醉鞭名马,唯恐情多累佳人。他没有情多,强把那“人非太上、孰能忘情”的情,深深地理藏在心底深处。 但,仍是累及了一位佳人,为他心碎,为他肠断。 他能说什么?又能向谁去诉说? 谁说,情非孽?这究竟是情是孽? 虚幻道姑说得好,精卫衔石难填恨海,女娲重生难补情天,情天难补,恨海难填,这…… 这难倒了这位宇内第一奇人。 其实,何止是人?就是神仙也难应此劫。 一声满含忧伤的长叹,划破了那才有片刻宁静的一切,那颀长、潇洒、飘逸的雪白人影,已然不见—— ------------ 第二十二章 这一切,刹时间又归于寂静。 但这次的寂静,不知能延续多久,也许很短暂,也许很漫长…… 那一弯金钩般上弦月的昏暗月色,遍洒大地。 既洒照到这片白杨林,这座“山神庙”。 当然也洒向“武陵山‘冲的一片深长谷地。 这谷地,长长的,不知深有几许。 长而幽深的谷地,内中本该是一片黝黑。 但,中天钩月却将那一片金光不偏不差地洒落谷底,因之,谷地里,并不显得太暗,尚能看得很清楚。 谷底,没有树,没有草,只有峻峨狰狞的鳞峋怪石,两侧山壁上,也难见一片青苔。 就是大白天,这地方也阴森可怖懔人,别说人迹难至,就是能至,也没人敢来,何况这深沉月夜? 但,此时此地,却有人在。 这个人,站在谷口内不远处,一袭长袍,罩住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形,一片黑纱,遮住了那本应该风华绝代的庐山真面目。 这个人,是虚幻道姑。 夜风,吹起了她的衣袂,拂动了她的长发,也飘动着她脸上那块覆面黑纱,她一动不动,月光下,直如一尊栩栩如生的女神像。 覆面黑纱遮住了她的脸,却没遮住她那双圣洁、清澈、柔和、庄严,还隐隐慑人的目光。 那双目光,正投注在谷底深处,一片月光难及的暗隅中。 良久,良久…… 蓦地里,一缕清音透自那覆面黑纱之后,那是个无限甜美、轻柔、悦耳,令人不忍不听的话声:“阁下,风月无古今,林泉孰宾主,这片谷地该不是你的,不过阁下先我一步来此,这谷地算是你的;既然阁下现为此谷主人,怎么竟让我这后来为客的客人,站在谷口老半天?这岂是你阁下的待客之道么?” 难不成,这谷里还隐藏着有人? 想必有,不然她那甜美话声对谁而发? 既有人,就该有反应,就该有回音。 岂料,那甜美话声落后好久,却没见一点动静。 虚幻道姑美目中闪过一丝诧异色,一声轻笑又道:“你令我失望,我听说阁下是位英雄,没想到……” 突然,一个冰冷声音传自谷底那月光难及的暗隅中:“没想到什么?” 第一着收了效。 敢情这人怕骂,禁不住激。 虚幻道姑美目一亮,笑道:“你既然答了话,那足证我听说的没错,我不想说了。” 冰冷话声说道:“好巧的一张嘴,只怕由不得你。” 虚幻道姑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这可不能代她说,否则必是自己骂自己…… 冰冷话声道:“我不知道。” 虚幻道姑笑了:“我可以事先说明,那可不大好听。” 冰冷话声冷哼了一声,没答腔。 虚幻道姑却紧接着问了一句:“你要听么?” 冰冷话声道:“除非你想血溅黄沙,尸陈就地。” 虚幻道姑笑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不想。” 冰冷话声道:“那你就别说。” 虚幻道姑道:“我本来就不想说,自然乐于从命。” 这还没见面的第一回合,谷底的那位就吃了瘪。别说,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他怎好出尔反尔,再通人家说? 冰冷话声良久才又道:“看来,你很会说话,心思也很巧。” 虚幻道姑道:“那是你阁下夸奖,对别人,我口齿笨拙得可以,对动辄便要杀人的阁下,我是福至心灵。” 谷底那位似乎一愣,道:“你怎知我动辄便要杀人?” 虚幻道姑道:“别问我,问你阁下自己。” 谷底那人冷冷说道:“我没有说。” 虚幻道姑道:“阁下好健忘,自己说的话,转眼工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谷底那人似乎并不太糊涂,略一沉默,道:“你是指我适才那句,血溅黄沙、尸陈就地?” 虚幻道姑道:“就是这句话令人寒心。” 谷底那人道:“你如今可是好好儿地站在那儿。” 虚幻道姑道:“那是因为我那句话没说出口,假如我说了呢?” 谷底那人哈哈笑道:“我就容不得你到现在。” 虚幻道姑道:“容不得该如何?” 谷底那人答得冷酷无情,道:“血染黄砂、尸陈就地。” “是喽!”虚幻道姑道:“为了这一点小事,阁下就要杀我。 我说你动辄杀人说错了么?“ 第二回合又败了北。 谷底那人半晌才冷笑说道:“没错,你既然知道,我劝你赶快退出去。” 虚幻道姑道:“为什么我要赶快出谷?” 谷底那人道:“小心我动辄杀人。” 虚幻道姑笑道:“要怕,我就不来了。” “好!”谷底那人冷笑说道:“来之前,你可知道?” 虚幻道姑道:“现在我知道了。” 谷底那人道:“要走还来得及。” 虚幻道姑笑道:“走?那我何必来?” 不错,现在走,当初又何必来? 谷底那人道:“那么你要……” 虚幻道姑道:“我要跟阁下谈谈。” 谷底那人道:“谈什么?” 虚幻道姑道:“谈该谈的。” 谷底那人道:“什么该谈?” 虚幻道姑道:“除了不该谈的,都该谈。” 谷底那人道:“什么不该谈?” 虚幻道姑道:“除了该谈的,都不该谈。” 她是存心气人。 谷底那人果然被激怒了,厉声说道:“你是找死!” 虚幻道姑平静摇头,淡然说道:“我说你动辄杀人,看来一丝不差。” 谷底那人道:“是你自己找的!” 虚幻道姑道:“好死不如歹活,没有自己找死的。” 谷底那人道:“那么你……” “我如何?”虚幻道姑截口说道:“你是主,我是客,主客之间,有这样谈话的么?” 不错,哪有隔这么老远,而且不露面儿的? 谷底那人笑了,是真笑。“看来似乎我缺理。” 虚幻道姑道:“缺理的本来不是我。” 谷底那人大笑说道:“看来你能愧煞须眉,我许你为当世第一胆大人。”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好说,本来就是。” 谷底那人道:“那么你要我怎么做?” 虚幻道姑道:“阁下这一问,问得可笑。” 谷底那人道:“怎么?” 虚幻道姑道:“做主人而不懂待客之道的,天下少见。” 谷底那人道:“难不成要我出来拱手肃客,迎接于你?” 虚幻道姑道:“该不该,阁下最好问自己。” “说得是。”谷底那人道:“你知道我是谁?” 虚幻道姑道:“这一问更可笑。” 谷底那人道:“怎么?” 虚幻道姑道:“我半夜三更跑到这鬼气阴森的地方,是来做什么的?” 谷底那人道:“那么你知道我是谁?” 虚幻道站道:“自然!” 谷底那人讶然问道:“那么,我是谁?” 虚幻道姑道:“复性宇文,双名伯空。” 谷底那人想必一惊,道:“你认得我?” 虚幻道姑淡然说道:“不认识我怎知你叫宇文伯空?” 谷底那人话声忽转冰冷,道:“你是何人?怎知我是宇文伯空?” 虚幻道姑道:“我,出家人,上虚,下幻。” 她说了能说的。 谁知,谷底那人不糊涂,毫不放松:“答我问话后段,怎知我是宇文伯空?” 虚幻道姑道:“我没有不答。” 谷底那人道:“那么,说!” 虚幻道姑道:“武林传言纷纷,皆知昔年‘玉面乌衣秀士’再现武林。” 谷底那人冷笑说道:“你敢欺我!” 虚幻道姑平静说道:“怎么说?” 谷底那人道:“我再现武林,仅碰上一个知我之人,但他不会说。” 虚幻道姑道:“你能碰上别人,准知别人不会看到你?” 一句话堵上了嘴,谷底那人良久才道:“姑且算你说得过,我不认得你,你找我干什么?” 虚幻道站道:“不一定要你认得我,我说过,我找你谈谈。” 谷底那人道:“那么谈吧!” 虚幻道姑谈笑道:“你还要我说么?” 谷底那人道:“你还是要我出来?” 虚幻道姑道:“应该如此。” 谷底那人道:“我不想跟一个不认识的女流之辈……”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怕见一个女流之辈。” “笑话!”谷底那人冷笑说道:“当今宇内,还没有我怕见的人;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让女流笑须眉。” 话声方落,虚幻道姑面前一文处谷地上已多了个身材颀长、俊美英挺的黑衣人,面色惨白,目射四煞,冷然而立。 正是那位宇文伯空。 虚幻道姑淡淡一笑,尚未说话。 宇文伯空突然一愣,目射狐疑:“你我似曾相识?” 虚幻道姑身形一震,道:“我本来认得你。” 字文伯空摇了摇头,道:“不,我是说,我好像也认得你。” 虚幻道姑淡淡一笑道:“也许昔年。” 字文伯空道:“昔年我没有像你这样一个出家人的朋友。” 虚幻道姑道:“那是阁下误会了,事实上只是我见过你,你没见过我。” 宇文伯空点了点头,刹时间神色一转冰冷,眉宇间凶煞复现,犀利目光凝注,冷然说道:“我出来了,要谈什么,说吧!”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你阁下性子急得可以……” 话锋微顿,刚要二次张口。 宇文伯空突然脸色一变,双目暴射懔人寒芒。“且慢!” 虚幻道姑微愕,道:“怎么?”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答我一问,你怎知我藏身在此?” 对呀,虚幻道姑她怎知道的呢? 虚幻道姑她平静得出奇,笑了笑,道:“旦问阁下自己吧!” 宇文伯空一愣,道:“怎么说?” 虚幻道姑道:“我是一路跟来的。” 宇文伯空神情一震,道:“由何处跟来?” 虚幻道姑道:“白杨林旁那座‘山神庙’,难道不对?” 宇文伯空霍然色变,目中厉芒一闪,忽地纵声大笑起来。 虚幻道姑淡然发问:“你笑什么?” 字文伯空笑声倏住,目射凶煞,冷冷说道:“我笑你欺人。” 虚幻道姑平静地说道:“怎见得?” 字文伯空道:“你既知宇文伯空,就该知宇文伯空一身功夫天下无匹。” 虚幻道姑道:“天下无匹又如何?” 字文伯空道:“放眼天下,没有人能跟踪我。” 虚幻道姑淡然一笑,道:“我也要笑了。” 字文伯空道:“你笑什么?” 虚幻道姑淡笑道:“我笑你自视太高。”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道:“是否自视太高,你可以试试。” 虚幻道姑道:“我试过了……” 宇文伯空一愣,尚未说话。 虚幻道姑已然接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仍然被我跟踪找到这里。” 这话不错,宇文伯空他自己明白,他由那“山神庙”移住到此谷,敢说没人知道,不是跟踪而来,又怎能轻易找到他? 可是他也知道,他一路行来,半里之内,没发现有任何人迹,这可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愕然良久,他方始说道:“我不信。”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事实上,我现在站在你眼前。” 宇文伯空目光紧紧凝注,道:“这么说来,你功力该比我还高。” 虚幻道姑答得妙,也不露一丝破绽:“这一点,我恕难奉告,你自己想吧。” 宇文伯空神色突转狰狞,目中暴射懔人寒芒:“我不要想,我打算试试。” 缓缓抬起了右掌。 虚幻道姑心头一震,表面上,却显得更平静:“我想提醒一句。” 宇文伯空冰冷一字,道:“说。”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对一个出家女流,胜之不武,败了可就够难堪了。” 宇文伯空神情一震,脸上变了色,冷笑说道:“那么,你承认……”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我只是提醒,没有承认什么,听不听在你。” 这,够高深莫测的。 字文伯空面上浮现狐疑色,道:“你可是不想让我试?” 他犹围试探。 虚幻道姑却高他一着。道:“那是为你好。” 字文伯空目中历芒连闪,一副犹豫不定色,右掌停在半空,双目紧紧凝注,道:“看来,我倒要谢谢你……” 虚幻道站淡淡说道:“那倒不必,有道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只知己而不知彼,我却知己又知彼,胜券谁握,已很明显。” 宇文伯空狠笑说道:“胜券在握,该谁无惧?” 虚幻道姑道:“我不是怕,没听见么?我是为你好。” 宇文伯空目闪厉芒,突扬厉笑:“我心领了。” 右掌猛然提起。 适时虚幻道姑淡然发话:“我再说一句,‘九阴’武学,并非不可克制的武学。” 字文伯空脸色大变,神情猛震,修地沉腕收掌。“你怎知我身怀‘九阴’武学?” 虚幻道姑谈笑道:“我不说过,我既知己,又知彼么?” 宇文伯空狞笑说道:“我要你说得明白点。” 虚幻道站道:“你要听?” 宇文伯空道:“你多此一问!” 虚幻道姑道:“那么听着……” 话锋微顿,接口道:“凡习成‘九阴’武学之人,其眉心必隐透淡淡阴森绿光,阁下有此特征,而且至为清楚,因而知之。” 字文伯空冷笑说道:“是么?” 虚幻道姑道:“何必问我?是不是你比我明白。” 字文伯空默然不语,半晌方道:“你说‘九阴’武学,并非不可克制的武学?” 虚幻道姑道:“不错,是我说的。别说‘九阴’武学,任何武学都不是不可克制的,这跟天下没有不败的人是一样的道理。” 字文伯空道:“想必你身怀克制‘九阴’武学的武学?” 虚幻道姑淡笑说道:“那是当然,不然我不会说这种话。”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冷笑说道:“你该知道,空口难取信于人。” 虚幻道姑道:“信不信由你,我没勉强依相信。” 宇文伯空诡笑说道:“只可惜,我没听说天下尚有能克制‘九阴’武学之人。” 虚幻道姑淡笑说道:“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 宇文伯空截口道:“什么?” 虚幻道姑道:“那是你坐井观天,太孤陋寡闻了。” 字文伯空脸色一变,目中杀机闪动。“你敢骂我!” 虚幻道姑道:“我说的是实情,是你自己找骂。” 宇文伯空脸色再变,目中杀机更盛。“也许我是找骂,而你却是找死!” 右掌再度抬起。 虚幻道姑心中一紧,道:“只要你自认杀得了我。” 宇文伯空道:“对自己,我由来有信心。” 虚幻道姑笑道:“巧得很,对自己,我偏偏也极具信心。” 字文伯空道:“那么试试再说。” 虚幻道姑道:“别忘了,我既已知己,又知彼,没人甘冒杀身之险,而愿自投虎口的,我要没有把握,就不来了。” “说得是。”宇文伯空狞笑说道:“无如,要不试试,怎知到底谁有把握?” 右掌仍往上抬,又至腰际。 虚幻道姑视若无睹,淡淡说道:“你既习‘九阴武学’,就该知手著‘九阴真经’者是谁,你既知手著‘九阴真经’者是谁,也该知他昔年唯一克星是谁……” 宇文伯空神值微震,道:“我知道,但‘空空上人’作古已然百年;而且,我没听说过他有传人。” 虚幻道姑笑道:“我说你太孤陋寡闻,你还不肯承认!”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右掌微顿,道:“那么,你是” 虚幻道姑道:“我没那么厚福缘,没那么大造化。” 宇文伯空笑了,笑得好不怕人,右掌再举,道:“你该为自己惋惜。” 虚幻道姑目光凝注他那右掌上,道:“那倒不必。你既知道前者,便该知道‘空空上人’所著‘归元真经’,也是赫连天古那‘九阴真经’的唯一克星。” 字文伯空道:“知道,如何?” “不如何。”虚幻道姑淡笑道:“你知道就好了。” 字文伯空右掌停在胸前,冷笑说道:“莫非你得了‘归元真经’?” 虚幻道姑道:“这回你算是说对了。” 字文伯空一言不发,突然纵声狂笑起来。 虚幻道姑道:“你又笑什么?” 宇文伯空道:“我笑你欺人,欺人的本领也太幼稚。” 虚幻道姑道:“怎么?” 宇文伯空道:“天下武林,谁不知道‘归元真经’现在古家堡‘?”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可是天下武林却不知道,那‘归元真经’在落入‘古家堡’手中之前属谁所有。”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难不成属你所有么?” 虚幻道姑道:“你又说对了。” 宇文伯空道:“你福缘很深厚。” 虚幻道姑道:“恐怕不比你差。” 宇文伯空狞笑说道:“只可惜习成‘归元’武学之人,没什么明显特征。” 显然,他是不信。 虚幻道姑道:“不然哪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宇文伯空目中杀机一闪,道:“更麻烦的事,还在后面。” 右掌一扬,掌力欲吐。 适时虚幻道姑一声轻笑:“你看看这个。” 皓腕轻抬,柔荑如雪,轻飘飘地一掌反拍而出。 字文伯空神情大震,霍然变色,沉腕收掌,骇然失声:“‘乾坤倒转’!你你真已习成‘归元’武学……” 虚幻道姑收手笑道:“那个还骗你不成?我本不想炫露,你不信若之奈何?” 宇文伯空神色连变,神色煞白,一袭黑衣无风自动,双目之中,一片黯淡,默然不语。 显然,他是信了,见了真章,也不由他不信。 信是信了,却只是惊,而不是怕。 他不明白,那唯一能克制他“九阴‘武学的武功,怎会在湮没百年之后,落到” 古家堡“手中;而在此之前,还曾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出家女流有过牵涉。 人,智慧不等,天赋不同,他原以为那“归元真经”只要不落在南宫逸之手,任何人习了“归元”武学也无多大可虑。 所以,他只当“归元”武学已形同乌有,“九阴”武学从此可天下无敌,却不料凭空出现的这个女流,智慧竟似不在南宫逸之下,出手是那么轻松从容,分明在这种武功上的修为已十分精纯。 看来,南宫逸不足惧。 宫寒冰也不是对手。 “幽冥教主”更不堪一击。 真正而唯一的劲敌,该是眼前这位道姑。 脑中闪电百转,百念杂陈,良久,良久,他才有气无力地说出这么一句话:“阁下究竟是何人?” 虚幻道姑笑了,是真笑。“我说过了,出家人,上一字虚,下一字幻。” 字文伯空唇边泛起了一丝勉强笑意,说道:“阁下不愿说,我不敢相强,阁下找我何为?说吧。” 虚幻道姑淡淡笑道:“看来,阁下如今是毫无斗志了?” “笑话。”宇文伯空说道:“‘九阴’遇‘归元’,非同小可,我得把阁下来历与来意弄清楚。” 虚幻道姑笑了笑,说道:阁下由‘山神庙’来此,可曾带了个人?“这才是正题。 宇文伯空点头说道:“不错……” 神情猛震,脸色一变,震声接道:“那么,阁下是‘幽冥教主’?” 这下错得可厉害。 其实,也难怪他会这么想。 虚幻道姑摇头笑道:“据我所知,‘幽冥教主’是个须眉男子。” 宇文伯空微楞说道:“那么,阁下是‘幽冥教’中人?” 虚幻道姑嫣然笑道:“为什么非跟‘幽冥教’有关系?阁下把我看得太坏了。” 宇文伯空又一愣,道:“那么阁下是……”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莽莽江湖,我独来独往,不属于任何门派。我此来是为了那被你掳劫之人请命。” 宇文伯空道:“阁下跟他有亲么?” 虚幻道姑道:“谈不上亲。” 宇文伯空道:“有故?” 虚幻道姑道:“只能说沾上一点点,我跟他父亲昔年有过一面之缘。” 宇文伯空道:“所以阁下找我要人?” 虚幻道姑点头说道:“不错。” 宇文伯空略一沉吟,道:“阁下知道他是何人?” 虚幻道姑笑道:“怎么,阁下不信?” 宇文伯空道:“不,只是问问。” 虚幻道姑道:“敢情,阁下自己并不知道?” 宇文伯空道:“正是。”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衡山世家’,阁下可听说过?” 字文伯空神情一震,道:“那么他是皇甫相……”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唯一后人,‘小孟尝’皇甫少青。”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目中突闪异采,摇头说道:“阁下原谅,我不能把他交给你。” 虚幻道姑心中一紧,道:“怎么?” 宇文伯空道:“你我跟皇甫相只一面之缘,为什么我非把他这唯一后人交给阁下不可?” 这话不错。虚幻道姑笑道:“我要他,自有我的道理。” 宇文伯空道:“我愿意听阁下这道理所在。” 虚幻道姑道:“自己的道理,似乎没有告诉人的必要。”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但刹那间又恢复正常;显然,虚幻道姑那一手“归元”武学,已杀了他不少的威风,消了他不少的锐气,使他不敢轻易逞凶,不敢轻易发狠了。 略一沉默,他道:“我以为,阁下还是说的好。” 虚幻道姑道:“怎么?” 宇文伯空道:“不然我绝不交人。” 虚幻道姑道:“我说了你就交人么?” 字文伯空道:“那要看阁下那道理,是怎么一回事了。”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我可以用强。” 宇文伯空目中寒芒一闪,道:“宇文伯空何在乎有人用强?” 虚幻道姑心头一震,道:“阁下是为了什么?” 宇文伯空道:“只是昔年与皇甫相那一面之缘。” 虚幻道姑双目陡现异采,道:“阁下令我肃然起敬。” “好说。”宇文伯空道:“为朋友,宇文伯空两肋可以插刀。” 虚幻道姑美目中异来连闪,道:“人之初,性本善,你本性不坏嘛。” 宇文伯空道:“宇文伯空本来就不是邪恶之人。” 虚幻道姑道:“我听说你杀人不眨眼。”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道:“谁说的?” 虚幻道姑道:“江湖传言纷纷。” 宇文伯空道:“江湖传言,不足采信。” 虚幻道姑道:“可是你毕竟杀了人。” 宇文伯空道:“武林人物,过的本是刀口舐血、厮杀生涯,杀人那是在所难免,宇文伯空所杀之人,是恶非善;况且,我是除了有数的几个人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虚幻道姑明知而故问道:“有数的几个人?谁?” 字文伯空道:“我不想说,也没有说的必要,还是谈谈你阁下所称的道理所在吧。”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我也不敢强人所难,总之,我奉劝一句逆耳忠言,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上体天心,少造杀孽。” 宇文伯空道:“好一派出家人口吻。” 虚幻道姑道:“出家人原该慈悲为怀。” 宇文伯空没说话。他是不想多说。 虚幻道站笑了笑,道:“别教人不耐烦,阁下该知道‘衡山世家’当年所遭受的变故。” 宇文伯空道:“知道,如何?” 虚幻道姑道:“觅亲报仇的重任,全落在皇甫少青他一人的肩上。” 宇文伯空道:“这就是阁下的道理所在?” 虚幻道姑点头说道:“正是。” 宇文伯空道:“阁下知道皇甫相的下落?” 虚幻道姑道:“难不成阁下知道?”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九成该不会料错。” 虚幻道姑道:“在哪里?” 宇文伯空道:“我没有告诉阁下的必要。”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不敢强人所难,如今我的道理说完了,阁下以为如何?” 宇文伯空道:“不如何。这可是阁下唯一的道理?” 虚幻道姑道:“不错。” 宇文伯空道:“那我就不必把人交给你了。” 虚幻道姑道:“怎么说?” 宇文伯空道:“我照样可以助他觅亲报仇。” 虚幻道站道:“这是他自己的事。” 宇文伯空道:“我没说要他假手别人。” 虚幻道姑心中一震,道:“你是打算把‘九阴’武学再传?” 宇文伯空道:“我不能让它至我而终。” 虚幻道姑道:“恐怕你要另觅传人。” 字文伯空双眉一挑,道:“怎么?” 虚幻道姑道:“‘九阴’武学,对他不适合。”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这我倒是首闻,天下没这种说法。”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你自己该明白,‘九阴’武学邪而不正。” 宇文伯空目中寒芒一闪,道:“什么是正而不邪?‘归元’武学?” 虚幻道姑毅然点头:“正是。” 宇文伯空大笑说道:“你答我一问,你既知宇文伯空,宇文伯空是正是邪?” 虚幻道姑道:“我这个人不做违心之论,你是正非邪。” 宇文伯空目中寒芒暴射,冷冷说道:“宇文伯空习的可就是‘九阴’武学,只要为人行事正派,何在乎所习是哪种武学!” 这可也是理。 虚幻道姑笑了笑,说道:“一个少年俊彦,后起之秀,侠义后人,要是习了一身邪魔左道功力,总不是一件好事……” 话锋微顿,接着又道:“要是他资质平常、天赋低庸,我可以不管,无如他资质绝佳、天赋上乘,我却不能让你糟蹋了他。”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道:“你错了,那不是糟蹋,是造就。” 虚幻道姑笑道:“要是习练邪魔功力,糟蹋和造就,没什么两样。” 宇文伯空脸色再变,目中寒芒暴问,道:“这么说来,你是非要人不可了?” 虚幻道站淡然说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宇文伯空挑后说道:“我拒不交人,若之奈何。”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只怕由不得你。” 宇文伯空道:“那么你何妨试试看。” 虚幻道姑摇头说道:“我不想动武用强。” 宇文伯空道:“只怕你非动武用强不可。”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你最好不要逼我。” 宇文伯空目闪厉芒,道:“我不想多作废话,除非宇文伯空头断尸陈,要不然你就永远别想带走‘小孟尝’皇甫少青。” 这令人坐蜡,也令虚幻道姑大大作难,究竟作难什么,只有她自己明白,略一思索,她谈笑说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惜一切拒绝了?” 宇文伯空又恢复了他那阴森、冷酷神态,冰冷说道:“我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虚幻道姑美目凝注,话声无限郑重,道:“你可是出于一片真心?” 宇文伯空道:“宇文伯空不是口蜜腹剑的阴险小人。” 虚幻道姑道:“造就他,助他觅亲报仇,这话可是你说的?” 宇文伯空毅然点头道:“不错。出自我口,入于你耳,是我说的。” 虚幻道姑美目异采一闪,道:“我把你当作昂藏七尺躯的须眉大丈夫,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你造就他,可是只为了助他报仇觅亲?” 字文伯空略一迟疑,没答话。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这就是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的心术?” 宇文伯空双目陡挑,目闪冷电,道:“别激我,我绝不让他涉入我个人的恩怨之中就是。” 虚幻道姑美目中闪过一丝喜悦色,道:“一言重九鼎,话出重如山,那我就放心了。” 宇文伯空一愣,目光深深凝注,道:“你不要了?” 虚幻道姑不闪不躲,道:“我不要了。” 宇文伯空眉宇间倏地浮现一片狐疑色,尚未接口。 虚幻道姑已然谈笑又道:“‘出家人一本慈悲,只是不愿惹动干戈、手沾血腥,你可别以为我是怕了你,他日你若自毁诺言,无论天涯海角,我可是唯你是问。” 宇文伯空面上狐疑之色木褪,目光紧盯不放,道:“宇文伯空行事虽毒辣,性情虽冷酷,但却是正如你所说的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那就不必多说了,这件事就此作定……” 字文伯空有意无意地摆了摆手,似要发话。 虚幻道姑可是绝顶聪明人,眼珠一转,刚待有所动作,无如已是迟了一步,身形似被无形之力憧了一下,突然退了两步。 心中一惊,便欲抢身出谷,但刹那间她又一片冷静,卓立不动,清澈深邃目光凝注,嫣然笑道:“阁下好高明的心智,好磊落的手法……” 宇文伯空一言不发,忽地仰首纵声长笑,笑声裂石穿云,直逼夜空,震得群山回应,空谷回音,好不慑人。“宇文伯空倘若高明,也不会被你蒙骗多时,吓得心惊胆颤,几乎雄心冰消了,真正高明的,该是阁下。” 虚幻道站身形一震,笑道:“你可别以为……” 宇文伯空冷然截口:“你可该明白,我只用了五成‘九阴’真力。” 虚幻道姑心神撼动,笑道:“有道是:暗箭难防……” 宇文伯空大笑说道:“精擅‘归元’武学者,不该做如是语。” 虚幻道姑淡然一笑,道:“那么,你以为……” 宇文伯空道:“我以为你不过如此。” 虚幻道姑笑道:“天下最傻的,是自作聪明的人。” 宇文伯空目闪凶煞,冷笑说道:“我是否自作聪明,你该很明白。” 虚幻道姑道:“我当然明白,只有你才懵懂。” 宇文怕空道:“我刚才懵懂了大半天,如今是明白过来了虚幻道姑道:”自以为明白的人,往往也是最糊涂的人。“字文伯空狞笑说道:”我是糊涂,但那是适才,现在我是真明白了,我说你怎会突然一改初衷,不要皇甫少青了,原来如此……“虚幻道姑淡淡说道:“我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那没有用。” 宇文伯空目中森冷寒芒一闪,道:“‘不做口舌争,便做手脚斗,你可要我再试试?” 虚幻道姑平静得出奇,道:“手长在你身上,那要看你自己了。” 宇文伯空诡笑道:“你不打算让我真正地明白一下么?” 虚幻道姑摇头道:“我说过,我不愿惹动干戈、手沾血腥。” 宇文伯空笑,笑得凶狠,道:“好个慈悲胸怀,只可惜由不得你。”‘虚幻道姑故作糊涂道:“怎么说?” 宇文伯空道:“你不是说我杀人不眨眼么?我不在乎多杀一个。” 虚幻道姑笑了,笑得好泰然。“你真想逼我动手?” 宇文伯空狞笑说道:“你说对了,我喜欢惹动干戈、手沾血腥。” 虚幻道姑笑道:“那也没有用,出家人与人无争,我不还手。” 宇文伯空道:“世上那有背着双手挨打的人?” 虚幻道姑道:“眼前就是一个。” 宇文伯空道:“我不相信。” 虚幻道姑道:“我有办法让你相信。” 宇文伯空道:“什么办法?” 虚幻道陆淡淡说道:“你试试就知道。” 宇文伯空道:“那你是找死。” 虚幻道姑道:“我有自信死不了。” 宇文伯空目中杀机一闪,道:“你别激我。” 虚幻道姑道:“不是激,是实话。” 宇文伯空目中杀机更盛,突扬厉笑:“胆子够大的,可惜那救不了你!” 话落,手抬,右掌划半弧,轻轻一抖。 虚幻道站视若无睹,一动不动,任凭掌力袭上身来,砰然一声,身形晃动,退了两步。 宇文伯空还真没料到她真不还手,而且连躲也未躲,一愣,目光尽射狐疑诧异色,说道:“你……” 虚幻道姑美目凝注,淡然截口:“我说过,绝不还手,你要是仍不相信,不妨再试试。” 宇文伯空脸色连变,狞笑说道:“我相信你不还手,但却不相信你死不了。”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这你也可以试试。” 宇文伯空杀机复起,厉笑说道:“你怕我不试?” 右掌再度始起。 适时,虚幻道姑淡然发话,道:“我早知道你要试,但杀一个毫不还手之人,任何人都能做得到,那算不了什么了不起。” 宇文伯空右掌为之一顿,旋即又狞笑说道:“我自有办法教你还手。” --竒@ 書#網¥q Ι & &δ u& # ω ā Ν g &. ℃ ǒ M-- “你错了。”虚幻道姑飞快接口道:“别说你没有办法使我还手,就算你有办法让我还手,结果你也下不了手、杀不了我。” 字文伯空狞笑说道:“是么?” “当然。”虚幻道姑道:“杀一个出家女流,算不得什么英雄。” 这一着厉害。 宇文伯空右掌又一顿,道:“那么,杀了谁才算英雄?” 虚幻道姑美目闪动,道:“找那位天下第一人。” 宇文伯空脸色一支,道:“你是指‘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 虚幻道姑摇头说道:“你错了,南宫逸义勇虽够,武学不逮,实际说起来,他算不得天下第一,武林之尊。” 宇文伯空一愣说道:“那么是谁?” 虚幻道姑道:“‘古家堡’‘冷面玉龙’宫寒冰;‘幽冥教’‘幽冥帝君’,这两位功力绝世,天下无敌,互为伯仲,难分轩轾。”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道:“天下第一,武林之尊,该只有一个。” 虚幻道姑道:“你没听我说他两位双雄当世,互为伯仲,难分轩轻?”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那么我两个都找。” 虚幻道姑美目再闪异采,道:“该如是,不过,若换了我是你,我就宁可杀一出家女流,绝不去找那功力高绝、天下无敌的盖世双雄。” 宇文伯空脸色再变,右掌不自觉地垂了下去,道:“怎么说?” 虚幻道姑淡淡接道:“杀一出家女流易如反掌,斗一盖世豪雄难比登天,最主要的是,我不愿以卵击石,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宇文伯空脸色一厉,吼道:“你是说我?” 虚幻道姑淡淡说道:“我是说我,以我比你,附带进几句忠言。” 宇文伯空一袭黑衫无风自动,身形暴颤,神色怕人。“你以为我杀不了他两个?” 虚幻道姑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在此以前,像你这样的人,倒在他两位脚下的,已不知有多少个了!” 这何异火上浇油? 宇文伯空钢牙咬碎,目眺欲裂,倏地仰天纵声长笑:“宇文伯空此番再现武林,目的就是要凭一身绝艺,快意恩仇,纵横字内,称尊天下,宁可暂作小忍,莫让人间笑煞,你且拭目以待,看看天下英雄翘楚谁属!百日之内,宇文伯空要不把他二人两颗人头高悬于泰山之项,就立刻自残双手,退出江湖!” 话落,身动,疾射而退,转瞬间,一条黑影自谷底深处划空腾起,向着茫夜放空电射而去。 走了,好快! 刹那间,那凄清的月色下,这隐密、阴森的幽谷中,就剩了虚幻道姑一个人儿。 月光,把她那无限美好的身影,投映在那一片砂石地上,拖得长长的,她状若痴呆、不言不动。 但,蓦地她身形一阵轻颤,美目中射出无限惊骇色。 接着,她身形一晃,“哇”地一声,砂石地上,殷红斑斑,一片血渍,柔美抚着胸,弯下了腰。 但是,她没有让自己倒下,一身傲骨,好强的天性使她咬着贝齿,忍着肉体上的痛,缓缓又站直了身子。 站直后,她无限幽怨、满怀悲凄,喃喃说了这么几句话:“该做的,我都为你做了!为你,我不惜一切……” 缓缓转过了身,拖着地上那隐透凄凉、黯然、令人望之魂销的长长身影,缓缓行向谷口,渐去渐远…… 千里奔波心一瓣,柔肠断肠有谁知! 看来,这位神秘人儿,比那伤心痴情人儿古兰还可怜。 钩月人尽望,天涯共此时—— ------------ 第二十三章 同样的一弯上弦月,昏暗月光照耀下“巫山”十二峰,峰峰挺秀,峰峰超脱,而“神女峰”更为其中之最。这儿是人迹难至、云封雾锁的“神女峰”巅。 所谓人迹难至,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人,有些人是不在此列的,譬如,眼前这一位人儿—— 峰巅,那一块孤峙的洁净大石之上,衣袂飘拂、乌髻飞扬地卓立着一个黑衣人儿。 这位黑衣人儿,有着一副无限美好的身材,一张艳绝尘衰、风华绝代的娇靥,和露在衣衫外面,那晶莹白皙、隐隐透发惑人光采的肌肤。 她卓立峰巅,在那钩月冷辉照耀下,恍若天仙下自广寒,美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有乘风飞去之概。 “巫山”地灵,“神女峰”更逗人道想,这儿的夜景夜夜都美得出奇,尤其是今夜,今夜犹胜往昔。 “神女峰”钩月夜,四野无声寂寂,这么幽美的一个情境,这么美的一个黑衣人儿…… 唯一美中不足的,该是那黑衣人儿一双如远山黛眉,轻轻地锁着一股莫名的愁。 还有,那美目中恍若蒙了一层薄雾,显得有点迷惆;这迷惆的薄雾,感染了弥漫峰腰的巫山云雾,为之更浓。 这一切,都是美的,这一切,都是静的,除了那轻微的衣袂飘风声外,整个的“神女峰”浸沉在静、美之中。 这位黑衣人儿,就是那位情海断肠痴心可怜人古兰。 古兰她这时候,一个人儿,站在这不胜寒凉的清冷峰顶干什么?瞧那袭单薄衣衫,怎奈这夜来风冷露重! 谁知道!她一双美目,呆呆地望着远方,目光中,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复杂,复杂得令人难以意会。 不过,有一点瞒不了人,那是惆怅、黯然、幽怨,还带着令人望之鼻酸泪下的凄楚…… 蓦地里,一声低沉佛号震耳撼心,划破这峰顶寂静的一切,起自那峰后一片云雾之中。 古兰娇躯一震,痴态顿收,霍然转身,美目投注处,她不由大为一愣,娇靥上浮现一片诧异惊讶色。 大石下,一丈外,双掌合十,灰衣飘飘,站着一个身材瘦削、面貌清瘦、肤色黝黑、白眉银髯的老僧。 老僧一派庄严,不怒而威,不等古兰开口,他已深深一揖,微微躬下身形,扬声发话: “老衲见过古姑娘。” 敢请老和尚认得她。 古兰娇躯微闪避过,惑然投注,道:“大和尚,你我从无一面之缘。” 老和尚道:“如今彼此可算见了面。” 古兰道:“你我并不相识。” 老和尚答得好:“相逢何必曾相识,彼此均非世俗人。” 和尚好会说话。 古兰呆了一呆,道:“大和尚是……” 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来自南海,无上下,自号‘苦僧’。” 这,古兰可不陌生,虽没见过,却久仰大名。 神情一震,娇躯微晃,立刻飘下了大五,盈盈裣衽:“原来大和尚是南海高僧,古兰仰慕已久,今夜得瞻神采,拜识佛颜,无上荣宠,足慰平生。” 老和尚躬身还礼,淡淡一笑,道:“好说,老初才是久仰古姑娘威风英名,渴慕不胜;今宵至感荣幸,平生堪慰的该是老纳这来自‘南海’的出家人。” 和尚口齿也不差。 古兰嫣然一笑道:“大和尚当代高人,佛门高僧,智慧如海,佛法无边,久隐‘南海’不问人间事,今宵突然在此现踪,不知……” 老和尚慈目深注,截口说道:“姑娘以为老衲是路过,还是有为而来?” 古兰答得毫不犹豫:“佛驾履尘世,当非无困。” 老和尚道:“姑娘好一双慧眼。” 古兰淡笑说道:“大和尚夸奖,我是福至心灵。” 老和尚道:“姑娘再看老油这‘神女峰’巅之行……” 古兰截口说道:“该也不是路过了。” 老和尚一叹道:“面对幡桃会上人,老衲不敢隐瞒。老衲由‘南海’至此,千里迢迢,为的便是寻访姑娘。” 古兰心神一震,道:“大和尚怎知古兰在此?” 老和尚道:“‘武陵山’下,老衲遇见了虚幻道友。” 原来如此。 古兰神情一喜,道:“大和尚,我那位姊姊,她……” 老和尚截口说道:“帮人救人去了。” 古兰一愣,道:“大和尚,她帮谁救谁?” 老和尚道:“帮南宫檀越,救‘衡山世家’‘小益尝’皇甫少青。” 古兰心神又是一震,道:“大和尚,这怎么说?” 老和尚道:“这说来话长,也不是什么大事。” 显然,他是不愿多说题外的话。 古兰何等冰雪聪明,一点即透。“老和尚,什么才是大事?” 老和尚道:“老衲今宵这‘巫山’之行,才是大事。” 古兰笑了笑,道:“大和尚有何教言,请只管示下。” “不敢当。”老和尚道:“老衲此行,为的是请姑娘赐以义援。” 古兰道:“那么,不敢当的该是我。” 老和尚道:“老衲不是跟姑娘客气,是实情。” 古兰黛眉一皱,惑然说道:“古兰一个弱女子……” 老和尚截口说道:“巾帼之中也有丈夫,绝代红粉由来愧煞须眉。” 古兰笑了笑,道:“那是大和尚轻易谬许。” 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敢如是。” 古兰道:“大和尚有用得着古兰效劳之处?” 老和尚道:“也可以说是老油。” 古兰笑道:一大和尚这‘也可以’之说……“老和尚道:”老衲也是天下苍生之一。 “ 古兰皱了皱眉,道:“大和尚,这话令我难懂。” 老和尚道:“老衲为的是天下苍生、宇内武林。” 古兰笑了。“大和尚,这么一说,古兰是越发地……” 老和尚脸色一整,截口说道:“姑娘,老衲句句肺腑之言。” 古兰神情一阵激动,道:“大和尚,你是说,为天下苍生、宇内武林找我古兰?” 大和尚肃然点头:“正是。” 古兰娇躯一阵轻颤,哑声说道:“大和尚,我简直不敢相信……” 老和尚道:“姑娘,其实,事实毕竟是事实。” 古兰又是一阵激动,默然不语,良久方趋于平静道:“大和尚,我能为天下苍生、宇内武林做什么?” 老和尚道:“反掌吹灰轻易事,只求姑娘一点头。” 古兰道:“大和尚何做如是语?” 老和尚道:“老衲只恐姑娘为难。” 古兰双眉一挑,道:“大和尚既知古兰,就该知古兰不是世俗不明大义的女儿家,为天下苍生,为守内武林,大和尚既找到了我,我就不会让大和尚平里奔波,白跑这一趟。” 老和尚惊然动容,慈目神光陡现,异来连闪,肃然躬身:“绝代红粉不多见,愧煞须眉又一人,老衲先谢过失言之罪,再谢姑娘悲天悯人慨允惠助的一片仁心。” 古兰忙闪娇躯,嫣然而笑:“大和尚,我还不知该做……” 老和尚站直身形,接口说道:“老衲敢问姑娘借一件东西。” 古兰道:“什么?” 老和尚道:“那本‘归元真经’。” 古兰心头一震,道:“大和尚要‘归元真经’何用?” 老和尚道:“助南宫檀越,救宇内武林。” 古兰笑道:“我明白了,大和尚是鉴于‘幽冥教’……” 她根本不明白。 老和尚摇头说道:“姑娘想左了,这跟‘幽冥教’无关。” 古兰一愣。道:“那是……” 老和尚道:“南宫檀极要对付一个功力高绝、嗜杀成性的人。” 古兰神色一紧,道:“此人是谁?” 老和尚道:“姑娘可能陌生,昔年‘玉面乌衣秀士’宇文伯空。” 古兰心头一松,摇头说道:“这个人我没听说过……” 美目深注,接道:“难道说,他一身功力能高过南宫……大侠?” 一句“三哥”险些出口。 老和尚道:“南宫檀越不是他百招之敌。” 古兰挑起黛眉:“老和尚,我不信。” 别说她,说给谁听谁也不信。 老和尚淡然说道:“事实上,的确如此。” 古兰震声说道:“大和尚,什么事实?” 老和尚道:“日前在那‘洞庭’之滨君山最高处,南宫檀越跟他交过手,激斗九十六招,南宫檀越险些……” 古兰大惊失色,花容一变,急道:“老和尚,我那三哥……” 老和尚慈目深注,淡然截口:“老衲是说‘险些’。” 古兰粉靥猛然飞红,娇羞不胜,垂下螓首。 老和尚目中异采飞闪,微微摇了摇头,道:“在那第九十六招上,南宫檀越险遭败伤,若非先占了天时地利,又及时用上老衲独门功夫‘一指禅’,绝难取胜,后果不堪想象。” 古兰一颗芳心往下一沉,说道:“这委实令人难信,当今武林,竟还有功力胜过南宫大侠之人。大和尚,他跟南宫大侠何仇何恨?” 老和尚道:“谈不上仇,但有些恨。” 古兰道:“这话怎么说?” 老和尚道:“说来说去,只为那古往今来,无人能解,也无人能够独免的一个‘情’字,失意之余,因嫉成恨。” 古兰心中一阵翻动,道:“老和尚,可否说详细点?” 老和尚目光凝注:“姑娘要听?” 古兰略一犹豫,毅然点头:“正是。” 老和尚白眉双轩,一笑,说道:“好吧,姑娘请坐,容老油为姑娘一叙他二人当年的一段旧事。” 古兰点了点头,在身旁一块大石上坐下。 老和尚也上前两步,坐到另一块石头上。 坐定,老和尚一脸肃穆凝重色,将字文伯空与南宫逸因“天香玉凤”挟嫌的一段往事说了一遍。说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只为这,他字文伯空自毁誓言,再现武林,不但要报雪那所谓夺爱之恨,更欲席卷天下,称等武林,与南宫檀越互争一日之短长,夺取那当世第一、英雄翘楚美衔……” 古兰静听之余,脸色不时变化,那神情,难以言喻,无从意会;这时她抬眼深注,接口道:“‘情’之一字,能生人,也能死人,委实是一丝不假……” 老和尚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精卫衔石,难填恨海,女朗重生,难补惜天,一时不慎,一念之差,便足铸无穷遗恨,天下之有情男女,能不慎?” 也许他言来无意。 或者他语出有心。 总之,古兰听得心弦震动,机价寒颤,垂首不语。 半晌,她方始缓缓抬起螓首,说道:“大和尚,一定要有‘归元真经’,才能克制那宇文伯空,消弭这即将来临的武林浩劫。 无边杀孽么?“ 老和尚道:“本来还有一策,无如,南宫檀越他不肯接纳。” 古兰道:“古兰愿闻。” 老和尚道:“老油曾建议南宫檀越跟令大师兄联手。” 古兰一愣,道:“联手便也能控制住那宇文伯空?” 老和尚道:“正是。” 古兰一脸惑然,道:“那么他为何不肯?” 老和尚想直说,却终于改了口,道:“这非老衲所知了。” 古兰略一沉吟,若有所悟,她自以为她想对了,但转念一想,却又觉不对,脑中闪电百转,依然百思莫解,到头来仍是徒劳枉费;还幸她未能确知那真正的原因所在,她要是知道了,只怕她势将悲愤莫名、痛不欲生哩。 望了望老和尚,她道:“据我所知,家大师兄一身功力,高不了家二、三两位师兄多少,与商大侠、司徒大侠只在伯仲之间,如果南宫大侠跟大师兄联手便能克制字文伯空,那么,他与商大侠,或司徒大侠联手,该也能……” 老和尚摇头接口说道:“姑娘错了,姑娘恐怕还不知道,令大师兄已习成‘归元真经’上所载武学,一身功力犹高于南宫檀越。” 这话惊人,古兰神情猛震,道:“大和尚,这不可能……” 老和尚道:“老衲敢问,怎么不可能?” 古兰说道:“先父过世之时,才将‘归元真经’交给家大师兄,家父过世之日,距今没有多久,怎可能……” 老和尚说道:“以令大师兄的武学根基,天赋资质,习成那‘归元真经’上所载武学,该无须多久时间,十天半月已经足够。” 古兰道:“但古兰并未见……” 老和尚截口反问,道:“姑娘这多日来,都在堡中么?” 古兰一愣无语,但旋又说道:“我虽不在,但堡中还有家二师兄跟三师兄在。” 老和尚淡笑说道:“这多日来,姑娘可见到过他们两位?” 古兰道:“只见到家二师兄。” 老和尚道:“见到几次?” 古兰道:“只见到一次。” 老和尚道:“陪谈多久?” 古兰明白了,一愣说道:“晤谈甚短,家二师兄也许不及提起,但仍不可能。” 老和尚谈笑说道:“老袖愿闻。” 古兰道:“老父的遗嘱曾有明逾,‘归元真经’交由家大师兄保管,由古兰五师兄妹共同研习。家大师兄他焉会……” 老和尚截口说道:“姑娘是说令大师兄不会违背先师道命,独自研习?” 古兰毅然点头,道:“古兰正是此意。” 对她那位大师兄,她仍然是十分信任。 本来难怪,多年相处,情逾手足。没情愫、不满,甚至于不齿,那该是另一回事。 而这些事,并不足以抹煞大师兄在她心中的尊长地位。 老和尚目间奇光,暗暗一叹,道:“无如,据老衲所知,令大师兄确是身怀‘归元’武学罕绝功力。” 古兰娇靥上神色一变,道:“大和尚……” 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敢打诳语,以老衲在武林中这点薄名,该也不会欺骗姑娘,更不会挑拨姑娘师兄妹间感情。” 这话不错,南僧北尼,同是佛门高人,得道功成,而目名列当世有数的奇人之一,他该绝不会。 古兰忙敛不悦色;改颜谢罪:“大和尚,请恕古兰失言。” 老和尚淡然说道:“哪里话,老衲不敢有丝毫怪罪之意,人同此心,若换了老衲是姑娘,老衲也必如是。” 古兰娇靥再变;神色一黯,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陡挑双眉,接道:“他日见面,我倒要问问……” 老和尚截日谈笑道:“姑娘,有些事,是不能问的。” 古兰威态一敛,默然不语。 半晌,她始又突然抬眼问道:“大和尚,这件事,南宫大侠他可知道?” 老和尚可真没想到她会突如其来地有此一问,一时来不及思索适当答复,神情微震,嗫嚅说道:“这个,这个……” 古兰嫣然一笑,道:“大和尚,你说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老和尚老脸一红,忙宣佛号:“阿弥阳佛,多谢姑娘当头棒喝,老衲不敢隐瞒,南宫檀越早在令尊谢世后不久,便已知晓。” 古兰脸色一变,道:“那他怎么不告诉我?” 老和尚道:“这非老纳所知。” 古兰美自深注,道:“大和尚当真不知?” 老和尚道:“老衲当真不知。” 古兰神色一黯,凄惋轻笑:“我知道。” 老和尚一愣说道:“姑娘知道什么?” 古兰笑得令人心酸,道:“没什么,说了徒乱人意。” 老和尚立即明白了,心中一震,没敢再问。 古兰忽地一转平静,淡笑说道:“大和尚,古兰有一事不明白。” 老和尚道:“姑娘什么事不明白了?” 古兰道:“大和尚说,习了‘归元’武学之人,便能克制那宇文伯空?” 老和尚点头道:“不错,‘归元’武学旷古绝今,所向无敌,也正是宇文伯空那身‘九阴’武学的唯一克星。” 古兰道:“大和尚说,家大师兄身怀‘归元’武学?” 老和尚又点点头,道:“也不错。” 古兰道:“那么何须南宫大侠跟他联手?” 老和尚谈笑说道:“姑娘当知,每个人天赋不同、智慧不等。” 古兰道:“大和尚是说,家大师兄智慧稍低,颖悟不够,难以登堂入室,尚未将那‘归元’武学习至炉火纯青、臻于极致?” 老和尚点头说道:“只取皮毛,难吸精髓,老纳正是此意。” 古兰点点头,默然不语。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姑娘如今该都明白了?” 古兰点头说道:“明白了。” 老和尚道:“那么姑娘……” 他要等古兰接口,岂料,古兰没接口。 老和尚白眉一轩,又道:“姑娘犹豫难决?” 古兰抬起了螓首,刹那之间,好像玉容憔悴,清瘦了不少。 摇了摇头。“大和尚别误会,只要是为了他,没有事能使我犹豫难决的,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些事都落在他身上?” 老和尚点了点头,叹道:“情、名二字累人,武林中,谁能免于争长论短、较雌论雄? 本是这么一个世界……这么说,姑娘是答应了?” 古兰微颔螓首,笑得凄惋:“谁叫是为了他……” 老和尚道:“姑娘更为的是天下苍生、宇内武林。” 古兰香唇边骤起一丝轻微抽搐。道:“随便大和尚怎么说吧……” 顿了顿,接道:“大和尚,没有更好的法儿了么?” 老和尚道:“姑娘该知道,要南宫檀越跟令大师兄联手,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事,南宫檀秘的为人……” 古兰截口说道:“我不是说这个,也许他是对的。我是请教,在这两个办法之外,可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老和尚摇头说道:“老衲已然智穷,除了这两个办法之外,老袖不认为还有第三条路好走,姑娘是不是有……” 古兰摇头谈笑,道:“我要有,就不会请教大和尚了。” 这话不错,她要有办法就不会问人。 老和尚道:“那么,姑娘是……” 古兰道:“大和尚该知道,这件事不容易。” 老和尚点头说道:“这个老衲知道,姑娘是怕难?” 古兰摇了摇头,道:“我倒不怕难,正如大和尚所说,事关天下苍生、宇内武林,我既负起既艰又巨的任务,只恐……” 老和尚道:“老衲明白了,姑娘是怕不成功?” 古兰点头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老和尚道:“老衲愿意听听这难在何处。” 古兰抬眼深注,道:“难道大和尚不觉得难?” 老和尚道:“那要看‘归无真经’放在何处了。” 古兰道:“怎么说?” 老和尚道:“要是令大师兄把它带在身上,那确实很难!” 古兰道:“怎么样便不难?” 老和尚道:“要是‘归元真经’仍在‘古家堡’,便不难。” 古兰笑了笑,道:“大和尚错了,那也不容易。” 老和尚道:“姑娘是指有令三师兄留守……” 古兰摇头说道:“关键不在我三师兄。三师兄深明大义,敢作敢为,只要对他说明原因,我料他不但不会阻难,反而会助我这做师妹的一臂之力。” 看来,古兰对三师兄知之甚深。平心而论,“慈心神龙”燕三爷,确乎是这么一条汉子。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老衲久仰‘慈心神龙’大名,只恨远处南海,无线识荆,这次来到中原,说什么也要见见这位盖世奇豪大丈夫……” 顿了顿,接道:“那么姑娘是指” 古兰道:“大和尚该知道,‘古家堡’地方不小。” 老和尚道:“姑娘是说不知‘归元真经’藏处?” 古兰点头说道:“正是。” 老和尚道:“那么,辛二侠跟燕三侠呢?” 古兰道:“我师兄妹中,唯大师兄一人知晓。” 老和尚眉锋一皱,道:“师兄妹间情逾手足,令大师兄这种做法……” 古兰截口说道:“这不关家大师兄,这是先父的意思。”。 是古啸天的意思?老和尚立刻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是他却不便说破,面对心性纯真的古兰,他实在不敢多说。 皱了皱眉,道:“这确实不容易;不过,老衲以为,这总比被令大师兄带在身上,要好办得多。” 古兰点头说道:“说得是。只是,连我也不知道,这两处,究竟是在哪一处,希望大师兄他没把它带在身上。”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求尽心尽力,要是在‘古家堡’中找不到‘归元真经’,只好委请无意了。” 古兰默然不语,半晌,娇靥上突然闪过一抹异采,说道:“大和尚可是认定,要挽救武林厄运、苍生浩劫,非拿到这本‘归元真经’不可?” 老和尚没留意古兰那异样神情,点头说道:“老纳以为应该如是。” 古兰道:“大和尚什么时候要?” 老和尚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古兰微颔螓首,笑了笑,道:“好吧,短期内,我一定将‘归元真经’交给大和尚。” 老和尚一愣,道:“姑娘这话……” 古兰一笑:“怎么?” 老和尚道:“姑娘适才不是说难么?” 古兰道:“那是适才。” 老和尚又一楞,道:“难不成如今就容易了?” 古兰道:“容易未必,只是我有了几分把握。” 老和尚一片惑然,道:“难不成就在这转瞬工夫,姑娘已思得高策?” 古兰香唇一阵颤动,笑了,笑得好勉强。“高策不敢当,倒有个下策。” 老和尚老眼深注,道:“老衲愿闻……” “大和尚。”古兰截口说道:“如今恕我不便奉告,短时期内,我定把‘归元真经’交给大和尚就是。”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办法,又为什么不愿说? 老和尚可是难得糊涂,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老油不敢再问,为天下苍生,为宇内武林,老衲先此致谢了。”说着,双掌合十,欠了欠身。 古兰连忙还礼,道:“为天下苍生,为宇内武林,这是我辈武林儿女每个人份内事,古兰何敢当大和尚一个‘谢’字?” 老和尚没再多说,站了起来,道:“打扰姑娘多时,老衲该告辞了。” 古兰并未挽留,跟着站起身子,道:“大和尚今后行踪何处?” 老和尚道:“姑娘是……” 古兰笑道:“不知大和尚行踪,‘归元真经’拿到后交给谁?” 老和尚一愣,笑道:“诚是老衲糊涂……” 微顿话锋,接道:“此间别后,老衲要到各大门派走走,‘归元真经’姑娘交给老衲或直接拿给南宫檀抛都一样。” 古兰点了点头,道:“古兰遵命。” 老和尚合十微一躬身:“老衲告辞了,虚幻道友返来,请代老衲致意。” 说完,转身飘然下峰而去。 望着那瘦削背影,古兰扬声尾话:“大和尚走好,恕我不能远送。” 老和尚的清晰话声:“夜深露重,姑娘清早些返洞安歇吧!” 尾音已在半山腰,这老和尚好快的身法。 话落,峰顶一切归于寂然。 只剩下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对月而立。 突然,古兰娇躯一阵轻颤,美目中雾意更浓,微一眨动,两颗晶莹珠泪无声坠落,失色香唇连连抽搐,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对面而不闻,只有这一句比较清晰:“……为了你,我不惜牺牲一切……” ……—— ------------ 第二十四章 这一天晌午时分“古家堡”那深沉、广大的庭院之中,一个年轻汉子正坐在小亭子里凭栏观书,看神态,他好悠闲。 是“慈心神龙”燕惕;他仍是一袭雪白衣衫,飘逸、潇洒,还有他那时刻不脱的英雄气概、豪迈之气。 不是么?瞧他右手持书,左手摸着那如犯钢髯,虎目圆睁凝注,一霎不霎,活脱脱桃园三结义中的张三爷。 尽管没那张锅底般黑脸,及那支仗以大破黄巾、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丈八蛇矛外,那慑人神威,却毫不逊色。 这该是个看书的好地方,听!静得很,除了那小桥下流水淙淙,及偶尔风过处,枯叶飞飘,有的落地,有的随水远流外,就听不到一丝声音,看不见一个动的东西。 然而,世上偏有那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事与人一阵急促步履声,打破宁静的一切。 燕三爷浓眉一皱,虎目高书,投向了画廊那头。 画廊那头,一名黑衣汉子一脸惊喜色,飞步而来。 燕三爷浓眉一挑,沉声轻喝:“站住!” 虽是沉声轻喝,其声已如闷雷,吓得那汉子一哆嗦,硬生生地煞住身形,站在数丈外。 躬下身形:“禀三爷……” 燕惕冷哼一声,道:“我是怎么交代的?” 黑衣汉子一颤,连忙住口。 燕惕虎目深注,威态未敛,道:“什么事值得你匆匆忙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黑衣汉子忙道:“禀三爷,姑娘回来了。” 燕惕神情一震,“叭”他一声,手中书坠地。“说什么?” 黑衣汉子忙又重复了一句:“禀三爷,姑娘回来了。” 燕惕满脸惊喜,大叫而起:“蠢才,你怎不早说!” 话落,刚要闪身抢出小亭…… 墓地,虎目圆睁,须嘴暴张,他愣住了。 由画廊通庭院那青石小径之上,不知何时已站着个黑纱包头,身披风氅,风华绝代、艳绝尘寰的黑衣人儿。 正是他燕三爷的那位小师妹:古兰。 古兰,她一身风尘,娇靥显得有点苍白,香唇也失去了那娇艳鲜红的一抹,而且在微微抖动着。 抖动的,不只是她那失色的香唇,还有那袭黑衣,一双美目中所包含的晶莹泪光,还有她那微显嘶哑的话声:“三师兄!” 燕惕瞿然惊醒,机伶一颤,颤声大呼:“师妹!” 虎躯腾起,飞扑过去。 再看时,燕惕一双铁腕已紧紧抓上古兰的两条粉臂;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凝脂肌肤玉骨,何堪那两只足能粉金碎石的虎掌?而此时,他早已忘了这许多。 古兰她也没觉得痛,只感到无限温馨由两只手臂传遍全身,那是手足友爱,可贵的真情。 这使她一身疲劳,一身风尘,霍然全消;然而,代之而起的是那女儿家柔弱的天性,所吃的苦,受的委屈,骤涌心头,化为串串珠泪,夺眶而出。 再看三爷燕惕,虎目微红,将四连张,只是说不出一句话儿来、如猖钢髯上挂着颗颗晶莹之物,这真是:泪眼相望,红颜泪对英雄泪,共流四行。 既悲且喜,喜的成份比悲的多。 天下最感人者,莫过于此,那黑衣汉子也低下了头。 好半天,还是古兰先收了泪,柔黄轻抬,抹去娇靥上两片泪渍,霎霎美目,长长的睫毛上,犹挂晶莹几颗。“三师兄燕惕一松手,突然仰天长笑,如龙吟,如虎啸,声震长空,风云为之变色,枯叶籁该而落。 须臾,笑声歇止,他举袖扶泪,一把又抓上粉臂。“走!师妹,到亭子里去,咱们好好儿谈谈。” 古兰默默地点了点头,任凭三师兄拉着,走向小亭。 坐定,燕三爷虎目凝视、无限关切:“师妹,这一向可好?” 这一问,问得古兰两串心酸泪险又夺眶,但她到底忍住了,微微点了煤首,强笑说道: “还好,三师兄好?” 燕惕一摊双手,道:“师妹,你瞧瞧,我永远是老样子。” 忽然叹了口气,接道:“倒是师妹,你清瘦多了。” 古兰伸手摸了摸娇靥,淡然笑道:“是么?我自己倒没觉得。” 有没有觉得,她自己明白。 燕惕自也不糊涂,他明白小师妹的心意,没敢再多说,勉强笑了笑,有意改变了话题: “师妹,大师兄跟二师兄……” 古兰截口说道:“我知道。” 燕惕愕然说道:“师妹知道?” 古兰点了点头:“这等大事,天下武林,谁不知道。” 燕惕笑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还是大师兄跟二师兄福气好。” 古兰一愣,道:“怎么?” 燕惕笑道:“师妹自离堡以后,连这一次共回来两次,大师兄跟二师兄头一次就见着了师妹,而我却要等到今天。” 一句话听得古兰险又掉泪,强笑说道:“真正福气好的,是我。” 燕惕一愣:“怎么?” 古兰笑道:“三位师兄,我都见着了。” “还是师妹会说话!”燕惕哈哈大笑,笑声歇止,他浓眉双轩,虎目深注,犹豫了一下道:“师妹这趟回来,是……” 至此住口不言,目光凝视,静待反应。 古兰略一迟疑,道:“我这趟回来,是为了找东西的。” “怎么?”燕惕脸色一变,道:“师妹还要走?” 古兰柔婉强笑,道:“我不得不走。” 燕惕虎目圆睁,道:“师妹,这话怎么说月古兰未答,想了想,道:”有件事,我得先让三师兄知道一下。“燕惕道:”什么事?“古兰道:“有关南宫三哥自身,跟天下武林安危的事……” 接着就将“南海”苦僧告诉她的事儿,扼要说了一遍。 燕惕静听之余,脸色连变,古兰话声一落,他立刻接上了口,道:“‘玉面乌衣秀士’再现武林,苦和尚出了‘南海’,这该是震撼宇内、沸腾武林的大事,我怎么一丝儿也不知道?” 古兰笑了笑,道:“我在外面都不知道,三师兄整日不出堡门一步,一心全在堡中事务上,又怎会知道?” 燕惕点了点头,叹道:“说得是,看来‘古家堡’的耳目如今是够迟钝的了… …“顿了顿,接道:”宇文伯空一身功力本不差,昔年便已威震武林,这一下何异如虎添翼,确足睥睨宇内,称霸天下…“ 望了古兰一眼,接道:“师妹,那‘九阴’武学,可是百年前赫连天古所遗?” 古兰点了点头,道:“听苦和尚说,正是赫连天古所著‘九阴真经’上武学。” 燕惕神色忽转凝重,道:“这么说,他是非找大师兄及‘古家堡’霉气不可了。” 古兰神情一震,道:“三师兄,他找的只是南宫三哥。” 燕惕道:“师妹怎糊涂一一时?他既有席卷天下、称霸武林之野心,心目中的劲敌,该不只是南宫大侠一人。‘古家堡’天下第一,大师兄又是现任掌门,无论声名、地位,均在各大门派之上,他会放过‘古家堡’跟大师兄么?” 燕三爷粗中有细,分析得有理。 古兰神情再震,娇靥失色,道:“三师兄,那……” “那什么?”燕惕虎目龙威、浓眉挑煞,豪情毕露地大笑道:“昔年找出道晚,如今可适逢其时,对他‘玉面乌衣秀士’我是久仰大名,早想领教了。他来了正好,正好一偿我多年的夙愿,既可斗斗他,也可看看‘九阴’武学及‘古家堡’武学孰高。” 古兰既惊又急,忙道:“三师兄……” 燕惕又截了口,笑道:“师妹,你由来愧煞须眉,今儿个怎么了?不来的,不用躲,要来的躲也躲不掉,连咱们这‘天下第一堡’的人都怕事,武林中别的门派,该怎么办?” 古兰默然没答话。 燕惕一笑,又道:“师妹,别担心,咱们这块招牌大,说什么,还得自己顶住,三师兄我凭这双肉掌,三尺龙泉,纵是致胜无望,可也不会输得太惨。师妹,先把它放在一边,咱们还是谈谈正经大事,师妹这趟回来,是找那‘归元真经’的?” 古兰点了点头,道:“三师兄的意思……” “我没有什么。”燕惕一脸郑重,万文豪情,凛然大义形于色。“师妹知道我的为人,姑不论南宫大侠跟咱们交非寻常,对‘古家堡’曾有大恩,便是毫不相干的人,只要他是正派侠义,为天下苍生,为守内武林,就是要我这颗大好头颅,我也能面不改色,毫不犹豫,立即双手奉上。” 果然人间奇男,盖世英豪,铁挣大丈夫。 确也是有心人,那“交非寻常”四字,显得特别涵义。 其实也对,本来是跟他几位师兄妹都交非寻常。 古兰一阵激动,美目顿湿,无限敬佩,道:“三师兄,我先谢谢…。,,”这是什么话!“燕惕道:”用得着吗?要知道,这不是师妹一个人的事儿。“这是真心实话,唯真心实话最感人。 古兰沉默了一下,道:“三师兄可知道……” 燕惕截口说道:“师妹是指‘归元真经’的藏处?” 古兰点了点头。 燕惕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大师兄有没有把它带在身边。” 古兰双眉陡挑,道:“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东西。” 燕惕脸色一变,道:“师妹,别忘了,大师兄是掌门人。” 古兰默然不语,低下头去。 燕惕虎目倏现不忍之色,忙道:“师妹,我没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古兰猛抬螓首,道:“三师兄就是打我、骂我,长幼有序,那也是应该的,我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是……” 顿了顿,毅然又说:“只是他不该瞒着师弟妹,一个人修习那‘归元真经’上的武学。” 燕惕脸色又一变,道:“师妹,这是谁说的?” 古兰道:“苦和尚……” 接着把苦僧有关这件事的话,补充说了一下,最后说道:“三师兄该知道,苦和尚可是当代奇人、佛门得道高僧,他不会无中生有的做那虚无谎言。” “南海”苦僧,燕惕自然信得过;可是,情逾手足的大师兄,燕惕他自然也信得过。 这麻烦得很,他到底相信谁好呢? 一个是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苦僧他不会空穴来风地无中生有,无端捏造事实。 一个是相处了十多年,情逾亲骨肉,“冷面五龙”大师兄他是举世皆知的当代奇豪,不世英雄,他该绝不会。 刹那之间,燕惕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显得很阴沉,默默地,不说一句话,好半天才开了口道:“师妹,我不会偏袒自己人,但……” “三师兄!”古兰突然截口,说了这么一句:“这事连南宫三哥也知道。” 燕惕一愣,道:“这又是谁说的?” 古兰道:“也是苦和尚。” 燕惕浓眉一挑,道:“南宫大侠为什么没有告诉咱们?” 古兰道:“三师兄,怎么说,他也是个外人。” 燕惕道:“咱们可没把他当外人看待。” 古兰香唇边浮现一丝幽怨凄楚笑意。“那是咱们的想法。” 燕惕道:“他也该知道。” 古兰道:“他是知道,但如果换了我是他,我也不会说,如换了三师兄是他,三师兄会说么?这是做人的道理。” 燕惕再度默然,现在有两个人有这种说法,而这两个人,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又极重,尤其是后者。 虽然他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但,无可讳言地,他对他大师兄“冷面玉龙”宫寒冰的信心,已有了些微动摇。 尽管这些动摇是微乎其微,却足以使他心神颤动。 因此,他的脸色更难看、更阴沉了。 良久,他才微微摇头道:“师妹,咱们是自己人,自己人的事儿好办,且把它搁过一旁,师妹,你说南宫大侠他不愿意跟大师兄联手……” 这时候,改变话题,该是最好的办法。 古兰点了点头。 燕惕道:“为什么?” 古兰道:“谁知道。” 燕惕浓眉忽挑,道:“该不是为了师妹……” 古兰苍白的面颊上倏现一抹红晕,道:“三师兄,你该知道,他不会是那种人,而且……” 神色忽地一黯,幽幽接道:“三师兄也早该看出了,对我,他是避之犹恐不及。” 燕惕心头一震,道:“师妹,别错怪他,就是因为他这样,才值得女儿家倾心,不是么?倘若他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三师兄!”古兰颤声叫了一句。 燕惕连忙改了口:“那么他又为了什么呢?” 古兰摇了摇头,道:“谁知道,也许,他有他的道理。” 燕惕淡淡说道:“我为大师兄不平,也为大师兄叫屈。” 古兰唇边掠过一丝勉强笑意:“三师兄……” 墓地里,画廓东端,有人轻唤了一声:“古姨!” 古兰神情一震,螓首倏转,美目投注,不由一阵激动。 画廊东端,并肩站着三个人,是“三小”! 她颤声带笑,轻柔唤道:“小灵,你们三个……” 三个人影疾如闪电,已然飞投人享,诸葛灵领着小黑、小虎,一起躬下身形。 诸葛灵道:“小灵儿三个虽没见过古姨,可是心里一直想着古姨,今儿个终于见着了,古姨,小灵儿三个向您请安了。” 好会说话。 由来赤子心声最感人,古兰美目中泪光涌现,柔美双伸,她一下拉住了三个,含泪带笑,颤声说道:“我知道,是你三叔不让你们来。其实,古姨更想看看你们,打当年一直想到今天,今天古姨好高兴,来,都抬起头来,让古姨看看。” 三小先后抬起了头,三个人眼中,也都饱噙了泪水,诸葛灵情不自禁冲口道:“古姨,您人真好,跟小灵儿三婶一样好古兰再也难忍热泪,那是心酸,也有喜悦,任它挂下晶莹两串,她没伸手去拭。带笑说道:”谢谢你,小灵,古姨哪敢比你三婶,能及你三婶儿一半,古姨就已心满意足……“顿了顿,接口道:”你们三个,小灵最俊秀,小黑最机价,小虎显英武,一般地惹人喜爱,来,全都坐到古姨身边来。“乍听起来,像哄小孩的口吻,其实发乎真情。 虽然,三小都已是年届十四五的半大孩子,可是在她这位古姨眼中,还不永远是娇惯的小孩子么? 坐下了,古兰转往燕惕,道:“三师兄,他们三个……” 燕惕“哦”了一声,道:“是南宫大侠的意思,他怕我一个人孤单无聊。” 古兰冰雪聪明、玲戏剔透,一听就明白了,心中可着实感激她那位南宫三哥。 点了点头,转向三小:“在古姨这儿,住得惯吃得惯么?” 诸葛灵点了点头,道:“谢谢古姨。‘” 小虎却突然愣愣地冒一句:“古姨,一切都好,就是菜太辣了。” 诸葛灵瞪了他一眼,古兰跟燕惕刚想笑,小虎他口快心直地又接了一句,这一句是针对诸葛灵那一眼:“不是么?你哪一顿不是龄牙咧嘴直冒汗?” 诸葛灵脸一红,哭笑不得。 古兰柔美掩上了植口。 燕惕仰天纵声大笑,震得小亭直晃。 这一笑,可招来了小黑的埋怨,他眨动着大眼睛,道:“燕叔还好意思笑呢! 古姨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幸亏小黑耳朵尖,要不然现在还在那儿闲坐呢!“燕惕一愣,笑声倏住,一巴掌拍上大腿。“对!燕叔糊涂,晚上我设宴赔不是,成么?” 有吃的,小黑气消了,也乐了,例嘴笑道:“赔不是小黑不敢当,有吃的,那还不成?” 又全笑了,笑声中,诸葛灵问道:“古姨,大伙儿都知道,都要来看您,可是没燕叔的令谕,他们不敢擅自离守,要小灵儿讨句话儿。” 原来如此,怪不得大半天没见一个人。 古兰笑了,道:“等会儿,我去看他们。” 诸葛灵望了望燕惕,又望了望古兰,一副欲言又止状。 古兰要张口,燕惕已先开了口:“小灵,咱们爷儿们可是大男人。” 诸葛灵脸一红,道:“燕叔跟古姨的谈话,小灵儿三个都听见了……” 燕惕一愣,笑道:“燕叔可没骂你。” 他没当回事。 可是诸葛灵却一本正经地道:“燕叔,您别代人不平,代人叫屈,小灵儿三叔之所以不跟人联手的原因,小灵儿知道……” 看来,他是要为他三叔辩解。 燕惕又一愣,道:“什么原因,你说说看。” 诸葛灵却正色摇头,道:“关系太大,小灵儿不能说,也不敢说。” 燕惕浓眉一皱,目光投向古兰,他要古兰问。 古兰刚叫了声:“小灵……” “古姨!”诸葛灵已然接口,说道:“别人不知,难道您和燕叔还不知道小灵儿三叔的为人么?” 古兰娇靥一热,道:“古姨跟你燕叔都知道,不然……” 不然什么,她没说,却临时改了口:“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 诸葛灵又截了口,道:“古姨,小灵儿只能这么说,小灵儿三叔所以这么做,绝没有错,这原因,您跟燕叔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古兰点了点头,道:“那古姨就不再问了。” 燕惕没说话,可是一双浓眉却皱得很深。半晌,突然抬眼望向诸葛灵,正色说道:“小灵,既然你不便说,燕叔我也不好再问,现在燕叔要问你另一件事儿,你可要……” 诸葛灵剑眉一挑,道:“燕叔,您只管问,能说的,小灵儿知无不言。” 可只限于能说的。 燕惕设在意,道:“‘南海’有个苦和尚,你可知道?” 诸葛灵道:“知道,但没见过。” 燕惕道:“他跟你三叔,都说你宫叔已经习成了‘归元真经’上的武学……” 诸葛灵截口说道:“燕叔,小灵儿三叔可没说。” “好,就算他没说,”燕惕道:“那么你知道不知道?” 诸葛灵毅然点头:“知道。” 古兰脸色一变,燕惕浓眉皱得更深,道:“是真是假?” 诸葛灵道:“是真不假。” 燕惕虎目威棱一闪,道:“怎么说?” 诸葛灵道:“小灵儿三叔做事,向来讲求根据,他也不会无中生有、捏造事实、血口喷人,这,燕叔您该知道。” 燕惕道:“我是问你。” 诸葛灵挑眉说道:“小灵儿敢以性命担保,如果不真,燕叔可唯我小灵儿是问。” 古兰娇靥一片蓝白,燕惕须发微张,身形暴颤。 良久,他方始一叹抬头:“师妹,这真令人难信……” “燕叔!”诸葛灵突然说道:“小灵儿年幼无知,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可别见怪。” 燕惕陡挑浓眉,道:“说,小灵,在燕叔跟古姨面前,没那么多顾虑。” 诸葛灵道:“多谢燕叔,小灵地放肆了……” 顿了顿,接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没揭开庞天化等三人身份之前,您相信他三人是‘幽冥教’徒么?” 这话不错。 古兰娇躯猛震,燕惕勃然变色,探掌如电,一把抓上诸葛灵手臂,虎目暴睁,厉声说道:“小灵,你是说一” 诸葛灵神色平静,淡然截口:“燕叔,小灵儿就说那几句话,没说别的。” 的确,他没说别的。 燕惕威态一敛,松了铁掌,苦笑说道:“小灵,燕叔失态……” 诸葛灵道:“燕叔,小灵儿三个是晚辈,对晚辈,没有这种话。” 燕惕摇了摇头,道:“小灵,彼此关系非比寻常,可不是外人。” 诸葛灵道:“小灵儿没敢当燕叔是外人。” 燕惕道:“那你哪来那么多顾忌?” 诸葛灵道:“燕叔,该说的,小灵儿全说了。” 古兰突然说道:“小灵,那是能说的,而不是该说的。” 诸葛灵神情一震,默然不语。 古兰颤声说道:“小灵,对古姨,你忍心么?” 这句话厉害。 诸葛灵唇边一阵抽搐,道:“古姨,您要小灵怎么说?” 古兰道:“古姨要你直说。” 诸葛灵道:“小灵儿并没有绕圈子的地方。” 古兰道:“可还隐瞒了很多。” 诸葛灵唇边又起抽搐,道:“古姨,小灵儿就知道那么多。” 古兰笑了,笑得好不凄婉:“那么,哪来的能说与不能说?” 诸葛灵道:“这是古姨说的。” 古兰道:“能说的,我知无不言,这可也是你说的话。” 诸葛灵一震住口,但族又说道:“古姨,既知小灵不能说,您何必……” “小灵!”古兰截口道:“古姨已经够可怜的了,你不想为古姨好?” 诸葛灵身形倏起轻颤,道:“小灵儿视古姨如三婶……” 古兰苍白的娇靥猛然一红,道:“那就该为古姨好。” 诸葛灵尚未说话,小虎突然说道:“古姨,他不说我说!” 诸葛灵霍然变色,侧顾大喝:“小虎,你敢!” 威态也自慑人,小虎还真怕他,机伶一颤,低下了头。 古兰目中异采一闪,道:“小灵,你这是……” “古姨。”诸葛灵唇边渗血,道:“小灵儿只求您别逼问我们三个。” 古兰娇躯一震,默然不语。 诸葛灵目光满含歉疚,哪声说道:“古姨,原谅小灵儿,小灵儿无意惹您难受,实在小灵儿三个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件事,您跟燕叔总有明白的一天。” 古兰点点头,突然笑了,笑得很真、很坦然。“小灵,你也别难受,古姨知道你三个为难,不说也就算了,倒是眼前还有正经大事儿待办……” 诸葛灵好不感激,歉然一笑,道:“古姨,您可是要找‘归元真经’?” 古兰点了点头,道:“你三个都听见了?” 诸葛灵道:“小灵儿三个帮您找。” 古兰道:“谢谢你三个有这份儿心意,可是古家堡这么大……” 诸葛灵道:“‘归元真经’总该藏在一个地方。” 古兰道:“谁又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 诸葛灵笑道:“问燕叔。” 古兰跟燕惕都是一愣,古兰道:“你燕叔不知道。” 诸葛灵笑得神秘,道:“您问问看。” 燕惕瞪目说道:“小灵,你可别冤人。” 诸葛灵道:“小灵儿哪儿敢,燕叔您何妨多想想。” 燕惕道:“想什么?” 诸葛灵道:“‘归元真经’的藏处。” 燕惕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叫我怎么想?” 诸葛灵道:“谁说的?” 燕惕道:“我说的!” 诸葛灵道:“小灵儿不这么说!” 燕惕道:“你怎么说?” 诸葛灵道:“小灵儿说您知道……” 燕惕霍地跃起,探掌便抓。“小灵,你敢拿燕叔开玩笑!” 诸葛灵道:“燕叔,这是正经大事,小灵儿哪敢开玩笑,小灵儿还有下文。” 燕惕收手说道:“说!” 诸葛灵道:“小灵儿斗胆,认为燕叔您不用脑筋。” 燕惕一愣,道:“我燕叔何时不用脑筋了?” 诸葛灵道:“就是现在。” 燕惕满头雾水,瞪圆了虎目,道:“小灵,怎么说?” 诸葛灵道:“‘古家堡’中,您现在的身份是……” 燕惕截口说道:“代掌门,这跟找‘归元真经’有什么关系?” 对呀!似乎是风马牛嘛。 无如,诸葛灵他还有说法,道:“燕叔,您这代掌门是怎么来的?” 燕惕道:“小灵,你这话……” 诸葛灵道:“燕叔请答小灵儿问话。” 燕惕道:“是你宫叔交代的。” 诸葛灵道:“不错。” 本来没什么不对。 燕惕道:“怎么样?” 诸葛灵道:“当时他交代了您什么?” 燕惕道:“掌门信物。” 诸葛灵道:“还有呢?” 燕惕道:“十二金牌,大小旗令。” “还有呢?” 燕惕道:“没有了。” 诸葛灵道:“真的没有了?” 燕惕道:“燕叔还会骗你不成?” 诸葛灵道:“您想想。” 燕惕当真想了一想,道:“没有了。” 诸葛灵道:“恐怕还有吧!” 燕惕浓眉一挑,道:“小灵你” 诸葛灵道:“小灵儿怎么了?” 燕惕道:“你知道,燕叔是出了名的急性子。” 诸葛灵道:“那麻烦了。” 燕惕一愣道:“怎么?” 诸葛灵道:“小灵儿是出了名的慢性子。” 敢情是存心急人,急死人。 燕惕哭笑不得,道:“小灵……” 诸葛灵道:“燕叔,这种事儿急不得,一急就有碍思路,思路一阻,便找不到‘归元真经’了,小灵儿提醒您一句,交代的话。” 燕惕愣然说道:“交代的什么话叩诸葛灵笑道:”您怎么问起小灵儿来了。“燕惕道:”无非是些严防内外,多加小心一类的话。“诸葛灵道:“不,还有,那一再叮嘱的。” 燕惕皱眉苦思,突然精神一振,“叭”地一掌拍在诸葛灵肩头上,诸葛灵身形为之往前一冲,皱眉说道:“燕叔,您这是……” 燕惕大笑说道:“我想起来了,小灵,有你的!” 诸葛灵苦笑摇头:“您想起来了,小灵儿也倒楣了,早知有这一巴掌……” 摇了摇头,住口不言。 古兰插口问道:“三师兄想起来什么了?” 燕惕眉飞色舞,笑道:“大师兄要我特别留意钟楼,小灵,是这句么?” 诸葛灵点头说道:“不错,正是这句。” 燕惕道:“难不成‘归元真经’会藏在钟楼上?” 诸葛灵道:“不然一个钟楼,有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 燕惕道:“小灵,藏东西可要藏在隐密处。” 诸葛灵道:“燕叔,最不为人注意的,是显眼处。” 燕惕大笑说道:“小灵,还是你行,看来燕叔是差你多多,这多活了十几年饭是白吃了,这张脸够光彩的。” 转往古兰,道:“师妹,你看如何?” 古兰笑了笑,道:“小灵的推测报合理,是与不是却仍难断言……” 望向诸葛灵,笑问:“对么,小灵?” 看来,她如今是更喜爱三小了。 按说,诸葛灵他该点头,岂料,他摇了头。“不对,古姨!” 古兰一愣:“怎么?” 诸葛灵道:“小灵儿可以断言。” 古兰又一愣,刚要问。 诸葛灵脸一红,道:“早在小灵儿来这儿的第三天,小灵儿三个就上去过了。” 说穿了不值一文钱。 古兰恍然大悟,笑道:“三小之名,果不虚传,好厉害。” 燕惕大笑说道:“一些不差,一些不差……” 突然机伶一颤,脸上变了色,接道:“小灵,尚幸是你三个,要是外人……” 又是一颤,闭口不言。 古兰不禁也微微变色,望着诸葛灵,笑问:“小灵,‘归元真经’藏在钟楼什么地方?” 诸葛灵道:“就藏在挂钟的那根横梁之上。” 古兰道:“你看清楚了?” 显然,她还唯恐有误。 诸葛灵脸又一红,道:“小灵儿还翻阅过呢!” 古兰这回算是定了心,目注燕惕,笑道:“三师兄!” 燕惕会意,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师妹在这儿等着,我去拿来。” 说着,就要迈步出亭。忽听小黑一声轻笑:“有事小黑服其劳,燕叔您也坐着。” 话落身闪,比电还快,一线黑光飞射而逝。 燕惕睹状,住步大笑,道:“小黑,放心,晚上一顿少不了你的。” 这一句,听得大家全笑了……—— ------------ 第二十五章 西岳华山,也称太华山,中峰莲花峰,东峰仙人峰,南峰落雁峰,世称华岳三峰。 又有云台、公主、圣女清峰,隐拱中峰。唐,诗圣杜子美,曾有那么一句诗言:诸峰罗列似儿孙。 莲花峰,是当今几大门派中,华山派之根本重地,派之中枢,就在这座莲花峰上。 这一天,旭日东升,金光万道,晴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看样子,准是个艳阳天的日子。 晨晓,山中,总要比平地晚一个时刻来到,那是因为矗山高峰,挡住了日头,有些地方照射不到。 夜暗,山中,却又比平地早一个时刻降临,谁都知道,平地暮色初垂,刚黄昏,山中已然一片黝黑。 是故,当这一天平地已披上金光的时候,山中犹朝露颗颗晶莹、晨雾迷蒙,仍难见十丈以外事物。 在那“华山”南峰“落雁峰”下,有一片谷地。谷地之中,有一片废墟,堆堆瓦砾,根根焦木,狼藉满地。 瓦砾场中,那几堵断壁上,已长满了杂草萝藤,那根根焦木之上,也生出了茸茸嫩绿苔藓。 看样子,这是一场大火劫后所遗。 也想见得,这堆废墟已经过了不少年头。 大火归大火,经年归经年,但是,由那尚未尽焦的根根朽木上的剥落朱漆,及那残破的碧瓦看当年,这片废墟的所在之地,必然是山中的楼阁,画栋雕梁,美轮美美,人间天上之神仙居处。 这地方真好,仰望或云封雾锁,或郁郁苍苍的碧绿山峰,耳听泉声不辍,风过林间那悦耳天籁必能令人心旷神治,俗念全清,涤然出尘。 只可惜它遭了回禄,历经了一场大火。水火无情,留下的,只是瓦砾、断壁、焦木,一堆废墟。 唉,多凄凉! 这凄凉的一片,只能供后人于探幽揽胜之余,停足凭吊,闭目凝想当年那欢乐的盛况。 是有人凭吊,不信,瞧! 在那堆废墟之前可不正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一袭儒衫如雪的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面对废墟,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不过,该够了,因为,由他那颀长、流洒、飘逸。玉树临风般背影看,他必然是超拔不群、倜傥非凡。 他,垂着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想必,他为那凝想中的画栋雕梁、斜倚朱栏的楼中人儿……那美好的一切,而黯然神伤!读书人虽然难免呆痴、迂腐,但却泰半是文诌诌、酸溜溜、多愁善感,动辄蹙眉落泪的多情种。 雅兴登临,探幽揽胜,发思古幽情之余,每每叹息连连,口中喃喃又呆又痴地潸然泪下,甚至于号啕大哭一场。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世人管读书人叫书呆子的道理所在。 眼前这位是读书人,他应该不能独免。 果然不错,听蓦地里,一声悠悠轻叹,划破了这寂静的一切;轻叹之中,所包含的东西太多,令人无从意会。 但,轻叹人耳,却能令人鼻酸、泪坠。 书生动了,倒不是转过了身,而是举起了腿,迈出了步,跨过几根朽木,两堆瓦砾,走近了废墟。 敢情,他还要进去多看看。 果然,他东张张,西看看,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有点惋惜,似乎有点痛心,对这一切也有点念旧的似曾相识。 尽管他东张西看,可始终没转过身来,充其量不过转过了半张脸,这半张胜,俊美绝伦,世所罕见。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过了身,走出废墟,这一来,一张脸全能看见了,适才没看见的那半张,跟看见的那半张,一样的俊美,十足的美男子、俊书生。 跨出了废墟,他回身投下最后的一瞥,长吁了一口气,飘然迈步,准备离去;但,适时…… 一声轻喝起自十余文外那片松林中:“施主,站住,华山不是任人来去之处。” 书生毫无惊愕色,闻声住步,缓缓转身,两道目光有如冷电,淡然含笑,投向了发声所在。 松林内,人影闪动,一条灰影疾若鹰隼,飞掠而出,直落书生面前一文处,那是个一身道袍的年轻全真。 年轻全真好相貌:玉面朱唇,长眉斜飞入鬓,背插一柄长剑,鹅黄剑穗随风飘动着,威态逼人。 没容他说话,书生谈笑开了口:“道长好沉得住气,这时候才发话现身。” 听话意,书生是早发现了他。 年轻全真一愣,目中飞闪慑人寒芒,冷冷说道:“施主也很沉得住气。” “那是自然。”书生笑了笑道:“我这个人,由来镇定,再说,林泉孰宾主,风月无古今,我来得,阁下也未得,似乎值不得大惊小怪。” “好一个林泉孰宾主,风月无古今!”年轻全真挑眉冷笑,说:“施主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书生淡淡说道:“道长这是考我么?” 年轻全真冷冷说道:“答贫道问话。” 连个“请”字也没有,书生皱了皱眉,道:“‘落雁峰’。” 他没说“华山”。 年轻全真紧逼一句:“地属何处?” 书生似乎有意拿他开玩笑。“华阴。” 这谁不知道? 年轻全真脸色一变,冷哼一声,说道:“没想到施主既机警又利于舌辩,贫道问的是此地归谁管。” 这难不倒书生,他答得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该归皇上管。” 年轻全真脸色又一变,有点哭笑不得,冷冷一笑,说道:“那么,施主是不知道‘华山’二字?” 到底还是自己说了。 书生笑了,点头说道:“知道,世之西岳,谁不知道?” 知道就好办,年轻全真道:“施主是武林人物?” 何突来此问? 书生笑了笑,道:“半个。” 年轻全真一愣,道:“施主语出玄奥,令人难懂。” 书生道:“不难解释,另半个,道长看得见。” 不错,看得见的是“文”,看不见的是“武”。 年轻全真恍然大悟,冷冷说道:“半个武林人物,也该知道‘华山派’三字。” “当然!”书生点头笑道:“我是久仰盛名,如雷贯耳。” 年轻全真目中寒芒一闪,挑了眉:“那么,施主何故擅入我‘华山’禁地?” 书生“哦”地一声,笑道:“原来道长是‘华山’高弟,失敬了。” “岂敢!”年轻全真淡淡道:“施主尚未答贫道问话。” 书生听若无闻道:“敢问道长上下?” 年轻全真道:“贫道一尘。” 书生拱手笑道:“原来是‘华山’后起俊彦,‘华山三秀’之一,失敬了。” 一尘稽首还礼,道:“不敢,贫道再请施主回答问话。” 不错,责问归责问,还是挺懂礼的。 书生仍未答,又问:“敢问,令师是‘无’字辈中哪位?” 一尘肃容道:“家师‘无为’,贫道再请……” 书生截口说道:“原来是‘无为’道长高足……” 目光深注,满脸诧异,接道:“有件事,难道令师没告诉过道长?” 一尘微愕说道:“什么事?” 书生回手一指,道:“‘落雁峰’下,这片谷地并不属于贵派。” 一尘道:“这个贫道知道。” 书生截口说道:“那么道长因何责我擅入‘华山’禁地?” 一尘长眉一挑,冷冷说道:“有件事,施主恐怕也不知道。” 书生道:“愿请教。” 一尘道:“十多年前,掌教将‘落雁峰’下这片谷地,划赠与‘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大侠是不错,南宫大侠是敝派恩人也是敝派友人,但自四年前这‘龙凤小筑’被一场大火焚毁之后,敝掌教已下令将此谷地收归‘华山’,永列禁地,擅入者,以擅闯敝派中枢重地同等问罪。”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神情一阵微微激动,愣了愣,道:“这我倒是不知。” 一尘截口说道:“所以贫道请施主留驾。” 书生眉锋一皱,道:“道长留住我要怎么样?” 一尘长眉微挑,冷冷说道:“烦施主走一趟敝派。” 书生笑道:“贵派昔年我常去。” 一尘冷然说道:“这一趟不比昔年。” 书生道:“便是今日,我也正是要去。” 一尘道:“那最好不过,请。” 一摆手,侧身让路。 “且慢!”书生适时说道:“道长,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我本打算去的,那是出诸我的自愿,现在要是被道长押着走……” 一尘长眉一挑,道:“怎么样?” 书生笑了笑,抬头说道:“我倒不想去了。” 一尘脸色一变,道:“贫道只怕由不得施主。” 看来,这年轻的全真,气盛得很。 书生皱了皱眉,道:“道长,我说句道长不爱听,也不会相信的话,我若想走,资派任何人拦不了,我要是不想走,就是贵掌教他也不能相强。” 一尘勃然变色,迫:“贫道的确不爱听,也更不相信。” “那好办!”书生谈谈笑道:“劳驾道长跑一趟‘莲花峰’,请贵掌教前来试试。” 一尘睑色再变,冷笑道:“贫道本拟遵命,只可惜敝掌教日理万机,没空处理这些微小事,凭施主也不配惊动他老人家。” 书生没在意,笑了笑,道:“那么,以道长高见?” 一尘冷冷说道:“施主最好随贫道走一趟。” 书生道:“要是不想去呢?” 一尘道:“贫道仍是那句话,只怕由不得施主。” 书生道:“我也是这句话,只怕由不得道长。” 一尘目中暴射寒芒,道:“那么,施主是遍贫道动手相请了?” 话落,抬起了右掌。 他是剑拔弩张,跃跃欲动。 书生可跟个没事人儿一般,皱了皱眉,道:“道家无为,道长怎屡动无名?道家无争,道长怎又那么动辄言武?难不成这也是令师教的……” 这几句话,份量够重的。 一尘的脸色,先是一红,继而一白,他右掌刚扬。 书生却又接着说道:“道长,出家人方便为本,不知者,该不罪。” 一尘右掌为之一顿,冷冷说道:“敝掌教的令谕中,没提到这一点。” 敢情,不知者也要罪。 书生仍没在意,淡淡说道:“总该有个例外。” 一尘道:“有,除非是南宫大侠本人。”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笑了:“南宫逸本人便如何?” 一尘道:“敝派之中,没有南宫大侠不能行走之处。” 这话,够感人,也足见“华山”一派对南宫逸的崇敬。 书生笑道:“那么,道长是越发地押不走我了。” 一尘一愣,旋即冷笑:“怎么?” 书生说道:“南宫逸是人,我也是人,他是个读书人,我也是个读书人,他能来,我何独不能?” 一尘冷笑说道:“人与人不能相提并论,施主岂能比南宫大侠?” 书生道:“那么贵派岂非太以厚彼薄此?” 一尘冷冷说道:“事实如此,贫道不欲否认。贫道敢再问一句,‘莲花峰’上走一趟,施主到底去是不去?” 书生抬头说道:“道长原谅,我不想去。” 一尘脸色一变,道:“施主,贫道没工夫多费唇舌。” 书生淡淡说道:“道长,我也没工夫在此久留。” 一尘目中寒芒暴闪,道:“施主,贫道已一忍再忍。” 书生道:“道长,我有同感。” 一尘道:“施主当真不走?” 书生道:“道长何多此一问?” 一尘一袭过饱无风自动,道:“那么,施主,恕贫道得罪了!” 他身形刚闪,书生突又摆了手:“道长且慢。” 一尘立刻停身,挑眉发话:“施主尚有何教言?” 书生道:“岂敢,我只是请教,道长可是真要动武么?” 一尘冷冷说道:“那要看施主了。” 书生道:“我说过,我本来要去,只是如今不想去了。” 一尘冷笑说道:“那么,施主那一问,岂不多余!” 书生双眉一挑,道:“道长,你这出家人可讲理?” 一尘道:“施主问得好,出家人没有不讲理的,施主擅入敝派禁地,贫道职司守护,事非得已,不讲理的该是施主。” “道长既讲理那就好办。”书生说:“烦劳道长请位贵派年高之人,你我当面讲理。” 一尘冷笑说道:“施主好计谋,贫道不是三岁孩童。” 书生笑道:“道长是怕我跑了?” 一尘冷然点头:“正是。” 书生道:“我站在‘理’字上,用不着跑。” 一尘道:“贫道只怕施主在‘理’字上站不住。” 书生道:“那么,你我何妨试试?” 一尘道:“只可惜贫道不是三岁孩童。” 显然,他认定书生是有意支开他,好溜。 书生皱了眉,抬起头,道:“那么,是道长不讲理了,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我这个人由来不愿与不讲理的人多说,只好一走了之了。” 看来,他也不愿动手,话落,转身,迈步就走。 一尘脸上变了色,沉声说道:“贫道清施主留步!” 书生听若无闻,背着手,缓步走他的。 一尘长眉一挑,沉声又道:“贫道再请施主留步!” 书生依然流洒迈步,充耳不闻。 一尘目中寒芒电闪,沉声三次发话:“贫道三请施主留步!” 无奈,书生跟没事人儿一般,照走不误。 一尘厉叱说道:“事不过三,非‘华山’欺人,实施主逼我,贫道得罪了!” 闪身疾扑,单掌飞递,五指如钩,攫向书生左肩。 书生头也不回,一笑说道:“读书人不愿动辄言武,道长,适可而止。” 脚下突然加快,一步跨出数尺。 一尘右掌立时落了空,书生拿得准,只差了一发。 一尘神情一震,冷冷说道:“怪不得敢擅入‘华山’禁地,原来施主身怀高绝身手! 施主再接贫道这一招试试。” 招式不变,依然五指如钩,攫向书生左肩。 书生仍没回头,笑道:“道长,我不愿你自找麻烦,稍时挨骂,再奉劝一句,能放手时便放手,见好就收。” 说着左掌后抛,一闪而回。 一尘那右掌心却又被轻轻地点了一下,右臂一阵酸麻,心神大震,霍然色变,抱脱飞退,口中喝道:“施主原谅,事出无奈,贫道要动兵刃了。” 翻腕疾探肩头,“锑”地一声,长剑出鞘,身形一伏,正待前去卜。 蓦地里,谷口传来一声苍劲沉喝:“一尘大胆,还不住手!” 一尘一惊停身,适时,一条灰影电射落地,灰影故处,一名面貌清癯、须发俱灰的老全事,威态慑人,瞪目大喝:“还不与为师跪下!” 劈手一把抢过了一尘手中长剑,一尘机伶一颤,曲膝就跪。 书生早已停步转身,这时谈笑发话:“真人,你这是使我难堪。” 衣袖微展,虚空抖向一尘。 别说跪了,连弯腰都弯不下,一尘不禁骇然,当时愣住。 老全真振腕抛剑,“铮”地一声,长剑入士半尺,直挺挺地插在一尘面前,不住摇晃,沉声说道:“拿去!” 然后转身,神情一肃,举袖稽首:“无为见过南宫大侠,并多谢南宫大侠不罪之恩。” 这下一尘明白了,刚拔起面前长剑,闻言脸色一变,机伶再颤瞪目张口,又愣住了。 南宫逸皱眉笑道:“真人,南宫逸可不是外人。” 话锋微顿,目光投向一尘,接道:“名师出高徒,令高足身手不凡。” 无为老脸一红,道:“有眼无珠,失礼冒渎,哪湛谬赞,南宫大侠见笑了。” 南宫选笑道:“‘擒龙手’华山不传之秘,令高足施来足有火候八分,错非我躲得快,此刻只怕已被押上‘莲花峰’了……” 顿了顿,接道:“令高足今年……” 无为截口说道:“十九。” “那难怪!”南宫逸笑道:“当年我夫妇筑庐于此时,恐怕他尚未入‘华山’门墙。” “正是。”无为点头说道:“不然他天胆也不敢冒犯快驾。” 南宫逸笑了笑,没说话。 无为却侧顾一尘,候接轻喝:“上前见过南宫大侠。” 一尘可是早走过了神,闻言既窘迫又尴尬,跨前数步,一张俊面胀得红似八月丹枫,稽首说道:“见过南宫大侠,晚辈不知是……” 南宫逸笑道:“贵掌教令谕中没有提到这一点,我有,不知者不罪。” 一尘一张脸更红,红到了耳根,抬眼偷望,赧笑说道:“南宫大侠明教,得饶人处且饶人。” 无为一惊,脸色才变。 南宫逸已然挑眉长笑:“真人,别多嘴,这不关你的事,令高足十分可人,他日再相逢,我要让三小跟他好好结交结交。” 无为立即恍然,转怒为喜,连忙稽首:“多谢南宫大侠垂青。” 南宫逸道:“要谢别谢我,是贵派后继有人,南宫逸敢为贵派贺。” 说罢,抬手一指,飞点一尘。 一尘机伶一颤,愕然瞪目,犹自茫然。 无为却老脸抽搐,神情激动,深深再稽首:“多谢南宫大侠成全,此恩此德,无为… …” 南宫逸摆手截口:“真人,我为的不是你,我为的是‘华山’一派,举手之劳,尚且言谢,那么贵派护我故宅之情,我又该怎么办?” 无为长髯拂动,老脸含泪,浑身俱颤,一袭道袍无风自动道:“南宫大侠当年筑庐于此,‘华山’在南宫大侠德威的庇护之下,很能平安无事屹立动荡武林之中;昔日几遭危厄,又蒙南宫大侠数度赐以援手,这大恩大德,‘华山’门人虽脑浆涂地亦不足以回报,护宅之举,只不过聊表……” 南宫逸皱眉截口,道:“真人,你可是存心要南宫逸难受?” 无为连忙住口,侧顾一尘,见一尘犹神色茫然,瞪目愕立,不由摇头一叹说道:“一尘,你难道还不明白?” 一尘程然而悟,身形一矮,突然跪倒。“大恩不敢言谢,晚辈当永铭五内、没齿不忘。” 南宫逸这回是既没来得及出手拦阻,也没来得及躲闪,结结实实地受了一个大礼,摇摇头,苦笑不语。 无为老眼深注,脸上再现激动色,说道:“月前无为两位俗家师叔自‘古家堡’返派,带回南宫大侠健在,及目睹‘紫玉扳指’令符的讯息,闻讯后‘华山’举派振奋,人人顶礼,个个膜拜;昨日更接得商大侠、司徒大侠两位侠驾,华山正自念念,不想今日南宫大侠侠驾突降,无为师徒有幸先迎,诚履无上荣宠,南宫大侠此来,莫非是……” 南宫选点头说道:“正是为追查‘幽冥教’及各大门派遣逢变故事。” 无为道:“那么,南宫大侠不上‘莲花峰’,却来这‘落雁峰’下……,,南宫逸神情一黯,唇边做起抽搐,道:”多少年没来了,我来看看故宅如今是何模样。 “无为面有愧色,道:”当年是‘华山’……“南宫逸摇头谈笑,道:“真人,这跟贵派无关,当年只怪南宫逸不该远离……” 顿了顿,苦笑一声,接道:“其实,谁又能想得到?” 无为沉默了一下,道:“这多年来,不知南宫大侠可曾查得一点……” 南宫逸摇头说道:“没有,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无为一叹说道:“这么说来,当年那凶徒之手法,可称得” 倏地住口不言,探怀取出一物,递向南宫逸,道:“南宫大侠可知这是何物?” 那是一根通体乌黑,望之似“簪”而又不太像的东西。 南宫逸只看一眼,勃然色变,伸手接过,震声说道:“真人,此物何来?” 无为一愣,道:“这是一尘前年在此守护时,无意中于一难断墙下发现,一时好奇,捡了起来,怎么,莫非……” 南宫逸目中暴射镇人威棱,截口说道:“真人可知这是何物?” 无为道:“无为正是要请教南宫大侠。” 南宫逸唇边掠过一丝冰冷笑意,道:“这是男人管发之物,本不足为奇,可是这根发簪却是罕世奇珍、功能祛除百毒,举世仅此一根,此物非金非铁,乃是犀角磨成。” 无为一震说道:“南宫大侠可知,放眼天下,谁人有此罕世发簪么?” 只要知道是谁,那就…… 按说,南宫逸既知此物之底细,该也知道此物之主人。 岂料…… 他玉面抽搐,身形一阵轻颤,竟摇了头:“不知道……” 刹那间,镇人威态与那怕人神色尽敛,淡然一笑,接道:“不过,此物举世仅此一根,有了它,还怕找不到主么?” “说得是。”无为点头说道:“南宫大侠高见……” 抬眼深注,接道:“南宫大侠莫非以为此管主人,与当年……” “很难说。”南宫逸淡笑摇头,道:“单凭此管,南宫逸不敢断言,不过,他应该脱不了嫌疑。” 无为点了点头,没说话。 南宫逸望了他一眼,突作此问:“请问真人,自当年火焚我‘龙风小筑’之后,这一堆废墟贵派可是一直派有专人守护?” 无为点头说道:“不错,前两年是无为,后两年便由一尘接替至今。” 南宫逸道:“在此期间,可曾发现有任何人……” “没有。”无为说道:“无为守护期间,未见有任何人来此。” 南宫逸转往一尘,一尘没等发问,立即说道:“自晚辈接替家师至今,南宫大侠是进入此地的第一人。” 也没见有人来过。 南宫逸点了点头,没再问。 无为抬眼深注,尽射惑然:“南宫大侠问这个,是……” 南宫逸截口淡笑,道:“贤师徒在此守护前后几年中,既没有发现有人来过,则此物主人,便该是在贤师徒开始守护之前来过。当年南宫逸在家的时候,也没见有生人在此出现,除非是‘龙凤小筑’遭到火劫的那天夜晚;那么,我该找他问问,那一天晚上,他来我这‘龙凤小筑’干什么。”这话,说得够明显的了。 无为明白了,点了点头,沉吟地说道:“只是人海茫茫,宇内辽阔,天下如是之大,南宫大侠……” 南宫逸淡笑道:“真人,莫忘了此物举世仅此一根。” 无为道:“这个无为知道。但,罕世之物,人人秘之,他要是那纵火之人,一经发现此物遗失。必已早做准备,或远走高飞,或隐名理姓;别说找他不易,就算是找到了他,他矢口否认这是己物,只怕……” 南宫逸截口笑说道:“真人说得不错,可惜他并不一定确知此物是在何处遗失的,就算他知道,或远走高飞,或隐名埋姓,但天理昭彰,不隐邪恶,我不相信没办法找到他,那只不过是迟早而已……” 无为道:“无为说过,他若是矢口否认……” 南宫逸笑道:“我不怕他否认,只怕他坦然承认是己之物。” 无为一愣说道:“无为愚昧……” “好说。”南宫逸淡淡道:“真人是难得糊涂;真人该知道,我要是毫无把握,事关人命,我绝不会轻易找上他,也不会胡乱指人,他要是否认,那表示他作贼心虚,必是他放火无疑。 他要是承认,反倒令人高深莫测,不敢下断言了。“不错,这是理。 无为点了点头,目射钦佩之色,默然不语。 南宫逸笑了笑,道:“真人提供此一有力线索,南宫逸当图后谢……” 听得一个“谢”字,无为双眉一轩,刚要说话。 南宫逸已然摆手,又道:“真人,这件事就此打住,如今,南宫逸要谈谈当前大事,请问真人,各门派高手,现在可都在‘莲花峰’上?” 无为点头说道:“不错。” 南宫逸道:“古家堡那位‘冷面玉龙’宫大侠呢?” 无为道:“也在。” 南宫逸点了点头,道:“我商大哥与司徒二哥呢?” 无为道:“他两位也在。” 南宫逸道:“有个‘南海’苦和尚,真人可认得?” 无为道:“昨日才拜识。” 南宫逸道:“这么说,他也来了?” 无为点头说道:“正是。” 南宫逸道:“据我所知,‘华阴’还住着几位,没跟他们一起上山。” 无为一愣说道:“这个无为就不知道了,南宫大侠是如河……” 南宫逸笑道:“真人忘了?丐帮耳目遍天下,消息最灵通,而我是丐帮大长老的拜弟,算起来也是丐帮的三长老。” 无为笑了,一尘也笑了。 南宫逸笑了笑,又道:“那几位,宫大侠应该知道,难道宫大侠没有说起?” 无为摇头说道:“没听宫大侠说过,可能无为的掌教师兄知道。” 南宫逸道:“怎么说?” 无为道:“除无为的掌教师兄外,宫大侠很少与别人交谈。” 南宫逸皱了皱眉,略一沉吟,道:“各派高手住在贵派何处?” 无为道:“偏院。” 南宫逸道:“一天多工夫下来,可曾有了什么收获?” 无为摇头说道:“没有,唉……” 神色忽转凝重,接口道:“不仅没有,而且在各派高手到达的前一天,派内又发生了两件奇事。” 南宫逸一愣,道:“什么奇事?” 无为双眉深皱,道:“无为掌教师兄房内桌上,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封书信,警告‘华山’不得接纳各门派高手,否则……” “否则怎么样?” 无为道:“否则三月内必有奇祸降临。” “华山”一派,虽不如少林、武当、峨嵋之声势浩大,可也称得上能人辈出、高手如云;尤其自遭逢变故,“九叶金莲”连根被拔之后,更是防卫森严,布署周密,何啻铜墙铁壁,滴水难泄;如今,竟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投了书,而且送到掌教房内桌上,这该是桩惊人的事,也是“华山”一派的奇耻大辱。那投书人之身手、功力可想而知。 南宫逸心神震动,皱了眉,道:“这是那天什么时候的事?” 无为道:“是掌教师兄做罢早课,回转房内时发现的。” 是早上,而不是晚上。 竟敢在大白天明目张胆地潜入“华山”重地投书,此人可真大胆。 南宫逸道:“那就是说,掌教在晨间起床时,并未发现桌上有信了?” 无为点头说道:“不错。” 南宫逸道:“信上署名的是谁?” 无为道:“‘幽冥教主’,‘幽冥帝君’。”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看来,‘幽冥教’之大胆、神秘、诡满,前所未见,令人震惊……掌教居处重地,难道贵派就没留人看守……” 无为截口道:“‘华山’周遭遍布‘华山’‘一’字辈高手,‘莲花峰’上各处皆有‘无’字辈高手隐伏,不是无为当着南宫大侠说句狂话,就是商大侠与司徒大侠那般身手,想登上‘莲花峰’,恐怕也不很容易。是故,掌教师兄房内,并未派专人守卫……” 这话说得并不过份,南宫逸明白,当此之际,“华山”戒备之森严,的确不是自己两位拜兄所能轻易偷渡间越的。 南宫逸眉锋刚皱,适时,无为又接着说道:“不过,实际说来,当时掌教师兄房内,并不能说没有人……” 南宫选截口问道:“谁?” 无为道:“专司洒扫的‘清’字辈两名弟子。” “清”字辈犹低“一”字辈,该是小道童。 南宫逸双眉一挑,道:“他二人什么时候进房的?” 无为道:“每天在堂教起床后,他二人便到了。” 南宫逸道:“什么时候离去?” 无为道:“早课完毕,掌教返房之后。” 南宫逸道:“可曾问过他们二人?” 无为道:“他二人说丝毫未有所觉,没见外人进房。” 南宫逸笑了笑,道:“没见外人,想必见过自己人。” 无为没犹豫,随答道:“一清曾到房里看了看。” 南宫逸笑道:“三秀中那位老二?” 无为点了点头,道:“论起来,他是一尘的师弟。” 南宫选道:“他是哪位……” 无为道:“无非师弟的大弟子。” 南宫逸道:“他到掌教房里干什么?” 无为道:“三秀虽是‘一’字辈高手,但功力却足可与‘无’字辈高手相颉颃,‘三清院’内,那一天是他当值。” 南宫逸道:“是例行巡视么?” 无为点头说道:“正是。” 南宫逸略一沉吟,道:“除一清外,他二人可曾见到第二个人进房?” 无为摇头说道:“没有了。” 南宫逸沉默了一下,道:“一清是什么时候拜入‘华山’门墙的?” 无为一愣,目射诧异,道:“南宫大侠是……” 南宫逸谈笑截口:“没什么,随便问问。” 无为道:“三年前。” 三年前。 南宫逸目中奇光一闪,道:“未拜入‘华山’门墙之前,他是干什么的?” 无为目中再现出诧异色,不过他没有问,当即答道:“到处流浪,靠替人做做粗活或乞讨为生。” 南宫逸道:“三年前,充其量他不过十五六岁,他没有家?” 无为道:“父母双亡,家中又遭了回禄。” 南宫逸道:“这是他自己说的?” 无为点了点头。 南宫逸摇摇头,叹道:“身世够可怜的……” 无为截口说:“正因如此,也因为他禀赋不错、资质颇佳,所以无非师弟才把他带回‘华山’,收录门下。” 南宫逸点了点头,道:“他的禀赋当然不错,要不然他怎能在三年工夫之内,便出类拔草地列名‘三秀’之中,功力能与‘无’字辈高手相颉顽。” “不。”无为摇头说道:“他是带艺投师。” 南宫逸微微一怔,“哦”了一声,笑道:“他未入‘华山’门墙前,师承何人?” 无为道:“家传武学,他父亲生前是个镖师。” 南宫逸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 顿了顿,目光轻注,接道:“真人,那第二件奇事又是什么?” 无为老脸一红,陡现差惭色,神情也越见凝重。“好在南宫大侠不是外人,否则无为实在无颜出口;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华山’一派数十年声名势将扫地,难以再在武林中立足了,‘幽冥教’委实欺人太甚……” 长髯飘拂,双目暴射寒芒,身形一阵颤动,住口不言。 他不是不说,是悲愤,是羞怒,一时缴动得说不下去了。 南宫逸目中闪过一丝骇人威棱,没开口。 半晌,无为方渐趋平静,苦笑稽首道:“南宫大侠请怨无为失态,道家主无为,恬淡寡欲、与世无争,但,斯可忍,孰不可忍身形连颤,目中再现寒芒,顿了顿,一字一字接道:”真武殿上那块横匾,‘真武殿’三字之上,不知何时,被人以指代笔,写上了两个字……“南宫逸双眉一挑,道:”什么字?“无为老脸一阵抽搐,道:“森罗。” 如此一来,“真武殿”变成了“森罗殿”了。 这,够骇人听闻的,也够令人发指的。 华山“三清院”“真武殿”内的那块巨大横匾,可是创派时挂上去的,也是历代遗传下来的神物。 如今,却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被人毁了!其实,真要是毁了还好,偏是被人在“真武”两字之上,多加“森罗”两个字。 除非换匾,无如那是历代所传神物,换不得。 可是,要不换,堂堂的“华山派”,明明的“真武殿”,却挂了一块“森罗殿” 横匾,这像什么话? 这恶作剧太过份,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南宫逸陡挑双眉,目中冷电暴射,但刹那间他却又尽敛威态,淡然问道:“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无为脸色白得怕人,道:“当天下午。” 南宫逸道:“谁发现的?” 无为道:“值殿弟子。” 南宫逸道:“据我所知,大殿之中,不会断人。” 无为道:“南宫大侠乃当年‘华山’常客,对‘华山’诸情知之甚详,正是如此。” 南宫逸道:“值殿弟子,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绝不难轻离。” 无为道:“也不错。” 南宫逸又挑了挑眉,道:“这就是了,当天贵派正好发生了一件大事!” 无为却摇头说道:“并没有。” 南宫逸一呆,道:“早课罢后,贵掌教回房发现书信的事呢?” 这该是震动全派的大事。 无为道:“这……掌教师兄镇定超人,别有用意,这他没有张扬。” 一派掌教至尊,应该处处超人一等。 南宫逸道:“既没张扬,真人如何知晓?” 无为一愣,道:“是无非师弟说的。” 南宫逸笑道:“真人那位师弟,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只可惜无为他难得糊涂,不懂南宫逸的用意。 他沉默了一下,道:“掌教师兄发现了那封书信后,曾召唤一清入室……” 南宫逸截口笑道:“我明白了,师徒如父子,一清他告诉了他师父。” 无为点头说道:“是无非师弟问了他。” 南宫逸皱了皱眉,道:“难道贵掌教没下令谕,不许轻泄?” 无为苦笑说道:“自然有,但诚如南宫大侠所说,师徒如父子,徒弟对师父,有什么话不能说,又有什么敢隐瞒的?”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他师徒就将拿教令谕置诸脑后了?” 无为脸色一变,默然不语。 南宫逸又淡淡一笑,道:“这叫抗命、欺上,按派规,该怎么处置?” 无为机伶一颤,道:“掌教并不知情……” 南宫逸双眉一挑,目中闪射威棱,道:“真人,我是个外人,对此,我不便说什么;不过,站在跟贵派多年知交立场上,我对真人这种包庇晚辈抗命、欺上的做法,不敢苟同。” 这几句话,份量可不轻。 无为脸色又复一变,连忙稽首:“无为未具天胆,不敢……” 南宫逸淡淡截口说道:“那么,真人明知晚辈抗命欺上而不上禀,这叫什么?” 无为骇然失色,机伶连颤:“多谢南宫大侠明教,无为知罪……” 猛地站直身形,肃然接道:“南宫大侠请稍待,无为这就去禀报掌教师兄,自请处分。” 话落,又一稽首,转身要走。 勇于认错,从善如流,不愧得道全真、三清弟子。 南宫逸伸手一拦,道:“真人,且慢。” 无为转身再稽首:“南宫大侠尚有何教言?” “好说。”南宫逸谈笑道:“既错了,我以为不妨将错就错,就这么错下去。” 无为一愣,道:“先责备,后鼓励,无为愚昧,不知南宫大侠……” 显然,这位得道全真是不懂,可也有点不悦。 南宫逸没在意、淡淡说道:“目前,已知此事的,贵派之中,恐怕已不止真人一个。” 无为低下了头,旋又抬起了头,道:“除掌教外,‘无’、‘一’、‘清’三辈差不多全知道了。” 南宫逸扬了扬双眉,笑道:“那么,我请问,倘若真人禀报掌教,自请处分,那‘华山’派中,其他也知此事的各代弟子,将何以自处?” 无为一愣哑了口,半晌才红着老脸憋出一句:“无为但请南宫大侠明教。” “好说。”南官逸道:“还是那句话,不妨将错就错,就这么错下去。” 无为沉默了一下,嗫嚅说道:“那么,掌教师兄的威信……” 南宫逸截口说道:“我说句不该说的话。目前已不是谈威信的时候了,如何设法平定惶惶人心,才是当前急务。” 无为神情一震,道:“南宫大侠是说……” 南宫逸淡笑说道:“‘三清院’前,一池‘九叶金莲’连根被拔,这事虽然惊人,但,那究竟是在‘三清院’外;如今,贵掌教的居处竟又被人潜入投书,且来去无踪,简直把‘华山”视如无物,这变故,该更骇人,贵派人心如今是惶惶不安,真人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一语中的,一针见血,无为变色点头:”南宫大侠料事如神,明察秋毫,’华山‘外表看似平静,其实,三代弟子暗地里莫不议论纷纷……“南宫逸截口说道:“再想得坏一点,倘若‘幽冥教’乘此而入,贵派只怕会立即自乱阵脚。溃不成军,其结果,不堪想象。” 无为面无人色,机伶寒颤,连连稽首,道:“无为恭请南宫大侠高明指点。” “好说。”南宫逸淡笑说道:“此来本为竭尽绵薄……” 抬眼深注,接道:“各门派高手既至,我以为,贵堂教不会不把这两件事,告诉那位领袖群伦的‘冷面玉龙’宫大侠。” 无为点头,说道:“正是,掌教师兄已将这两件事告知了宫大侠,当夜并曾与宫大侠商讨对策。” 南宫逸皱了皱眉,道:“商讨的结果如何?” 无为道:“‘华山’既已接纳了各门各派高手,自然是严防那所谓奇祸降临。” 南宫逸道:“还有呢?” 无为道:“这是当前首要课题。” 南宫逸笑了笑,道:“我以为,只要找出那投书毁匾之人,便可防止奇祸,更可以平定贵派的惶惶人心,稳住阵脚。” 无为道:“南宫大侠所见甚是,无为深有同感,无如……” 南宫逸截口说道:“无如什么?” 无为苦笑说道:“那投书毁匾的‘幽冥教徒’早已远走高飞,哪里……” 南宫逸抬头说道:“真人错了!明智如真人者都做这种想法,无怪那投书毁匾的‘幽冥教’徒能随心所欲、逍遥自在了。” 无为一愣说道:“南宫大侠是说……” 南宫逸谈笑道:“我说那投书毁匾之人,如今犹在‘三清院’内。” 此语惊人,无为神情猛震,瞪目急声道:“南宫大侠此言当真?” 南宫逸谈笑说道:“真人当知我向不做没把握的断语。” 这一点无为可知道:“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当世奇才第一,智慧如海、料事如神,他要是没把握,不会轻易下断言。 无为再稽首,道:“无为愿闻其详。” 南宫逗笑了笑,道:“真人是问我理由么?” 无为道:“正是。” 南宫逸道:“我打个譬如,一个人一旦失了贼,他多半以为贼已鸿飞冥冥、远走高飞,绝不会想到那刁贼犹在他的家中……” 无为道:“冒此奇险,此贼胆大的可以。” 南宫逸笑道:“若胆小他就不来了。何况,他这么做,失了贼的一家人,反不会怀疑到他头上。”这几句话,话里有话,有意思。 无为有点明白了,霍然说道:“南宫大侠是说,那投书毁匾之人,混在了本派弟子中?” 南宫逸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混’字不妥,一家人谁不认识谁?要说混,那可不是失贼之当日!应该有一段时日了。” 无为双眉一批,脱口说道:“是家贼?” 南宫逸笑道:“真人毕竟明白了。” 无为勃然变色,道:“南宫大侠是说,那投书毁匾之人,是‘华山’三清弟子自己人么?” 南宫逸道:“以事理推之,该如是,但却说不上是三清弟子自己人。” 无为神情震动,道:“那是……” 南宫逸道:“披了道袍的‘幽冥教’徒。” 无为老眼圆睁,紧紧凝注,道:“南宫大侠莫非已知他是谁?” 南宫逸道:“有九成把握。” 无为道:“敢请……” 南宫逸笑道:“真人,我还差一成。” 无为道:“南宫大侠神目如电,所见当不会有错。” 南宫逸谈笑说道:“那是真人的看法,诸葛武侯,神人,尚且算差一着,错用了马谡,何况南宫逸肉眼凡胎平庸人?” 无为还想再问。 南宫逸已然挑起双眉,整了脸色:“真人,事关重大,无证无据,我不敢空口指人。” 无为不敢再问,略一犹豫,道:“那么……” 南宫逸截口谈笑:“真人,何妨等我上了‘莲花峰’再说?” 无为点了点头,默不再语。 他是难得糊涂,就这么几个人,已然呼之欲出;不过实也难怪,究竟是相处多年的自己人,叫他怎么去想呢! 沉默了一下,忽地抬头慨叹道:“看来,无为这‘无’字辈的几个师兄弟,都该自绝以谢祖师,华山‘三清院’被人潜伏多年而茫然无觉……” 南宫逸笑道:“照真人这么说,南宫逸那位大哥,也该自绝以谢丐帮祖师了。” 无为一愣道:“怎么,莫非……” 南宫逸笑道:“丐帮各处分舵,泰半以上的分舵主,是‘幽冥教’徒。” 无为一惊,呆了半晌方道:“这么说来,只怕其他各门派……” 南宫逸道:“真人高见,‘幽冥教’不会厚此薄彼。” 无为脸色更见凝重,机伶寒颤,默然不语。 适时,那位身为晚辈,垂手侍立一旁的一尘,目中陡现奇光,突然说道:“一尘斗胆,敢请插一句嘴。” 无为看了他一眼,喝道:“说!” 一尘刚要张口,南宫逸目光凝注,淡笑说道:“锋芒戒于太露,少自作聪明。” 一尘脸上一红,窘迫稽首:“多谢南宫大侠当头律喝,一尘不敢说了。” 无为惑然望向南宫逸。 南宫逸笑道:“没什么,令高足想禀知真人,那投书毁匾之人是谁。” 无为一震,转向一尘:“一尘,你知道?” 一尘恭谨稽首:“师父原谅,一尘不知道。” 无为脸色一变,目中方闪寒芒。 南宫逸已然淡淡说道:“真人,令高足悟性超人,真人该高兴。” 无为神情又复一震,立敛怒态,稽首说道:“是无为之过。” 南宫选淡然一笑,道:“真人可要回转‘三清院’?” 无为道:“南宫大侠如今要上‘莲花峰’?” 南宫逸点了点头,道:“正是。” 无为道:“那么,容无为命人通报,以便掌教……” 南宫选截口笑道:“真人,南宫逸是常客,如今也是非常时期。” 无为略一犹豫,道:“那么,也该容无为带路。” 话落,稽首转身,径先前行。 南宫逸不再多说,淡淡一笑,飘然举步,与无为走个并肩,背后,一尘恭谨稽首相送—— ------------ 第二十六章 莲花峰上,明桩暗卡遍布,都是“无”字辈老全真,也都是南宫逸当年故人;一路行来,老全真纷纷稽首,虽未出声招呼,可是老脸上、眉宇间,那隐露着的惊喜、亲切神色却令人感动。 “三清院”,坐落在“莲花峰”腰,登上百级石阶,那碧瓦、朱门,宽敞、宏伟、肃穆的“华山”中枢重地立现眼前。 广场上,那当年异香沁人,红花、翠叶、绿波相映的一池“九叶金莲”,如今只剩了一地死水。 一池功可益寿延年、强筋健骨的珍贵妙品,在一个欲图席卷天下、独霸武林者的野心下,做了无辜的牺牲,就这般白白地被糟蹋了,怎不令人惋惜?怎不令人痛心? 南宫逸望着这曾经相识的当年旧物遗迹,双目中威棱闪射,眉梢儿挑了几挑,暗暗地切齿不已。 “三清院”那两扇朱漆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门外,那广场上,空荡、寂静,不见一个人影。 这,虽有异于往昔,但值此之际,当如是。 蓦地里,一阵嘹亮钟声自“三清院”中划空响起,震破了这“华山”瞬间之前的无限静寂,也冲淡了不少低沉阴霾。 南宫逸与无为,方自讶然互觑。 突然,“三清院”内当先冲出一人,大步飞奔过来。 是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他一到面前,没容南宫逸开口,两只铁腕如电攫上了南宫逸双手,紧紧抓住,连连摇晃,神色激动,威棱闪射的风目中,流露着的,是炽烈的真情,这,令人眼睛发红鼻发酸。 “老弟,你终于来了,要是再不来,我可要离开大伙儿找你去了。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这多日不见,思何可支?老弟,你想煞人了,怎么样,近来可好?” 南宫逸既感动又佩服,任他抓住双腕,笑道:“托福,二侠好……” 辛天风紧接着又是一句:“事情办得怎么样?” 他自然不知南宫逸是为了何事。 南宫逸想答话,无奈,以“冷面玉龙”宫寒冰、“华山”掌教无机真人为首的各门派豪雄,以及他两位拜兄,都已含笑站在一丈外;人家尽出相迎,怎好让人久待?只得改了口,笑了笑,道:“二侠,咱们稍时再做长谈,行么?” “行,怎么不行?”辛天风铁腕一松,大笑道:“老弟一句话,什么不行!” 说着,带笑转身。 南宫逸略整衣衫,抢步向前。 寒暄见礼毕。 宫寒冰目光深注,淡笑发话:“南宫大侠一路辛苦。” 南宫逸笑了笑道:“多谢宫大侠关注,路途崎岖难行,南宫逸好几次都差点儿栽倒,还好,终于走完了。” 僧、道、俗俱笑,尤其辛天风,他笑得更加豪迈。 可没一人懂这当世双雄对话中的真正含意。 宫寒冰双眉微扬,笑道:“天下可没有南宫大侠不能走的路。” 南宫逸笑道:“那要看什么路了!譬如,由‘洞庭’到‘武陵’这一段,可当真使南宫逸差点没栽了好几个大跟头。” 又是一阵大笑。 宫寒冰有点儿不自然,也笑得勉强。“无论怎么说,南宫大侠毕竟是走完了它。 如今,宫寒冰要拱手相让这暂代之位,轻松轻松了。“他想来个“无官”一身轻。 南宫逸笑道:“以前我是勉为其难,如今我可再不敢接受了。” 宫寒冰道:“南宫大侠,这话怎么说?” 南宫逸道:“肩负艰铝,任重而道远,短短几天之内,宫大侠回春妙手先康复了昆仑掌教那走火火魔的僵硬下肢;再展神通,寻回了峨嵋金顶那口镇派神物巨钟。 这,使南宫逸自惭无能,自叹不如……“ 宫寒冰目中飞闪一丝寒芒,淡然说道:“南宫大快也知道了?” 南宫逸道:“天下武林,人人额手称庆,个个高挑拇指,议论纷纷,有口皆诵,哪个不知,谁个不晓?” 宫寒冰目中再现异采,淡淡一笑道:“那是各门派同道合力所致,非官寒冰一人之能……” 群雄之中,突然有人截口说道:“宫大侠何必谦让?若非仰仗宫大侠绝世功力、高深智慧,凭各门派同道之力,只怕水难觅回失物,挽救昆仑掌教绝症。” 说话的,是那位少林“罗汉堂”首座主持大空老和尚。 他话声方落,紧接着,又一人开口:“说得是。有道是:精兵还须良将,倘若为帅者非智力兼具,深通韬略,仍不足克敌制胜。” 是那位武当“上清下院”主持,天一老道。 少林、武当说了话,“峨嵋”、“昆仑”两派更是如响斯应、同声歌颂,尽表感激、敬佩之情,只差没当着大家五体投地。 看来,“冷面玉龙”此人果然厉害,不过短短几天工夫,他已然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各门派的“心”。 也轻而易举赢得了那高人一等的期望。 宫寒冰淡笑谦逊,可是,却毫不掩饰地将那流露着诡异得意的目光,投向了南宫逸。 南宫逸视若无睹,泰然微笑地说了话:“宫大侠,当此节节顺利,势如破竹之际,军中易帅,那是大不智之举,明智如宫大侠者,当知……” 宫寒冰双眉微轩,截口笑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南宫逸道:“怎么说宫大侠都不该……” “不然。”宫寒冰谈笑摇头,道:“宫寒冰不避狂妄,要是换个别人,此举也许不当,但面对奇才第一的南宫大侠,宫寒冰却自惭渺小,难望项背。” 南宫逸道:“宫大侠,这是大事,不是客气的时候。” 宫寒冰道:“所以宫寒冰请南宫大侠为天下武林着想。” 好厉害的一张嘴。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我认为宫大侠也该顾全大局。” 宫寒冰笑道:“拱手让高明,情愿听命帐下,宫寒冰为的就是大局。” 南宫逸道:“为帅者,须能孚众望。” 宫寒冰说道:“试问天下武林,宫寒冰不以为‘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之声望,不如‘冷面玉龙’,低于任何一人。” 南宫逸淡笑道:“这也要看怎么说了。” 宫寒冰道:“怎么说南宫大侠都是独尊于武林。” 南宫逸摇头说道:“不然。” 宫寒冰笑道:“这话,只怕天下武林同道,没一人肯信。” 南宫逸淡淡笑道:“我却以为眼前诸位,必然点头。” 宫寒冰面有狐疑色,道:“宫寒冰不敢信。” 南宫逸笑了笑,道:“宫大侠当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宫寒冰点头说道:“这何止宫寒冰一人知道!” 南宫逸笑了笑,又问:“宫大侠也当知,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宫寒冰再点头,道:“这个宫寒冰知道。” 南宫逸道:“我在‘古家堡’对付‘幽冥教’,步步落人后着,处处落人下风;宫大侠率众征讨‘幽冥教’于莽莽江湖,却旗开得胜、节节胜利,这可是铁一般事实。” 宫寒冰笑道:“我来自‘古家堡’,‘古家堡’承蒙南宫大侠鼎力赐助,威震群邪,‘幽冥教’徒闻名颤栗、望风胆落,不到几天,潜伏在‘古家堡’的内好,肃清歼尽,怎说步步落人后着,处处落人下风?” 南宫逸目光深注,淡笑说道:“宫大侠要问?” 宫寒冰挑了挑眉,笑道:“宫寒冰愿闻。” “不错。”南宫逸点头一笑,道:“南宫逸托夫之福,确曾在‘古家堡’歼除了几个内奸;但宫大侠知道,那都只是几个受人驱策的喽罗角色。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要挽王,我明知那‘幽冥教主’是当今武林豪雄中的哪一位,却苦于抓不到他的证据,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阴谋各门派,欺骗武林,为害天下,请问宫大侠这叫什么?” 宫寒冰红了脸,神色也有点难看,可是目光中却闪烁着一种令人难以意会的异采,强笑地说道:“那也不能轻易言败,胜败兵家常事、且看最后关头,倘若先小受挫折,后大获全胜,纵论全局;仍是一个‘胜’字。” 南宫逸目光深注,淡笑发问:“宫大侠以为那‘幽冥教’,到头来必败在我手么?” 这话问得好。 宫寒冰目中异采疾闪而逝,脸色一整,毅然点头说道:“南宫大侠常说:邪不胜正,道必胜魔。” 南宫逸摇了摇头,刚要说话。 宫寒冰双眉一挑,却震声又道:“恕宫寒冰斗胆,南宫大侠宇内第一,德威皆孚众望,武林安危系于一身,各门派同道之寄望南宫大侠领袖群伦征讨‘幽冥教’,一如病危遇良医,久旱盼甘霖;假如连南宫大侠都无必胜之信心,天下武林何以言武?又何必远离根本,东征西讨,饱经风霜,流血流汗?不如就此各返来处,束手待毙,任人宰割!” 义正辞严全是理,立刻赢得各门派群雄钦敬之色。 厉害,是厉害,这甫自交锋的第一回合,南宫逸已经栽了个大跟头;这心智,这口舌,怎不令人颤栗? 本想先挫他锐锋,却不料反被他倒打一打耙。 商和倒没怎么样。 司徒奇却目中威棱二闪,陡然挑起了双眉。 南宫逸可仍是那么平静、安详、泰然,他不容司徒奇有所表示,连忙淡淡一笑,又开了口:“多谢宫大侠明教,南宫逸并不是俱恶畏事人,也无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更非无必胜之信心,倘如宫大侠所责,南宫逸我就不必再跑这趟‘华山’不错,”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何曾怕过什么事,惧过什么人?倘果如宫寒冰之言,他何必再来”华山“? 各门派豪雄,又不由微微点头。 南宫逸目光轻扫流顾,唇边噙着淡然笑意,接着说道:“若是能节节顺利,直捣黄龙,何必先受小挫折,而后才大获全胜? 我的意思不过如此,宫大侠明鉴。“宫寒冰不愧机警,立刻改容谢罪:”不敢当,该是宫寒冰失言冒渎。“ “好说。‘南宫逸谈笑道:”事实证明,宫大侠能知己知彼,南宫逸却是只知己而不知彼,所以要清宫大侠继续领导群伦,为天下苍生……“宫寒冰截口说道:”恕宫寒冰插嘴,为天下苍生,为宇内武林,南宫大侠该当仁不让,毅然点头,肩负重任。“南宫逸道:“我却以为宫大侠是义不容辞。” 宫寒冰道:“敢请南宫大侠以武林安危为重。” 南宫逸道:“也请宫大侠……” 宫寒冰淡淡一笑,施出了杀手锏,道:“南宫大侠,宫寒冰只是暂代,当初是怎么说的?” 南宫逸刚要说话。“辛天风突然大笑说:”好了老弟,似这般你推我让,何时方休? 这又不是坐江山,用不着伯夷、叔齐那一套……“话锋复顿,接道:”让我来说句话,老弟你不来便罢,既然来了,家大师兄他就该让,怎么说也该……“铁铮奇豪,豪迈英雄,直肠人,他哪知其中毒阴谋? 南宫逸微微皱眉,刚叫了声:“二侠……” 辛天风已然长眉挑起,正色接道:“老弟,你知道,我这个人是直性子、笨口舌,我说不出什么别的理由,只知为天下武林,你义不容辞。” 南宫逸眉锋皱得更深,宫寒冰目中却闪过了一丝异采。 司徒奇冷眼旁观,突然冷哼说道:“三弟,辛二侠说得是,你别推了。‘幽冥教’区区跳梁小丑,我就不相信也能难倒你。” 宫寒冰笑了,是大笑。“还是司徒大侠铁胆豪情,令人钦佩。” “好说。”司徒奇谈谈说道:“宫大侠以为司徒奇说得不对?” “对,对,对极!”宫寒冰神采飞扬,点头道:“南宫大侠为主,司徒大侠与商大侠为辅,声威震天,雷霆万钧,便是泰山也要崩溃,何况那小小‘幽冥教’!” 司徒奇目光深注,扬眉说道:“难不成宫大侠真要无官一身轻的置身事外?” “司徒大侠误会了。”宫寒冰笑道:“宫寒冰与二弟是南宫大侠马前先锋。” 一场推让,就这么了了,就这么决定了。 豪笑声中,“华山”掌教无机真人稽首肃客。 无机真人让客直让人他那掌教所居的云房中。 云房没那么大,容纳不了那么多嘉宾,是故,除南宫逸三兄弟。宫寒冰师兄弟,及各派首脑人物外,其余各派豪华纷纷告退散去。 坐定,无机真人首先发话,神色凝重,老脸上,还带着那无限悲愤、羞愧色,双眉连轩,说道:“南宫大侠来得正好,在各门派同道莅临的前一天,本派发生两件惊人怪事,无机正与宫大侠商讨对策中……” 南宫逸故作一愣探问。 无机真人连连长叹地把那投书毁匾两事说了一遍。 说完,一叹又道:“投书无可厚非,那是‘华山’无能。毁匾欺人太甚,该是‘华山’创派以来,前所未有之奇耻大辱……” 身形连颤,老脸一阵抽搐,长髯拂动,接道:“南宫大侠猜想,无机身为掌教,不能护卫代传神物,尚有何颜面对祖师? 短期内,倘不能缉获那毁匾凶徒,无机只有退位让贤,自绝‘真武殿’以谢罪了。 “这位得道全真外柔内刚,生性是宁折不屈。昔日相交甚密,南宫逸可是深知无机真人性情,心头一震,道:”使不得,掌教是难得糊涂。“无机真人微愣稽首:“南宫大侠为‘华山’大恩人,且多年故交,彼此不外,无机敢请南宫大侠不吝金玉,赐予指教。” “好说。”南宫逸淡笑反问:“请问掌教,‘幽冥教’之野心何在y‘无权真人道:”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幽冥教‘之野心,在并吞各门派、席卷武林、称尊天下。 “南宫逸点了点头,道:”南宫逸再访问,’幽冥教‘不避为武林公敌之险,明目张胆,在各门派制造事故,其用意又何在?“ 无机真人瞪目愕然,道:“南宫大侠此问……” 南宫逸截口说道:“只请掌教答我问话。” “无机遵命。”无机真人一点头,道:“以无机观之,不外故作神秘、诡橘、惊人之态势,使得各门派人心惶惶,不攻自溃,一收震慑、恐吓之效,二便兵不刃血,乘隙侵入……” “高见。”南宫逸点头淡笑,道:“那么,南宫逸再请问,‘华山’一旦群龙元首,或突然再遭逢其他变故,掌教明智,那后果如何?” 无机真人明白了,机伶连颤,满脸羞愧,垂首不语,但旋即,他猛然抬头,双眼暴睁,悲愤说道:“但无机无能,这奇耻大辱……” 南宫逸截口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遭逢变故,不只掌教这‘华山’一派,倘若人人如掌教,武林中又将变成什么样的局面……” 有意一瞥向宫寒冰,淡笑接道:“亲痛而仇快,只怕正中‘幽冥教’下怀。” 无机真人机伶再颤,欠身稽首,肃然说道:“多谢南宫大侠当头棒喝,开我冥顽。” 宫寒冰适时扬眉说道:“南宫大侠说得是,掌教不可因小不忍目乱大局,中了‘幽冥教’的阴谋圈套。” 南宫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宫大侠,彼此不外,我要直说一句。” 宫寒冰道:“南宫大侠只管说,宫寒冰洗耳恭听。” “好说。”南宫逸淡淡说道:“宫大侠心智见识两皆超人,自该早已窥破一切,在南宫逸来到之前,便该以此理慰劝掌教。” 这句话,话中有音。 岂料,宫寒冰他泰然安详称谢:“南宫大侠所青甚是,无如,在南宫大侠来到之前,掌教并未对宫寒冰有这种表示。” 南宫逸扬眉欠身,歉然一笑,道:“那么,是南宫逸失言,错怪了宫大侠。” “不敢。”宫寒冰也双眉一扬,欠了身:“为大局,南宫大侠当如是。” 南宫逸笑了笑,一时没再说话。 片刻沉默之后,无机真人抬起了头,吸声说道:“无机烦请南宫大侠明教。” 南宫逸道:“不敢当……” 转望宫寒冰,淡然一笑,接道:“南宫逸浅薄,想先听听宫大侠高见。” 料想中,“冷面玉龙”他该推托,该谦逊。 岂料宫寒冰他毅然挑眉:“当前急务,应先缉查出那投书毁匾之人,而后始能顺利消弭那所谓奇祸……” 南宫逸道:“何以见得?” 宫寒冰淡笑说道:“那投书毁匾人,必知‘幽冥教’的下一步阴谋伎俩,这是意料中事。”高见,不惜,该是如此。 南宫选道:“祸或可防之于未然,无亲那被毁巨匾却是难宫寒冰目光深注,截口笑道:”南宫大侠‘须弥神功’旷绝字内,金石可熔,无坚不摧,平复匾上那‘森罗’二字字迹,当不是难事。“南宫逸目中异来一闪,笑道:”看来,宫大侠知我甚深。“宫寒冰谈笑说道:“南宫大侠与古家堡的交情,不是一天了。” 南宫逸扬眉大笑,道:“说得是,相交非一日,知之自然深……” 笑声忽住,淡然发问:“以宫大侠高见,投书、毁匾,是一人,还是两人?” 宫寒冰答得毫不犹豫,道:“出自一人之手。” 南宫逸笑问:“愿聆高明。” “岂敢。”宫寒冰道:“信上的字迹,与匾上字迹同,显系出自一人手笔。” 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闪,说道:“来去无踪,此人功力相当的高,只怕不在南宫逸两位拜兄之下。”敢情,他是要试试宫寒冰反应。 谁知,宫寒冰他但笑不语。 这,令人莫测高深。 南宫逸毫不放松,追问了一句:“宫大快以为南宫逸所见……” 宫寒冰突然截口说道:“宫寒冰斗胆,不知南宫大侠是欺己抑或欺人?” 司徒奇勃然沉脸,商和却忙丢眼色。 南宫逸更没在意,道:“宫大侠,这话怎么说?”‘宫寒冰扬眉说道:“南宫大侠当知,那投书毁匾之人,功力高不过在座任何一人。” 此语惊人,在座俱皆一愣。 南宫逸目中飞闪异采,谈笑发问,道:“何以见得?” 宫寒冰道:“南宫大侠早已知道了。” 南宫逸道:“南宫逸愿闻高明。” 宫寒冰道:“岂敢,面对高明,宫寒冰不敢班门弄斧。” 显然,他不愿说。 南宫逸可没再追问下去,淡淡一笑,改了口:“请教高明,宫大侠以为该向何处拿人?” 宫寒冰这回没推托,扬言淡笑,道:“不必舍近求远,就在这‘三清院’内。” 此言一出,满座大惊。 辛天风霍然站起,震声说道:“大师兄……” 宫寒冰侧顾轻喝:“南宫大侠不耻下问,正在垂询,二弟不许插口。” 长兄比师,大师兄话出犹如令谕,威严慑人!辛天风惊急之态倏敛,恭谨躬身,应声坐了下去。 这一手高,这么一来,别人自不便再问了。 南宫逸心头雪亮,道:“是内奸、家贼?” 宫寒冰毅然点头:“正是。” 南宫逸目闪深注,道:“那么宫大侠就该……” 宫寒冰截口说道:“事关重大,无证无据,宫寒冰不敢空口指人。” 南宫逸大笑说道:“英雄之见略同,再请教宫大侠如今该怎么做?” 宫寒冰淡淡说道:“静待他那阴谋伎俩,当场拿人。” 南宫逸目光异采,击掌说道:“对,高见,捉贼当场,让他百口莫辩。” 宫寒冰谈笑说道:“那是南宫大侠夸奖,只怕这一切早在南宫大侠成算之中,南宫大侠所以不耻下问,是有意考我。” 南宫逸摇头笑道:“它大快想左了,也错怪了南宫选。一个人的智慧究竟有限,一个人的看法,也往往过于主观,所以一再请教,只是想看看它大侠的见解,是否有误。事关重大,南宫逸不得不特别小心。” 宫寒冰唇边浮现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道:“那么,又是宫寒冰失言了。” 南宫逸对他那唇边笑意,视若无睹,道:“宫大侠言重了……” 顿了顿,接道:“以宫大侠高见,届时该由谁下手?” 按说。卫道除魔,缉拿“幽冥教”徒,谁下手不也一样? 其实不然,宫寒冰他说得好:“事关家务,这等于清理门户,该由‘华山’下手。” 南宫逸目中异采电闪,点了点头,笑道:“看来,宫大侠与南宫逸之见,不止略同,该是尽同。” 宫寒冰笑了笑,没开口。 “华山”掌教老脸煞白,突然颤声说道:“无机斗胆插嘴……” 虽是一派掌教至尊,但在南宫逸与宫寒冰面前,他得唯恭唯谨;那倒非他自抑身份,实在是一个是当今字内第一人,一个是声威犹凌驾于诸大门派之上的“天下第一堡”掌门人。 南宫逸连忙欠了身:“岂敢,掌教清说。” 无机真人老脸抽搐,身形颤抖,说道:“二位是说,那投书毁匾之人,是‘华山’的三清弟子?” 一句话问下,两个,该叫谁答? 南宫逸望了望宫寒冰。 宫寒冰表现得一派谦恭:“宫寒冰不敢僭越。” 南宫逸等了笑,道:“宫大侠要这么说,南宫逸可就不便开口了。” 宫寒冰没说话。 “铁腕墨龙”,那位豪迈耿直的二爷辛天风,却突然皱眉说道:“老弟,须眉男儿丈夫气,哪来那么多婆婆妈妈经?” 对他,南宫逸由来无可奈何,笑了笑,道:“看来,我只有遵领二侠之命了… …“ 转望无机真人,接道:“他本是‘幽冥教’徒,算不得‘华山’三清弟子。” 宫寒冰目中异采一闪,道:“高见!” 南宫逸目光转注,扬眉笑道:“难不成,宫大侠也认为如此?” 宫寒冰点了点头道:“正是。” 无机真人身形剧颤;说道:“南宫大侠是说,‘华山’被‘幽冥教’徒混入潜伏,而茫然无觉?” 这也该是奇耻大辱。 南宫逸谈谈笑道:“实际说来,这也算不得什么。” 无机真人一楞,说道:“无机愚昧,敢请南宫大侠明教。” “岂敢。”南宫逸道:“掌教且试查天下武林,哪个门派没被‘幽冥教’混入潜伏? 又哪个门派能发现了潜伏在自己派内的内奸?” 无机真人明白了,垂首默然。 在座的各门派首脑人物,神情俱震,少林监院大慧祥师首先惊声地发问道:“南宫大侠,少林……” 南宫逸截口说道:“见微知着,举一反三,少林难以幸免。” 大慧禅师脸色一变,不再言语。 适时,武当‘上清下院“主持天一真人,也霍然发问:”南宫大侠,武当也有? “南宫逸淡然点头:”该不会厚诸派,而薄武当。“‘天一真人瞪目张口,做声不得。 紧接着,峨嵋、昆仑也都发问,所得到的回答,亦皆相同,一无例外。 刹时间,室内一片静默,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南宫逸转往宫寒冰,平静、安详,淡然发问:“宫大侠以为……” 宫寒冰含笑截口,道:“宫寒冰敬佩无已,颇有同感。” 南宫逸扬眉说道:“这么说,宫大侠也认为各门派中,均潜伏有‘幽冥教’徒?” 宫寒冰毅然点头,答得毫不犹豫:“正是。” 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闪,道:“但不知宫大侠此次在疗治昆仑掌教僵硬下肢,寻回峨嵋神物之余,可曾在两派中,缉获什么‘幽冥教’徒?” 宫寒冰神色一变,道:“没有。” 南宫逸笑了笑,道:“想必是南宫逸判断有误。” 宫寒冰刹那间恢复平静,嘴边浮现一丝淡然笑意。“不,南宫大侠判断无误。” 南宫选注目道:“那么……” 宫寒冰扬眉豪笑,截口说道:“那是因为宫寒冰当时没有想到,适才听了南宫大侠的高明判断,才触发了灵机。” 敢情,他是见一落叶,才知天下秋,此辩,合情合理、站得住,也无懈可击,足见他果然心智深沉、高明已极。 南宫逸双眉一挑,击掌叹息,道:“可惜!可惜!倘若宫大侠灵机早动,在宫大侠绝艺高智之下,那潜伏在‘峨嵋’、‘昆仑’两派中的‘幽冥教’徒,必难隐形。” 这话,在座只有商和、司徒奇懂,他两人四道目光,落向了“冷面玉龙”,且紧紧凝注,看他有什么反应。 岂料宫寒冰神色不变,平静得很,竟毅然挑眉点头:“在南宫大侠面前,谈绝艺高智,那是贻笑大方,只有惭愧。不过,诚如南宫大侠之言,倘若南宫大侠能早了私事,早来两天,那潜伏在两派中的‘幽冥教’徒,也就无从幸免了。” 厉害!不但不认帐,而且点出南宫逸因私误公,反打了一针耙,在座谁懂这互逞机锋,暗中相斗? 司徒奇脸色才变。 辛天风却已长眉高挑、风日含威,突然拍了桌子:“说得是,老弟假如是早来了两天,别说那班东西难逃家大师兄双掌,便是辛天风也绝饶不了他们!” 这敢情好。 无机真人与少林大慧禅师,都没怎么样。 武当、峨嵋、昆仑三派代表人面上却有了异容。 南宫逸望了辛天风一眼,皱了皱眉,然后转望宫寒冰:“宫大侠所责甚是……” 宫寒冰飞快截了口道:“南宫大侠误会了,宫寒冰胸无城府,实话直说,可绝不敢有半点不敬,南宫大侠明鉴。” 更厉害,这一来倒显得南宫逸小心眼,量浅不能容人了。 南宫逸未予置辩,笑了笑,接着说道:“南宫逸此趟远离,为的并非私事。” 宫寒冰歉然一笑,道:“本来是宫寒冰失言……难不成南宫大侠也是为了……” 南宫逸道:“南宫逸也是为了对付‘幽冥教’。” 宫寒冰一楞,道:“但不知……” 南宫逸笑笑截口,道:“宫大侠是要问详情?” “不敢!”宫寒冰道:“事关天下大恶、武林公敌,宫寒冰不能不多求了解。” “说得是。”南宫逸笑道:“宫大侠当知昔年‘衡山世家’事?” 宫寒冰点头说道:“略有耳闻……” 双眉一挑,目闪威棱,接道:“难不成‘幽冥教’与‘衡山世家”当年惨遭变故有关? “ 南宫逸点头说道:“别的我不敢下断言,但‘幽冥教’掳走皇甫相是实。” 此言一出,满座震动。 商和与司徒奇授过探询一瞥。 南宫逸却装作没有看见。 辛天风霍然跃起,凤目圆睁:“老弟,这怎么说?” 南宫逸谈笑说道:“因为‘幽冥教’如今又要掳劫那皇甫相的唯一后人。” 辛天风脸色一变,道:“老弟是说那位少年英雄‘小孟尝’皇甫少青?” 南宫逸点头说道:“正是他。” 辛天风风目暴射成棱。神色慑人,厉声说道:“老弟,那皇甫少青可是已被… …“ 南宫逸笑道:“二侠糊涂,倘若那皇甫少青已落‘幽冥教’之手,我如今还会坐在这儿?还能笑得出来么?” 辛天风威态一敛,笑了:“老弟,那么他人现在何处?” 南宫逸不答反问,道:“二侠要干什么?” 辛天风道:“此人是条汉子,辛天风早想好好交交他。” 南宫逸笑道:“能得铁腕墨龙心仪言交,皇甫少青他该足慰生平了……” 顿了顿,接道:“不过,二侠恐怕要忍着点性子,等一个时期。” 辛天风一愣:“怎么?老弟。” 南宫逸道:“短时间内,二侠见不着他。” 辛天风长眉一皱,道:“老弟,这又为什么?” 南宫逸道:“皇甫少青虽未落入‘幽冥教’之手,但救他的却不是我。” 辛天风又一愣,道:“老弟,那么是谁?” 南宫逸谈笑道:“提起此人,二侠必不陌生,他叫宇文伯空。” 众皆一惊,商和、司徒奇脸色一变,脱口叫道:“三弟!” 南宫逸淡然投注:“大哥、二哥,容我稍时详述。” 辛天风大呼道:“老弟,你是说那‘玉面乌衣秀士’?” 南宫逸收回目光,点头说道:“不错,正是他。” 辛天风愕然沉吟:“此人绝迹武林多年,传闻已死,怎么如今会突现……” 宫寒冰忽地插口说道:“只怕绝非无因。” 南宫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宫大侠高见,宇文伯空之所以突现武林,是因为不甘蛰伏,不愿没没无闻地老死深山……” 宫寒冰目中寒芒一闪,挑眉说道:“难不成他要……” 南宫逸截口说道:“他要逐鹿武林,夺取那英雄翘楚,横扫天下,称霸宇内。” 宫寒冰双眉一挑,笑道:“凭他,这未免太狂了一点。”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我却以为毫不为过,天下第一人宝座,是他囊中物。” 宫寒冰失笑说道:“南宫大侠怎也……” 南宫逸道:“宇文伯空已非当年之‘玉面乌衣秀士’,我句句实情。” 宫寒冰笑容微凝,道:“宫寒冰愿闻其详。” 南宫逸笑了笑,道:“宫大侠胸罗渊博,当知百年前赫连天古其人。” 宫寒冰神情一震道:“‘九阴天魔’之名,恐怕在座无一陌生,难不成‘玉面乌衣秀士’与百年前那位‘九阴天魔’赫连天古有什么渊源?” 南宫逸道:“何止渊源,等于是他的传人。” 宫寒冰神情再变,道:“南宫大侠这等于二字……” 南宫逸道:“他得了赫连天古所遗下的‘九阴真经’。” 九阴武学是什么样的武学,在座也没一人不知道。 闻言,俱皆色变,骇然相觑,商和与司徒奇对当年事了解得最清楚,神色之中,尤其显得不安。 宫寒冰玉面失色,说道:“那就难怪南宫大侠说,英雄翘楚是他囊中物了……” 蓦地,目中寒芒一闪,震惊骇然色尽褪,住口不言,紧接着,唇边浮现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轻微笑意。 笑意轻微得令人无从察觉,再说,在座一个个神色凝重,心头如压上了一块重铅,谁也没心情再留意别的。 实也难怪,一个“幽冥教”已使天下武林焦头烂额、穷于应付,如今再加上一个更扎手的字文伯空,那…… 但官寒冰那轻微笑意,却没能逃过南宫逸一双如电神目,他自然心头雪亮,目光轻扫隐顾,淡淡一笑,道:“诸位无须过虑,宇文伯空不比‘幽冥教主’,他高傲狂妄得很,他不会直接找到诸大门派的头上……” 无机真人惑然道:“南宫大侠这话……” 南宫逸道:“放眼宇内,他要找的,不过三数人而已。” 辛天风急道:“老弟,这三数人是谁?” 南宫逸目光投向宫寒冰,道:“宫大侠、‘幽冥教主’、南宫逸。” 宫寒冰笑道:“他找南宫大侠那是势所当然,找‘幽冥教主’也有可说,南宫大侠说他会找宫寒冰,那是……” 南宫逸淡淡说道:“宫大侠别忘了,宫大侠如今是‘天下第一堡’掌门人,声望、威名,犹在诸大门派掌教之上。” 宫寒冰笑了。“还是南宫大侠看得起我,那就让他来吧! 宫寒冰正好藉此机会看看,‘九阴武学’与‘古家堡’武学孰高。“辛天风扬眉大笑:”对,这才不愧是‘古家堡’四豪之首,辛天风的大师兄。“宫寒冰笑道:“二弟放心,大师兄不会让‘四豪’蒙羞二弟丢人的。” 辛天风哈哈大笑,声震屋宇,豪情万丈。 适时,南宫逸目光深注宫寒冰,说了一句:“宫大侠还漏了一句。” 宫寒冰一愣,道:“什么?” 南宫逸道:“‘归元’武学。” 宫寒冰脸色一变,旋即笑道:“南宫大侠不说,我倒忘了,不错,‘归元真经’现在‘古家堡’手中,它也正是‘九阴’武学的唯一克星。不过,宫寒冰却无意再去钻研那‘归元’武学,对付字文伯空,宫寒冰艺出‘古家堡’,自然该以‘古家堡’武学与之对抗。” 铁铮奇豪,英雄本色,令人心折。在座面上皆现敬佩色,辛天风更是振臂大呼:“对! ‘归元真经’虽落在‘古家堡’,但怎么说都不是信家堡‘武学,凭以对敌,纵股,也胜之不武,算不得英雄。” 宫寒冰面有异色。 南宫选却淡笑不语。 辛天风话落,脸上神色忽地一转惑然,皱了皱眉,问道:“老弟,我没弄清楚,他为什么只找……” 南宫逸笑道:“二侠糊涂,他以为只要打倒了这几个,放眼天下,便再无敌手,何愁不能稳坐武林第一人宝座?” 辛天风举起大巴掌,“叭”地一声拍上后脑勺,咧嘴赧笑。 是真笑,可一点不勉强。 沉静了一下,宫寒冰目光投向南宫逸,突作此问:“如果宫寒冰料得不错,南宫大侠该跟他碰过面了?” 南宫逸点头笑道:“宫大侠料事如神,不愧高明。” 宫寒冰笑了笑,道:“该也动过手了?” 南宫逸笑道:“他找的便是这几个,岂肯失之交臂?” 它寒冰扬了扬眉,尚未说话。 那位“铁腕墨龙”丰二爷,突然瞪了凤目:“老弟,胜负如何这是每个人都关心的事,俱告屏息凝神静待答复。 尤其是商和与司徒奇,简直有点急不可待了。 可是,辛二爷他却又自己接了一句:“我可不相信老弟你会输。” 真是!那还问个什么劲儿? 南宫逸笑了:“托二侠之福,在那苦战第九十六招上,我侥幸点了他一指,而且用的是‘南海’苦僧的独门绝艺‘一指禅’……” 满座神情为之一松,辛天风吁了一口大气:“我说嘛。” 宫寒冰却目光轻注,淡然而笑:“那么,字文伯空有何可虑?” 是不相信?还是想逼出南宫逸下文? 这要问“冷面玉龙”他自己了。 无如,南宫逸都没在意,笑了笑,道:“自然有他的可虑之处,若非我临时触动灵机。 用上了‘南海’苦僧的‘一指禅’,我便伤不了他;要不是我背夕阳、临悬崖,占了天时地利,我也胜不了他,综论全局,南宫逸该是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万松的心情又一紧,众人又都变色。 没有人愿意自己承认输的,何况还有那占先的一指。 这,唯有胸襟过人的真英豪,才能面不改色自认落败。 “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他由来不做虚言,更不会危言耸听。 商和鬓发微张,司徒奇霍然站起。 南宫选泰然、安详,适时摆手:“二哥,胜败兵家常事,何必视之太重?请坐。” 司徒奇威态一敛,坐了下去。 辛天风刚要说话。 南宫逸又向他笑了笑:“二侠,没听懂我的话?” 辛大风又被挡了回去,默然坐下。 宫寒冰目中异采连闪,笑道:“南宫大侠自认技不如人,这委实令人难信,传出武林,怕不立即沸腾四海、震撼八荒?” 南宫逸笑道:“事实如此,我哪能往自己脸上抹粉?再说深深地看了宫寒冰一眼,接道:”若按南宫逸那不胜便是败的说法,这也不是首次了。“宫寒冰”哦“了一声,道:” 那么……“ 南宫逸道:“宫大侠何竟如此健忘?” 宫寒冰神色一紧,道:“怎么?” 南宫逸笑道:“我适才刚说过,‘古家堡’中对付‘幽冥教’,我已尝到失败滋味。” 宫寒冰神色一松,道:“南宫大侠是指那步步落人后着,处处落人下风之语?” 南宫逸摇头说道:“不,我是指那明知‘幽冥教主’是当今豪雄中的哪一位,却苦于抓不到他的证据那句话。” 宫寒冰笑了。“宫寒冰仍是那句话,还要看最后关头。” 南宫逸目中异来一闪,道:“它大侠是说,那‘幽冥教主’终必无可隐形,可是?” 宫寒冰笑得自然,道:“南宫大侠说得好,邪不胜正,道必胜魔。” 南宫选扬眉笑道:“多谢宫大侠这句口来。” 宫寒冰笑了笑,突改话题:“南宫大侠,宫寒冰有一事不明。” 南宫选道:“宫大侠只管问。” 宫寒冰道:“何以见得,是‘幽冥教’掳去了皇甫相?” 南宫逸道:“只因为‘幽冥教’如今要劫持皇甫少青。” 宫寒冰道:“这似乎是两回事。” “不。”南宫逸摇头说道:“是一回事。” 宫寒冰道:“宫寒冰愿闻道理所在。” 南宫逸笑道:“宫大侠高智,不会想不通,这是考我。” “不敢。”宫寒冰欠身说道:“宫寒冰诚恳请教。” 南宫逸笑了笑,道:“宫大侠何必忒谦?那皇甫相是举世公认、众所周知的一代巧匠,偏又生就一副宁折不屈的硬骨头。他离奇失踪多年,皇甫少青跑遍字内,觅亲寻仇多年,如今‘幽冥教’突然要劫持他皇甫少奇,这绝非无困,而且,这原因绝不寻常……” 顿了顿,接道:“以我推测,当是‘幽冥教’掳去皇甫相,要皇甫相供它驱策,为它所用,而皇甫相倔傲不肯就范……” 宫寒冰截口说道:“以‘幽冥教’那狠毒作风,怕不杀了他?” 南宫逸摇头说道:“不然,正因为‘幽冥教’作风狡诈阴毒,它绝不会杀他,要说杀,正是皇甫相求之不得的事,无奈‘幽冥教’舍不得。” 宫寒冰挑眉说道:“舍不得么?” “不错!”南宫逸道:“阴谋求成,所求未遂,怎舍得……” 顿了顿,目光凝注,笑问:“换了你宫大侠,要是有某件事必须借助皇甫相施展巧手,你宫大侠会因为他宁死不点头,而出此下策么?” 宫寒冰被问得好不自然,笑道:“皇甫相并不在‘古家堡’。” 南宫逸笑道:“‘何必’古家堡‘,宇内大得很。” 宫寒冰目中寒芒一闪,脸上变了色。“南宫大侠这话……” 南宫逸飞快截了口,道:“我是譬喻,宫大侠可别认真。” 宫寒冰刹那间恢复平静,笑道:“南宫大侠说笑话了,宫寒冰又不是三岁孩童;不过倘若换了宫寒冰,宫寒冰会成全他那副宁折不屈的硬脾气。” 南宫逸笑道:“宫大侠是矫情欺我,以宫大侠高智,绝不会出此下策。” 宫寒冰笑了:“那么南宫大侠以为……” 南宫逸道:“皇甫相既有后人,唾手可得,自然是劫来小的,用以胁迫老的。” 宫寒冰扬眉笑道:“南宫大侠不是说,他宁折不屈么?” “那是对他自己。”南宫选道:“虎毒不食儿,骨肉总是骨肉,天下做父母的,谁又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施暴于亲生儿子?何况皇甫相唯此一子。” 宫寒冰说道:“皇甫相他要是真英雄、真豪杰,他该为天下武林,为一世英名作想,咬牙忍痛,毅然舍亲。” 南宫逸笑了笑,道:“人总是人,人心是肉做的,谈何容易? 那‘幽冥教主’是看准了这一点,他才试一试。“宫寒冰没再辩,道:”这么说来,是有用了产‘南宫逸点头说道:“不错,自然有用。”宫寒冰突然长吁一口气,道:“还好,皇甫少青没落入’幽冥教‘之手,不然天下武林与皇甫相,都要……”摇摇头,住口不言。 南宫逸笑道:“这着棋儿落了空,又不知要用什么办法,何时何日才能使皇甫相就范,只怕那位‘幽冥教主’,会为此寝食难安,活活气死。” 宫寒冰目中寒芒一闪,仰天大笑:“正是,正是,他要是气死了,倒省却了咱们的不少麻烦,只怕他那种人偏是命大得很,气不死。” 司徒奇突然插上了嘴,谈笑说道:“那就让他等着授首伏诛吧。” 宫寒冰再度仰天大笑:“司徒大侠说得是,说得是……” 南宫逸微笑不语。 司徒奇又转问辛天风:“辛老二,司徒奇要跟你打个赌。” 怎突来此语? 辛天风一愣,道:“打什么赌?” 司徒奇道:“你我赌赌看,‘幽冥教主’那匹夫,一旦报应临头,是死在你大师兄手中,还是死在我家老三手中?” 辛天风大笑说道:“老哥哥,这个赌赌不成了。” 这回该司徒奇发愣了:“怎么?” 辛天风道:“‘幽冥教主’那匹夫,一旦报应临头,我要他死在我辛天风铁掌之下。” 豪语。 司徒奇哈哈大笑,一掌拍上辛天风肩头:“辛老二,有你的,冲着你这句话,司徒奇他日也该敬你三杯,辛老二,我可是等着瞧了。” 辛天风长眉一挑,震声说道:“老哥哥,你就瞪大了老眼,等着瞧吧!辛天风他日要不能手刃那匹夫,庆功宴上,我自罚百杯。” 司徒奇笑道:“这敢情好,有这种便宜事儿,我也干。” 此言人耳,满座失笑。 这一笑,把那沉重的阴霾,冲散了不少。 适时商和也开了口。他一摆手,道:“你两个别争了,老化子说句公道话,那兔崽子死在谁的手里都一样,不过,认真说起来……” 顿了顿,望望辛天风,道:“还是死在辛老二手中的好。” 辛大风是难得糊涂,一愣,道:“怎么?” 这哪能说破?商和双眉一皱,道:“免得酒都让你一个人喝了。” 好!众人更难忍俊,人人仰首张口,个个捧腹。 辛天风尤其笑得厉害,他可不是真明白。 他真正明白了的,该是为他那师父报仇。 笑声中,宫寒冰突然开了口:“南宫大侠,怎见得皇甫相是失踪,而不是死了?” 一句话压制了笑声,刹那间室中又是一片沉寂。 南宫逸笑了笑,道:“这不难解释,皇甫少青自己说的。” 宫寒冰道:“皇甫少青他又怎知乃父未被杀害?” 南宫逸道:“这恐怕要问皇甫少青了,不过……” 顿了顿,接道:“‘幽冥教’既然有劫持皇甫少青之举,那表示皇甫相不但未死,而且仍未就范,否则‘幽冥教’便无需这么做了。” 宫寒冰挑了挑眉,道:“南宫大侠能肯定……” 南宫逸道:“这是按理推测。” 宫寒冰道:“那么……” 南宫选道:“中不中不敢断言。” 宫寒冰突然吁了一口大气,道:“但愿不中。” 南宫选一愣说道:“怎么?” 宫寒冰道:“倘若果如南宫大侠所言,那‘幽冥教’掳劫皇甫相之事既已为外人获知,为怕外人营救,只恐‘幽冥教’会南宫逸目中寒芒一闪,截口笑道:”除非‘幽冥教’自认必败必亡,除非那‘幽冥教主’打消了席卷天下、称霸武林的野心,不然他绝不会。 “宫寒冰道:”怎么?“ 南宫逸笑道:“壮志未酬、霸业未就,杀了皇甫相,还有谁能为他设计一处不破的根本之地?” 宫寒冰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那我们也就略微放心了。”—— ------------ 第二十七章 蓦地里,房外响起了一阵步履声,及门而止,随听门外有人恭声禀报:“禀掌教,素宴已经摆好,恭请入席。” 华山掌教闻声起立,稽首让客。 诸人跟着站起,南宫逸道:“掌教这是……彼此不外,何必客气。” 华山掌教笑道:“多年未降华山,南宫大侠又是远道而来,华山理应为南宫大侠接风洗尘,请。”又一稽首。 南宫逸不再说话。 背后,辛天风大笑说道:“昨天刚饮接风酒,今日又来洗尘宴,老弟,我等沾光不少。 走!老弟,咱们拼上百杯‘松子酒’去。” 这一席接风洗尘“酒”,一直延续到了夕阳满山近黄昏夜色低垂今夜,碧空中有几抹淡淡的云,上弦月,由那几抹淡淡的云中,微微地露出一弯金约。 夜里的华山,更静,只有那来自松间、洞中的松涛之声、流水之音,还有那偶尔的几声夜来悲啼。 “三清院”中,闪烁着几点灯光。灯光,透目每一间云房那纸糊的窗报上;窗棂上,映现着人影。 有时候,太静并不是好兆头,如今的华山,就是静得令人不安,令人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 在靠“三清院”左角的那一间云房里,窗棂上映出的人影,是三个,那是商和、司徒奇与南宫逸。 交谈的声音,很低,仔细听听,是南宫逸在向两位拜兄叙述别后的一切经过,叙述之中,南宫逸曾问起“南海”的那位苦和尚。 商和说,“南海”苦僧,来过了,可是没停多久就又走了,上哪儿去,和尚没说,不过他曾表示还会再来。 商和,也把别后情形,叙述了一遍,他告诉南宫逸,他跟司徒奇,有了一个惊人发现。 那是,所谓昆仑掌教练功不慎、走火入魔,不过是被人以独门的手法制住了下肢的重要穴道。 而那独门手法,似乎与制住“古家堡”已故老堡主古啸天的那种独门手法相同,宫寒冰是解穴,而不是义诊。 商和并又说,这如今只有他两个发觉到,别人都没留意。 而他俩,也只是在事后才悟出,并不是当场发现此一疑点,言下,不胜叹息宫寒冰手法太高,令人无法当场予以揭破。 南宫逸听了之后,先是皱眉,旋即展眉笑了。 商和有点奇怪,问他笑什么。 南宫逸说,能当场揭破那固然最好,而未能当场揭露,那也没有多大关系。反正,是走火入魔,还是被人制住穴道,唯有昆仑掌教自己明白,届时可以由他做个证人,宫寒冰千密一疏,他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 又谈了几句,南宫逸突然探怀取出一物,是那根通体乌黑的智儿,拿在手中,笑问道: “大哥、二哥,你两位可知这是什么?” 商和踉司徒奇自然知道,同声说,那是男人簪发之物。 南宫逸又问道:“大哥跟二哥仔细试想看看,天下武林之中,是谁持有这种极其珍贵的卷发之物?” 商和跟司徒奇摇了头,都说想不出。 南宫逸笑了笑,道:“大哥跟二哥要多想想。” 商和跟司徒奇可不是糊涂人,皆投诧异目光。 南宫逸笑道:“大哥、二哥,先别问,如今,我只能说事关重大。” 商和跟司徒奇皱了眉,略一沉吟之后,商和道:“三弟,天下武林之中,有这种簪儿的人,可不多。” 南宫逸笑道:“当然是不多,据我所知,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根。” 商和抬眼深注,道:“三弟知道了?” 南宫逸道:“当年,我似乎看见某人戴过这么一根簪儿……” 商和道:“谁?” 南宫逸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我不能肯定,因为这件事关系太以重大,我也不敢轻易地肯定。” 司徒奇可忍不住了皱眉说道:“三弟,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南宫逸淡淡笑道:“二哥,先别问我成不?我现在不能说,要等大哥跟二哥实在想不出谁有这么一根簪儿,或者是想出了是谁有这么一根簪儿后,我才能说。” 司徒奇道:“三弟,这是为什么?” 南宫逸道:“我说了之后,难免影响大哥跟二哥的想法,唯有让大哥跟二哥在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情形下,那所想出来的才可靠。” 司徒奇默然不语,不再说一句话。 商和也跟着皱起了眉。 显然,他两位都在穷搜枯肠,遍寻记忆,埋首苦思。 南宫逸自然是丝毫不加打扰,让他两个静静地去想。 屋中,立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良久,良久,司徒奇首先打破了沉默,猛然抬起了头:“三弟,我想起来了,是……” 南宫逸忙一摆手,道:“二哥,等等,先别说出来。” 司徒奇一愣,住了口,道:“三弟,怎么?” 南宫逸道:“没什么,等等大哥。” 话声方落,商和双目暴睁,击掌笑道:“三弟,别等了,我也想起来了,是… …“ 南宫逸适时再次摆了手:“大哥,也请等一等。” 商和刚一愣,南宫逸已然信手拿起桌上一枝狼毫,德墨疾书,在左掌上写了几个字,提起左掌,把笔递予商和,道:“大哥,写在手上,然后咱们对对看,这样谁都不会影响谁。” 原来如此!商和笑了,接过笔,出左掌,一挥而就,然后,又把笔递给了司徒奇。 司徒奇自然照做,待他写毕,不知怎地,南宫逸突然之间竟有点紧张,也有些激动,道:“大哥,请摊左掌。” 商和闻言,立即把左掌伸到了南宫逸面前,这一伸,商和掌上的字迹立刻呈现,却很快又被南宫逸水袖所遮,能看到商和掌上字迹的,只有在座的他三兄弟。 字迹入目,南宫逸身形方自一震,司徒奇已然大笑,接口说道:“我的记性不错,三弟,我也是。” 随即也摊开了左掌。 二摊之下,南宫逸身形猛颤、霍然变色,双目暴射惊人威芒,玉面一片煞白,那神情好不怕人。 商和、司徒奇一愣,诧声急道:“三弟,你这是……” 南宫逸忽地威态尽敛,刹那之间,人似脱了力,头一低,出声长叹,一言不发地,摊开了左掌。 四目投注之下,商和、司徒奇又复一愣,商和旋即笑说道:“真巧,咱三兄弟想的全是一个人……” 倏地皱起眉锋,满面惑然地接道:“三弟,是他,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 南宫逸抬起了头,唇边抽搐,哑声道:“大哥、二哥,你两位可知我这根簪儿是怎么来的,由何处得来的?”这话问得好,他不说,谁知道? 商和瞪眼道:“怎么来的?哪儿来的?” 南宫逸神色木然,缓缓说道:“这根答儿,是华山弟子在我那‘龙风小筑’旧址,一堵断垣之旁拾得的……” 商和与司徒奇同时点头;司徒奇霍然色变,目中暴射厉芒,尚未说话,商和已须发俱张的震声说道:“三弟是说,他跟当年纵火焚毁‘龙凤小筑’事有关?” 南宫逸道:“我是这么想,不然他这根犀角簪儿怎会遗落在‘龙凤小筑’废墟中!大哥跟二哥知道,他可从没去过‘龙风小筑’做过客。” 商和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三弟,这可能么?” 南宫逸苦笑说道:“我也知道不可能,无如,除此而外,我想不出别的说法,大哥跟二哥也不能不承认这令人动疑。” 商和沉吟地说道:“三弟,假如咱们对这根智儿的记忆都没错,这是令人动疑……” 南宫逸道:“事实上,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根功能祛除百毒的犀角簪儿,而咱们三个想的又都是他。” 商和默察不语,但旋即又正色摇头。“三弟,多年深交,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咱们三个知道得很清楚,换个人,那没说的,唯独对他,我不敢怀疑,也不敢相信。” 南宫逸苦笑说道:“我何尝不是如此?可是,大哥,你把一些事儿,前前后后连贯起来,仔细玩味玩味看。” 商和沉吟良久,说道:“三弟,我想过了,我承认一些事儿能拉得很近,可是我仍是不敢轻易怀疑他,也绝不敢轻易相信是他。” 南宫逸说道:“我曾以为,也说过,杀无双、火焚‘龙凤小筑’的,是同一个人,那是我根据这人在杀了无双之后,唯恐我查究报复,为轨革除根,永绝后患,乃潜来华山纵火,所做的判断,这判断,至今我仍不以为有误。大哥想想看,是不是一个人只有做了这种对不起良心,而又为人所知的事后,才会被人胁迫、永远抬不起头来?” 商和默然未答,半晌,方脸色凝重地微微摇头:“三弟,是理,只是对他,咱们知道得太深了,他怎么……” 司徒奇突然挑眉说道:“三弟,往别处想想吧,不可能是有人嫁祸么?” 按说经此一点,南宫逸必然震动。 岂料,他淡淡地摇了头:“二哥,我想过了,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可是,倘若毫无事实,而纯粹被人嫁祸,他怎会甘心受人胁迫,不敢……” 司徒奇道:“那不难解释,被嫁祸之人,并不知真情。” 南宫逸淡然笑道:“是不是自己放的火,自己哪能不清楚?” 司徒奇道:“是不是自己放的火,自己不会不清楚,但是,三弟,是不是自己杀的人,自己却有可能糊涂。” 南宫逸一震哑了口。 司徒奇又道:“这既有可能,那么,若能使他误认为自己杀了人,再乘他惊骇失神之际,涤了他头上这把香儿,跑来‘华山’放一把火,临走把管儿丢在附近,这是不是说得过去?” 南宫逸心神连震,默然不语,好半天才点头说道:“二哥,我不能否认,这说得过去。” 司徒奇道:“那么,还有什么好说……” 南宫逸截口说道:“有,二哥,我要求证……” 把犀角簪递给了司徒奇,接道:“二哥,这东西,大哥他用不着,二哥可用得着……” 司徒奇目中奇光一闪,笑了,伸手接了过去。 南宫逸及时又补充了一句:“二哥,最好明天就用。” 司徒奇笑道:“三弟,二哥我省得。其实,我恨不得现在就用上它出去逛逛。 不过,既然三弟有话,明天就明天吧。“ 南宫逸也笑了,忽地改了话题:“大哥、二哥,对那投书、毁匾事,二位可有所见?” 商和摇了摇头,道:“三弟,你跟宫寒冰那互逞机锋的一番话,我听出了八分,别婆婆妈妈了,干脆的说了吧。” 南宫逸笑道:“法不传‘八’耳,大哥、二哥要留意这个人,尤其是这几天,最好今夜就开始盯住他……” 说着又拈起那枝粮毫,抽出一张素笺,运笔如飞,一挥而就,顺手递向商和和司徒奇眼前。 商和与司徒奇只看一眼,立刻神情震动;司徒奇霍然站起,却被商和一把又拉了下去,商和道:“三弟,没错么?” 南宫逸道:“九成九不会错。” 商和道:“三弟怎知是他?” 南宫逸道:“我是举一反三,这一趟洞庭之行,这种事儿,我见得不少。”他没说明是发现丐帮中潜有内奸。 商和皱眉说道:“三弟,你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南宫逸点头说道:“我知道,我没让大哥跟二哥怎么样,我只是要大哥跟二哥留心他,盯住他,当然;他要有所异动,那又该另当别论。” 商和点头说道:“好吧……三弟要我跟你二哥留神他,那么三弟你自己……” 南宫逸道:“我要到‘华阳’去一趟,办点儿事。” 商和。司徒奇一愣;司徒奇道:“三弟,这时候你要到‘华明’去干什么?” 南宫逸笑而不答,向商和伸出了手:“大哥,把你那‘金牌令’借我一用。” 商和又一愣,愣归愣,却是毫不犹豫地探手入怀,摸出了那面丐帮中权威天上的“金牌令”递给了他,诧异说道:“三弟,你要这‘金牌令’又是干什么?” 南宫逸一面伸手接过“金牌令”,一面笑道:“自然是要动用丐帮弟子,除此,‘金牌令’还有什么用途?” 商和一摇头,道:“三弟,你别骗我,你是丐帮王长老,要动用丐帮弟子,只须一句话,用不着动用这面‘金牌令’。” 商和说得不错,“金牌令”非有重大事故不用,他自蒙丐帮上代掌门颁赐这面“金牌令”以来,可从没有用过。 其实也是,商和身为丐帮大长老,比现任帮主要长上一辈,有什么值得出示“金牌令” 的? 就南宫逸来说,没有什么太以重大的事故,他也用不着索用这面“金牌令”,有一句话已足够了。 南宫逗笑了笑,道:“大哥现在别问,等我从‘华阴’回来后再说,行么?” 商和还想再问,南宫逸淡笑又道:“大哥放心,我总不会乱用它的。” 这句话惹来了麻烦,商和作色说道:“三弟这是什么话! 难道我还信不过三弟?只是我觉得没有特别原因,三弟不会向我伸手,动用这面‘金牌令’。既有特别原因,我这身为大长老的要是茫然不知,那说得过去么? “这可难为人,本来打算瞒得过且瞒的,看来如今是瞒不过了。南宫逸一沉吟,只得说道:”不错,大哥,要没有重大事故,我在路上就解决了,用不着等到现在向大哥伸手借用这面‘金牌令’商和与司徒奇异口同声地问道:“三弟,是什么重大事故?” 南宫逸望了商和一眼,笑道:“大哥,我说出来,你可别急别气,更别拔腿要走……” 商和脱口说道:“三弟,那要看是什么事儿。” 南宫逸道:“什么事儿都一样,要不然我就不说。” 商和是由来拿这位三弟没办法,只得点头,皱眉说道:“好!好!好!依你! 依你!“ 南宫逸淡然一笑,道:“大哥以为,我是怎么知道‘莲花峰’上有了内奸的?” 商和答得毫不犹豫:“那是因为三弟智慧超人、料事如……” “神”字未出,忽地神情一震,脸色霍变,挥掌一把抓住南宫逸臂头,老眼圆睁,急急道:“三弟,你是说丐帮也有……” 南宫逸点头说道:“何止有,据我估计,丐帮各地分舵主中,只怕有一半以上是潜伏了多年的‘幽冥教’徒。” 这一来,不但商和大惊失色、骇怒异常,便是司徒奇也沉不住气了,霍然站起,长眉双挑,目射威芒:“三弟,你是怎么发现的?” 难怪他问,南宫逸适才在叙述别后之际,单单隐下了这一段,他没说,自然商和跟司徒奇不知道。 南宫逸却淡淡说道:“二哥,等我回来再详告好不?” 司徒奇尚未置可否,商和突然一跺脚,转身往外便闻。 南宫逸出手如电,一把拉个正着,道:“大哥,哪里去?” 商和须发俱张,威态慑人:“我要赶回北京去。” 南宫选笑道:“别跟大个子过不去,试看天下武林各门派,哪一派又能幸免了? 人家各门派掌教又该怎么办?“ 南宫逸口中的“大个子”,指的是丐帮当今那位帮主。 商和兀自震怒难遏,蚕眉倒剔,还要再说。 南宫逸又谈笑接了一句:“大哥,刚才怎么说的?可是大哥你点的头。” 一句话堵住了嘴,商和一愣,哑口无言。 南宫逸一笑又道:“天大的事儿,交给我,大哥难道还不放心么?我走了,大哥跟二哥别忘了这儿的事儿。” 话落,松了商和,转身出屋而去。 望着南宫逸出了屋,商和喃喃一句:“宫寒冰,我要饭的领教了。” 忽地颓然坐了下去…… 上弦月昏暗,月光洒照,空中,那轻柔的夜风吹拂下,一缕淡淡的轻烟,由“莲花峰” 上飘起,掠过那苍苍树海,轻轻地飘落山下,越去越远,越远越淡,终至消失不见。 整个儿的“莲花峰”,跟片刻之前,没什么两样,仍然是那么地寂静,寂静得不闻一丝儿声息。 这时候,“莲花峰”上虽然是灯火零落、寂静异常,可是在那“华明”城中,却正是华灯繁盛、万头攒动的热闹时分。 在那熙来攘往的南城门人口处,随着过往客商,背着手儿,飘逸潇洒地走进了一个俊美绝伦的白衣书生。 这白衣书生,自然是那位“乾坤圣手谈笑书生”南宫选。 城门口,是过往客商的必经之地,既是必经之地就少不了逢人便伸手的要饭化子,而且还多得很。 南宫逸一进城门,一大群要饭化子,便争先恐后,一窝蜂胶拥了过来,十几只脏兮兮、满是油泥的手伸到他面前。 也不怕弄脏了人家读书相公那一袭雪白儒衫。 南宫选这位读书相公与一般读书相公不同,他毫没在意,笑了笑,探手人怀,摸了一把,认准那只最靠近的手,塞了进去,摆摆手走了。 他这一塞不要紧,伸手接到布施的那名化子,只一注目,脸上立刻变了色,一低头,挤入了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再看南宫逸,他依然背着手,一个劲儿地往城西走;城西可是“华阴城”最僻静的所在,他在一株大树下停了身。 他刚站住,适才那名接东西的化子,已然飞奔过来,近前身形一矮,双膝着地,双手过顶,呈上了适才那接得的东西。 那不是雪花花的白银,而是一块黄澄澄的“金牌”。 只听他恭声说道:“‘华阴分舵’,弟子张清见过……” 他顿了一顿,南宫逸却接了下去:“我是大长老的三拜弟。” 中年化子张清连忙磕头道:“是,弟子见过三长老。” 南宫逸伸手接过了“金牌令”,道:“起来说话。” 张清应声而起,垂手肃立。 南宫选目光轻注,道:“你在‘华阴分舵’是什么职位?” 张清恭谨答道:“禀三长老,弟子为分舵护法。” 南宫逸点了点头,探怀摸出几锭银子,随手递向张清:“拿着。” 张清刚一愣,南宫逸紧紧跟着说:“拿着,我有事儿要你办。” 张清犹豫了一下,伸双手接过,道:“三长老吩咐。” 南宫逸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封书信,说道:“带着这个,即刻启程,替我跑一趟北京总舵,记住,这封信务必当面交给帮主。” 既能当上分舵护法,张清他就不会是个糊涂人,心知这封信必极机密,必极重要,不然丐帮多的是通信方法,用不着派专人送至总舵,当下肃然躬身答道:“三长老放心,弟子省得。” 顿了顿,略一迟疑,又道:“禀三长老,万一总舵长辈们不……” 南宫逸笑道:“这封信,信封上打有‘金牌令’印模,没人敢拦你。” 这该放心了,既盖有“金牌令”印模,便是帮主也不敢拦阻。 张清又一躬身,道:“禀三长老,此去总舵,沿途自有本帮弟兄照料,这些银两,敢请三长老收回,弟子……” 南宫逸截口说道:“我自有我的道理,我要你乔装改扮,不许跟沿途本帮任何人接触,除非是有什么万一。” 张清忙道:“弟子遵命!” 南宫逸忽地一整脸色,挑起双眉:“这可是要紧得很,本帮安危系于你一身,千万小心!” 张清身形一颤,震声答道:“三长老放心,弟子不惜一切,也要把这封信送上总舵,绝不辱命。”神色凛然,胆勇可嘉。 南宫逸把书信递了过去,笑了笑,突作此问:“这次天下群豪齐集‘华山’,可知道?” 张清一面伸双手接过了书信,一面答道:“弟子知道,是昨天来的,另外还有一批,住在‘华阴’。” 南宫逸道:“我要问的就是这个,他们住在哪儿?” 张清道:“城南,‘聚福客栈’。” 南宫逸道:“是些什么人,知道么?” 张清道:“‘闽西四虎’、‘川中三剑’,跟‘长白三煞’。” 南宫逸点了点头,道:“好了,你走吧,没事了,即刻启程,不许再跟分舵任何人碰头,记住,路上千万小心。” 张清连声称是,趴下叩了一个头,转身飞奔而去。 望着张清背影逐渐消失,南宫逸缓缓收回了目光,略一沉吟,唇边浮起了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掉头又往南城门行去。 到了南城门,他找了另一名要饭化子,低低交代了几句,随手塞给化子一件东西,望着化子出了城,这才再朝城内走来。 “华阴城”中的灯光,只剩一点、两点、三点…… 又一点接一点的熄了,到了三更时分,除了中心两处还闪动者一两点灯光外,几乎是一片黝黑。 全城浸沉在上弦月那一片昏暗的月色里,无限的宁静,仅有那远近偶尔有几声犬吠,划破夜空。 墓地里,一条黑影自城南“聚福客栈”中冲天拔起,然后,身法如电般向着茫茫夜空飞射而去。 在这条人影腾起之后,紧接着“聚福客栈”中又冒起八九条人影;这八九条人影在屋面只一沾足,立刻驱身又起,向前面黑影飞追而去。 前面那条黑影掠过高高城墙出了城。 后面那八九条人影,也跟着出了城。 显见得,那是前逃后追,追是追,可是前面那条黑影,与后面八九条人影之间,却始终隔着三四十丈距离。 尽管后面八九条人影将身法施展到了顶点,也无法将那业已形成的距离,拉近一分一寸。 再看前面那条人影,他似乎未尽全力,步履之间,恍若行云流水,潇洒、飘逸已极。 出了城,一里之遥,是一片密密的柏树林,柏树林之旁,是两座小山所夹成的一个小小的峡谷。 前面黑影遇林不久,一闪而扑入那峡谷之中。 转眼之间,后面那八九条人影也已赶到,在那峡谷外,一起煞住了飞射的身形,十余道犀利目光向内搜索,既不动,也不说话。 人影一定,身形立现,昏暗月色下,算算竟是十个。 十个江湖客中,有四个黑衣汉子,三名灰衣老者与三名身躯魁伟异常的白衣大汉。 别的不说,单瞧那鼓鼓的“太阳穴”,及那犀利如刃的森寒目光,便可知这十个人个个不是庸手。 谷口停身,不言不动地先搜索,也显见他们这十名江湖客,个个经验老到,不容易上当。 谷,是个死谷,这时候的谷中,不但是不见一点动静,便是连一丝丝声息也听不到。 片刻之后,忽地,三名灰衣老者当中,那居左一名抬了手;他抬手一挥,跟两名灰衣老者当先拥进谷口。 他三人这一动,后面那四名黑衣汉子及三名身躯奇伟的白衣大汉,也毫不再犹豫地跟着进了谷。 谷中,砂石遍地,寸草不生,既无那矗立石笋,也没有那向内凹进的洞穴;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可资藏身之处。 全谷直笼统的一眼到底,哪有半个人影? 除非,先前那条人影是打谷顶走了。 但,两边谷壁是一平如削的山峰,也没有可资攀登之处。 山虽小,可少说也有几十丈,要从谷顶走,在十个江湖客想来,谁也没有那种功力。 那么是……难不成那人插翅了不成? 忽地,十人中响起了一声冷哼,一个苍劲话声说道:“我不信那匹夫能升了天,遁… …” 话未完,,个冰冷话声响自背后,冷得懔人:“莫遇春,你说谁是匹夫?” 十人身形齐震,同时飘身,向前抢出丈余,然后旋身回顾,目光投注处,一个个当时愣住。 谷内,那距谷口丈余处,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个黑衣蒙面人,他一身透着阴森气,两道冷电般森寒目光直逼那三名灰衣老者中最左一名。 想必,那居左的灰衣老者,便是他口中的莫遇春。 果然不错,倏地,居左那灰衣老者脸色一变,机伶寒颤道:“是莫遇春失言,阁下便是适才那……” 黑衣蒙面人冷然点头:“不错,莫遇春,你知道对我出言冒渎,该当何罪?” 这人讲话大刺刺的,好不狂傲。 岂料,那位莫遇春意听了他的,忍了!而且,三名身躯奇伟的白衣大汉闪身欲动,也被他连忙伸手拦住。 黑衣蒙面人看在眼内,目八景射寒芒,冷笑了一声。 莫遇春被他笑得又是一颤,忙道:“莫遇春承认失礼失言,阁下何……” 黑衣蒙面人寒芒更盛,忽然冷冷截口:“莫遇春,是谁教你这样对我说话?” 莫遇春身形再颤,脸上的神色,有点诚惶诚恐:“阁下是……” 他改了话题,顾左右而言他,想问清楚对方是…… 他“是”字刚出口,那三名白衣大汉中的居左一名,突然沉声道:“莫老这还用问? 分明是咱们的对头‘幽冥教’徒。” 莫遇春尚未有任何表示。 那黑衣蒙面人已然扬声大笑,抬手一指发话的白衣大汉,说道:“莫遇着,看来你的一对照子,还不及‘长白三煞’中这位老大雷化方亮,见了我还问东问西,你糊涂得该死。” 怪了,威震一方的“川中三剑”,“追魂剑”莫遇春,竟被人骂得毫无脾气,不是涵养好,便是虚有其名。 他唇边略一抖动,道:“那么,阁下当真是‘幽冥教’中人了顿了顿,目光深注,接道:”阁下把我十人领到此地,是何用意?““长白三煞”中,老大雷化方突然又是一声怒喝:“莫老! 黄鼠狼给鸡拜年,用心如何,不问可知,莫老今夜哪来那么好心情,咱们先收拾了他再说。“他三兄弟又要动,这回,却又被”川中三剑“的另两位拦住。 那两位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对方若无所恃,何来天胆,敢以一对十,傲立眼前? “幽冥教”阴狠歹毒,无所不用其极,防不胜防,在没弄清楚之前,的确是轻举妄动不得。 他两位话完,黑衣蒙面人又扬声大笑:“对,对,还是‘川中三剑’莫家兄弟知机,稍时还不知谁收拾谁!各人明哲保身,还是自己多留心点自己吧……” 笑声忽住,森寒目光直逼莫遇春,冷冷说道:“莫遇春,别对我打眼色,我今夜来此,找的是你兄弟三人跟‘闽西’他们四个,谁知你这笨东西,把‘长白’这三个也带了来。” 这话有点意思。 “长白三煞”面上刚现异色,莫遇春飞快道:“阁下,我十个奉古家堡‘冷面玉龙’宫大侠之命留此,既然是在一起的,你阁下找谁都一样……” 黑衣蒙面人忽地冷笑说道:“莫遇春,你倒挺小心的,这谨慎态度往日或可嘉许,但今夜用不着,听我的令谕,先前的计划撤销放弃,附带的还有一桩……” 抬手一指“长白三煞”,阴狠笑道:“本教教规规定,凡知我教机密者,格杀勿论,这三个已知你七人身份,交给你七个了,动手!” “长白三煞”惊骇莫名、勃然色变,一起抽身飘退,雷化方抬手戟指,瞪目道:“莫老大,你七人是……” 莫遇春脸上也早变了色,略一犹豫。 黑衣蒙面人冷然又道:“莫遇春,你可知抗我之命,该当何罪?” 莫遇春机伶一颤,方待有所举动。 蓦地里,夜空中传来一声冰冷轻笑:“阁下,你弄错了,自己怎会下手自己人?” 黑衣蒙面人身形方自一震,一条黑影已不知来自何处,幽灵般地出现在谷底,也是黑衣蒙面、傲然仁立、森冷懔人。 黑衣蒙面人刹间恢复平静,双目之中却暴射寒芒:“你是何人……” 后来黑衣蒙面人冷然截口:“‘幽冥帝君’。” 莫遇春等七人神情一愕,立刻转注先前黑衣蒙面人。 先前黑衣蒙面人视若无睹,平静得出奇,道:“我知道,我是问阁下何人,胆敢冒充‘幽冥帝君’!” 这敢情好,“幽冥帝君”竟闹了双包。 “冒充?”后来黑衣蒙面人大笑说道:“阁下这句话该由我问。” 黑衣蒙面人道:“无须问,你知道我是谁。” 后来黑衣蒙面人道:“那么,你也该明白我是谁。” 黑衣蒙面人一指莫遇春等七人,道:“你知我知,那没有用,要他们知道才有用。” “说得是。”后来黑衣蒙面人笑道:“那么你我何妨说说看。” 黑衣蒙面人冷然点头:“我正有此意。阁下是那位有当今第一奇才之号的‘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南宫大侠。” 后来黑衣蒙面人大笑说道:“那麻烦了,可巧我也正要这么说。” 黑衣蒙面人道:“怎么说?” 后来黑衣蒙面人道:“阁下才是真正的‘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 这下可好,连第一奇才也闹了双包。 这可为难了莫遇春等,至此,他几个只知道这两个“幽冥帝君”之中,有一个是南宫逸,可是那另一个,就不敢说了。 黑衣蒙面人冷冷一笑,道:“你我无须做口舌争,要判真伪,为明谁是南宫逸,那就简单,你可敢取下蒙面之物让他们看看?” 这一着高,这一来,孰真孰假,当可立即明判。 后来黑衣蒙面人为之一愣,目中暴射寒芒,笑道:“阁下好高明的心智,可惜他们还不配见我庐山真面目。” 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众目睽睽之下,立现原形,你怎不说你不敢?” 后来黑衣蒙面人笑道:“随你阁下怎么说都行,我承认我没想到这一着,也承认这一阵我落了下风,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黑衣蒙面人冷冷一笑,森冷目光转往莫运春:“莫遇春,你听谁的?” 这该已经很够明显了,先来的这位,知道那“先前计划”,而后来的那位,不敢取下蒙面之物。 莫遇春双眉方挑,后来黑衣蒙面人突然说了话:“阁下,我适才曾听得你下达令谕,提起那‘先前计划’。” 黑衣蒙面人冷然点头:“不错,怎么样?” 后来黑衣蒙面人笑道:“那么,我请问一声,那先前计划是什么?” 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南宫逸,你想诈我?你以为我会说么?” 后来黑衣蒙面人笑道:“你怎不说你不知道?” 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别激我,这种当我还不上。”。 后来黑衣蒙面人摇头笑道:“看来,我这一阵又落了下风。” 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人没有永远占上风的……” 转注莫遇春,冷冷三字:“莫遇春。” 他是要莫遇春动手,岂料…… 他话声方落,后来黑衣蒙面人忽又大笑:“阁下,他七人若真是‘幽冥教’中人,你阁下要真是‘幽冥帝君’,这时候还逼属下动手杀人,岂非逼他们暴露身份?” 莫遇春等七人机伶一额,目光立刻投向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却平静地冷笑反问一句:“他七人倘非‘幽冥教’中人,那么你来干什么?” 莫遇春七人大骇,身形才动。 后来黑衣蒙面人也自震惊,适时突发狞笑,双手齐扬,两蓬蓝芒脱手而出,一袭莫遇春等七人,一袭“长白三煞”,既快且很,然后腾身而起,破空飞射。 这一着厉害,要追他,就救不了人,何况“长白三煞”等十人是分两处站立,也左右兼顾为难。 权衡情势,只有救人为上。 黑衣蒙面人扬声怒笑:“你好狠的手法,好毒的心肠!” 话声中,衣袖双展,两股罡风分别撞向那两蓬满天花雨的蓝芒,罡风卷处,两蓬蓝芒尽落,一阵“嗤”“嗤”连响,砂石上焦了一片。好毒!令人触目心惊。 “长白三煞”十人霍然色变,为之呆住。 倏地,黑衣蒙面人沉喝如雷:“你敢……” “敢”字方出,一声得意笑自那高高山壁上划空而去,同时“川中三剑”“闽西四虎” 砰然倒地。 黑衣蒙面人身形剧颤,双目暴射骇人寒芒,一跺脚,默默不语;而,就在这时,十余条人影飞射入谷。 谷口,霹雳般一声大喝,震天慑人:“匹夫,你好狠毒的心肠!” 一条黑影脱众而出,飞扑黑衣蒙面人。“辛老二,别鲁莽,那是……” 十余条人影中,有人喊了这么一句。 天如,黑影身形太快,“那是”两字才喊出口,黑影一只右掌,已挟着威猛无伦的劲势,递至黑衣蒙面人背后。 眼看那一掌就要拍中,黑衣蒙面人忽然旋身:“二侠,手下留情,是我!” 黑影,自然是那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 只这么一转,辛天风的一只铁掌,就到了黑衣蒙面人的手里,他愕然瞪目,惊诧已极: “怎么,会是老弟你……” 黑衣蒙面人一笑松手,顺手取下了覆面物,玉面朱唇,剑眉星目,不是那南宫逸是谁? 他笑了笑,道:“不错,二侠,是我。” 转目轻扫,身前数步外,僧、道、俗全有,那是商和、司徒奇、少林大慧、武当天一,还有华山、峨嵋、昆仑掌教全来了。 怪的是,“华山”除了无为真人外,还有两位“一”字辈的年轻高手,“三秀” 中的老二“一清”,老三“一非”,也随同到来。 该来的全来了,而单单没见那位“冷面玉龙”宫寒冰。 南宫逸目中寒芒一闪,回头笑问:“怎么,宫大侠没来?” 辛天风正自愕然,闻言尚未答话。 谷口突然传来一个清朗话声:“宫寒冰一步来迟,南宫大侠谅宥。” 青影如电,飞射落地,可不正是那位“冷面玉龙”宫寒冰? 委实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巧板! 群豪一致投注,商和神色淡然,司徒奇却挑起了长眉。 南宫逸目光逼视,淡然一笑,道:“宫大侠怎不跟大伙儿一起来?” 宫寒冰玉面一红,赧笑说道:“宫寒冰内急入厕,及至回房不见了家二师弟,一问之下,才知诸人来了‘华阴’,故而迟来一步……” 南宫逸笑道:“可惜宫大侠迟来一步,不然定可见见那位‘幽冥帝君’。” 宫寒冰一愣说道:“怎么,莫非适才……” 南宫逸截口说道:“那位‘幽冥帝君’刚走。” 宫寒冰徒挑双眉,双目之中暴射。凛人杀机,震声说道:“南宫大侠,此言当真?”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宫大侠该知道我不是相欺。” 宫寒冰脸色一变,默然不语。 那神态,似是悔恨自己迟来一步。 南宫逸淡淡一笑,又道:“宫大侠不必如此,彼此既已短兵相接,以后何愁没有跟那位‘幽冥教主’碰面之日,不过……” 笑了笑,接道:“我希望宫大侠以后别再迟到,以免错过那擒贼良机。” 宫寒冰威态倏敛,抱拳谢罪:“一次已够悔恨无穷,宫寒冰焉敢再有下次?”。 挑了挑眉,接道:“宫寒冰谢罪之余,要斗胆直说一句,宫大侠既然跟那‘幽冥教主’朝了面,就应该当杨把他擒获,永绝后患,安定武林,以南宫大侠盖世功力,这该不是……” 司徒奇苍目怒芒一闪,正要截话。 南宫逸飞快说道:“宫大侠所责甚是。无如,宫大侠忘了一点,南宫逸一身所学,尚不足以擒那‘幽冥帝君’,倘若能跟宫大侠联手,那该又当别论。” 宫寒冰脸色一变,跺脚就道:“恨只恨宫寒冰迟来一步,不然……” 司徒奇冷然插口说道:“宫大侠不必自责,没听我老三说么?以后碰头的机会多得是,届时,只要宫大侠有一次在场就够了。” 宫寒冰脸色连变,苦笑不语。 他不说话,辛天风却突然接了口:“老弟,不是我说你,你既知那匹夫会到这儿来,就该早点通知大伙儿,怎么……”的确是直肠子说直话。 宫寒冰面含诡笑,望向了南宫逸。 南宫逸视若无睹,笑了笑道:“二侠错怪我了,我原是打算当着大伙儿揭露‘川中三剑’、‘闽西四虎’的秘密身份,却没料到会把他给引了来。” 群豪神情一震,辛天风瞪目说道:“老弟,他们七个果然是‘幽冥教’徒么?” 南宫逸道:“不然怎会引来了‘幽冥教主’?他又怎会杀之灭口?” 辛天风徒挑长眉,圆瞪凤目,气得说不出话来。 出家人毕竟是慈悲,人死了一了百了,罪孽全消,自不会再去记恨,那高僧、高道连忙闭目低诵佛号不已。 宫寒冰满脸羞愧色,突然摇头说道:“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点不假,他七个当初毅然加入行列,我只道是同仇敌汽,却不料……” 司徒奇大笑说道:“不错,‘幽冥教’诡橘毒辣的阴谋伎俩的确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大伙儿可得留神点儿,别让人家要了命去,还当他是朋友。” 群豪惊然动容,宫寒冰也频频点头。“司徒大侠说得是,今后咱们当真得提高警觉,处处提防,时时小心,要不然,‘幽冥教’未灭,咱们自己反倒个个躺下,那才冤呢。” 一句话说得人人心情沉重,默然不语。 沉默中,商和却突然说道:“话可又得说回来了,这儿躺着的七个正是最佳明证,谁要是为虎作怅,助纣为虐,为了卖命,不是死在咱们的手中,便是毁在他们自己人拿下,只有这么个下场。”“群豪频频点头叹息间,那位”三秀“中的老二” 一清“,低下了头。 这,谁也没有留意,可全落在南宫逸眼中。他淡然一笑,接着说了这么用意深刻的几句话:“大哥别那么吓人,那急流勇退,及早同头的应属例外。” 商和笑道:“说得是,三弟,不过那要看他知不知醒悟,知不知回头了。” 一清猛然抬起了头,目中奇光一闪,但倏又机伶一颤,神色趋于黯淡,再度低下了头。 南宫逸暗暗一叹,目光落在了“川中三剑”等七人身上。 “人死一了百了,咱们不能让他七个曝尸此处,任鸟兽作践,大哥、二哥帮帮忙,把他七位埋了吧。” 侠骨仁心,不愧奇才。 有他这么一句,大伙儿立即一齐动手,没一会儿工夫,这峡谷之中便多了七座新坟,七坏黄土。 大伙儿默注片刻,正要离开。 辛天风突然说道:“老弟,脱下来吧,还穿着这看了令人恼火的东西做甚?下次你要再穿,小心我拿你当‘幽冥教’徒对待。” 南宫逸这才想起身上那件黑衣,连忙脱了下来,随手丢宣在七座新坟之旁,失笑说道: “那是小事,只可惜白费了我那几钱银子。” 这句话逗人,大伙儿全笑了。 笑声中,鱼贯出了峡谷,同返华山。 由‘华阴“到”华山“,在常人脚下,这段路不能算近,可是在这些当世武林一流高手的脚下,却算不了什么。 月影儿没偏多少,群豪已然登上了“莲花峰”。 在登上那百级石阶的最后一级,刚踏上“三清院”前那片广场,一桩怪事儿却看得群豪个个心神震动,一致愣住。 那“三清院”前广场中央,“九叶金莲”池旁,冷然孤傲地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华山”的三清弟子、道装全真。 而是身材颀长,面貌俊美,脸色显得有点阴森白意的黑衣人,赫然竟是那位九阴传人,目前公认天下无敌的宇文伯空。 “华山”重地,“三清院”前,多了这么一个人,闯进来这么一个外人,而整座“莲花峰”如今却仍是静悄悄的。 显然,“华山派”的众多高手,还没有发现有人上了“莲花峰”,有人进入了他们的中心重地。 这虽说惊人,却不足为怪,因为南宫逸都能来去自如,何况这位功力比他犹高一筹的“玉面乌衣秀士”字文伯空。 看情形,字文伯空不是来找“华山‘霉气的,所以他才站在”三清院“外,要不然,整个”华山派“恐怕早已…… 无为真人机伶一颤,首先日宣佛号:“无量寿佛,这位施主……” 话未说完,一声清叱,“三秀”中的老二“一清”,突然越众拣出,闪电扑向广场中央的宇文伯空。 无为真人没有犹阻的意思,本难怪,他不知来人是谁,只觉得“华山派”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他糊涂一时,竟没想想人家是怎么上的“华山”。 南宫逸心神一震,忙扬轻喝:“使不得,快退!” 及时出掌,横截一清。 一清身形刚被截退,“铁腕墨龙”辛二爷却又一声长笑道:“他不行我行,老弟,让我来试试!” 他虎躯刚动,司徒奇眼明手快,挥掌如电,一把攫上了他的肩头,说道:“辛老二,你也不行。” “铁腕墨龙”何曾服过人?铁胆天生,由来不怕事。 长眉陡挑,凤目威芒怒闪,变色笑道:“我姓辛的不信!” 肩头才晃,司徒奇五指一紧,沉声说道:“辛老二,你比我家老三如何?” 此言一出,群豪立悟来人是谁。 无为真人脸色骤变,连忙低诵佛号。 宫寒冰目中陡射异采。 辛天风身形一震,大笑说道:“宇文伯空?那我辛天风不是敌手……” 宇文伯空目光冷冷投注,说了这么一句:“你也知道我? 那就好,往一旁站站。“辛天风脸色一变,目中威芒又现:”宇文伯空,辛天风只是自知不敌,可不是怕你!“ 宇文伯空冰冷道:“我久闻‘铁腕墨龙’一副铁铮硬骨头,只是你不配做我的对手,而且,我今天也不想惹事,你最好别逗我。” 辛天风须发为之一张,刚要张口。 南宫逸及时接了话,淡然说道:“那你来干什么?” 宇文伯空答得简单:“找你南宫逸。” 南宫逸双眉一挑,笑道:“本来应该找我,可是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那么……” 宇文伯空冷然截口说道:“你误会了,今夜我无意跟你争长短、互较雄雌。” 这倒很出人意料之外。 群豪皆一愣,宫寒冰面上陡然掠过一片异样神色,很难意会,也很难让人发觉到。 南宫逸一愣之后,诧异目光投注,道:“那么你夜登华山,找我是要……” 宇文伯空道:“我要你跟我到‘落雁峰’下走一趟。” 南宫逸惑然说道:“落雁峰下……” 字文伯空道:“不错,你那‘龙风小筑’遗址之旁。” 这可怪了,他突如其来,要南宫逸跟他到那儿去干什么? 这,谁也难懂,连南宫逸也一样茫然,他笑道:“阁下令我……” 宇文伯空再度截口,道:“我不管你懂不懂,也别问原因,只问你敢不敢去。” 南宫逸笑道:“你知道我敢不敢去。” 宇文伯空冷然说道:“那么,废话少说,走!” 也唯有他敢这样对南宫逸说话,南宫逸刚要点头。 司徒奇突然说道:“三弟,我陪你走一趟。” 南宫逸尚未答话,商和又紧接着一句:“三弟,我也闲着。” 宇文伯空目光冷注,晒然笑道:“你两个怕我害了他?” 商和没理他,司徒奇却冷冷说道:“这话是你宇文伯空说的。” 宇文伯空道:“别忘了,他是当今字内第一奇才,不是三岁孩童。” 司徒奇勃然变色,长眉刚挑。 南宫逸已摆手止住他道:“二哥,他说过,今夜无意跟我争长论短、互较雌雄,就是没说,他既找上我,大哥、二哥也该为我想想。” 他指的是他那“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威名。 司徒奇威态一敛,默然不语。 南宫逸淡然一笑,目注宇文伯空,摆手道:“阁下,走吧。” 宇文伯空一摇头,道:“不忙!我还有几句话说。” 顿了顿,森冷目光逼视群豪,道:“谁是‘古家堡’‘冷面玉龙’宫寒冰?” 目光所及,群豪告一擦低头。 宫寒冰却挑眉越众而出:“宫寒冰在此,阁下有何见教?” 字文伯空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唇边突然浮现一丝冰冷笑意:“不差,是个英雄人物… …” 宫寒冰淡然接道:“阁下找宫寒冰,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么?” “还有,听着。”宇文伯空冷然说道:“‘古家堡’天下第一,听说你一身所学犹高于南宫逸,正是我逐鹿武林的好对手,错过今夜,我随时都有找你的可能,你等着吧。” 宫寒冰脸色一变,旋即大笑说道:“阁下说我一身所学犹高于南宫大侠,我不敢承认;但阁下认为我是阁下逐鹿武林的好对手,我至感荣幸,就此奉答一句话:” 冷面玉龙‘宫寒冰随时候教。“果然不愧”四豪“之首,盖世奇英大丈夫。 群豪无不暗暗为之心折,目光尽射钦敬之意。 宇文伯空冷冷一笑:“那是最好不过……” 森冷目光电扫群豪,眉宇间绿光一闪,冰冷接道:“除南宫逸跟我同去之外,我不许再有第三人进入‘龙凤小筑’百丈之内,否则,别怪我立改初衷,下手无情。” 话落,他刚要转身,无为真人突然跨前一稽首:“无量寿佛,施主请慢走一步……” 南宫逸及时截口道:“真人请代转知贵掌教,就算南宫逸故居待客,请贵掌教破例一次。”他以为无为真人要提那“落雁峰”下是禁地之语。 他更怕“华山”因此触怒了这位煞星。 岂料,无为真人老脸一阵抽搐,摇了头:“贫道是说‘落雁峰’下尚有小徒‘一尘’在。” 南宫逸明白了,笑道:“真人放心,我自会告诉他退出百丈以外。” 无为真人目射感激,连忙稽首:“多谢南宫大侠照顾之情,贫道感同身受。” 南宫逸欠身答礼,一声轻笑:“宇文伯空,走。” 腾身而起,划破夜空,向“落雁峰”电射而去。 字文伯空冷冷一笑,身形倏化黑光,一闪不见。 群蒙面面相觑,一言不发,默默地走进了“三清院”……—— ------------ 第二十八章 “落雁峰‘下,”龙凤小筑“遗址,那一堆废墟之旁,对立着两人,是南宫逸与宇文伯空。 首先发话的,是南宫逸,他淡然一笑,道:“好了,阁下有话如今可以说了。” 宇文伯空冷冷地向谷回投过一瞥,然后,收回目光,又望了身边那堆废墟一眼,抬手一指道:“南宫逸,这是什么?” 南宫逸一愣,笑道:“阁下这话问得……” 宇文伯空冷冷说道:“答我问话。”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南宫逸夫妇的‘龙凤小筑’……” “那是当年。”宇文伯空道:“我问的是如今。” 南宫选忍了忍,道:“如今是一堆废墟/字文伯空道:”当年朱栏碧瓦,画栋雕梁,艳葛双修,神仙不羡,为何如今夫妇失散,居处变成了一堆入目凄凉的废墟? “他怎么都是问些不该问的话?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多年前被人暗中纵火,烧掉了。” “好话。”宇文伯空冷笑说道:“当时你可在这‘龙凤小筑’之中?” 南宫选答得简单。“不在。” 宇文伯空道:“哪里去了?” 南宫选道:“找寻失踪的爱妻去了。” 宇文伯空道:“找寻的结果如何?” 南宫逸道:“你知道” 宇文伯空冷然截口说道:“我问你。” 南宫选有点忍不住了,挑眉说道:“阁下,你这是……” 宇文伯空道:“我还有后话,这么问,自有我的道理。” 南宫逸沉默了一下,道:“无双已被人杀害,尸骨无寻,遗物难觅。” 宇文伯空道:“是谁下的毒手?” 南宫逸道:“不知道。” “好话。”字文伯空冷笑说道:“从无双被害至今,有多久了?” 南宫逸道:“算算该有八九个年头了。” 宇文伯空一袭黑衣忽地无风自动,目中陡然暴射森冷寒芒,厉声责问,义正词严:“你这就是做人丈夫的?你这就是爱无双比我深?你就配称宇内第一奇才。顶天立地大丈夫……” 南宫逸刚一愣,他接着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干什么?不但未能缉凶雪报杀妻之仇,而且连是谁下的毒手都不知道?我别的不问,只问倘若无双真死了,你对得起她地下冤魂么?” 南宫逸不由笑了,道:“阁下所责甚是,但你错怪我了……” 宇文伯空冷哼说道:“我愿意听听你那辩解。” 南宫逸道:“目无双被害之消息传出后,我便怀着痛不欲生的心情,离开了‘龙凤小筑’,发誓不惜踏遍宇内、穷搜天下,也要找出那杀妻残凶,报雪血仇……” 宇文伯空道:“这个不必说,做人丈夫的,原该如是。” 南宫逸没加理会,接着说道:“当我离开了‘龙凤小筑’之后,‘龙风小筑’突然在夜间起了火,付之一炬,我立即省悟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我便将计就计,自传死讯,然后,暗中查缉那杀害无双的凶手。多年以来,未获半点儿蛛丝马迹,一直到我再现武林之后,才找到了点眉目……” 宇文伯空冷冷问道:“什么眉目?” 南宫逸道:“你可知‘古家堡’事?” 字文伯空道:“‘古家堡’事如何?” 南宫逸遂将“古家堡”事说了一遍,单不提宫寒冰便是那“幽冥教主”事,也不说古啸天是何人所杀,最后扬眉反问:“以你看,这件事如何?” 宇文伯空静聆之际,脸色连变,这时说道:“那古啸天必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那凶手手中,要不然,他英雄一世,断不会甘心被人胁迫、挟持。” 南宫逸点头笑道:“英雄之见略同,这一点你记住了。” 宇文伯空惑然深注,道:“怎么,莫非这与无双被害有关?” 南宫逸谈笑说道:“先别问,且听我的下文……”接着,又将柳无双突然芳踪再现宇内,并在“终南”死谷计诱那杀害她的真凶一事,概述了一遍,话落,笑问:“你知道,无双她布饵张网,等着的是谁?” 宇文伯空震声反问:“是谁?” 南宫逸谈谈笑道:“古啸天那大弟子,四豪之首‘冷面玉龙’宫寒冰。” 宇文伯空勃然色变,目中闪射骇人寒芒。“你没看错?” 南宫逸道:“阁下该知道,我这眼力并不差,何况在场的不只找一个。” 宇文伯空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南宫逸道:“两个多月前。” 宇文伯空目中寒芒透视南宫逸,冷笑说道:“宫寒冰他如今仍是好好地屹立于武林之中。” 南宫逸苦笑道:“你知道,此人极富心智;捉贼要拿赃,我苦无证据,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声望,不下于诸大门派掌教,我怎好轻易动他?”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事实如铁,还要得什么证据?若事事须求证,不显得你这位当世第一奇才太昏庸笨拙?” 南宫逸玉面一红,摇头说道:“你错怪我了,当时我有很多顾忌……” 宇文伯空截口说道:“什么顾忌?” 南宫逸迟疑了一下,说道:“古啸天跟我多年知交,无证无据,我不好动他的衣钵传人大弟子,也怕愧对他泉下英灵,还有……” 摇了摇头,住口不言。 宇文伯空紧逼一句:“还有什么?” 有些话,他不便出口,而事实上,却已不容他不说。 他迟疑良久,陡挑双眉:“古啸天有个女儿,是他的未婚妻室。” 宇文伯空目中寒芒一闪,冷冷说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南宫逸脸一红,苦笑说道:“这还要我深说么?对武林,我不能以身份威信压人;对他,我不愿落个嫉才、夺爱之名,对我,又不忍……” 宇文伯空目中厉芒暴射,忽地纵声狂笑:“南宫逸,你这叫爱无双么?为了保持自己一点虚名,为了不忍红粉知己心碎肠断,便弃那爱妻血仇于不顾么?看来当今宇内奇男子,也只是人间贱丈夫……” 南宫逸玉面一红,旋即一整脸色,目射凛然威棱,高高挑起双眉,震声截口,说道: “宇文伯空,你错了!南宫逸不是人间贱丈夫,他爱妻情深,顶天立地,不会珍视那一点虚名;他也不是朝秦春楚、三心二意、薄情寡义之人。他能不惜一切,誓报爱妻血仇……” 宇文伯空唇角噙着一丝冰冷笑意,没说话。 谁也不知那丝冰冷笑意表示什么,只有他自己。 南宫逸默然半晌,忽地威态一敛,轻叹出声:“宇文伯空,你我相识多年,你该了解我,也该信得过我……”顿了顿,接道:“还好我没那么做,不然恐怕要被他反咬一口,指我恶意中伤、血口喷人,那就更……” 宇文伯空一愣说道:“南宫逸,这话怎么说?” 南宫逸一指身边废墟,道:“有人在这墙角下,拾获了一枝犀角簪,犀角簪功能祛巨毒,武林仅此一根,你知道那是何人所有?” 字文伯空道:“是何人所有?” 南宫逸唇边闪过一丝抽搐,施尽力气,憋出了三个字:“古啸天!” 宇文伯空身形一震,目中暴射寒芒,神色忽转凄厉,擦掌如电,一把攫上南宫逸肩头: “南宫逸,你说是谁?” 南宫逸神色木然,低低又说了一句:“古啸天。” 宇文伯空五指一紧道:“南宫逸,据我推测,那杀害无双,与纵火焚毁你‘龙风小筑’的,是同一个人。”敢请他也早知道了。 南宫逸点头说道:“我也这么想……” 宇文伯空陡地仰天厉啸,裂石穿云,使风云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身形剧颤,咬牙切齿地,神色怕人。“南宫逸,他纵火焚你‘龙凤小筑’,我不管,但他心狠手辣,杀害无双,我却不能不问,恨只恨这老匹夫……” 倏地脸色一变,忽然改口:“南宫逸,不对!” 南宫逸一愣说道:“什么不对?” 宇文伯空挑眉说道:“古啸天此人义薄云天、英雄一世,我知之甚深,也是你多年知交,更受你莫大恩惠,他怎可能是那下手害无双之人?” 别看宇文伯空桀骛凶残,心胸狭窄,性情偏激,他倒能明辨是非,确判黑白,分别正邪善恶。 南宫逸悚然动容,微微点头,道:“不但是你、我,便是我那大哥、二哥也不信。” 宇文伯空道:“他两个怎么说的?” 南宫选道:“我二哥说,有可能是嫁祸……” 宇文伯空纵声大笑:“想不到司徒奇也有这等好眼力,不错,这才是英雄所见,正是那宫寒冰匹夫一手之……” “别那么武断。”南宫逸淡然说道:“你且仔细想想看,是不是只有古啸天,才能跟咕家堡‘的事连贯得起来,才合理?” 宇文伯空一愣道:“南宫逸,你是说……” 南宫逸淡然截口,道:“只有他做了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而又为人所知,才会甘心被人胁迫,永远得听人摆布。”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话虽这么说,但倘若宫寒冰下手害无双,而让古啸天以为无双是死在自己之手,然后再窃取他那犀角簪,潜来‘华山’放上一把火,这是否有可能?” 敢情他的想法跟司徒奇一样。 南宫逸默然不语,但旋即轻击一掌,挑眉说道:“只可惜我不知那凶手行凶的动机何在,否则……”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我不像你那么没果断,我不需要知道什么动机,事实如铁,我只认为宫寒冰便是那杀害无双的真凶……” 南宫逸眉锋一皱,刚要张口。 宇文伯空神色忽转凄厉,冷然挥手:“你无须多说,我自有主张。假如我像你,那无双的血仇恐怕永远难以雪报!我话已出口,今夜算是便宜了他。错过今夜,先是他,后是你,你两个都等着吧!” 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阴笑,身形腾起,鬼健般飘向谷口,既轻又快,身法之高,骇人听闻。 南宫逸眉锋皱得更深,刚一摇头,忽地挑眉沉喝:“一尘,不得妄动!” 随即,夜色中响起了宇文伯空那明狠话声:“小杂毛,算你命大,南宫逸他出声喝止得快,不然……” 一声冷哼,随即寂然。 紧接着,一条人影射落南宫逸面前,是“华山三秀”中的那位老大一尘,他背插长剑,煞气逼人,一稽首,挑眉说道:“南宫大侠,此人…… 南宫逸摇头一笑说道:“一尘,我明白。只是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私怨,用不着你插手,你也管不了,去吧!” 一尘还想再说,但一触及南宫逸那凝重神色,忙将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恭谨稽首,飘身而退。 一尘不见,南宫逸那失神目光,又投向谷口那茫茫夜色中,脸上倏地浮现一片复杂神色;这神色,包含得太多,令人无从意会,良久,突然一声轻叹,飞闪不见…… 回到了“三清院”,群豪个个满面忧虑,心清沉重,紧锁着眉,提心吊胆的灯下相候,还没去睡。 商和与司徒奇,是义共生死、情同手足的结义兄弟,揪着心,那自不必说,是必然的道理。 而,“铁腕墨龙”二侠辛天风,一双凤目布上了血丝,却是血性感人,至为难得,不愧值得交的好朋友。 直到南宫逸安然返来,进了屋,群豪才砰地一声,放下了心头那块大石,同时忧虑尽扫展了眉。 再看,二侠辛天风,他没说一句话,但只看他须发抖动,身形剧颤,一袭黑衣不住起伏,这就够了。 这,令南宫逸至为感动,他没说别的,只握了握辛天风那汉铁掌,向群豪道了几句谢,便偕同商和、司徒奇回了屋。 进了屋,坐定,南宫逸没等问,便把经过前前后后,一字不留地告诉了大哥。 二哥。 司徒奇认为字文伯空的看法对,做法称他的心。 商和却感叹那位“玉面乌衣秀士”,不失为英雄人物、性情中人,并告诉南宫逸,他日若制胜,不要退一步。 南宫逸自己没表示什么,他感到宇文伯空之对柳无双,比他积极,这,使他有点惭愧。 同时,他没想到宇文伯空那所受的“一指禅”之伤,会好得那么快;宇文伯空声言,错过今夜,便要放手施为,不择手段,自己对敌之策未得,这,又令他心情至为沉重。 唯一使他欣慰的,是宇文伯空声言要为柳无双对付宫寒冰,他本不赞成宇文伯空这种做法,但,后来转念一想,反觉这样倒好;他有所顾虑,字文伯空可没有任何顾虑,由他逼迫宫寒冰。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对天下武林,对他都有益而无害。 欣慰归欣慰,但值得欣慰的,比诸前二者,那是少之又少,是故,心情的沉重,并未能减轻多少。 看来,这一夜,他是难以成眠了。 明天就在眼前,而明天如何,是个什么样的局面,谁也不是神,谁也难预卜;不过,有一点显而易见,无须想,那是那是,明天以后的日于,将很不好过,也许,只有明天,而没有明天以后的日子。 这,到底如何,要看明天了。 修地,南宫逸三兄弟所居那间屋里,灯灭了,既然是熄了灯,那想必是上床要睡了。 不信,听,那黝黑的屋里,听不见一丝声息。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黑影出现在“三清院”那广大的庭院之中。黑影不知来自何处,但却行走极为快速地走向“三清院”南角。 那不是施展身法,只不过是步履轻且快。 “三清院”的南角,是“华山派”的厨房所在,这时候的厨房,自然是一片黝黑,没有人。 不过,再等片刻,厨房里就要忙了,因为出家人起得早,而且出家人还要做早课。 黑影一路行走虽轻虽快,但并未闪闪躲躲的掩护身形,这么看来,必是那做早饭的老道来了。 厨房前,有一只贮存着饮用水的大缸,为怕露水或虫蚁之类的脏东西,所以不用时,总是盖着的。 黑影到了厨房前,并未进厨房,动作极其利落地一只手深了深怀,另一只手掀开了缸盖。 那探怀的一只手,往缸里放了放,然后,盖上缸盖,转身要走;但,蓦地里,黑暗中响起个震怒话声:“孽障,还不与为师站住!” 黑影大惊失色,机伶一颤,腾身欲遁。 适时,那震怒话声发起处,闪出了一条瘦高黑影。 然而,就在这瘦高黑影闪出的同时,十余丈外,另一处暗隅中,一条颀长人影飞射而至,只一扬手,先前那黑影已自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黑影既已就擒,紧接着灯光一亮,两名高年全真提着两只巨灯,由震怒话声发起处行出。 灯光照射下,厨房前十丈方圆内,人物毕现,看得清清楚楚;地上倒着的,是个年轻全真,赫然是“三秀”中的老二“一清”。 他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材瘦高的老全真,另一个却是那位“冷面玉龙” 宫寒冰。 那提灯而来的两名老全真,一个是无为真人,另一个矮矮胖胖、长眉细目,则不知为谁。 无为跟在那位矮胖者全真身后,另有四个人,是:“华山” 掌教无机真人、南宫逸、商和、司徒奇。 敢情,全是早都等在那儿的。 瘦高老全真脸色铁青,长髯拂动,扬掌就要劈下。 对面,宫寒冰出手如电,托个正着:“真人,杀不得!” 瘦高老全真细目暴睁,颤声说道:“宫大侠,这等孽障还留他做甚?” 宫寒冰淡然笑道:“也许由他身上可追出点什么,真人要杀了他,贵派找谁要口供? 恐怕对付‘幽冥教’要到此为止了。” 瘦高老全真一震,默然收手。 适时,南宫逸诸人已至近前,只听南宫选笑道:“宫大侠说得不错,真人且息雷霆怒,倘若由他身上能追出几个‘幽冥教’徒,岂不比杀了他更好?” 瘦高老全真霍然旅身,深深稽首,激动道:“经两位棒喝,无非已尽退冥顽,一切愿听凭掌教师兄做主就是。”话落,侧转身形,向着无机真人再稽首:“适才南宫大侠言一清是内奸,无非犹不信,如今人赃俱获,无非自无话可说,无非增懂糊涂,有眼若盲,误收好徒于门墙之中,陷华山于危厄之内,此一罪也;倘非南宫大侠目力如电,料事如神,洞烛好谋,若让好徒阴谋得逞,岂非无非亲手杀害了举派近千名三清弟子?此二罪也;无非有此两行大罪,愧对祖师,盖见同门,敢请自绝以谢‘华山’。” 这无非真人当真是秉性刚烈,未等无机答复,话落,手起,一掌向着天灵疾拍而下。 既快又出人意外,无机真人阻拦不及,大惊失色,刚扬沉喝,南宫逸突出一指,已然点上了无非真人“曲地穴”。 无非真人手臂一软垂下,勃然色变,厉喝道:“南宫大侠这是何意!莫非欲陷无非于不义?” 无机真人脸色一变,再扬沉喝道:“师弟大胆,面对南宫大侠,怎敢出此无状之言,还不赔罪?” 掌教威严自慑人,无非身形一颤,连忙稽首。 南宫逸身形忙闪,皱眉笑道:“彼此不外,掌教何出此言? 这是人之常情,换南宫逸是无非真人,南宫逸也是一样……“转注无非,淡然一笑,接道:”真人是错怪了我,我不是陷真人于不义,而是不忍坐视亲痛仇快,袖手旁观真人这不智之举。一清是真人之徒,可也是‘华山’弟子,倘若真人以此引咎自绝,真人请想,贵掌教将何以自处?“ 此言一出,不但无非真人身形颤抖,连忙稽首谢罪,便是“华山”掌教无机真人也惊然动容。 南宫逸没再多说,转对官寒冰,笑道:“没想到宫大侠也隐身左近,伺机擒奸……” 宫寒冰扬眉笑道:“一次迟到,已悔恨无穷,宫寒冰何敢再有二次!宫寒冰自是战战兢兢,随时注意‘三清院’中的变化。” 司徒奇长眉一剔,突然笑道:“宫大侠是怪我家老三没能率先奉知一声?” 宫寒冰欠身谈笑:“门徒大侠好说,宫寒冰没这大胆。” 听话意,是有那么一点儿责怪意。 司徒奇目中寒芒一闪,笑道:“宫大侠是错怪了我家老三,我家老三是早知道这一切难逃宫大侠高绝智慧、如神耳目,尽在宫大侠手掌之中。” 宫寒冰双眉一扬,刚要答话。 司徒奇却已然接着说道:“其实,地上的这个,不过是个为人卖命,既可悲又复可怜的喽罗角色,宫大侠来不来,自无所谓,只要日后我家老三跟‘幽冥教主’那匹夫碰面时,宫大侠能及时赐助一臂大力就够了。” 宫寒冰目闪异采,深深地看了司徒奇一眼,笑道:“司徒大侠一代奇豪大侠客,该有容人之雅量,别的不说,单凭司徒大侠这一再告诉,宫寒冰便说什么也不敢再有二次了。” 这一来,倒显得司徒奇心胸狭窄,不能容物,太以小气了。 无如,很明显的,这是一句玩笑话。 一句无伤大雅、不太过份的玩笑,自不便为此动气翻脸,要不然,那会显得更小气。 司徒奇吃个哑巴亏,长眉一挑,刚欲反击。 南宫逸已然淡笑接了口:“这是闲话,正事要紧,解铃还须系铃人,南宫逸唯恐解不开宫大侠那玄奥无比的独门手法,只好……” 宫寒冰一笑截口:“请南宫大侠看看,这是什么手法。” 虚空扬掌,拍向地上一清背后。 在场俱皆武林一流高手,这种人眼里揉不进砂子,个个都看得清楚,那是极其普通的解穴手法。 解穴手法既普通,那制穴手法自不是独门。 这是个小小跟头,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但,南宫逸没在意,淡淡一笑,道:“看来,我是永远处在宫大快下风。” 彼此一家人,何来下风二字? 宫寒冰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他刚要张口。 地上一清已然翻身跃起,目光只一环顾,立即脸色大变,机伶暴颤,但刹那间,却又一片平静,连忙稽首。 看不出他倒挺有胆识,颇富心智,既机警又狡猾。 无机真人冷哼一声,道:“一清,你可知罪?” 意料中,他该无话可说,谁知,大谬不然。 一清深深稽首,平静说道:“弟子愚昧,不知身犯何罪,祈请掌教明示。” 无非真人勃然色变,细目一睁,倏扬厉喝:“孽障大胆,事到如今,你……” 无机真人淡然挥手,道:“师弟且退,本座自有主张。” 掌教权威无上,无非真人不敢不听,只得强忍怒气,应声稽首退后。 无机真人转注一清,慈目中陡起威棱:“你深夜到此何为?” 一清答得振振有词:“禀掌教,弟子今夜当值,巡察至此。” 无机真人扬扬眉,道:“那么,你掀缸盖做甚?” 一清他仍有话说:“烧饭的师叔们就要起床,弟子怕缸中无水,临时再去‘碧波潭’挑水来不及。”倒是一番好意。 无机真人任他辩,道:“那么,你探手缸内做何解?” 一清说得好:“郭子是试试缸内有水没水。” 无机真人陡挑双眉,尚未说话。 宫寒冰突然轻笑说道:“只怕是在水中施毒吧?” 一清身形猛地一震,既没抬头也没回身,忙道:“事关重大,万请宫大侠莫… …“ 宫寒冰截口说道:“莫如何?莫冤枉人?” 一清道:“一清不敢,只请宫大侠明察。” 宫寒冰笑了笑,目光落向水缸,突做此问:“请问道长,试得结果如何?” 一清道:“回宫大侠的话,缸中,有水。” 宫寒冰道:“是饮用之水么?” 一清道:“正是。” 宫寒冰道:“道长不承认在水中下毒?” 一清道:“不是不承认,是一清不敢承认。” 宫寒冰笑了笑,道:“罪名岂可莫须有,千万不能冤枉人……” 举步行向水缸,掀开缸盖,挽手人缸,再抬起时,手中多了一只瓢,满盛一瓢水,顺手递向一清。 一清一愣抬头,满面惑然地诧声说道:“宫大侠这是……” 宫寒冰截口谈笑:“我不以为道长会做出这罪当不赎之事,不过,贵掌教及今师不信,为明是非,请道长喝一口。” 一清霍然色变,连忙稽首:“宫大侠莫……” 宫寒冰笑道:“既没下毒,这水便不是穿肠毒药,自可饮用,那么,道长何妨喝一口? 这口水是试金石,倘若道长不喝,只怕……” 摇了摇头,住目不言。 一清浑身颤抖,默然不答,但蓦地,他猛然抬头,神色怕人,目射狠毒,深深地看了宫寒冰一眼:“宫大侠是非让一请喝一口不可了?” 宫寒冰淡然笑道:“我是为道长好,至于喝不喝,那全在道长,我不敢相强。” 一清突然笑了,笑得好不怕人:“多谢宫大侠好意,一清喝。” 这可出人意料,请人刚一愣,一清已伸手去接水瓢。 宫寒冰唇边闪过一丝极其轻微的冰冷笑意。 那一直面带微笑、始终不说一句话的南宫逸,这时却忽扬声淡淡轻喝:“宫大侠,使不得!” 宫寒冰持瓢那只手腕一沉,一清已然抓了个空。“南宫大侠有何教言?” “好说,”南宫逸道:“南宫逸直言一句,宫大侠这办法有点不妥。” 宫寒冰笑道:“南宫大侠是说宫寒冰这笨拙办法,试不出?” “不。”南宫逸摇头说道:“宫大侠高明,必然试得出。” 宫寒冰双眉一扬,道:“那么,宫寒冰不解……” 南宫逸道:“那是宫大侠忒谦,以宫大侠高明,不会想不到。” 宫寒冰淡然说道:“宫寒冰实是愚昧,还请南宫大侠明白指教。” 南宫逸笑道:“试得出是试得出,宫大侠岂非等于帮了‘幽冥教’一个大忙?” 宫寒冰一愣,强笑说道:“南宫大侠这话……” “开玩笑的。”南宫逸道:“在场皆知水中有毒,一清他只消沾唇,便必死无疑,那岂非跟宫大侠适才阻拦无非真人之用意,大相径庭?” 宫寒冰一震,红着脸笑了。“多谢南宫大侠明教,宫寒冰一时糊涂,险些坏了大事,这何异助那‘幽冥教’杀人灭口……” 顿了顿,接道:“南宫大侠莫非有……” 南宫逸淡然笑道:“倒有个笨办法在此。” 宫寒冰勉强一笑,道:“那么,宫寒冰瞻仰高明。” 言毕,飘身而退。 南宫逸没多说,笑了笑,转望一清,道:“道长,请抬起头来。” 一清已然再恢复平静,闻言抬头,但,一触及那双毫无敌意的湛湛神光,脸上倏现不安神色,不过他没移开。 南宫逸淡然一笑,道:“别看我,请道长看着贵掌教及令师。” 一清一愣,略一迟疑,只得依言照做。 无机真人与无非真人也有诧异色,分别投过探询一瞥。 南宫逸视若无睹,目光不离一清道:“这两位,一位是贵派掌教,一位是道长的授业恩师,多年来,掌教对道长的钟爱、器重,令师对道长的期望,那视同己出的爱护,多年培育的苦心及恩情,身受者是道长一人,所以,道长该比任何人清楚……” 一清脸上神色倒没什么变化,可是他有意要低头。 南宫逸及时说道:“道长,请别低头,我还有话说。” 一清一震,未敢再动。 这一来,全明白了,无机真人与无非真人目射钦佩之色,宫寒冰也笑了,但笑得好勉强。 商和与司徒奇互观一眼,那意思是:瞧!还是咱们这位三弟行。 南宫逸接着道:“道长自己该明白,道长入‘华山’门墙不过三数年,就在这短短几年中,道长能脐身‘华山三秀’之列,内得长辈器重,平辈羡慕,外则扬名武林、立誉江湖;这固然是因为道长禀赋超人、姿质绝佳,可是,若不是贵掌教的垂爱,令师培育,道长恐怕还不会有这种成就……” 一清脸上有了变化,那是一丝羞愧色。 南宫逸目中奇光一闪,接着说道:“道长也该知道,在道长的长辈之中,不乏智慧、功力两称高绝的好手,令师兄、师弟,也不比道长差到哪儿去,而道长能蒙掌教委以当值‘三清院’重任,那表示贵掌教是多么器重、多么信任道长。在他两位这种大恩之下,道长不思图报,反而为人所用,欲害慈祥长辈、友爱平辈于死地,姑不论罪称大逆,且不谈被当场发觉,就是没被我等及时发觉,良心的谴责,是任何人所难承受的。道长深夜们心自问,试问对得起谁?这一辈子又如何能安心终老……” 一清又有了变化,刹时泛起颤抖的身形。 南宫逸笑了笑,继续说道:“再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天理昭彰,不隐邪恶;道长是出家人,当知举头三尺,自有神明,试看古今凡为恶作歹之人,哪一个能不遭报应,能得到善终? 那么,就算道长良心难安,能欺于人,但试问,能躲得过天么……“一清身形一抖,机伶寒颤,额头已人汗渍,只是还没说话。 宫寒冰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异样神情,那神情表示什么,难以言喻,任何人也无从意会。 南宫逸又道:“道长如今该明白了,今夜‘华阴’事,为什么令师伯也要带道长一起去;那是我的主意,我要让道长看看,为虎作怅,替人卖命的下场。道长也该记得,我跟商大侠所说的那几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一个人不怕错,但错了以后,要知道悬崖勒马,毅然回头,要不然执迷不悟,那是无可救药的人,那种人的下场,一同‘闽西四虎’、‘川中三剑’……“一清身形猛颤,头垂得更低,但旋即,他猛然抬起了头,口齿启动,想说什么;而,倏地,他面上掠过一片惊骇色,连忙又低下了头。 南宫逸目中威棱一闪,接道:“为人在世,非正即邪,正为邪之敌,邪为正之仇,由来如冰炭,似水火,道长究竟属意哪一边,我不敢相强,事关道长自己一生,道长试择之。不过,最终一句话,我不能不说,如今回头犹未晚,再不醒悟悔已迟,实告道长,我若非一念爱才,早在我上得‘华山’的第一天,道长就难逃指目,言尽于此,是福是祸,全在道长一念抉择。” 一清身形抖得更厉害,猛然再抬头,脸上是一片无限复杂的神色,目中是两眶羞惭悔恨泪,砰然一声,忽地跪下:“一清知过,愿领门规,一死以赎前衍,以谢‘华山’。” 倏地垂下头去,双肩耸动不已。 南宫逸暗叹了口大气,回头与商和、司徒奇交换欣慰的一瞥,那感受,像是释去了肩上重负。 无非真人一袭道施无风自动,老脸抽搐,目中涌泪,但他却连忙把那颗皓首转向了一旁。 这是至性,也是人之常情。师徒如父于,。已血几多年,哪个不疼?哪个不爱? 对这如同骨肉的爱徒他如何下得了手? 适才扬掌,那是事非得已,也是强忍割肉之痛。 而如今,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心中甚感安慰,最高兴的,该是他,但是,他不愿意流露出来。 而,无奈却又掩之不住,这该是最感人的情景。 无机真人的感受,与无非没什么两样,老眼向着南宫逸投过感佩的一瞥,他要南宫逸再说几句。 南宫通自然懂,举手一拱,笑道:“掌教,能认过,这是大勇,错未铸成也没不可饶恕的罪行,南宫逸爱才心切,想代一清求个情。” 无机真人略一犹豫,稽首答礼:“南宫大侠有谕,无机不敢不听,无如……” 南宫逸截口说道:“我明白掌教的难处,那不妨,南宫逸也不敢让掌教为难,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天心洞’中面壁三年,如何?” 无机真人双眉一展,稽首说道:“无机敬遵令谕。” 他这里话声方落,无非真人突然跨前数步,他身形刚矮,南宫逸已然架住他左臂:“真人你是要折煞南宫逸?” 无非真人动弹不得,老眼含泪,满脸激动:“大恩不敢言谢,无非有生之年… …“ 南宫逸截口笑道:“真人,我为的是‘华山’。” 无非真人道:“一清是无非的徒弟,无非自当永铭五内。” 南宫逸摇头一笑,松了手:“随真人怎么说吧户无非深深一稽首,转望一清,扬眉沉喝:”还不谢过你掌教师伯与南宫大侠!“一清闻言,连忙顿首,谢过掌教师伯之后,刚转过身。 南宫逸已然衣袖双展,硬生生他虚空架住了一清身形。 “站好了,答我问话。” 一清拜之不下,只得作罢,垂手肃立,静待问话。 南宫选笑了笑,道:“投书、毁匾,道长是听谁之命行事?” 一清低下了头,道:“一清只知道他是‘幽冥教’中人,却不知道他是谁。” 南宫逸道:“道长又怎知他是‘幽冥教’中人?” 一清道:“他穿的是‘幽冥教’装束。” 南宫逸笑道:“‘幽冥教’装束,我也穿过。” 一清忙道:“他有证明身份的腰牌。” 南宫逸道:“‘幽冥教’的腰牌,也有好几种。” 一清道:“他是铁牌身份。” 南宫逸笑道:“那么,该是十王中的一位……” 顿了顿,笑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一清道:“在各门派前辈莅临的前一天。” 南宫逸双眉一挑,道:“他上了‘莲花峰’?” 一清点了点头,道:“正是。” 南宫逸眉锋一皱,道:“这就不对了……” 一清没敢说话,无机真人却惑然投注:“南宫大侠,有什么不对?” 南宫逸尚未答话,宫寒冰突然说道:“那十王之一,能上得‘莲花峰’,便是这点不对。” 无机真人一愣转注,道:“无机愚昧,宫大侠指教。” 宫寒冰谈谈笑道:“岂敢。‘幽冥教’中的十王,功力有可能闯过几道桩卡,但绝上不了‘莲花峰’,就是这点不对。” 无机真人明白了,点了点头,转望南宫逸。 南宫逸笑道:“南宫逸微有所得,却不敢断定,愿闻宫大侠高见。” 宫寒冰慨然笑道:“宫寒冰班门弄斧,只怕贻笑大方。铁牌一清道长亲见,当必不假,但浅见不以为那是‘幽冥教’十王中的一个。” 南宫逸道:“愿闻高明。” “好说。”宫寒冰道:“‘幽冥教’中能上得‘莲花峰’者,唯‘冥幽教主’、‘一判’、‘二使’,那么,此人当是这四人中的一个。” 南宫逸道:“那何须掩饰身份?” 宫寒冰笑道:“南宫大侠是考我了,那非对他教内人,只是不让外人知道,他‘幽冥教’中高手已出了‘地幽冥府’。” 话落,南宫逸朗声大笑:“高见,高见,宫大侠不愧料事如神……” 笑声忽敛,目中突射冷电,接道:“宫大侠何时对‘幽冥教’底细摸得这么清楚?” 宫寒冰神情微震,旋即笑道:“难怪南宫大侠不知道,宫寒冰峨嵋寻宝之行,曾擒获一个‘幽冥教’徒,这是他招供的。” 南宫逸“哦”了一声,笑道:“那就难怪宫大侠对‘幽冥教’底细这般清楚了……” 深深地看了宫寒冰一眼,接道:“但不知那‘幽冥教’徒,是何身份?” 宫寒冰道:“这个,宫寒冰没问。” 南宫逸道:“据我所知,‘幽冥教’中,除‘幽冥教主’自己外,不允许任何一人对‘幽冥教’事知道得太多。” 宫寒冰道:“可是,那‘幽冥教’徒他知道。” 南宫逸皱眉摇头,道:“这就怪了,那‘幽冥教’徒,不但知道教主之下,还有‘一判’、‘二使’,并且连他们的功力深浅也摸得一清二楚,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宫寒冰笑了笑,道:“说得是,经南宫大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适时,南宫逸转注商和与司徒奇,道:“宫大侠峨嵋寻宝之行,曾擒获‘幽冥教’徒,这等大事,大哥二哥怎没对我说一声呢?” 商和、司徒奇不是糊涂人,司徒奇代表答话,他轩了轩长眉,道:“这件事儿,只有宫大侠一人知道。” 南宫逸追根究底,“哦‘了一声,道:”二哥,这怎么说产司徒奇道:“那趟宫大侠是一人出去的。” 原来如此! 南宫逸笑了笑,道:“是我错怪大哥、二哥了……” 顿了顿话锋,他没理会宫寒冰,转注一清,接着发问道:“又是谁让道长今夜在水缸中下毒的?” 一清道:“片刻之前,另一‘幽冥教’中人……” 南宫逸截口说道:“不是两天前那一个?” 一清道:“不是同一个人。” 南宫逸道:“怎见得?” 一清道:“此人持的是王牌,而且话声、身材都不同于前一人。” 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闪,道:“王牌是……” 一清接道:“王牌是‘幽冥教主’亲临。” 此语惊人,无机真人等闻言震动,南宫逸淡笑地说道:“这么说来,‘幽冥教主’上了‘华山’?” 一清道:“正是。” 南宫逸笑道:“还好这位‘幽冥教主’只是授命而来,倘若有二心……” 笑了笑,住口不言。 无机真人等个个变色,机伶寒颤,低下了头。 刹那间,这周遭方圆十大内,陷入一片沉重的静默。 但,这片静默旋即又为南宫逸打破,他问的仍是一清。 “道长,那面王牌是什么模样?” 一清道:“状如玉壁,形圆,中间有一孔,色……” 南宫逸神情一震,目闪威棱,笑道:“果然被我料中了!道长,那不是玉牌,而是一块‘古玉抉’,此物功能祛陈奇寒百毒,举世唯一,奇珍盖世……” 司徒奇突然震声说道:“三弟,那‘古玉抉’莫非是……” 南宫逸截口笑道:“不差,二哥,正是那‘衡山世家’中,当年与皇甫相同时失踪之物,此物既在‘幽冥教主’手中,那皇甫相……” 宫寒冰忽地说道:“必在‘幽冥教’手中无疑,南宫大侠料事如神,令人佩服。” 他指的是南宫逸目前的推断。 南宫逸望了他一眼,笑道:“宫大侠如今是相信了?” 宫寒冰答得好:“宫寒冰本就未敢置疑。” 南宫逸笑了笑,道:“再见着那皇甫少青,我就可以交差了……” 宫寒冰道:“我以为南宫大侠不会就此交差。” 南宫逸道:“怎见得?” 宫寒冰淡然笑道:“皇甫少青功力不过二流,他哪有能耐索物救人?宫寒冰以为南宫大侠必不会坐视不顾。” 南宫逸大笑说道:“宫大侠可谓知我良深。不错,南宫逸不但要助他索物救人,而且更要助他雪报那杀母毁家血仇。” 宫寒冰扬了扬眉,道:“只怕这人跟物,都不是那么容易要的。” 南宫通望了他一眼,道:“宫大侠是说……” 宫寒冰道:“南宫大侠不是说,那‘幽冥教主’需要皇甫相助他巩固根本,称霸武林么?皇甫相既然在他眼中这么重要,他岂肯……” 南宫逸淡笑说道:“一日大旗所指,‘幽冥教’灰飞烟灭,瓦解在所必然,他自顾不暇,哪还由得了他这么多?” 宫寒冰目中冷电飞闪,道:“南宫大侠不是说,不是那‘幽冥教主’敌手么? 既然南宫大侠都制不住他,宫寒冰不以为“宫大侠错了,”南宫逸淡淡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南宫逸虽拿他莫可奈何,但这是暂时的。而且茫茫神州,不一定就没能制他之人。再说,天理之下,也从没那邪恶能够不低头,更何况,只要宫大侠与南宫逸联手,必可置他于死地。”宫寒冰笑了,笑得好不自然。“南宫大侠既有此豪语,宫寒冰岂敢独无雄心,一旦他日再相逢,那‘幽冥教主’他是必死无疑。” 南宫逸扬眉大笑:“有宫大侠这一句,哪怕他不死……” 转注一清,接道:“道长没弄错,这人与以前那人,话声、身材的确不同?” 一清道:“一清没弄错,的确不同。” 南宫逸目光轻扫环顾,最后仍落在一清身上。“让道长说,话声如何、身材如何,那很难说明,也很难确定。这样吧,道长且想想看、瞧瞧看,眼前这几位,有哪一位与跟他话声相同,哪一位跟他身材相似?” 一清目光转动,环视一匝,只在宫寒冰身上停了一下,稽首说道:“回南宫大侠,一清不敢说。” 南宫逗笑道:“这又不是真的,在场几位没一位是‘幽冥教主’,也没有一位会见怪,道长只管放心大胆指认。” 一清仍自犹豫,司徒奇突然轩眉大笑:“道长放心,你指我司徒奇像,我可徒奇便绝不会见怪。” 一清默然不语,半晌始怯怯说道:“话声无相似之人,身材倒极像宫大侠。” 司徒奇大笑说道:“宫大侠,听见么?你倒成了‘幽冥教主’了!” 宫寒冰目中异采闪动,笑了,笑得好不自在。“这么说来,适才南宫大侠‘华阴’行,该由我去。” 司徒奇又复扬起大笑:“说得是,倘若宫大侠穿上黑衣,戴上面罩,那只怕就像一个人,那般‘幽冥教’徒,是越发地难辨雌雄了。” 宫寒冰笑道:“以后再有这等事,南宫大侠可别忘记我。” 南宫逸摇头笑道:“那不行,届时倘若大伙儿把宫大侠当作了‘幽冥教主’,这误会南宫逸可担当不起,宫大侠也百口莫辩。” 宫寒冰脸色为之一变,没再多说。 南宫逸也没多说,笑望一清,道:“道长,如何?宫大侠并未见怪吧!” 一清赧然一笑,转身稽首,道:“多谢宫大侠不罪雅量。” 一天大事化小事,至此更是一点事也没了。 为免震动“华山”,使人心不安,无机真人吩咐无为真人与那位矮胖老全真,把那缸水抬出“三清院”外倒了,并且晓谕在场“华山”弟子,任何人不许声张今夜事。 他这里挥手下了令,南宫逸那里又说了话,是向着宫寒冰:“宫大侠,有件事,南宫逸想请教。” 宫寒冰连忙欠了身:“岂敢,南宫大侠只管下问。” 南宫逸沉吟了一下,道:“以那‘幽冥教主’一身功力,他若要在水中下毒,那是神不知、鬼不觉,易如反掌吹灰,似不必假手他人……” 宫寒冰道:“南宫大侠是问,他为什么假手他人?” 南宫逸点头说道:“正是。” 宫寒冰轩眉笑道:“这不难解释,只因为南宫大侠与宫寒冰都在‘华山’,一旦发现了他,联起手来,他跑不掉。” 南宫逸一副恍然态,道:“多谢指教,想必他也知道,宫大侠这回不会缺场了?” 宫寒冰脸色一变,笑道:“何止这回,以后回回必在。” 南宫逸笑了,适时,无机真人命令无非真人带走一清,并要他亲自押送一清至峰后的“天心洞”。 无非真人刚稽首,南宫逸已然说道:“真人且慢,南宫逸尚有一事要陈明掌教。” 无非真人连忙应声停身,无机真人也自微微稽首:“南宫大侠尚有何教言?” “好说,”南宫逸道:“我要请教,是哪位负责守护‘天心洞’?” 无机真人道:“‘天心洞’华山圣迹重地,是无机五位师弟负责守护。” 南宫逸道:“他五位是……” 无机真人道:“是无空师弟等五位。” 南宫逸笑道:“原来是与少林‘十八罗汉’、‘武当七子’并称宇内的‘华山五剑’。” 无机真人欠身说道:“南宫大侠过奖了。” 南宫逸一指一清,道:“掌教,一清道长可是唯一见过‘幽冥教主’之后,悔过回头,而能活至如今的人,我有意让‘三秀’光大华山门户,可不希望三秀变成了二秀。” 无机真人身形一震,连忙稽首:“那么,南宫大侠指教。” 南宫逸道:“请掌教另派他人,换回一尘道长,把‘三秀’交给我几天,然后再把一清道长押送‘天心洞’。” 无机真人一愣,道:“南宫大侠是要……” 南宫逸淡笑截口,道:“没什么,掌教先别问,日后自会知道。” 无机真人点了点头,没再问,却深深稽首说道:“无机谨先谢过南宫大侠对‘华山’的又一次大恩。” 可见他不是糊涂人。本来是,糊涂人怎配接“华山”一派掌教至尊?一语惊醒梦中人,无非满脸激动,急步趋前:“无非感同身受,多谢南宫大侠造就之恩。” 南宫逸皱眉摇头苦笑。 宫寒冰却目闪寒芒,面有异色,接口笑道:“有南宫大侠伸伸手,何惧他‘幽冥’千万兵?这-……” 南宫逸截口淡笑:“宫大侠看重,那不过仅堪自保,倘得宫大侠不吝,再指点一二,掌教岂不更可放心?” 宫寒冰一愣,旋即笑道:“宫寒冰这点薄技,怎敢误人?那是班门弄斧,太不自量,也适足令官寒冰汗颜无地。” 南宫逸笑道:“那是宫大侠过谦,莫忘了”古家堡‘武学天下第一,所向披靡。 “宫寒冰笑道:”南宫大侠这么一说,宫寒冰越发木敢……“南宫逸飞快道:“有此一句,足证宫大侠原有成全之意,南宫逸这里谨代谢过了。” 话落,当真举手一辑。 宫寒冰一愣,尚未来得及还礼,无机真人、无非真人与一清,紧接着趋前言谢。 这一来,宫寒冰他怎好再推托?深深地看了南宫逸一眼,笑道:“南宫大侠是存心让我献丑,说不得我只有勉力了。” 南宫逸的确是用心良苦,而这用心,只有商和、司徒奇明白,至于官寒冰,恐怕也了然于胸中。 南宫逸笑了笑,没说话。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进来,随见一条黑影如飞奔至,是一名背插长剑的年轻全真。 诸人闻声见状不由一愣。 无为真人倏地挑眉沉喝:“一心,什么事慌慌张张,掌教师伯在此,还不站住!” 年轻全真连忙驻步,丈余外停身,深深稽首:“禀掌教,弟子有要事请示。” 无机真人长眉双轩,道:“你无风师叔呢?” 年轻全真道:“禀掌教,无风师叔不敢做主,故此……” 连“三清院”主持都不敢做主的事,那必然是大事。 无机真人眉锋一皱,道:“什么事,说!” 年轻全真道:“山下有位女施主,自称来自‘古家堡’,要见南宫大侠。” 南宫逸心头一震,讶然转注商和、司徒奇。 商和与司徒奇面有喜色,没说话。 无机真人则一愣望向宫寒冰:“宫大侠,这位女施主莫非……” 宫寒冰早先是一脸惊喜,如今脸上的神色,却有点难看,笑道:“只不知是不是家师妹。” 无机真人立刻转向年轻全真:“这位女施主可曾示下……” 年轻全真道:“禀掌教,那位女施主没说别的。” 无机真人道:“人在何处?” 年轻全真道:“‘真武门’外。” 无机真人略一沉吟,尚未说话。 宫寒冰突然笑道:“不管是不是家师妹,既然来自‘古家堡’,宫寒冰就该代主迎客,走一趟,走,道长,我踉去看看。” 话落,他刚要举步。 南宫逸向着司徒奇忙递眼色。“既是要见南宫逸,我也该有点表示。二哥,麻烦陪宫大侠走一趟,我跟掌教‘三清院’外恭候。” 司徒奇会意,一笑举步:“二哥我恭领将令,走啦,宫大侠。”当先腾身而去。 宫寒冰目中异采一闪,飘然举步,飞闪不见。 他虽是滞洒举步,那身法,可较司徒奇有过之无不及,修为深浅,半点勉强不得之语,是丝毫不假。 司徒奇与宫寒冰一走,无机真人当即命无非真人带一清回房,命无为真人与那矮胖老全真掌灯随传、迎往“三清院” 外,行走间,南宫逸故意慢了一步,与商和落后走个并肩,他皱眉沉思良久,始侧顾商和:“大哥,你跟二哥似乎早知道了。” 商和有点装糊涂,道:“知道什么?” 南宫逸道:“古兰。” 商和道:“古兰?谁说是古兰?” 南宫逸可当真一愣:“那会是谁?” 商和摇头说道:“我跟三弟一样地茫然。” 他说得一本正经。 南宫逸皱眉说道:“那么刚才……” 商和接问了一句:“刚才怎么?” 南宫逸道:“大哥跟二哥脸上那神色……” 商和又接问了一句:“什么神色?” 南宫逸苦笑说道:“大哥,这是何苦?” 商和笑了,道:“三弟看见了7‘南宫逸点了点头:”不然我会问?“商和略一犹豫,道:“看来我是瞒不住了,三弟,你知道,老和尚来过。” 南宫逸道:“是我要他来的,怎么?” 商和道:“他来这儿之前,曾跑了一趟巫山。” 南宫逸一愣,道:“他上巫山干什么?” 商和道:“找古兰。” 南宫逸又复一愣,道:“他找古兰又要干什么产商和道:”他代你做了主张,要古兰找那本‘归元真经’。“南宫逸立即明白了,道:”这么说来,是苦和尚让她来的?“商和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和尚是一番好意,也用心良苦。” 南宫逸摇头说道:“大哥,我明白,我不敢怪他,我不会那么不通人情;可是,大哥,他错了,他让古兰作难。” “怎么?‘有和淡然问了一句。 南宫逸道:“这不是等于让她背叛‘古家堡’么?怎么说我都是个外人,倘若让宫寒冰这个掌门人知道……” 商和陡挑蚕眉,威态怕人:“宫寒冰他敢!” 南宫逸苦笑说道:“就算他不敢吧!可是大哥该知道,对‘归元真经’,宫寒冰他不会离身的,让古兰上哪找去?除非她求宫寒冰,要这样,我宁死也绝不让她这么做。” 这是无意中的流露,无意中流露的,才最真。 商和目中异采一闪,笑道:“那么,三弟,她来干什么?又为什么指明见你?” 南宫逸一震,默然不语。 他不明白古兰是怎么找到“归元真经”的。 他也不明白,古兰为什么找来那么容易。 他更不明白,宫寒冰为什么没把它带在身匕他几乎不敢相信,而事实上,毕竟古兰来了。 耳边,又响起了商和那令他心颤的话声:“三弟,你是外人?别说这种令人心碎肠断的话,人家何时拿你当过外人? 人家可拿你当……“南宫逸猛然抬起了头。 商和一笑,连忙改口道:“三弟,我不说,成不?只有一句话,为你,人家干什么都愿意,千里迢迢,餐风露宿,一个女儿家为你只身跑上‘华山’,别的不说,单这份情意,你可不得辜负。” 南宫逸又低下了头,没说话,心弦可抖得厉害……—— ------------ 第二十九章 “三清院”外广场上,昏暗月光洒照,一片宁静。 广场前沿,南宫逸、商和面对山下,并肩而立,身后,是分别掌着一盏灯的无为真人与那矮胖老全真。 南宫逸脸上的神色,很复杂,心中的感受,也很复杂,一双目光,望着身前百级石阶下的登山道,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百级石阶下那半山腰,云雾弥漫,一片迷蒙!往下看,那苍苍树海,郁郁古木,巨影撞憧,隐约于迷蒙云雾之中,静得出奇,也美得出奇!除了那烈烈的衣袂飘风声外,别的,听不到一丝儿声息。片刻之后,那百级石阶下的半山腰,有了动静,三条人影自那迷蒙云雾中现身出来,越来越清晰。 南宫逸看得真切,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云会高挽,身披风学的居中纤小人影,正是古兰。 不知为何,候地,他心里一阵震颤,立时收回了目光。 但是,旋即,他又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射了过去。 这矛盾的心情,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就在他第二次投注时,宫寒冰、古兰、司徒奇已然联袂登上了百级石阶。这一下,他看得更清楚了。 古兰,满身风尘,芳容憔悴,比往日清瘦了不少。 这,令他莫名奇妙地感到心酸、歉疚不安。 宫寒冰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那很勉强,也掩不住那阴沉神色;一股强烈的嫉妒,更由他目光中流露无遗。 踏上了百级石阶的最后一级,古兰就没再往前走,她第一个停了莲步,一双迷蒙、深邃、包含了太多东西的柔和目光,直落在南宫逸脸上,而且是毫无避忌的紧紧凝注。 这目光,令得南宫逸热血上涌,见几乎难忍两眶热泪;他连忙避开了,而且强笑出声: “许久不见,兰姑娘好?” 古兰身形倏颤,回答得是令人心碎肠断:“托三哥的福,三哥也好?” 南宫逸点了点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个“好”字,是如何地说出来,只知道用了很大的力气。 适时,无机真人率同那矮胖老全真趋前迎客,稽首发话:“原来是古姑娘芳驾莅临,华山生辉,举派荣宠,贫道有失远迎,当面请罪,姑娘雅量海涵。” 古兰盈盈答道,含笑谦逊:“岂敢!值此非常时期,古兰星夜打扰,冒昧登山,该请恕罪的是古兰,掌教大量谅有。” 接着,宫寒冰以大师兄的身份,为古兰引见了无为真人。 矮胖老全真;老全真法号无真,是掌教三师弟。 适时,商和也走上前来,带笑招呼:“兰姑娘一路辛苦。” 古兰柔婉笑道:“没什么,商大哥该知道,这是应该的。” 一句话又听得南宫逸心里震颤不已。 见礼毕,无机真人稽首肃客,引往“三清院”。 行走间,古兰例顾宫寒冰,惑然发问:“大师兄,怎未见二师兄?” 宫寒冰连忙笑答,他说辛二爷犹在睡梦中。 话声方落,“三清院”内走出一人,他一出“三清院‘哪两扇朱漆的大门,脸上便陡现惊喜色,竟然愣住。 是“铁腕墨龙”二爷辛天风。 古兰娇躯一阵轻颤,随之,是难忍的两行情消,哑声轻呼:“二师兄,是我来了!” 三清院门口人影电闪,再看时,辛天风两只铁腕已紧握上古兰一双粉臂,凤目圆睁,满脸激动:“师妹,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可曾回堡?” 这一连串的问话,令得古兰无从回答,她只含泪微微点了点滚首,那是回答辛天风的最末一问。 李二爷,他接着又问了一句:“师妹,三弟他可好?” 这句话,宫寒冰却没问,而辛二爷问了。 古兰两串晶莹珠泪又自夺眶,点了点头:“三哥,他好。” 辛天风还想再说,宫寒冰摆手道:“二弟,师妹长途跋涉,一路辛苦,这儿夜深露重,不是谈话处,有话里面好好谈去。” 听话意,是流露着无限体贴,体贴未婚的娇委,这是应该的。 辛天风松了手,目光转向了宫寒冰:“大师兄,这前后两件事,大师兄怎没叫我一声?” 宫寒冰笑了笑,道:“谁让二弟睡得那么沉的?走吧,里面谈会。” 这一来,辛大风倒不好再深究了。 可是他满面惑然,他是睡得很沉吗?以他的功力,就是在睡梦中,十丈内飞花落叶也瞒不过他,何况身边少了个人? 别人没留意,独南宫逸皱了眉,目中闪过一丝寒芒。 无机真人让客,直上待客大厅。 在那待客大厅之中,宾主落座,谈的,可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寒暄话;片刻之后,还是辛二爷问了古兰的来意。 古兰尚未答,宫寒冰已然笑道:“师妹这趟千里迢迢,远来‘华山’是来找南宫大侠的。” 话里带着浓重的酸味。 辛天风铁挣汉子豪迈英雄,他没在意,“哦”了一声道:“怎么,师妹有事儿?” 古兰淡然笑答,没一丝温意:“是有点事儿,顺便来看看二师兄。” 宫寒冰轩了轩眉头,没说话。 这时,大厅外走进了无为真人,他恭谨稽首禀报掌教,古兰的歇息处已准备妥当。 听完禀报,无机真人站了起来,大致夜深未能招待的歉意,然后以劳驾为词,清古兰早些安歇。 无机真人是明白人,话落,他就带着两位师弟,稽首告辞而去,这一来,别人自不好再坐着了。 别人都有这种好意,身为未婚夫婿的,岂能不体贴?宫寒冰含笑站起,他要为古兰带路。 岂料,古兰她却摇了头,淡淡说道:“我不累,也不敢当,大师兄几位都请安歇吧,我有事儿要跟南宫三哥谈谈。”直截了当,而且落落大方。 商和、司徒奇自然是连忙站起。 宫寒冰却说了话:“兰妹路上劳累,风尘未洗,有事明天谈不也一样,何必那么急? 南宫大侠也未必忍心再让兰妹在这儿坐着。” 这一来,南宫逸倒不好不说话了。 古兰又说了话,说得很平淡:“多谢大师兄的关注,我此来专为找南宫三哥,不准备在‘华山’多事停留,明儿个一早我就要走了。” 听了这话,直肠子的辛二爷也着了急,一急之下,凤目圆睁,便要张口,司徒奇却连忙递过了眼色。 辛二爷他竟然没懂,可是他明白司徒奇是不让他说话,只好忍了忍,闭了口。 宫寒冰目中光芒一闪,笑道:“既是如此,那只有片刻相聚,我既是大师兄,又是掌门人,更是兰妹的未婚夫婿,说什么我也该陪着兰妹。” 敢情他是绝不让古兰与南宫逸单独相处。 这话也说得很清楚,他是大师兄、掌门人,有资格干涉古兰的行动,是未婚夫婿,也有权利陪伴娇妻。 南宫逸没在意,司徒奇脸上可变了色,他冷哼一声,刚唤了一声:“三弟!” 古兰已挑眉接了口:“大师兄,我明白,我明白大师兄是古家堡的掌门人,可是我爹在日,也没有管得我这么严;我更明白,彼此名份已定,大师兄是我的未婚夫婿;但是,大师兄,我还没有过门,大师兄要认为我……” 这几句话够难听的,宫寒冰脸色一变,连忙赔上笑脸。 “兰妹误会了,怎说出这种话来呢?我哪敢管兰妹?只是,这儿不是‘古家堡’,我只怕落人……” 古兰勃然变色,截口说道:“落人什么?心地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念头晦昧,白日下犹生暗鬼。大师兄别忘了,南宫三哥不是外人,他是‘古家堡’的大恩人,大师兄说我不要紧,冒渎他可是大不该。” 宫寒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不窘迫,好不难堪,强笑说道:“兰妹这下误会更深了,我哪儿敢……” 笑了笑,接道:“就因为南宫大侠不是外人,所以我才敢说在这儿陪兰妹,有什么事不能大伙儿一起谈?” 古兰冷冷说道:“那就好,只是这事我不愿意让第三者知道,我只有这句话,大师兄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辛天风可忍不住了,适时说道:“兰妹这是何苦!师兄妹好久不见了,怎么一见面… …” 古兰道:“这不能怪我,二师兄可听见了,大师兄他说的话让人心痛。二师兄想想,以大师兄的身份,他该么?” 辛天风默然不语,旋即转注宫寒冰:“大师兄恕我斗胆,不是我……” 宫寒冰连忙摇手笑道:“好了,好了,二弟别说,兰妹也别生气了,我承认错,成不? 这就告退。” 说着,转望南宫逸,凝注含笑:“家师妹有南宫大侠作陪,找很放心,尚希早些结束谈话,莫让家师妹太过劳累才好。” 举手一拱,转身出厅。 司徒奇双眉一挑,想要说几句。 南宫逸却抢先一步说道:“宫大侠只管放心安歇,南宫逸绝不敢慢待。” 宫寒冰回身笑道:“那么,宫寒冰先谢了。” 大步出厅而去。 望着宫寒冰背影消失,辛天风刚要张口。 司徒奇已然笑道:“辛老二别急,我担保兰姑娘明儿个不走如何?” 辛天风一愣,旋即笑了:“只坑苦了我一人儿,走吧,人家不让听,你两个还赖在这儿做什么?莫非等人家下逐客令?” 商和、司徒奇不禁失笑。 古兰红了娇靥。却丝毫没不悦之色,对二师兄她不会,二师兄这是善意的玩笑。 南宫逸可皱了眉:“二侠怎么你也……” 辛天风一瞪眼,道:“我怎么?还要我再说,我可多的是。” 辛天风的脾气南宫逸明白,他要是一旦没遮拦,自己跟古兰都会受不了,是故,只有摇头苦笑不敢再说。 辛天风又笑了:“难得,你也怕起我了?传扬出去怕不立即沸腾江湖?老弟,我也只有一句话,我这位师妹从小娇生惯养,一个人千里迢迢,跑来‘华山’,可不容易,她也从没尝过这长途跋涉、饱经风霜之苦,你老弟那颗心,得放软点儿。” 南宫逸一愣,哭笑不得。 古兰娇靥再现红晕,飞快投过感激一瞥。 司徒奇却拇指双挑,大笑说道:“好!辛老二何时也能说这段动听话,难得!” 一把抓起辛天风手臂,与商和相率出厅而去。 都走了,偌大一座大厅内,就只剩下这么两个人儿,默默地相对着,那是一种尴尬的沉默。 古兰低着头,南宫逸显得有点不安。 须臾,南宫通一声轻咳打破了这尴尬的沉寂:“兰姑娘……” 古兰突然抬起了螓首,那令人心悸的目光,直通过来:“三哥,陪我去外面走走,好么?” 话声柔婉已极,令人不忍拒绝。 南宫逸略一迟疑,点了头:“三清院外?” “不。”古兰摇头说道:“厅外,坐在这儿有点儿别扭。” 南宫逸点了点头,先站了起来。 两个人,并肩出了厅。 古兰会选,她选了那傍依小桥流水的朱栏小亭,这地方,此时对坐,娓娓交谈,能羡煞天上人。 昏暗冷辉之下,古兰益显清丽出尘,玉骨冰肌波深露重,夜色清冷,她衣衫单薄,有点儿不胜寒凉。 望着那倚栏娇躯,南宫逸难忍怜惜,轻轻地道:“冷么?” 古兰摇了摇头,温柔地答了这么一句话:“有人说高处不胜寒,此时此地,我却觉得温暖如春。” 话儿里,含着无限情意,南宫选为之一震。“兰姑娘,为我,使你师兄妹间不愉快,我很感不安。” 古兰那如花娇靥上的神色,立起黯然,幽幽投注,道:“三哥,你就只这么一句话吗?” 南宫逸低下了头,旋即又抬起了头,笑道:“不,还有,兰姑娘为字内苍生、为天下武林,不辞劳苦,不避风霜,千里奔波,使我敬佩。” 古兰笑了,笑得凄婉:“原来是这么一句,看来三哥不颔我这个情。” 南宫逸忙答道:“兰姑娘巾帼奇英,我不是说……” 古兰截口说道:“我没那么伟大,女儿家都有私心,我为的是三哥,三哥明明知道,为什么不直说出来?是怕领情,还是怕……” “兰姑娘!”南宫逸心神震动,忙道:“那是我不知道。” 古兰道:“就算刚才不知道,如今三哥总该明白了。” 南宫逸说道:“我谢谢兰姑娘。” 古兰强笑说道:“我不要三哥谢,要三哥……只要三哥知道我是为三哥就行了! 为三哥,我不辞一切。“ 南宫逸心弦暗震,默默不语。 他不是没话说,而是不敢说,良久方憋出一句:“兰姑娘,你这是何苦?” “何苦?”古兰笑了笑,笑得伤感:“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 也许这是孽,我前生欠了三哥的,今生,合该我来还,今生要是还不了,还有来生。 “今生未已,犹卜来生,这话,就是铁石人儿也动心。 南宫逸他侠骨柔肠,不是铁石人儿,他也非太上,一袭儒衫无风自动,使足了力气,才轻声憋出一句:“兰姑娘,你该知道,无双她……” 古兰截了口,微须螓首,喃喃而语,话说得很轻:“我知道,一直我也没敢奢求……” 南宫选暗暗吁了一口气。 古兰又接了下去:“我自己知道,打从第一眼见到三哥,我就明白,我是只可悲、可怜又复可笑的呆痴春蚕;对三哥,我不想掩饰自己的一切,因为那是件痛苦的事。对一个倾心的人,表达自己的感情,这不是罪恶,也无关羞耻,我不敢奢求,也不愿强三哥之难,一定要三哥点头,情之一字,要顺其自然,半点强求不得……” 这可也是她第一次赤裸大胆的剖白对他的感情,南宫逸心头一痛,有如刀割,颤声呼道:“兰姑娘……” 古兰凄婉笑道:“三哥,让我说下去,该说的,我憋得太久了,我不愿意长此痛苦下去,那是欺骗自己……” 南宫逸浑身冷汗,默然不语。 古兰接着说道:“三哥别怕,其实我都不怕,三哥又怕什么!这也只是说说而已,古兰我心比天高,却命比纸簿,我不敢怨天尤人,这一切都是个;既是命,那本天定,由人不得。我说过,也许我前生欠三哥的,今生无法偿还,还有来生,甚至于生生世世,丝不吐尽蚕不死,蜡不成灰泪不干……” 南宫迟不忍再听下去,猛然抬头,玉面抽搐,哑声截口:“兰姑娘,世间不乏俊彦… …” 古兰脸色一变,道:“三哥,你枉为当世第一奇才,要论这,我那大师兄,他不比三哥你差多少,也是武林女儿梦寐以求的佳夫婿。” 这是事实,姑不论心术正邪,谈文武,论心智,说品貌,“冷面玉龙”宫寒冰都不比他南官也差!武学甚至凌驾于他之上。 南宫逸又低下了头。 古兰自嘲一笑,幽幽接道:“原先,我打算青灯古佛,经此一生,如今,我改变了主意,我不能让泉下老父伤心,既跟大师兄名份已定……” 南宫逸心头一震,连忙抬头:“兰姑娘,你打算怎么样?” 古兰悲笑说道:“三哥知道,除此,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南宫逸目闪寒芒,道:“不!我绝不能让兰姑娘走这一条路。” 古兰目中异来一闪,道:“三哥是不让我嫁给大师兄?” 南宫逸毅然咬牙点头:“正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兰姑娘断送一生。” 古兰一楞,美目尽射诧异色:“三哥,这话我不懂。” 南宫边道:“我暂时不想说明,如今也言之过早,总之,我不能让你嫁给他!” 当然,这理由他目前不能说。 古兰那失色唇边掠过一丝悲惨笑意:“那么,三哥要我” 南宫逸一震,苦笑说道:“兰姑娘,你我情同兄妹,多少年来,一直相处得很好,为什么你不能是南宫逸唯一红粉知己?” 古兰娇靥惨变,倏地垂下螓首:“这么说来,三哥仍是不点头。” 南宫逸热血上涌,陡挑双眉:“兰姑娘,人非草木,也非太上,若说南宫逸对兰姑娘毫无情债,那是欺人,也是自欺;只是,兰姑娘,我仍是多年来的那句话,你我相见恨晚……” 古兰猛抬螓首,娇靥苍白,美目含泪,颤声说道:“三哥这人非草木,也非太上之语,该早说,有三哥这句话,我就知足了,也别无他求了……” 突然悲惨的一笑,接口道:“不错,相见恨晚,既有今日,当初你我就不该相见,看来造物弄人,这是孽非情,我不是说过么?古兰我心比天高,却命如纸薄,命该如此,夫复何言?我只有……” 南宫逸一惊,震声截口:“兰姑娘,我再说一句,你不能。” 古兰凄婉说道:“三哥要我不改初衷7‘南宫逸摇头说道:”也不是。“古兰道:” 那么,三哥要我怎么办?“ 南宫逸暗暗咬牙,道:“除了宫寒冰,天下俊彦,任兰姑娘选。” 古兰抬眼凝注,道:“我大师兄有何不好?” 南宫逸陡挑双眉,道:“他……”连忙敛态改口:“他没什么不好,不过,兰姑娘就是不能嫁给他。” 古兰说道:“三哥该知道,这是我爹遗命,不听父命,就是不孝。三哥也该知道,以我爹对我的疼爱,大师兄要是有什么不好,他老人家不会有这个意思,更不会断送我的一生。” 南宫逸道:“老堡主的做法,我不敢批评,不过,我敢断言,这绝不是他的意思……” 古兰飞快截口:“那么这是谁的意思?” 南宫选道:“我只能这么说,有些事,兰姑娘不知道。” 古兰道:“我是不知,三哥瞒着我,我哪能知道?” 南宫逸一震说道:“我没有什么事瞒着兰姑娘。” “是么?‘布兰淡淡笑道:”眼前就是一桩,三哥不让我嫁给大师兄,这总该有个理由,可是,这理由,三哥却不肯说。“南宫逸脸一红,道:”兰姑娘,我说过,目前言之过早,兰姑娘总有明白的一天。“ 古兰道:“这且不谈,还有一桩,三哥瞒得我好苦。” 南宫逸道:“什么?” 古兰道:“我大师兄习了‘归元’武学,这三哥为什么不告诉我?” 南宫逸心头一紧,道:“我不知道……” 古兰截口说道:“可是有人告诉我说,三哥比任何人知道得都早。” 南宫逸犹以为古兰使诈,道:“谁说的?” 古兰道:“苦和尚、小灵。” 这一下,南宫逸无从再隐瞒,也不得不承认了。对“苦僧”,他不好说什么,对诸葛灵,他可有点恼火,陡挑双眉道:“好快嘴的东西,他竟敢……” 古兰凄婉悲笑,截了口:“三哥,你忍心怪小灵,他可怜我,难道不对?” 南宫逸心神一震,默然不语。 古兰美目凝注,尽射幽怨,道:“三哥,这么大的事儿,三哥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南宫逸只好硬起头皮,犹豫一下,苦笑说道:“兰姑娘,怎么说,我是个外人……” 古兰娇靥一变,道:“三哥,这话令我心碎,三哥该知道,我拿三哥当什么!” 这种活,要是换个别人,必会为之沉醉。 但在南宫追,他却心弦震颤。古兰对他的心,他明白,多少年来,拿他当什么,他也明白,他有点激动,也有点羞愧:“兰姑娘,你知道,无证无据,我不能空口指人;尽管我知道,可是,他绝不会承认。我不能落个挑拨离间、恶意中伤、血口喷人之名,尤其我跟他之间……” 倏地住口不言。 古兰却替他接了下去:“尤其有我介乎三哥跟他之间,可是?” 事实如此,南宫逸他不得不点头。 古兰道:“如今我可以告诉三哥,对三哥,我奉以整个儿的心,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三哥不必有任何顾虑。”这话,够明白的。 南宫逸难掩胸中激动,颤声说道:“兰姑娘,你让我怎么说,怎么……"古兰柔婉说道:”三哥不必说什么,只要三哥明白就行了。“南宫逸道:”我明白,兰姑娘,可是我宁可不明白。“ 古兰娇躯猛起颤抖,颇声轻呼:“三哥……” 柔荑双伸,紧紧抓住了南宫返一双手。 她情不自禁,再也忍不住。 这是真情,女儿家最可贵的真情,换了谁谁也一样。 南宫逸身形一阵轻颤,没动,也没说话,任那一双凝脂般温腻玉手紧握着,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与古兰肌肤相亲。 小亭中,有着片刻温馨的宁静…… 蓦地,古兰娇颜飞红,连忙收回了玉手,接着垂下螓首,好半天,她才再度抬头:“三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南宫逸心情渐趋平静,闻言,未加思索,道:“我是试出来的。” 古兰紧逼一句话:“是怎么一个情形下试出来?” 南它逸猛然有所警觉,淡然一笑,道:“自然是在动手过招的情形下。” 古兰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怎没听大师免说过,何时限三哥试过招?” 南宫逸笑了笑道:“他心智过人,不打自招的事,他不会做。” 古兰道:“结果如何?” 南宫逸道:“逢然我不是对手。” 古兰一愣,道:“我不信。” 南宫逸过:“事实如此,兰姑娘勿忘了,‘归无’武学,宇内无敌。” 古兰娇颜变色,喃喃说道:“虽有苦和尚跟小灵的话,我还不敢相信,如今既经三哥证实,我是完全地相信了,他瞒得我师兄妹好苦……” 南宫逸望了她一眼,道:“兰姑娘,为大局,我希望兰姑娘暂置心中。” 古兰美目凝注,道:“三哥,什么大局?” 南宫逸一震,忙说道:“兰姑娘猜想,他这么做,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人有脸,村有皮,如今正值得门派联手对付‘幽冥教’之际,如果兰姑娘予以揭露,我只怕对这大局会有很大的影响。” 虽不是实情,但这理由说得通。 古兰绝代巾帼,深明大义,她能因公而废私,点了点头,道:“三哥既是这么说,我暂时忍住就是。” 南宫逸目射敬佩,刚要张口,却忽地皱起眉锋,改口说道:“既是小灵说的,燕三侠想必也知道了?” 古兰道:“当时我三师兄也在座。” 南宫逸眉锋皱得吏深,沉吟不语,旋即展眉笑道:“我忘了问三侠好。” 古兰道:“他好,三师兄他也托我代问三哥好。” 南宫逸笑了笑,道:“三侠是当世难得的铁挣奇豪……” 古兰截口说道:“我那位二师兄也不差。” 南宫逸笑了:“谁说二侠差来着?” 古兰眨动了一下美目,道:“那么,三哥,我大师兄呢?” 古兰这一着可也厉害,但,斗心智,她找错人。 南宫逸答得毫不犹豫:“既是四豪之首,还会差么?” 这话,有点避实就虚! 古兰道:“三哥,你是对我说话。” 南宫逸笑了:“兰姑娘就不该绕着圈子套我。” 古兰脸一红,道:“三哥,说实话……” 南宫逸截口道:“兰姑娘,这何必问我?师兄妹相处多年,对他,你了解得比我清楚。”他仍是不肯说。 古兰摇摇头,幽幽说道:“正如三哥所说,有些事,我不知道” 南宫逸暗暗一叹,道:“兰姑娘如今不必问,何妨拭目看下去……” 古兰神情一黯,幽幽说道:“三哥,我看得已经够清楚了。” 南宫逸心头一震,道:“兰姑娘都看到了什么?” 古兰凄婉一笑,道:“三哥可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古家堡’?” 南宫逸陡挑双眉,点了点头:“我听三侠说过了……” 古兰道:“我三师兄他怎么说?” 南宫逸道:“三侠他以为是虚幻仙姑从中搬弄是非、恣意挑拨。” 古兰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这是我三师兄的看法。” 南宫逸道:“难道兰姑娘不以为是!” 古兰未答,反问了一句:“难道三哥就以为是?” 南宫逸一时没能答上话,这叫他怎么说? 良久,他只是这么说:“兰姑娘,你知道,我不便说什么……” 古兰笑了,笑得令人心酸:“只要我自己明白就行了,是不?” 并实如此,南宫逸他点了头:“是的,兰姑娘。” 古兰淡然说道:“那么,三哥由这件事,加上他偷习‘归元’武学,还有‘终南’死谷那件事,我看得还不够多么?” 说起来,是够多了,其实,她知道的少得可怜。 倘若她知道得再多一些,她更不知道会怎样呢。 南宫选默然未答,他能说什么? 古兰淡淡一笑,昭腕轻举伯贴身处,取出了那本“归元真经‘”,顺手递给南宫逸,道:“三哥,我由’古家堡‘跑来’华山‘,专为给三哥送这本’归元真经‘,现在见着三哥了,三哥收下吧。” 接着那本微温、犹带淡淡幽香的绢册,南宫逸神情激动,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和惭愧。 他欠古兰大多了!打从昔年那邂逅时的第一留至今,这笔感情的债,他不知道要如何的偿还,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他本不想接受,可是人家千里迢迢、风餐露行,是为了他;夜登“华山一也是为了要他早一刻拿到”归元真经“,他不能不接受。 那满身风尘,那憔悴芳容,那幽怨神情,那万以深情更令他不忍拒绝!他接受了,以颤抖的心情、颤抖的手接受了,声音有点嘶哑:“兰姑娘,谢谢你……” 古兰笑了,这回突得开朗:“三哥,我说过,不要你谢,只要你明白就好了。” 这话。赚人眼泪。 南宫逸强忍两区热泪,唇边抽搐,苦笑点了头:“我明白,兰姑娘,我明白,可是我仍是那句话……” 古兰娇射一倾,忽地尖声叫道:“三哥,不要说了!我求你,不要说了!” 南宫逸心头-酸,倏然住口。 小事中,立时陷入了一片伤感沉重的静寂中…… 半晌,还是南宫逸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他改变了话题,那是有意的。 “兰姑娘,小灵他们三个可好?” 古兰缓缓抬起螓首,两排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几颗晶莹泪珠,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小灵他们三个都是惹人疼爱的孩子,他们三个很好,还要我代向三哥访安,就是吃喝有些不太习惯……” 南宫逸道:“怎么?” 古兰娇靥上浮现一抹发自内心的甜笑:“小虎说,菜辣得他受不了。” 南宫逸忍俊不禁,笑了:“这孩子,真是……” 古兰道:“三个中,数他最直,小灵跟小黑就世故得多,尤其是小灵,他简直像个大人,他三个拿我当他们的……” 娇靥一红,改了口:“对我可真好,既敬又顺,唉!只是我不在堡中,不能照顾他三个时吃穿,三师见又是个大男人……” 南宫逸截口说道:“燕三侠可比我强得多。” 古兰淡淡笑道:“总比不上我们女儿家心细。” 这倒是真的。这方面,哪个男人也比不上女人。 南宫逸又笑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南宫逸突又抬眼深注,说道:“兰姑娘,我突然想起了件事儿……” “什么?”古兰笑问。 南宫逸沉吟了一下,道:“老堡主有根罕世奇珍犀角簪,多少年来一直簪不离身,这次我到‘古家堡’,怎未见他老人家……” 古兰“哦”了一声,说道:“丢了!我爹跟大师见几年前那次出远门时丢的,我爹曾为此懊恼了好一段时期,怎么,三哥?” 没错,又有了进一步的证明,犀角簪是古啸天的。 南宫逸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随口问问……” 顿了一下,接问道:“在哪儿丢的,知道么?” 古兰摇头说道:“没听我爹说过,只听他老人家说丢了。” 南宫逸点了点头,淡然道:“犀角管举世唯一,百年难求,丢得太可惜了……” 古兰笑、了笑,没说话。 南宫逸沉默了一下,抬眼凝注:“我想向兰姑娘打听一件事……” 古兰道:“三哥只管说,我知无不言。” 南宫选道:“我希望兰姑娘能告诉我无双的下落……” 古兰一惊,忙摇螓首:“三哥,这个恕我无可奉告。” 那惊态,可全落在了南宫逸眼里,他笑了笑:道:“兰姑娘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古兰难掩心中的不安,道:“以三哥看呢?‘” 南宫逸答得好:“我由来相信,兰姑娘不会骗我。” 古兰心下微宽,道:“那三哥就该知道我是前者。” 南宫逸道:“是不知道?” 古兰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双令她不安的目光,点了点头,点得好轻微,“嗯” 了一声。 南宫逸笑了笑,道:“那位虚幻道姑,她知道么?” 古兰又点了点头。 南宫逸道:“她知道,兰姑娘却不知道?” 古兰道:“三哥是说,我该知道?” 南宫逸道:“她告诉我说,兰姑娘知道。” 这是诈,但是他这“诈”用错了。 古兰笑了,好甜、好美:“那三哥就该问她。” 南宫逸俊睑一红,苦笑说道:“兰姑娘,你似乎没有瞒我的必要。” 古兰道:“我是没有瞒三哥的必要,我至诚地希望三哥夫妻能早日团圆,我哪会知道三嫂的下落,而不告诉三哥?” 说得是,古兰她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世俗女儿家。 南宫逸默然了。 古兰美自深注,那双目光中,包含着太多的歉疚、太多的不安,她不忍,可是她又明知道不能说。 终于,还是强忍了心疼。 半晌,南宫逸忽又抬起了头。“兰姑娘明天当真要走?” 古兰未答,反问:“以三哥看呢?” 这,使南宫逸有点穷于应付,他忙道:“那要看兰姑娘自己的意思。” 古兰淡然笑道:“三哥错了,那要看三哥要不要让我留在身边。” 南宫逸心中一震,道:“兰姑娘你别误会,平心而论,我不希望你参与这件事,这儿所担的风险太大,‘幽冥教’……” 古兰截口笑道:“没有别的原因么?三哥?” 南宫逸脸上一热,道:“这是唯一的原因,兰姑娘该知道,一旦正面交锋,这些人,恐怕兼顾不了兰姑娘。” 古兰眨动了一下美目:“三哥何不说自己不能照顾我?” 南宫逸脸上又是一热,有点窘:“那没什么两样。” 古兰道:“三哥可别太小视我……” “这是什么话!”南宫逸说道:“我哪儿敢,事实上,兰姑娘知道,连我都不是那‘幽冥教主’的敌手。”这是实情,古兰她也知道。 可是她还有话说,而且说得令人莫可如何她道:“还有我大师兄,他习了‘归元’武学;而且,身为未婚夫婿,该有保护自己未婚妻子的责任。” 一边说话,那一双透视人肺腑的美目,还一边紧紧地盯着南宫逸,似乎是要看着南宫逸会有什么反应。 南宫逸所表现的,是既如她意料,又出地意料外。他淡淡地说道:“对了,我倒忘了宫大侠了,不过一笑了笑,接过:”他恐怕也不会让兰姑娘留在这儿。 “古兰一愣,道:”为什么?“ 南宫逸挑了挑眉,说道:“他们若真爱自己的未婚妻子,就不该让她介人血雨腥风的厮杀之中,怎么说也不该。” 古兰娇靥变色,凄婉一笑,幽幽说道:“三哥好狠心。” 南宫逸心中一冲刺痛,道:“兰姑娘,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实话。” 古兰目中泪光倏现,颤声说道:“三哥适才是怎么说的?” 她指的是南宫逸不赞成这桩婚事。 南宫逸顿觉不忍,暗暗一叹道:“兰姑娘,我不赞成这桩婚事,跟他该爱自己的未婚妻子,这是两回事。” 古兰没深究,淡然一笑,道:“三哥当真不赞成我嫁给大师兄?” 南宫逸毅然点头:“不信,事关姑娘终身,我不敢戏言。” 古兰美目逼视,说道:“那么,半年前三哥在‘高升客栈’中那‘龙风配,乾坤对,大吉大利’的一卦何解?”这姑娘好厉害。 南宫逸一震说道:“兰姑娘,那是当时卦象,而如今……” 古兰截口说道:“三哥何不说,那时并不知我大师见是个怎么样的人?” 南宫逸一张脸胀得通红,哑口无词以对。 古兰淡淡一笑接道:“而如今之所以反对,则是三哥知道了我那大师兄是个怎么样的人,对不,三哥?” 南宫逸仍没有说话,事实如此,他不得不默认。 古兰神色一转凄婉、黯然,笑得悲惨:“现在,我明白三哥的用心了,那时候,三哥是希望我早点嫁出去,好让我对三哥死了心……” 南宫逸猛然抬头,震惊叫道:“兰姑娘!” 古兰地听若无闻,接着道:“而如今,三哥又反对我嫁给大师兄,并且说天下俊套任我选,只要不是我大师兄就行,总而言之一句话,三哥是不要我,三哥,有什么好选的? 我心已碎,肠已断,我选中的,人家不要我……” 南宫逸身形剧颤,星目尽赤,颤声说道:“兰姑娘,够了!” 古兰凄婉一笑,道:“怎么,三哥怕听?三哥,你不是女儿家,不知女儿家的痴情,你更不是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倘若换了你心为我心,三哥就会知道一些不知道的了。” 南宫逸唇边渗血,缓缓低下了头。 望着那洒脱俊美身影,古兰突然间起了抑不住的激动,她浑身颤抖,失态的神色怕人: “三哥,我恨!我恨天!恨你、更恨我自己!我很为什么当初你我会相见,我恨我为什么始终情难自禁!我恨……” 蓦地里,柔荑捂上娇靥,垂下螓首。 指缝里,无声地垂落了几颗晶莹之物,那是伤心断肠泪。 南宫逸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不敢抬头,因为他怕看,怕看那令他心碎魂销的一切。 风止、树静,乌云掩上了那一弯新月。 天上人间似是为这悲惨情景所感染,天地为之一黯,整座“三清院”中,那令人坠泪的气氛更浓…… 好半天,古兰突然抬起了螓首,举袖试泪,笑了,笑得竟然出奇的平静,出奇的开朗,开口说道:“好了,三哥,我不说了,我也真傻,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 连带累得三哥也难受,我很不安……“ 南宫逸猛然抬起了头:“兰姑娘,今生已矣,此情若是久长时,请等来生。” 古兰娇躯又起颤抖,情不自禁地又抓了南宫逸的一双手,美目中异采闪射,那是满足与太多的惊喜:“三哥,真的?” 南宫逸为之泪下,默然点头。 “三哥,只要有一辈子,无论哪一辈子都行,我等你,三哥。”古兰忽地松了手合上美目,那清冷的面颊上,又挂下了晶莹的两串,以颤抖的声音,喃喃说道:“三哥,够了!有三哥这一句话,我就满足了。我的心没白碎,肠没白断,泪没白流,‘莲花峰’上‘三清院’,夜半无人私语时,三哥,你我都别忘了今宵……” 古兰,绝代红粉、巾帼奇英,由小至大,她一向坚强,任何事,她都深深地隐藏于心中。 唯独今宵,今宵对南宫逸,事关一个“情”字,她却软弱地把自己心中隐藏已久的一切,赤裸裸的表露无遗。 这就是古今多少年少儿女,难以抗拒的一个“情”字。 这就是能生人、能死人的“情”宇。 这就是“情”的微妙,“情”的魔力。 有人说:“夫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后者难以辩驳,前者并不尽然。 否则,何来上感于天之语? 就在这俪影成双泪四行之际,夜空中,飘落了几点星雨,这难道不是真情动天天亦泪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亭中站起了一双人影,并肩出亭,缓缓地,消失在那庭院暗隅,夜色深浓处。 这一双人影刚自消失,距离小亭十多丈那座假山之后,蓦地闪出了两道充满狠毒妒火的冷电寒芒,同时响起了一声冷笑。 紧接着,一条淡淡青影飞闪而逝。 有谁能瞒过“谈笑书生乾坤圣手”的耳目? 该只有他,本来是,他岂能安枕憩眠? 转眼三天过去,这三天之中,南宫逸的房门,始终紧闭着,看不到他的人影,可还能看到商和与司徒奇。 而商和与司徒奇,总是不离南宫逸卧房周遭十丈内。 这不足为怪,因为南宫逸的房里,另外还有“华山三秀”,南宫逸是要利用这短短的三天工夫,造就这三位年轻高手。 这三天,“华山”也在平静中度过,平静得未有一丝风吹草动。 这似乎是反常现象,在商和与司徒奇的意料中,针对南宫逸,“幽冥教‘驻有动静,而且该有大动静。 然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第三天,红日衔山,黄昏时分南宫逸的房门,突然打开了,首先走出的,是神情肃穆的“华山三秀”,紧接着出现的,是儒衫雪白的南宫逸。 “华山三秀”一派恭谨,稽首而去。 南宫逸含笑相迎,笑得却很勉强,不知道为了什么,那张俊美玉面,也显得有点苍白。 是因为三天三夜没睡? 还是因为真气损耗过度? 按说,应该两者都是。 商和与司徒奇,早就疾步迎了过来,四目投注,他两个不由一愣,商和首先开了口。 “怎么样,三弟?” 南宫逸苦笑摇头,没说话。 商和与司徒奇又复一愣,司徒奇不住现眉说道:“三弟,是怎么回事儿?” 南宫逸苦笑说道:“不对。” 就这么两个字。 司徒奇诧声说道:“不对?怎么会不对?” 南宫边耸肩摊手,道:“我怎么知道?大概是我颖悟力不够。” 当世第一奇才颖悟力不够,谁的颖悟力够? 司徒奇后锋刚皱,商和已然正色说道:“三弟,究竟怎么样,说清楚!” 南宫遍适:“我按日快行功,不但有真气不继、经脉不适现象,而且胸腹闷涨、血气上涌、头痛欲裂……” 商和一愣,诧声说道:“三弟,真的?” 南宫逸苦笑说道:“我还会骗大哥、二哥?” 商和皱眉说道:“三弟试了几次?” 南宫逸道:“两夜三次,次次如此。” 商和沉吟未语。司徒奇却陡挑双眉:“我不信宫寒冰他行,三弟反不行。” 南宫逸淡然一笑道:“那很难说,也许我的禀赋、智慧,两不如他‘冷面玉龙’。” 司徒奇面有不悦道:“三弟……” 南宫逸截口说道:“二哥,事实上,宫寒冰他习成了‘归元真经’,我却不行。” 司徒奇风目圆睁,气归气,却是哑口无言。 事实上,他知道南宫逸之言不虚,宫寒冰也的确是习成了“归无真经”上所载武学。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只怕没有人能够解释。 沉默片刻,商和刚要张口。 南宫逸已然摇头苦笑道:“大哥,别问我,我要知道早好了。” 商和当真闭上了口,没再说话。 他知道,这位三弟的话不错,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南宫逸却又开了口:“大哥,这三天清形如何?” 商和道:“没事儿,风平浪静。” 南宜迟皱了眉,略一沉吟,道:“古兰走了么?” 商和摇了头。 “人呢?” 商和道:“宫寒冰跟辛老二陪着上峰去了,该回来了。” 南宫逸淡淡笑道:“好心情!” 商和道:“是辛老二的意思,他要让他那小师妹散散心。” 南宫逸笑了笑,转望司徒奇:“三哥,劳神跑一趟,告诉无机掌教,要他派‘三秀’中的老大老三陪着一清进‘天心洞’,这样,再加上‘华山五到’,只要宫寒冰不带人,他就拿一清莫可奈何。” 司徒奇道:“三弟把压箱底儿的,都掏给了他三个?” 南宫逸点了点头:“没全掏,可也差不多了。”。 司徒奇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他刚走,那正殿旁,画廊尽头,莲步轻盈,急步走来个无限美好的人影儿,是古兰,却没见宫寒冰与辛天风。 商和是有心人,闷声不响地走开了。 古兰看得清楚,带着一脸红云,走到了近前,美目深注,由那娇羞的神色中,绽开一抹柔婉甜笑:“三哥。” 南宫逸先唤了一声:“兰姑娘!”顿了顿,又道:“听大哥说,你上峰玩儿去了?” 古兰点了点头:“闲着也是闲着,二师兄他一定要我去,其实,我哪有那么好心情? 心里老惦念着三哥。” 南宫逸心头震动,一声“谢谢”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又惹来古兰那下一句,忙道:“怎么没见他两位?” 古兰道:“大师兄还在峰上,二师兄回房去了。” 南宫逸一愣说道:“这时候,他一个人留在峰上干什么?” 古兰淡淡说道:“谁知道,我也懒得问。” 南宫逸皱起眉锋,沉吟不语。 古兰望了他一眼道:“三哥,怎么样了?” 南宫逸把三天来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苦笑说道:“看来,我是辜负兰姑娘这千里奔波的一番心意了。” 古兰静聆之下,美目圆睁,讶然欲绝,诧声说道:“三哥,这,怎会有这种事?” 南宫逸摇头谈笑道:“刚才我还跟大哥、二哥说,也许我禀赋、智慧皆不如令大师兄。” 古兰摇头说道:“三哥,说什么我也不会信。” 别说她不信,就是任何人也不会信。 南宫逸探怀摸出那本“归元真经”,递向古兰,强笑说道:“兰姑娘,我至感抱歉… …” 古兰,她更难过,没接。“三哥,为宇内苍生,为天下武林,为我,再试试。” 南宫逸道:“我试过三次了,最后一次我险些……” 摇了摇头,住口不言。 古兰娇躯一震,默然不语,半晌又道:“那么,三哥,那宇文伯空……” 南宫逸淡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只有到时候再说了。” 古兰道:“三哥,你该知道,你身系天下安危。” 南宫逸陡挑双眉:“兰姑娘放心,我不会让宇文伯空蹂躏武林的。” 古兰道:“三哥还有什么办法?” 南宫逸笑而不答,只于目中闪过一丝冷电异采。 古兰可没留意他那异样神情,话说得近乎哀求:“三哥可否试试跟我大师兄… …“ 南宫逸截口说道:“兰姑娘应该知我。” 古兰垂下了螓首,但旋即又抬了起来。“三哥,我知道,可是这是为宇内苍生,为天下武林啊。” 南宫逸笑道:“兰姑娘只管放心,我保证不让宇文伯空蹂躏武林就是了。” 古兰道:“那么三哥该告诉我办法。” 南宫逸笑了笑道:“到时候兰姑娘自会明白。” 古兰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说道:“三哥,恕我直言,我觉得三哥太固执。” 南宫逸谈笑说道:“兰姑娘错了,这不是固执,纵然是,择善固执,有何不对?” 古兰美目倏现泪光,颜声说道:“三哥,难不成你要我跪下相求叩南宫逸一震说道:” 兰姑娘,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古兰道:”那么,三哥要我去求他?“南宫遍适:“兰姑娘该知道,那样更使我痛苦。” 古兰珠泪两行。“三哥要我怎么办?” 她把南宫逸的事,当作了自己的。 南宫逸禁不住深受感动,道:“兰姑娘,别让我欠得太多,我说过,我保证。” 古兰道:“那三哥为什么不肯说?” 南宫逸淡然笑道:“事关天机,我不敢泄漏过早。” 古兰美目深注,柔声道:“三哥,对我,任何事别隐瞒,我愿分担三哥三分忧,我看得出,三哥的内心,沉重得很,三哥从没有这样过。” 这话说得感人,古兰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南宫逸心头一震,忙强笑说道:“别瞎说……” 倏觉不妥,款然一笑,改了口:“没有的事,我成竹在胸、胜券在握,有什么沉重的?” 古兰娇靥一黯,幽幽说道:“三哥,你把我当成外人?” 南宫逸道:“我把兰姑娘当成令世唯一红粉知己。” 古兰道:“三哥是把我当成三岁孩童!” 南宫逸笑了,是真笑:“像么?” 古兰有点哭笑不得,急得流泪。“三哥,别这样,好不?” 南宫发顿觉不忍,人家一番关切深情,他怎好再这样下去?一整脸色,刚要张口。 正殿之旁,那画廊尽头,蓦地传来一阵豪笑:“老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三日不见,令我有九秋之感!”语落,人至,好快,是二爷辛天风。 他来得正好,南宫逸暗吁一口大气,道:“二侠陪陪兰姑娘,我有事出去一趟。” 语毕,转身就走!他要上峰看看宫寒冰。辛天风不知就里,一时为之愣住了……—— ------------ 第三十章 “莲花峰”那绝峰之上,面临万丈悬崖,负手站立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衣人,他衣袂飘飘,有乘风飞去之概。 红日,在那远远的天边,已然成了鲜红欲滴的一点;那一点,吞吐着万丈霞光,红透了半边天,也为这“华山”的最高处,披上了一袭绚烂的外衣。 云淡,风轻,好一幅“西岳”黄昏美景。 这身材颀长的青衣人,自然便是“冷面五龙”宫寒冰。 宫寒冰身后丈余,站立着一个潇洒、飘逸俊美的白衣书生,那是“谈笑书生乾坤圣手” 南宫逸。 除此,峰上没有别人,也没有丝毫动静。 这是南宫逸自再现武林以来,第一次与宫寒冰的单独相处,第一次相会在一个无人的地方。 南宫逸,他沉默着没有开口。 宫寒冰也没回头,但是,他突然发了话:“你来了!”话声平淡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南宫逸也淡淡地回了一句:“不错,我来了,你料到我会来的。” 宫寒冰笑了,“哈‘地一声,道:”毕竟是南宫大侠高明,不错,宫寒冰是料定了南宫大侠必来,可没想到南宫大侠来得这么晚。“南宫逸道:”那是有事耽搁了……“宫寒冰截口笑问:“是因为家师妹?” 南宫逸排了挑眉,淡然说道:“也可以这么说。” 宫寒冰嘿嘿一阵冷笑,道:“家师妹委实是痴得可怜,任何一个机会她都不肯放弃。” 南宫逸笑了笑,道:“你不觉得说这种话,有失你‘古家堡’掌门人、‘四豪’之首‘冷面玉龙’的身份么?阁下。” 宫寒冰淡淡说道:“我不觉得,我只觉得我有资格说这种话,而这种话,是铁般事实,你不能否认。” 事实上,宫寒冰他是有资格说这种话;而古兰,对南宫逸也的确是痴得可怜,只要有片刻相处机会,纵是默默无言相对,她也绝不放过,宁可放下那别的一切。 南宫选哑了口,神色中,有点窘,轩了轩眉,改了口:“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宫寒冰道:“宫寒冰还不算太傻,家师妹她所以急于下峰,就是要去看看多日不见的南宫大侠;见了南宫大侠,她也必然会告诉南宫大侠我仍留在峰顶,既如此,南宫大侠焉能不立即赶来看看究竟?” “冷面玉龙”果然心智高人一筹,果然料事如神。 南宫逸为之暗暗点头,也为之暗暗皱眉,道:“这么说来,你是有意在此等我的了?” 宫寒冰毅然点头:“不错,有几件事,我很久就想跟南宫大侠谈谈,只苦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我不得不自己制造机会了。” 南宫逸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么?” 宫寒冰笑道:“以前我不敢说,当南宫大侠登上峰头,四望无人之际,不也会突然想到有些事,该趁此机会跟宫寒冰开诚布公的谈谈么?” 好厉害,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南官逸心头一震,道:“谈话,尤其是开诚布公的交谈,该面对面……。 宫寒冰霍然旋身,面带神秘诡笑,犀利目光直逼南宜逸:“这么说来,我没料错。” 南宫连扬眉笑道:“阁下心智高绝,料事何曾错失过?” 宫寒冰笑了:“那是南宫大快夸奖,事实上,对南宫大侠,宫寒冰是处处失机先,步步落了下风。” 顿了顿,接过:“你我站着谈,还是坐着谈?” 南宫逸笑道:“先来者为主,有道是:客随主便。” “好一个客随主便。”宫寒冰笑道:“那么,我以为还是站着的好;站着谈,视界较为广一点。”说着,举步走了过来,直至南宫逸身前五尺,又道:“南宫大侠,请离开悬崖远一点,要不然,万一南宫大侠不慎失足,有人会许疑是宫寒冰为‘情’害命。” 南宫逸心中一震,可是脚下没动,笑道:“倘若是为情,你没有向我下手的必要。” 宫寒冰犀利目光深注,笑了笑,笑得阴沉:“你我这单独相处的机会,难得的报,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南宫大侠,要谈什么请说吧!” 南宫逸略一沉吟,道:“过去的事,没有谈的必要,我也不想谈了;不过,有件事,我要弄清楚,半年前令师妹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古家堡‘?” 宫寒冰目中寒芒一闪,并没有丝毫不安态,笑道:“南宫大侠既明白,何必放问?” 南宫逸目中威棱暴射,逼视宫寒冰,缓缓说道:“宫大侠,你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竟然……以后,我不希望你再以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古兰。” “卑鄙?”宫寒冰扬眉笑道:“南宫大侠,别忘了,她是我宫寒冰未过门的妻子,我要先问问南宫大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 南宫逸道:“南宫逸是站在与‘古家堡’上一代掌门人多年故交的立场说话,我不能眼见你以这种令人不齿的卑鄙手段,对付他那爱女。” 提起古啸天,宫寒冰他微有不安神色,笑说道:“南宫大侠,那是上一代,如今是宫寒冰当家。” 南宫逸双眉一挑,道:“莫非宫大侠不承认南宫逸这个故交?” 宫寒冰嘿嘿笑道:“宫寒冰未具天胆,不过,宫寒冰不比上代掌门人,他不希望任何人干涉‘古家堡’的家务事。” 南宫逸目光凝注,淡淡笑道:“宫大快,‘古家堡’的一切,本是家务事,可是几经演变,加今已经不是那么单纯的家务事了,况且……” 顿了顿,接过:“以宫大侠的作为,如今也不配当‘古家堡’的家了。” 宫寒冰淡淡笑道:“宫寒冰敢问,南宫大侠凭什么说这种话?” 南宫逸道:“宫大侠要我说?” 宫寒冰道:“我宫寒冰没有什么好怕的。” 南宫逸玉面忽罩寒霜,露声说道:“你暗组‘幽冥教’,荼毒武林,弑师杀弟……” 宫寒冰忽地正色摆手,道:“南宫大侠,我忠告一句,这种话,现在可以说,以后凡是与宫寒冰单独相处之时也可以说,可是,一旦有第三者在场,南宫大侠可千万莫轻易出口。” 南宫逸笑道:“多谢好意,我自己省得,在未获确切证据之前,我不会让你反咬我一口,说我妒才夺爱、恶意中伤、血口喷人。” 宫寒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对了,南宫大侠,在你没有获得确切证据之前,宫寒冰可仍是‘古家堡’的掌门人,任何人也不敢说一句别的。” 南宫逸道:“宫大侠何必说任何人,那只有南宫逸一个。” 宫寒冰道:“那没有什么两样,南宫大使也是任何人之他直认了。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同样的道理,宫大侠该知道,你也不配为古兰的未婚夫婿。” 宫寒冰脸色一变,道:“宫寒冰不配,莫非南宫大侠配?” 南宫逸没在意,淡淡说道:“至少,南宫逸不曾做出那逆伦武师之事,妻子未过门,先杀准泰山,这种人哪能再为人之婿,为人之夫?” 宫寒冰脸上泛现一丝诡异狠毒色,笑道:“莫非南宫大侠真有意纳一位如夫人?” 南宫逸淡淡说道:“宫大侠请自重,莫以此污秽言语侮辱南宫逸,也莫以此污秽言语侮辱令师妹,南宫逸不是人间贱丈夫,别说没这种意思,就是有,也会顾虑到很多方面。” 宫寒冰狡笑说道:“南宫大侠,这难得的谈话,要开诚布公。” 南宫逸挑眉说道:“南宫逸是怎么样的人,宫大侠该很清楚。” 宫寒冰道:“那么,南宫大侠的意思是…,……” 南宫逸道:“很简单,我不能让古兰嫁给你。” 宫寒冰双眉一扬,想大笑,但终于忍住,道:“南宫大侠,我请问,你凭什么?” 南宫逸道:“就凭你逆伦武师。” 宫寒冰道:“我说过,这要等南宫大侠有了确切证据再说。” 南宫选点头道:“当然,我定教你在确切证据之下,天下武林之前,百口莫辩,俯首认罪,那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也许笑了笑,接道:”在我没有获得确切证据之前,我仍有办法让你自动放弃治家堡‘掌门人职位,及取消与古兰的婚约。“宫寒冰狡黠目光一扫,谈谈笑道:”我想听听南宫大侠这高明办法。“ 南宫逸道:“你以为我会说么?时候到了,你自会知道。” 宫寒冰耸肩摊手,一副无所谓神态,笑道:“那我只好等那时候到来了。” 南宫逸淡淡说道:“本来如此。” 宫寒冰沉默了一下,抬眼凝注,道:“一个女孩儿家,总不能没有个归宿,南宫大侠既不让家师妹嫁给我,那么,南宫大侠对家师妹的终身……” 南宫逸截口说道:“武林俊彦、江湖英豪多的是,只要不是你宫大侠,换个正人侠士,她嫁给谁都行。” 宫寒冰目光深深逼视,笑道:“听话意,南宫大侠是真的无意……” 南宫逸截口说道:“南宫逸夫妇情深义重,永不会有二心。” 宫寒冰道:“这话可是南宫大侠说的?” 南宫逸挑眉说道:“出自我口,人于你耳,你宫大侠不妨等着看好了。” 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宫寒冰笑了,跟着摇头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万般似水柔情,风华约代花窖,南宫大使竟然无动于衷,南宫大使当真是铁石心网。不但是当今第一奇才,而且也是当今天下唯一忍人,南宫大侠,这一点你令我宫寒冰羡慕、愧煞!” 南宫逸神色木然,没任何表情,没说话。 他知道,宫寒冰这是句句实话,因之,他不敢流露一丝丝心中的感受,宁愿让那种痛楚锥心。 宫寒冰一双目光毫不放松,拍手一指悬崖,笑道:“还好家师妹她不在、听不见,要不然,我担心她会从这地跳下去。” 南宫逸这回开了口,淡淡笑说道:“她是令师妹,你也视她为未婚娇赛,她要是从这地跳下去,只怕那悲伍欲绝、痛不欲生的是你宫大侠。” 宫寒冰笑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南宫逸道:“怎么说?” 宫寒冰目中电闪寒芒,说道:“倘若我宫寒冰站在大师兄的立场,师兄妹相蚣多年,请逾手足,那自然是要泣血一恸……” 顿了顿,唇边浮现一丝冷酷笑意,接口道:“倘若我宫寒冰站在未婚夫婿的立场,那就不然了。” 南宫逸陡挑双眉,道:“为什么?” 宫寒冰嘿嘿阴笑,道:“南宫大侠要我说?” 南宫逸儒衫拂动,厉声说道:“宫寒冰,古兰地冰清玉洁,你可不要……” 宫寒冰冷冷一笑,道:“南宫大侠何言之过重?我可没有那种污秽念头。” 南宫逸莫名其妙地脸上一热,激怒稍敛,道:“那你是指什么?” 宫寒冰扬眉笑道:“看来我是非说不可了,否则要让人笑‘古家堡’家教不严,没有闺训,姑娘家不知廉耻了……” 南宫逸猛然又是一阵激怒,可是他无从发作,宫寒冰他话说得技巧得很,听起来是好话。 它寒冰笑得好不得意,接道:“南宫大侠,情不是罪孽,也丝毫勉强不得,家师妹倾心于南宫大侠,是在她与我官寒冰订名份之前,这种事,任何女儿家都易放难收,如今旧情难忘,一缕值丝仍紧紧缠在南宫大使身上,一般说起来,这实在无可厚非,也是人之常情,对么?” 虽用意难测,但理却不错,南宫逸他无话可说。 宫寒冰一笑又道:“可是在我这个未婚夫婿眼中看来,那就大大不同了,是么?” 这也是理,南宫逸他不能不承认。 宫寒冰目中异来一闪,笑道:“那么,如今宫寒冰指责她的心不贞,南宫大侠该不会怪我宫寒冰侮辱她、冤枉她吧?” 南宫逸全身热血往上一涌,却仍没开口。 宫寒冰接着笑道:“似这般心地不贞的未婚妻子,要她何用,值得一哭么?” 南宫逸忽地冷冷说道:“宫寒冰,你说完了么?” 宫寒冰笑道:“宫寒冰已经说完了,南宫大侠有何见教?” 南宫逸冰冷说道:“师妹,她没有丝毫对不起你之处……” 宫寒冰截口说道:“名份属我,内心向人,我不以为那是对得起我。” 南宫逸双目暴睁,威态低人,震声地叱道:“你就师杀弟,灭绝人性,恩将仇报,又对得起谁?” 宫寒冰他一点也不在乎,笑说道:“南宫大侠,我仍是那句话,在这儿,对我,你可以这么说,换个地方,对别人,那可要等到南宫大侠获得了确切证据之后;而且南宫大侠也不能否认,我富寒冰这番话句句是理,说的都是事实。” 南宫逸默然了,尽管怒火中烧,为古兰大大不平,可是,宫寒冰那前半段话令他无词可驳。那后半段,说得也都是丝毫不假的事实,令他莫可奈何。 南宫逸没说话,宫寒冰可一点也不留情,淡淡一笑,又道:“南宫大侠,话说到这里,我宫寒冰要总结一句,要我放弃‘古家堡’掌门职位可以,要我取消与家师妹所订的婚约也不难;不过,那要你南宫大侠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我宫寒冰弑师杀弟,暗组‘幽冥教’荼毒武林才行。否则,我宫寒冰两者都不放弃,言尽于此,一切全在你南宫逸了。” 南宫逸不能再示弱,当即挑眉冷笑道:“那么你宫大侠就等着吧,南宫逸绝不让你久等就是。” 宫寒冰冷笑道:“希望如此,如今你南宫大侠还有什么教言?” 南宫逸答得不客气:“自然有,而且多得很。” 宫寒冰笑道:“那么,请继续指教,宫寒冰洗耳恭听。” 南宫逸冷冷一笑,道:“你好狠的心肠,既对‘闽西四虎’。 ‘川中三剑’杀之灭口,为掩蔽自己、巩固自己,又不惜牺牲一清……“”好说,好说。“宫寒冰截口笑着道:”关于这一点,宫寒冰有所说明。宫寒冰为了达到目的,只有不择手段,南宫大侠要担待一二。“ 南宫逸冷冷笑道:“如今呢?” 宫寒冰道:“南宫大侠以为他能活多久?” 南宫逸道:“我以为如今你已奈何他不得。” 宫寒冰阴阴笑道:“不妨也等着瞧吧!” 南宫逸扬了眉,道:“他并不知道你便是‘幽冥教主’,你何必一定要杀他?” 宫寒冰笑得更阴森:“这是‘幽冥教’教规,凡叛教者,杀无赦。” 南宫逸道:“看在他曾为你建功的份上,破例一次不行么?” 宫寒冰笑道:“事关教规威信,宫寒冰恕难从命。” 南宫逸笑了笑,道:“那么你就放手去做吧!” 宫寒冰笑得狰狞:“那是自然,任何人阻拦不了。” 南宫逸没再跟他多说,他知道,那是多费口舌;顿了顿,神色忽转无比郑重,肃然说道:“宫寒冰,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也可以说是我求你。” 宫寒冰大笑说道:“南宫大侠居然也有事求人,这岂非令人难信的天大笑话?” 自然,这任何人都难以相信。 南宫逸没在意,道:“宫寒冰,我是一本正经。” 宫寒冰笑声突敛,微微一愣,双目之中掠过一丝狐疑诧异之色,深深地看了南宫逸两眼道:“那么南宫大侠请说。” 南宫逸忽地一笑说道:“怎不说‘莫不从命’四个字?” 官寒冰也笑了:“那要听了以后再说,假如南宫大使要我宫寒冰这颗项上人头,难道我也莫不从命,双手奉上么?” 委实多智,是够狡猾。 南官逸究然一叹说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好可怕的人物……” 宫寒冰扬眉笑道:“那是南宫大侠夸奖,与高明如南宫大侠者相对,哪能不处处提高警觉,不步步筑垒设防?” 南宫逸暗暗一叹,脸色再整,道:“宫寒冰,先答我一问,设若你能让南宫逸躺下,则天下武林便唾手可得,易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可是?” 宫寒冰目中异采一阵闪动,毅然点头:“事实如此,宫寒冰不愿否认。” 南宫逸道:“那么,我求你,放过诸大门派,把你那一切手段全力雄为,针对我南宫逸一人而来,如何?” 宫寒冰为之一愕,他可绝没想到南宫遍提出的是这样一个要求,但旋即,他又狡猾地笑了:“南宫大侠是怕疲于奔命,应接不暇?” 南官逸毅热点头承认:“不错,但更重要的,是我不忍多伤生灵,多造杀孽。” 侠骨仁心,苦心孤诣,不愧当今宇内第一人。 可是宫寒冰他不但未动容,反而笑得更狡猾:“南宫大侠这不忍多伤生灵,是指诸大门派而言,不忍多造杀孽,是指‘幽冥教’徒众而言,是么?” 显然,他很有自知之明,要杀,南宫逸只杀他一个。 南宫逸再度点头:“正是。” 宫寒冰脸色一变,嘿嘿笑道:“拿到了手的肥肉,要我把它再放回去,南宫大侠以为我会答应么?”意思很明白,他是不会答应。 本来这就是件绝不可能的事。 可是,南宫逸他本着悲天悯人的一片仁心,要变不可能为可能。他挑了挑眉,话说得毫不容情:“你要是还有一点人性,你就该答应,你要还是个英雄豪杰,你也该答应。” 这话说得够份量。 宫寒冰脸色连变,扬眉笑道:“不愧第一奇才,好厉害!英雄豪杰做不做两可,没有一点人性,这可是谁也不能承认看样子,他答应了。 南宫逸目中异采方闪,宫寒冰却已然接着道:“可是,南宫大侠,论英雄,争翘楚,一统武林,独尊天下,这免不了杀伐;杀伐,本来就是没人性,倘困妇人之仁而有所不忍,那就不必逐鹿争霸了。宫寒冰何如以寸土一席自满,关起‘古家堡’的大门,拥美艳娇妻,做那逍遥自在现成的光辉掌门人?” 南宫逸为之双眉连轩,暗暗心惊,表面上,他以出奇的平静,淡然笑道:“话虽有理,但如能兵不刃血,又何乐而不为严宫寒冰道:”兵不刃血,谈何容易,怎么说也得杀几个。 “南宫逸飞快说道:”那只是南宫逸一个。“宫寒冰摇头说道:“不止,屈指算算,起码要有九个。” 南宫逸一愣道:“哪九个?” 宫寒冰道:“尊夫人,南宫大侠的两位拜兄,家师妹,三小,还有宫寒冰那两位向来不知死活的师弟。” 南宫逸一惊,道:“南宫逸不懂这跟他们有何关联?” 宫寒冰笑道:“南宫大侠为何明知而故问?前七个是为了报仇、殉情,自己找死,后两个是太以固执不会答应我那么做。” 他说得丝毫不差,他若杀南宫逸,那就得再杀商和、司徒奇与三小,否则他永远不得安宁。 而且,南宫逸既死,那柳无双与古兰也必然痛不欲生地双双殉情,这就是那前七个之必死。 “铁腕墨龙”辛无风、“慈心神龙”燕惕,这两位铁铮铮的汉子、顶天立地的盖世奇豪,不但是绝不会答应让他杀南宫逸,也不绝会让他荼毒生灵以独霸武林。 而且,一旦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本来面目之后,也绝不会容他,这就是后者两个之必死,加起来,不多不少,正是九个。 南宫逸为之遍体生寒,同时也因了宫寒冰这句话,使他深自警惕,知道自己绝对败不得。 他轩了轩眉,笑道:“这总比尸横遍地、血流飘杵要好得多。” 宫寒冰冷哼笑道:“好是好,可惜我宫寒冰生就铁石心肠、冷酷无情,并不能以此为足。” 南宫逸陡挑双眉,道:“宫寒冰,你真的不答应?” 宫寒冰笑道:“南宫大侠何多此一问……” 南宫逸突然敛去威态,谈谈笑道:“不答应也就算了,我不便相强。” 这倒大出宫寒冰意料之外,他微微一愣,道:“南宫大侠当真算了?” 南宫逸淡然一笑道:“不算又如何?明知无望,又何必多费口舌?” 宫寒冰目光阴晴不定,尽射诡谲狡猾,紧紧凝注南宫逸,默然不语,他想从南宫选那神色之中,窥出点端倪来。 而,南宫逸泰然安详,使他莫测高深,难窥虚实。 良久,他方始突然一笑说道:“算了就算了吧,南宫大侠还有什么见教?” 南宫逸道:“有,最后一问,你打算对皇甫相怎么样?” 这句话,单刀直人,开门见山。 其实,无可置疑,迹象显示,皇甫相正是落在“幽冥教”手中。 宫寒冰却也爽快,淡然道:“那要看他自己了!不过,正如南宫大侠所说,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杀他,因为他对我太重要了。” 南宫逸道:“你应该已经知道,皇甫少青已为宇文伯空劫走。” 宫寒冰点头笑道:“这个在字文伯空劫去他半日工夫之后,我就知道了。” 南宫逸道:“你知道,宇文伯空跟皇甫相昔年曾有过交往,且彼此颇为投缘,他不但不会伤害皇甫少青,说不定……” 宫寒冰截口笑道:“黄口孺子岂能有所作为,宫寒冰不在乎。” 南宫逸笑了笑,道:“那么,对宇文伯空本人呢?” 宫寒冰目光深注,狡黠笑道:“南宫大侠这算最后第几问?” 他是避而不答。 南宫选笑道:“怎么,你怕提到他?” 宫寒冰仍不做正面答复,道:“南宫大侠该知道我怕不怕他。” 南宫逸谈谈笑道:“不怕为什么不答?” 宫寒冰道:“只因为我担心南宫大侠还有无数问题。” 南宫逸没在意,笑道:“是了,我怎么忘了,你已习成那‘九阴’武学唯一克星的‘归元’武学,对宇文伯空自然是毫无惧怕了。” 宫寒冰神情一震,笑道:“南宫大侠既然知道,就不必多说了。” 南宫选笑了笑,道:“那么,我该说的说完了,你有什么话,情吧!” 宫寒冰笑道:“现在该我了,南宫大侠对宇文伯空做如何看法?” 此人的确是既狡猾又厉害。 南宫逸似是早在意料中,淡然说道:“我承认不是他的敌手。” 宫寒冰目中异采一闪,道:“那么” 南宫选截口说道:“还好我有办法对付他。” 宫寒冰扬眉淡笑:“是么?” 南宫逸道:“信不信由你,我仍是那句话,你不妨拭目以待。” 宫寒冰目光深注,忽做惊人之语:“南宫大侠,‘归元’武学可不是人人都能参悟的呢!” 南宫逸心头一震,不由变色:“你知道了?” 宫寒冰哈哈大笑道:“南宫大侠什么事能瞒得过宫寒冰? 南宫大侠三天两夜足不出户,名义上是授‘三秀’绝艺,实际上不正是在修习那‘归元真经’上所载武学么?“ 不但是知道,而且还知道得很清楚。 南宫逸不禁骇然,良久,方说道:“面对高明,我不敢隐瞒,不错,我是已拿到了‘归元真经’,不过,我没有能参悟透个中……” 宫寒冰脸上如电地掠过一丝得意之色。道:“我不是说么?‘归元’武学并不是人人都能参悟的。” 南宫逸挑了挑眉,没说话,他能说些什么?事实上,他的确没能参悟‘归元’武学的一分一毫。 宫寒冰笑道:“除了习成那‘归元’武学,我想不出还有第二种办法对付宇文伯空。” 南宫逸开口笑道:“有,必要的时候,你会找我联手……” 宫寒冰目中寒芒暴闪,大笑说道:“南宫大侠耻于跟宫寒冰联手,为什么宫寒冰一定要跟南宫大侠联手?我宫寒冰就那么没骨气么?” 敢情这个他也知道。 南宫逸心头暗懔,道:“你当然知道我不肯跟你联手的道理所在?不过,我却有把握你必然会来找我要求联手。” 宫寒冰阴笑说道:“南宫大侠那么有把握?” 南宫逸点头谈笑:“当然!南宫逸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 宫寒冰他哪里肯信,道:“宫寒冰愿闻其详。” 南宫逸道:“告诉你也无妨……” 顿了顿,接道:“你知道,你与我两个,他宇文伯空会先找谁?” 宫寒冰道:“南宫大侠字内第一,他自然是先找南宫大侠。” 南宫逸没跟他客气,谈笑又问:“那么‘幽冥教主’与我呢?” 宫寒冰一愣,嘿嘿笑道:“这个……他恐怕要先找那‘幽冥教主’了。” 南宫逸目光深注,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倘若那‘幽冥教主’被宇文伯空逼得焦头烂额,走投无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宫寒冰笑道:“恐怕那‘幽冥教主’还不至于那么没用吧。” 南宫逸道:“你是说,他仗恃着‘归元试学?” 宫寒冰笑道:“不错,宫寒冰正是此意。” 南宫选淡淡笑道:“你要知道,每个人的智慧不等、禀赋不同,那‘幽冥教主’虽然习成了‘归元’武学,可是那仍不过只是皮毛。” 宫寒冰笑道:“南宫大侠是说他智慧不够、禀赋不佳,未能融会贯通?” 南宫逸道:“事实如此,他最多初窥门径,尚未登堂入室。” 宫寒冰扬眉说道:“那总比不得其门而人,永远站在门外的好。” 南宫逸淡淡笑道:“这不是闹意气的事,皮毛之学那有用么?” 宫寒冰脸色有点难看,笑得也很勉强:“纵然没有用,我以为他也不会向人低头。” 南宫逸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宫寒冰道:“怎么说?” 南宫逸道:“若在平时,他凶残毒辣,骄傲自负,自不会向人低头,要是一旦威胁到了他的生命、霸业,那就很难说了。” 宫寒冰脸色越见难看,道:“有些人,是宁折不屈的。” 南宫逸道:“不顾他那多年心血,将成的霸业?” 宫寒冰道:“到那时,也只有如此了。” “不!”南宫选答得肯定,道:“他必会设法跟我联手,合力对付宇文伯空,对付了字文伯空之后,剩下的我,那就微不足道,不放在他眼中了。” 宫寒冰忽地扬眉大笑:“高见!高见!宫寒冰五体投地,敬佩无已……” 南宫逸唇边刚现笑意,他却倏地笑声停住,阴阴说道:“南宫大侠,宫寒冰敢打个赌。” 南宫逸道:“赌什么?” 宫寒冰话不由衷地道:“我仍不以为‘幽冥教主’会求人。” 南宫逸淡然问道:“有理由?” 宫寒冰诡笑道:“他若是跟南宫大侠联手,对付了字文伯空,岂不因此让南宫大侠少了一个劲敌了么?” 南宫逸淡淡笑道:“你别忘了,他也是那‘幽冥教主’独霸江湖、称尊江湖、称尊武林的唯一劲敌。字文伯空不除,‘幽冥教主’不但水难如愿以偿,而且随时都有被击溃的可能。” 宫寒冰笑得更勉强了。“我问南宫大侠赌不赌?” 南宫选摇头笑道:“不赌,赌这种必赢的赌,没有意思;要赌,该赌那胜负机会相等,赢输可能各半之赌。” 宫寒冰耸肩摊手,笑道:“南宫大侠不赌,那就算了,我也不敢相强。” 南宫逸道:“必输的赌,当然还是不赌的好……” 顿了顿,接道:“宫寒冰,你还有什么话说?” 宫寒冰略一沉默,眉宇间忽地掠过一抹煞气,道:“南宫大侠,找有两件事,不得不说,不吐不快,也可以说,是对南宫大侠的两点恳求。” 他也有这种说法。 南宫选淡淡一笑道:“请只管说,我洗耳恭听。” 宫寒冰笑了:“南宫大侠不也没有那‘莫不从命’四字?” 南宫逸笑了笑,道:“南宫逸并不比你傻。” 宫寒冰仰天大笑,笑得惊人,说道:“我对南宫大侠本有相惜之感,如今这种感觉更甚,可惜……” 笑声忽住,神色倏转狰狞,阴阴地说道:“南宫逸,这第一件,我要你立刻收手退身,少管我宫寒冰的闲事;我宫寒冰负责替你重修‘龙风小筑’,让你清清静静地与尊夫人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他日一旦天下大定、武林一统,除‘华山’一地我双手奉献,永为你南宫逸私产外,天下名山大瀑,亦任你夫妇邀游。要不然你就别怪我宫寒冰不再留情,要全力施为,辣手齐出……” 这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也是唯独对他南宫逸一人,对别的任何人,宫寒冰他没有这一说法,就是求也求不到。 要换个别的任何人,也许会考虑,甚至会当场点头。 而,南宫逸他顶天立地、盖世奇英、宇内第一,他岂肯臣屈于这威迫利诱?扬了扬眉,淡然而笑:“宫寒冰,这叫什么?” 宫寒冰道:“且莫管这叫什么,先给我一个答复。” 南宫逸道:“宫寒冰,说你那第二个要求。” 宫寒冰道:“南宫逸,先答我这第一个。” 南宫逸道:“南宫逸要一并答复。” 宫寒冰冷冷一笑,道:“那也好,省得多费口舌。南宫逸,这第二件,我要你少跟我宫寒冰的未婚妻子接近。天下美色多得是,我任你挑选,他日我也可以送你几名南国娇娃、北地胭脂,你要是再跟我那未婚妻子明来暗往,出我的丑,莫怪我宫寒冰翻脸无情,不念故交,我要让你天下至大,没个放脸之处……” 南宫逸一袭儒衫无风自动,内心里的感受不得而知,能看得见的,表面仍是很平静、很泰然,他立即说道:“宫寒冰,你说完了么?” 宫寒冰阴阴一笑道:“宫寒冰静等你一并答复。” “简单得很。”南宫逸陡挑双眉,道:“第一件,南宫逸我一身硬骨头,既不受威迫,也不为利诱,生死不计,恕难从命宫寒冰身形暴颤,神色怕人,狞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才是高人;南宫逸,不是只你一个,大小男女共九人,你可别懊悔。“南宫逸道:”为公理,为正义,为除魔卫道,他们能死,也不在乎死;至于南宫逸,既然这么做了,使绝不懊悔!“ 宫寒冰厉笑说道:“好!好!好!当世第一苛男子,果然一副铁铸硬骨头。南宫逸,你是逼我了,那第二件怎么说?” “那更简单。”南宫逸笑了笑,刚要接说下去。 宫寒冰忽地冷然摆手:“我先告诉你,如今,任何人不能否认,我宫寒冰是家师妹古兰的未婚夫婿,懂么?” 南宫逸笑道:“懂,我怎么不懂?宫寒冰,我也要告诉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古兰,她不过是我南宫逸的红粉知己……” 宫寒冰笑说道:“我不管她是什么,你又把她当什么,我宫寒冰有权干涉你跟她来往,有权阻止你……” 南宫逸忽地目中寒芒电闪,截口笑道:“宫寒冰,你我这些谈话,你不怕有第三者听见?” 宫寒冰目中也闪寒芒,凶态一敛,笑道:“你别吓我,我宫寒冰也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她是刚来,如今距离你我这站立处,尚有二十余丈之遥。” 南宫逸笑道:“好敏锐的耳力,只是,这最后一件恐怕我要暂缓答复了。” 宫寒冰冷冷笑道:“简单一点,现在还来得及。” 南宫逸笑道:“来不及了,我那答复,冗长得很。” 宫寒冰脸色一变,冷啤说道:“南宫逸,你敢……” 可惜太迟了,也的确来不及了。 蓦地,十余丈外传来了一声甜美娇呼:“三哥……” 她不叫大师兄,南宫逸望了宫寒冰一眼,应声说道:“兰姑娘,南宫逸与宫大侠在这里!” 紧接着,夜色中现出一条无限美好的人影,莲步细碎,疾步而来,是古兰。她直至近前,望了望这个,又望了望那个,再望望昏暗月色下的浓浓夜色,皱眉说道:“你们两个是怎么搞的?这么晚还在这儿说个没完,大伙儿在下面都等得心焦死了。” 其实,那你们二字,指的是南宫逸一人,那大伙儿一词,毋宁说是她古兰单独一个。 南宫逸笑了,笑得异常明朗:“兰姑娘岂不闻全神贯注丹青里,顷刻不知日影斜,那是画儿好,而我这却是与令大师兄谈得太为投机。” 古兰美目凝注,两排长长睫毛一阵眨动,道:“都谈了些什么?说给我听听好么)” 南宫选有意促狭,目光投向宫寒冰,笑道:“请问问令大师兄宫大侠。” 古兰美目转向了宫寒冰,投过探询一瞥,道:“大师兄……” 宫寒冰看了南宫逸一眼,诡笑道:“没什么,兰妹,南宫大侠是开玩笑,他说他要是找不到南宫夫人,就要剃度出家,当和尚去了。” 好厉害!一句话“整”了两个。 古兰她只听懂了一半,但却把那仅仅的一半信以为真,眉锋一皱,转望南宫选,那目光,只有南宫逸懂得。笑问:“真的么,三哥?” 南宫逸有点窘,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说过这种话,也许令大师兄宫大侠他自己有所抱负难展,一时想不开,要剃度出家,长伴青灯古怫,闲来没事翻翻贝叶儿吧!” 以牙还牙,话里有话,这位第一奇才也不含糊。 古兰笑了,她是觉得这两个人有趣。 宫寒冰也笑了,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三人沉默了一下,南宫逸开口说道:“兰姑娘,有事儿么?” 古兰有点刁蛮,扬眉说道:“难道非有事才能上峰来么? 找不许来看看‘华山’夜景?“ 南宫逸向着宫寒冰一摇头,笑道:“看!令师妹有多厉害。” 宫寒冰笑了笑道:“家师妹这厉害,是因人而施,宫寒冰让她厉害,她还吝于赐以颜色呢!对么,兰妹?” 可惜古兰没理他,却又向南宫逸说道:“三哥,快下去吧,‘三清院’中有人要见你。” 这是谁?南宫选一愣,道:“是哪位?” 古兰笑道:“我虚幻姊姊……” 多日来担心悬虑,至此方算松了一口气,“咚”地一声,落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南宫逸连忙拱手,道:“宫大侠,失陪了。” 转身与古兰下峰而去。 宫寒冰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望着那一双并肩下峰的人影儿,脸上倏地浮现了一丝狠毒笑意…… 回到“三清院”,古兰领着南宫逸直上待客大厅。 大厅中,灯火辉煌,商和与司徒奇代弟待客,作陪的还有“华山”掌教无机真人与“铁腕墨龙”辛二爷。 一见南宫选与古兰人厅,俱皆离座相述。 南宫逸急步趋前,拱手为礼:“仙姑辛劳了,多日来,南宫逸一直寝食难安。” 虚幻道姑答礼笑道:“多谢南宫大侠关注,虚幻为苍生、为武林,乃出家人慈悲本份,谈不上辛劳,也是应该的,只是笑了笑,接着道:”虚幻能活着而来,已属大幸。“南宫逸一震,道:”仙姑,莫非宇文伯空……“ 虚幻道姑嫣然一笑道:“多亏了他那高傲性情。南宫大侠请坐下谈,虚幻不敢让他们几位久陪站着。”这位虚幻道姑的确会说话。 南宫逸“哦”了一声,失笑说道:“是南宫逸失礼……” 说着,摆手请诸人落座。 无机真人不愧一派掌教,他心知虚幻此来,必有大事,适才只字不提,那也表示她不愿别人知道,是故,立即趁机稽首告退而去。 辛天风对虚幻道姑,一直是心存芥蒂,适才作陪,那是看南宫逸与古兰的面子;如今正主儿已到,无机真人也去,遂也继无机真人之后,告退出厅。 这两个一走,在座唯一“碍事”的,该是古兰了。自然,别说有南宫逸在座,冲着她跟这位相识虽不浅、交情却已深的虚幻姊姊多日不见,她也不会有走的意思。 这可难了!商和、司徒奇与南宫逸三个人,当然不好托个辞支开她,可是,他三个没办法,有人有办法。 虚幻道姑突向南宫逸三个一稽首:“三位原谅……” 拉着古兰行向大厅一角,不知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古兰脸一红,头一低,转身出了厅。 古兰一走,虚幻道姑也立即转身走了回来。 坐定,司徒奇禁不住张口要问。 南宫逸忙递眼色,拦了话头:“仙姑夜临‘华山’,是……” 虚幻道站嫣然一笑道:“虚幻特来复命。” 南宫逸忙道:“不敢当,仙姑适才所说……” 虚幻道姑“哦”了一声,笑道:“我说多亏了字文伯空那高傲自负的性情,不然我恐怕很难活着回来,向南宫大侠复命……” 接着,就将她那段惊险经历说了一遍,最后笑道:“南宫大侠看,这不是挺险么?” 南宫逸三兄弟静听之余,脸色连变,无限心惊,对这位智慧高绝的神秘人儿那不让须眉的胆识、机智,由衷地深深叹服。她话声方落,南宫逸便急急说道:“仙姑那伤势,如今虚幻道姑微笑道:”多谢关注,些微轻伤,并不妨事,经过几天调养,业已不药而愈;其实,为苍生,为武林,虚幻能受点伤,倒觉得心安哩。“她说来轻松,毫不当回事,南宫逸却无限歉疚地霍然说道:”一点轻伤南宫逸已至感愧歉,倘若万-……“顿了顿,接道:“南宫逸岂不负疚终生,引恨千古?支援之德,不敢言谢,南宫逸当永铭五内、没齿不忘。” 虚幻道姑目射异采,笑道:“南宫大侠何言之太重,我曾一再声明,我本出家人,一心慈悲,为的是天下苍生、字内武林,并不是为的南宫大侠与宇文伯空间的私人恩怨。” 南宫逸苦笑道:“随仙姑怎么说吧,反正南宫逸心中明白就是了。” 虚幻道姑笑道:“那么,也随南宫大侠怎么想吧,虚幻自己明白能不能承担南宫大侠所谓这重逾千斤的‘思’字。” 一句话说得商和与司徒奇都笑了。 笑声中,南宫逸改了话题,道:“果不其然,被我言中,字文伯空他真的有收录皇甫少青之心,这样一来,南宫逸就比较放心了。” 虚幻道姑看了他一眼,谈谈笑道:“我只怕若干年后,武林之中,又会多一个字文伯空。” 南宫逸摇头说道:“此子心性甚厚,尚不至……”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字文伯空他本来也不是个生性残暴的人,经过一段时期的熏陶,我以为后果堪虑。” 南宫逸心头一震,沉吟良久始道:“仙姑有何高明之策?” 虚幻道姑答得很客气:“‘此来也特为此事,请示南宫大侠。” 南宫逸苦笑说道:“南宫逸是诚恳求教。” 虚幻道姑淡淡一笑,道:“求教二字,我不敢当。不过,我愿略陈浅拙之见。 南宫大侠该知道,要是向字文伯空要人,那无异与虎谋皮,绝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请南宫大侠釜底抽薪,赶快想办法对付字文伯空。“南宫逸眉锋深皱,神色凝重,默然不语。 虚幻道姑目光深注,笑了笑,又道:“兰妹妹不是来了么? 她来了,那表示‘归元真经’已然到手,既是如此,南宫大侠又何虑之有?“显然,她不知道南宫逸是不得其门而入。 更显然地,古兰、商和、司徒奇都还没有对她说。 对她,如今南宫逸自不再有所隐瞒。摇头苦笑,遂将三天两夜参研真经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遍。 听罢,虚幻道姑那一双美目尽射惑然诧异之色,讶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归元真经’虽是一部旷古绝今、玄奥高深的奇绝武学,但只要稍具颖悟之人,便不难窥得门径,那宫寒冰他都能参透十之二三,何况南宫大侠奇才宇内第一?“看来,这虚幻道姑对“归元真经”了解得颇为清楚。 商和与司徒奇旁观者清,闻言亦面有异色,互相交换惊讶一瞥。 南宫逸当局者迷,却毫未在意地摇头苦笑:“那就非南宫逸所知了,有可能,南宫逸这所谓字内第一奇才,实际上是宇内第一等愚笨之人……” 自然那绝不可能,不过是聊以自嘲。 虚幻道姑略一沉吟,忽抬皓腕,伸出柔黄。“南宫大侠可曾把‘归元真经’带在身上? 请拿过来让虚幻看看,也许虚幻可以看出点端倪。” 南宫逸毫不犹豫,探怀取出“归元真经”,以双手递了过去。当然,他并没有抱任何希望,因为三天两夜他的苦研失败,已使他绝望了。 虚幻道姑接过“归元真经”,只一翻阅,美目中立现逼人的寒芒:“南宫大侠,这‘归元真经’兰妹妹她是在何处找到的?” 南宫逸一愣,道:“在古家堡那钟楼之上,怎么?” 虚幻道姑黛眉一挑,冷笑道:“怪不得宫寒冰那么放心,把它留在‘古家堡’。 南宫大侠,这本‘归元真经’不但是假的,而且对练武之人有害无益。“此语惊人,闻言之下,南宫逸、商和、司徒奇颜色齐变,俱皆愣住。良久,南宫逸方定过神来,双眉一挑,震声说道:“仙姑,这话当真……” 他心神震撼,已然失去了那超人的冷静,这不该问的一句话,竟也脱口而出。 虚幻道姑她自然不会在意,冷冷一笑,道:“事关重大,虚幻又不是外人,焉敢欺骗南宫大侠……” 随手揭开了“归元真经”首页,接口道:“南宫大侠请看,这首页之上的八字口诀是‘须弥芥子,九九归元’;据我所知,那真本首页之上的八字口诀,是‘须弥芥子,万流归一’,数字之差,途径迥殊,首页便错,其他不想可知……” 至此,南宫逸方才恍悟为什么三天两夜中毫无所得,为什么三天两夜中,屡觉真气循环不畅了。 他暗感寒栗之余,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宫寒冰他洞烛机先,料事如神,足智多谋,深谋远虑,令我南宫选自叹不如,只可惜……” 唇边骤起一阵轻微抽搐,往口不言。 他没有丝毫震怒,没有丝毫愤恨,有的,只是由他口中说出的那由衷的佩服、由衷的惋惜。 虚幻道姑美目中异采闪动,淡淡道:“南宫大侠只想到了他那好的一面,所幸南宫大侠功力深厚,武学高绝,一误便收,否则换个人必然会走火入魔、肢体尽僵。 南宫大侠怎不想想他那心肠歹毒阴狠的一面?“南宫逸淡笑道:“防盗之心,人人有之,何况这种武林重宝?那怪不得他,要怪只怪我南宫逸不告而取,自找祸害。” 虚幻道姑美目凝注,再闪异采,突然一叹道:“真正值得敬佩的,是南宫大侠而不是他宫寒冰。南宫大侠这宽宏气度、超人胸襟,该令任何人自叹不如、深感惭愧,尤其是宫寒冰……” “他何止该惭愧!他宫寒冰简直该死!” 主座上,霍然站起了司徒奇,他目射威棱,须发暴张,往外便走!但,却被商和眼明手快地一手拉住:“二弟,哪儿去?” “找那匹夫论理……” “论什么?”商和截口说道:“咱们在‘理序上站不住脚,倘若他反过来指咱们偷窃,我问你,咱们能怎么说?” 司徒奇冷哼说道:“他敢!那是他‘古家堡’自己的人拿出来的。” 商和道:“他要问你是谁呢?” 司徒奇不假思索,脱口说道:“是他那小师妹古兰卢商和笑了,是冷笑。”二弟,人家是怎么对咱们的,咱们能这么说么产司徒奇一震,默然不语。 南宫逸叹了口气,道:“二哥,大哥说得对,你熄熄火吧!” 司徒奇恨恨地坐回原位,根恨说道:“便宜了这匹夫!” 他自说自话,没人理他;商和一双凤目中神光炯炯,投向了虚幻道姑,座上抱拳,突然道:“恕商和心直口快,憋不住话,要大胆访问一句……” 虚幻道姑连忙欠身笑道:“商大侠请只管垂询,虚幻知无不言。” 商和道:“不敢当,多谢了……” 顿了顿,接道:“敢问仙姑怎么对‘归元真经’了解得这般清楚,莫非……” 虚幻道姑身形微震,笑道:“还是商大侠细心。实不相瞒,那‘归元真经’原本是虚幻之物。” 有这一句话,一切都明白了。 南宫逸三兄弟惊然动容,商和挑眉说道:“这么说来,是‘古家堡’强抢掠夺……” 虚幻道姑淡淡一笑道:“差不多。有道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为这’归元真经‘,虚幻差点赔上了这条命。“商和脸色一变,凤目放光,震声地说道:”怪不得仙姑一直不离’古家堡‘的左近,是古啸天?“ 虚幻道姑摇头笑说道:“到目前为止,虚幻只知道是‘古家堡’中人,却不知是‘古家堡’中何人。三位不见我一直黑纱蒙面么?这便是那凶手所赐,他背后出手,攻我不备,趁我昏迷中夺去‘归元真经’,而我却无巧不巧仆伏在一株毒草之上,以至自双目以下,容颜全毁,形如厉鬼,由是不敢以面目示人……” 她说来毫无悲愤凄楚色,却听得南宫逸三兄弟义愤填膺目眺欲裂,并暗暗寄予无限同情。 容颜是外表,尤其女儿家,这一辈子不全完了? 商和那一张重枣面,更色呈赤红,道:“仙姑,可查得了蛛丝马迹?” 虚幻道姑尚未答话,司徒奇脸色铁青,已然咬牙说道:“大哥这还用问,除了宫寒冰那匹夫之外,我不作第二人想。” 商和神色凝重,摇头说道:“二弟莫作如是语。‘古家堡’中任何一人都难脱嫌疑,据我所知,这‘归元真经’是古啸天在一次远行后携回的。” 司徒奇冷哼说道:“大哥也莫忘了,那次远行有他大弟子宫寒冰随行,徒弟得了宝物,焉能不呈交师父?” 商和又复摇头说道:“二弟说得是理,固然有此可能,可是二弟该想想,古啸无他是何等样人,他焉肯要此血腥之物?” 司徒奇道:“宫寒冰他可以随便编个词儿。” 商和道:“古啸天他不是糊涂人。” 虚幻道姑突然一笑,柔婉地截口说道:“好了,二位。商大侠、司徒大侠不必再为虚幻的事争论了!有道是:天理昭彰,不隐邪恶。我以为那凶徒终难久隐,总有一天他要在天理之下现形出来,到那时,一切真相自然就明白了。”—— ------------ 第三十一章 经此一说,商和与司徒奇自不便再行争论,两个人互觑一眼,低头不语。大厅中,立即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但这份沉寂旋即便又被虚幻道姑打破。她转望南宫逸,那清澈、深送目光深深凝注,道:“虚幻身为尊夫人闺中密友,不能不为方外至交尽心尽力,只不知尊夫人那血仇一事,南宫大侠侦查得怎么样了?” 这位虚幻道姑,不愧是南宫夫人柳无双闺中密友,由始至终她都为至友之仇时刻挂怀、不遗余力。 南宫逸抬眼深注,满含感激,遂把近日来的一些发现,毫不保留地说了一遍。 最后皱眉道:“自从南宫逸再现武林至今,这诸多迹象,已使南宫选对这件案于掌握了几分把握,如今只苦于不知当初那凶手杀害无双的动机何在,否则南宫逸便能立刻指出真凶,叫他无可遁形。” 虚幻道姑静听之余,那无限美好的身形连连震动,美目中,也闪漾着两道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光芒。南宫逸话声一落,她更是身形剧颤,美目中的异采,一转而为懔人的悲怒寒光,颤抖着声音,脱口说了这么一句:“这真令人难信,这真令人难信……” 南宫逸入目异态,耳闻此言,呆了一呆,目射诧异,满面惑然,问道:“仙姑,什么事令人难信?” 虚幻道姑身形一震,立刻恢复她那超人镇定,平静地笑道:“哦!没什么,没什么,虚幻只是……” 只是什么,她没有说出口,没能说上来。 其实,天知道她能说些什么。她能编个什么词儿搪塞? 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知道那凶手杀害柳无双的动机是什么;可是她不能说,因为她老把它说成是柳无双的被害动机,那无殊不打自招,自己揭露自己的本来、自己的一切秘密。 根据南宫选这番口述,她现在也已经断定那杀害柳无双的凶手是谁了,可是她也不能说出来;要不然,南宫逸如果问她说:“仙姑是根据什么下此断语的?”她将无从答复,这岂不是不打自招? 如今,别说她没能设个词儿搪塞,便是能,如何瞒得过奇才第一的南宫逸?他自是不肯轻易放松。 南宫逸目光深注,挑了挑后,道:“仙姑,恕南宫逸直言,仙姑是有什么顾虑?” 虚幻道姑心中一惊,表面上力持镇定,笑道:“南宫大侠说笑了,虚幻身处当世三大高手之侧,那是安如磐石,任何人难动我分毫,有什么可顾虑的。” 真正说笑的是她,她是故作轻松。 南宫逸又紧逼一步:“那么,仙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虚幻道姑倏发银铃长笑。“司马君实说得好: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虚幻是个身无半点牵挂、无为无我的出家人,出家人有何难言之隐?” 这比上一句更轻松,也更能收轻松之效。 南宫选也笑了,但是他并未放松。“那么,仙姑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虚幻道姑答得更好,她美国深注,笑着说:“出家人既无难言之隐,又何来不得已的苦衷,再说,出家人行万里、吃八方,不愁吃喝穿,又……” 南宫逸不等她说完便截了口:“仙姑深具辩才,好犀利的词锋……” 虚幻道姑也飞快说道:“南宫大侠该知道,这无关辩才,无关词锋。” 南宫逸淡淡笑道:“南宫逸请教,那么这算是什么?” “铁一般的事实。”虚幻道姑答得坚决有力,不可轻撼。 可是,却被南宫逸那千钧神力推得晃了一晃。是否铁~般的事实,有没有顾虑、难言之隐或不得已的苦衷,仙姑可以瞒任何人,却绝瞒不了自己。 虚幻道姑那超人的镇定为之动摇,但,她不得不狠心、咬牙,甚至欺瞒自己,笑了笑,道:“是的,南宫大侠,我自己明白,我没有。” 南宫逸一双犀利目光紧紧逼视,一眨不眨,那足能看穿任何一个人的肺腑,更令虚幻不安。“仙姑,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方覆面黑纱一抖,虚幻很巧妙地避开了那双令她心悸的目光。“多谢明教,虚幻自问心安理得。” “那么,仙姑何故不安?” 这是有力的一台,虚幻那强自支撑的超人镇定,险些为之崩溃,她藉笑掩饰不安之态。 “南宫大侠,虚幻一不做亏心事,二不为……” “仙姑。”南宫选飞快接道:“人之相交,贵相掬心,南宫逸一片赤诚高攀,对仙姑推心置腹,仙姑又怎好隐隐瞒瞒?” 虚幻笑了,笑得又很勉强了。“南宫大侠错怪了虚幻,虚幻已对南宫大侠尽披肝胆… …” 南宫逸双眉一挑,突然说道:“那么,请仙姑答南宫逸这第一问,出家人胸怀慈悲,何忍眼睁睁见南宫逸不得团圆!” 虚幻道姑忙自稽首:“无量寿佛,南宫大侠,这个罪名虚幻担当不起,虚幻可没有拦阻贤伉俪任何一位。” 南宫逸唇边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可是仙姑,拙荆所在,仙姑对南宫选一直隐瞒至今。” 虚幻道姑摇了头道:“南宫大侠又错怪了虚幻,出家人没有那么狠的心肠;南宫大侠明智,该想想,纵然是虚幻道姑对南宫大侠有所隐瞒,使南宫大侠无从找着尊夫人,但南宫大侠侠踪到处,对尊夫人,虚幻该无法隐瞒,尊夫人为什么不来找寻南宫大侠?贤伉俪情深似海,难道尊夫人不希望夫妻团圆? 足见,尊夫人她有某种不得已的原因,为这种不得已的原因,她只有暂忍。盖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尊夫人巾帼奇女,她都能忍,南宫大侠盖世奇才,又何独不能? 倘若南宫大侠以此见怪,那太冤枉了,要怪该怪尊夫人,不该怪虚幻……“一番话,驳得南宫选张口结舌,无词以对。良久,他方始探头苦笑:”多谢仙姑明教,看来南宫逸昂藏须眉七尺躯,比不上仙姑多多,关于拙荆下落,南宫逸从此不敢再问仙姑……“这话,听得虚幻暗吁了一口大气,身形可也随之骤起一阵轻颤。“南宫大侠也莫作如是语,我敢说贤伉俪必有相见日。” 南宫逸面上掠过一丝黯然悲笑,欠了欠身。“南宫逸先行谢过,那全仗仙姑大力成全了。” 虚幻道姑淡然而笑,道:“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敢久见人家夫妇不碰头。” 南宫逸玉面微微一红,整了整脸色,道:“如今,再请仙姑答南宫逸第二问;仙姑明知拙荆之被害动机,为什么对南宫逸隐而不宣?” 单刀直入,一针见血,虚幻道姑身形一震,笑问:“南宫大侠怎知虚幻知道尊夫人被害之动机?” 南宫逸呆了一呆,脱口说道:“因为仙姑是拙荆闺中密友。” 话说出口,便立感不妥,因为这不成理由。 果其不然,虚幻道姑立刻笑道:“论关系,再亲密的朋友也难比结发夫妻,南宫大侠尚且不知,虚幻我何具通天本领能够独院?” 南宫逸摇头苦笑:“看来我不该有此一问,我明知仙姑知道,可是仙姑不露破绽,高明得使我无疵可击,那第三问,也只好作罢了。” 他作罢,虚幻和不干休,笑了笑,道:“我愿意听听南宫大侠第三问。” 南宫逸苦笑了一声,道:“仙姑明知那杀害无双的凶手是谁,为何也不肯吐露?” 虚幻道姑目射钦佩之色,笑道:“南宫大侠是越发地错怪虚幻了!虚幻是尊夫人闺中密友,无论从哪方面说,都该尽心尽力,协助南宫大侠为尊夫人报仇雪很,查缉凶手犹恐未及,哪有明知凶手是谁却秘而不宣之理?” 这话是理,但诚如南宫逸所说,他明知虚幻道姑所言不实;然而,虚幻道姑不露破绽,高明得使他无迹可击,莫可奈何。 事关委仇,在这种情形下,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道姑,南宫选他本可以不必有任何顾虑地严词逼问,追究到底。 无如,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旦面对这位功力高深莫测、智慧高绝、行事神秘的虚幻道姑,他便狠不起心、提不起勇气;那英气、那豪风、那侠胆、那傲骨,一股脑儿地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再说,虚幻道姑,人家也曾为他冒死去面对宇文伯空,也毫不犹豫地为他指出“归元真经”是假非真。 是故,他在试了好几次之后,终于还是婉言剖陈:“仙姑之言,我深有同感,仙姑是拙荆闺中密友,自不会对杀害拙荆凶手有所掩护,秘而不宣;不过,我有句话不得不说,究竟仙姑是否知道真相,你知我知,不必再多争辩。南宫逸虽不知仙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南宫逸深信仙姑之所以这么做,必具深意,必有不得已之苦衷;这,对南宫逸夫妇,是善不恶,有益无害,所以,南宫逸不再追究,请仙姑静坐,我们谈点别的。” 这,胜于雄辩,胜于通问,虚幻道姑身形一阵颤抖,美目中异采闪漾,激动稽首:“多谢南宫大侠体念苦衷,虚幻他日必有一报。 南宫逸淡然地还礼不语,司徒奇却凤目放光,突然震声地说道:“这么说来,仙姑是真的知道……” 虚幻道姑毅然点头:“无量寿佛,南宫大侠大度相容,虚幻不敢再打胜语。” 司徒奇变色而起,南宫逸及时沉喝:“二哥,对人退一步!” 司徒奇默然不语,愤然坐下。 南宫逸转向虚幻,含笑致歉:“二拜兄性情刚直,失礼处,南宫逸谨代……” “虚幻不敢。”虚幻道姑连忙地欠身,说道:“这是至性,也是常情,换了是虚幻,也是一样。” 话虽这么说,可是大厅中的气氛已显得有些不调和;而且,虚幻道姑说完,一时也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适时,商和却突然轻咳一声说道:“三弟,你适才跟宫寒冰在峰顶都谈了些什么?” 商和是有心人,他有意改变话题。 南宫选与虚幻道姑同时投过感激一瞥,南宫逸遂连忙把刚才在峰顶跟宫寒冰唇搏舌斗、钩心斗角的经过说了一遍。 商和、虚幻道姑静听之余,脸色连变;南宫选话声一落,商和便即须发俱张地摇头,道:“好厉害的匹夫!他竟当着你面承认了,仗着没第三者在场,抓不到他的证据,咱们便拿他莫可奈何……” 虚幻道姑也叹道:“此人之心智,可说罕见,论禀赋、论武功,他都称得上百年难遇,举世难求,只可惜心术不正……” 司徒奇双目暴射威棱,突然拍了桌子。“三弟,他凭什么阻止你跟古兰来往? 弑师、杀弟又卑鄙无耻地企图拈污古兰! 他还凭什么?“ 南宫逸轩了轩眉,没说话,他能说些什么? 虚幻道姑望了他一眼,却说了话:“诚如司徒大快之言,也诚如南宫大侠之言,宫寒冰他不配再拿理‘古家堡’门户,更不配为兰妹妹未婚夫婿;只是,南宫大侠,宫寒冰他说的也不错,那要等南宫大侠掌握明确证据、揭穿他之后,否则他不但掌定‘古家堡’门户,而且也有权干涉南宫大侠与兰妹妹来往。这种人阴狠毒辣,翻脸无情,什么事都做得出,甚至会反咬一口、公开指控南宫大侠涉嫌……南宫大侠倒不可不防。” 南宫逸淡然说道:“多谢仙姑提醒,南宫逸行事仰不愧于天、偏不作于人,心安理得,问心无愧,我不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 虚幻道姑道:“可是南宫大侠该为兰妹妹想想。” 南宫逸挑眉说道:“古兰她不是世俗儿女,她也不会介意。” 虚幻道站道:“南宫大侠,别忘了,兰妹妹是个清白女儿家,女儿家名节为重,她总是要嫁人的。” 南宫逸陡挑双眉,目闪威棱,道:“难不成世间男子尽皆”那不能怪别人。 “虚幻道姑淡然截口道:”在未揭穿宫寒冰劣迹之前,他是‘古家堡’掌门人,又是兰妹妹未婚夫婿,身份名望并不比南宫大侠差多少;他说的话,可不会没有人信,众口可以锋金,唇枪可以杀人。“南宫选一震,机伶寒颤,默然不语,半晌,始声苦笑,道:” 南宫逸方寸已乱,仙姑是要我……“ 虚幻道姑正色说道:“除非南宫大使要她,否则就远离她,别管她。” 南宫逸一震说道:“仙姑这话,南宫逸不懂。” 虚幻道姑侃侃而谈:“很简单,虚幻愿为南宫大侠解说。 倘若南宫大侠不要她,为顾全她的清白,以及南宫大侠自己一世侠名,虚幻我奉劝南宫大侠即刻远离她,怪她嫁宫寒冰也好,剃度落发、青灯古佛了余生也好,或心碎肠断悲痛自绝也好,那都不关南宫大侠的事;要是南宫大侠打算要她,那么就赶快想办法,揭穿宫寒冰的丑恶面目,助这个可怜的女儿家挣脱苦海……“这哪里是任南宫逸选择,分明是让南宫逸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哪里是两个办法,分明是通南宫逸要古兰。 这让南宫逸怎么回答?他身形颤抖,玉面抽搐,说不上话来。 而虚幻道姑她却硬起心肠又是一句:“兰妹妹的一生,是好是坏,是死是活,是幸福是悲惨,全在南宫大侠一人,事关重大,虚幻敢请南宫大侠三思。” 南宫逸身形暴颤,唇边渗血,一声痛苦呻吟,缓缓低下头去。他没有三思的机会,他只有一条路。 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古兰悲惨一生、这样下去? 诚如虚幻所说,那情海断肠人儿,已经够可怜了。 古兰的一生,就在他一句话,而这句话他怎么出口?往日里,他力拔山兮气盖世,今天他自觉软弱得可怜…… 商和深知这位三弟的脾气,他想劝,但不敢劝,一双老眼满含焦虑地投向了司徒奇。 司徒奇刚烈性情,可不管那么多,砰然地一声,又拍了桌子,长眉双挑,目射威棱,那铁面上,神色怕人。“三弟,事到如今,你还犹豫怎地?我不管你要不要古兰,可是我要你赶快公开那匹夫阴谋……” 南宫逸猛然抬头,星目已然赤红,脸色煞白,嘴角上,也挂着一丝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渍,摇头苦笑道:“二哥,你要我怎么做?凭我的声望、身份,我可以这么做,也不愁武林同道没人信我;但是,我不愿落个以身份。声望压人的话柄,更因为有古兰介于其间,我也不能让人说我是因为她而不择手段的对付宫寒冰,所以我一直隐忍至今,要在获得明确证据后再予揭发。” 司徒奇冷哼说道:“我这个人做事没那么多顾虑,我只要打算做,便会不顾一切大刀阔斧干一番。什么叫压人?你为的是宇内苍生、天下武林!至于古兰,你既然不计较世情之毁誉褒贬,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做就做,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好了。” “铁面天营神鬼愁”委实铁胆傲骨、奇豪盖世,这天不怕。 他不怕的作风,也委实能令神惊鬼愁。 南宫逸苦笑不语。商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可是他话说得很委婉:“三弟,你二哥的说法,固然过于偏激,但却不失为真理。姑不论是否为古兰,三弟且为天下武林想想,容不容咱们这般拖下去,能不能等到咱们获得确切证据!三弟当初的顾虑极对,各大门派分散各处,咱们顾此顾不了彼,那疲于奔命。终至不保的后果,是很可怕的。” 南宫逸身形震动,仍没说话,虚幻道姑望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南宫逸知道她要说什么,忙淡淡一笑,说道:“仙姑,你只给我一条路,好意我领受了,但我不愿消极地适应情势,我要积极地解决问题,可否容我对付了宫寒冰之后再说?” “可以。”虚幻道姑美目中异采闪动,毫不犹豫,毅然点头。 “南宫大侠胸襟超人,令人敬佩,但虚幻要奉劝一句,情之一字,能生人能死人,情无难补,一念之差,便足铸千古恨事。良心的谴责,是任何人所难忍受的,南宫大侠一身侠骨、性情中人,当不会生就一副铁石心肠。为南宫大侠,为兰妹妹,我希望南宫大侠别令人失望,言尽于此,南宫大侠有何高明之策,虚幻这厢洗耳恭听。”一番话,听得南宫逸再度机伶寒颤、心弦震颤;他知道,倘若他置那清海断肠人儿万外深情于不顾,住她柔肠寸断、芳心片碎,他将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等忍人!可是,他又怎能……“他不敢再想下去,猛一咬牙,把这徒乱人意,令他束手的事儿,暂时逐出脑海。 沉默半晌,说道:“所谓高明策,面对仙姑,那是班门弄斧,适足贻笑大方,浅薄得可笑;不过,我这个笨办法儿,却能使官寒冰不能再在‘古家堡掌门人’与‘幽冥教主’两种身份之间同时并兼。” 虚幻道姑美目中飞闪异采,道:“虚幻愚昧,愿闻其详。”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好说,南宫逸自当不避浅薄,一一详陈……” 随即,压低了话声,低得只有在座的他们四个才能听得到。除了他们四人,别人是一丝丝难闻…… 第二天一早,虚幻道姑一个人儿悄悄地走了,下了“华山”,下了“莲花峰”,重又进入那茫茫人海、莽莽武林,不知所终。 但是,她走后,由“华山”中枢“莲花峰”上传出来的一桩消息,立刻震动字内,沸腾了武林。 没有几天工夫,已然传遍天下武林的每一个角落,这桩消息,有着无限的威力。 使多少人为之鼓舞,多少人又为之惶惶不安。 于是乎,它成了武林人物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武林中的每一处,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甚至于茶肆酒楼中,无时无地,没有一个人不在谈论着这件事。 同时,都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在静静的等待着。 这消息是:当今字内第一奇才、武林第一人“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订期邀斗当今字内武林的三大高手,要各凭所学,放手一搏,重定那天下第一人宝座之主,看看那当今天下英雄翘楚究竟为谁属!这三大高手是:“玉面乌衣秀士”宇文伯空、古家堡掌门人“冷面玉龙‘宫寒冰、幽冥教主”幽冥帝君“。 时间,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地点,是华山落雁峰“接天坪”之上。 而,八月十五月圆之夜,距今只有十天。 消息有的是真实,有的却出诸讹传,消息的真假,来源之是否可靠,都尚待证实。 由华山派中枢重地“莲花峰”上传下来的消息,华山派“三清院”的武林群豪,却犹被蒙在鼓中。 这消息,还是一名下山采办的“华山”弟子三天后带回来的。 于是,“三清院”跟在天下武林之后,为之震动,为之沸腾。 “三清院”那后院之中,南宫逸一个人正在那儿神态悠闲的负手散步,左侧那月形门中涌进了由“华山”掌教无机真人为首的武林各门派代表。 自然,群豪是来证实消息的真假,因为他们不认为南宫逸会在此时此地邀斗三雄,重定天下第一人谁属。 而结果,南宫逸给他们的答复是正色点头,毅然承认;他的理由是早晚难免,与其他日麻烦,不如提早当着天下武林之面,公平一搏,了却一桩心事。 最后,并恳邀各派群豪届时莅临,担任评判。 这无须他邀请,就是不邀请,天下群豪届时也必然赶到,谁肯错过这千载难逢良机,谁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眼福? 这当世四位绝顶高手的争论雌雄,那是人生难得一见,必然是惊天地、泣鬼神,风云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激烈空前,盛况绝后。 身为武林人,能饱这一次眼福,也可终生无憾了。 于是,群豪皆怀着一种既兴奋、又不安、更满足的心情走了,等待着那难等又难耐的十天过去。 群家刚走,画廊尽头,转出了青衫潇洒、脸色阴沉的“冷面玉龙”宫寒冰,他是三位被邀人中之一。 他一直走到南宫逸面前,脸上的神色很复杂,以那令人无从意会的目光,望了南宫逸一眼。“南宫大侠,迟到今日我才知道。” 南宫逸一句话没说,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张大红请柬递了过去。 宫寒冰犹豫了一下,接在手中,双目之中异采连闪,唇边浮现一丝无从意会的诡异笑意。“阁下,当真?” 南宫逸淡然说道:“宫大侠已然接到请柬,南宫逸一片赤诚,届时务请出席,也莫让天下同道失望。” 宫寒冰双眉一挑,倏接长笑:“承蒙看重,更蒙宠邀,这是宫寒冰毕生荣宠,‘古家堡’与宫寒冰同感无上光彩,怎敢令南宫大侠与天下武林失望。” 南宫逸道:“这么说,宫大侠是应邀了?” 宫寒冰微笑说道:“为答报知遇,纵是刀山油锅,宫寒冰也要闯上一闯。” “壮哉豪语。”南宫逸扬眉笑道:“虽言之过重,但究竟赏光,南宫逸这里先谢了。” “好说。”宫寒冰狡黠目光深注,道:“我是舍命陪君子,其实我明知由不得我不去。” 南宫逸笑道:“南宫逸下的不是‘霸王帖’,不敢相强,任凭阁下。” “我知道。”宫寒冰点头笑道:“只是‘古家堡’威名,我不能让它在我手中扫地;同时,宫寒冰这点薄名也得来不易,我还想要。” 南宫逸笑道:“那阁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宫寒冰双目追视,诡异一笑,道:“我请教南宫大侠这用意……” 南宫逸抬手一指他手中,道:“请柬之上,写得至为详尽,宫大侠何妨自己看?” 宫寒冰笑了笑,目不转瞬,道:“对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宝座,我宫寒冰有自知之明,不敢存半丝非份之想,所以我怀疑南宫大侠此举用意,不如请柬上写的那么单纯。” “冷面玉龙”心智过人,的确厉害,南宫逸心头暗震,笑道:“阁下心智高绝,一向料事如神,这回你料错了。” “是吗?” “我邀请的不只阁下一人,而面对着天下英雄,阁下还怕我南宫逸用心叵测,使什么阴谋伎俩不成?” “那倒不是。”宫寒冰扬眉笑道:“‘冷面玉龙’名虽薄,可也得来不易,虽可随时抛却,但要抛却很有价值;是故,我不得不战战兢兢,多方小心……” 南宫逸淡然笑道:“争雄论雌,但凭所学,技艺功力,丝毫勉强不得,一着之差,便足输全盘,凶险是在所难免……” 宫寒冰截口说道:“我怕的不是凶险,而是那另外的叵测用心。” 南宫逸坦然说道:“既有不释,那就最好别去。” 宫寒冰目中异采一闪,阴笑说道:“不必相激,宫寒冰准时出席就是。” 南宫逸淡淡说了一句:“因为所份。” 宫寒冰略一沉默,笑道:“我也怀疑,南宫大侠在决定对象邀约之先,是否经过考虑?” 南宫逸道:“南宫逸行事,从来不止三思,尤其此事。” 宫寒冰笑道:“南宫大侠没有下错帖子找错人?” 南宫逸道:“对自己,我深具自信,我也说过,行事不止三思。” 宫寒冰笑了笑,道:“我认为,当今宇内,南宫大侠的唯一劲敌,是字文伯空。” 南宫逸道:“那是宫大侠妄自菲薄,过于谦虚,也太看不起‘幽冥教主’,我南宫逸却不敢做如是想法。” 提起“幽冥教主”,宫寒冰忽地笑道:“对了,那‘幽冥教主’始终如天际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不定,神秘莫测,我不知南宫大侠这请柬将如何下法?” 南宫逸笑道:“我想偏劳宫大快转交。” 宫寒冰摇头笑道:“这个宫寒冰能薄力浅,恕难效劳,只有方命。” 南宫逸笑了笑,道:“怎么,宫大侠是怕无从投递?” 宫寒冰点头笑道:“这是个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敢代他接帖。” “为什么?难不成我帖上有毒?” 宫寒冰道:“毒还好,也奈何不了我,我是怕上这个大当。” 南宫逸心头一震,大笑说道:“宫大侠是怕我栽赃,使你百口莫辩?” 宫寒冰狡猾笑道:“是与不是,彼此心照不宣,何用多说?” 南宫逸摊手笑道:“这么一说,我倒不敢偏劳了。” 宫寒冰道:“所以我担心南宫大侠这张帖儿递不出去。” 南宫逸扬眉笑道:“不劳阁下担心,南宫逸这张请柬目有投递之处。” 宫寒冰面上闪电掠过一丝疑色,道:“它寒冰愿闻高明。” 南宫选淡淡一笑道:“我请人传出消息,如今这消息已然震动宇内、沸腾武林,那‘幽冥教主’不聋不瞎,他必早已获悉。 他若真是英雄,不会等我下帖,他该派个人,或亲自来向我南宫逸要上一份。 “宫寒冰笑道:”宫寒冰不敢苟同,我不以为他会那么傻。“南宫逸心中暗震,笑道:“南宫逸不懂阁下这‘傻’字何来? ‘傻’字何指?“ 宫寒冰目光凝注,笑了笑,道:“南宫大侠不是存心考我,便是欺定宫寒冰笨蠢。” “好说。”南宫逸道:“我两者都不敢。” 宫寒冰淡笑说道:“南宫大侠之用意,不在宁文伯空,也不在宫寒冰,而只在‘幽冥教主’一人。南宫大侠是存心逼他出来,他既能领袖‘幽冥教’,心智自是不差,他岂会上这个当?” 一番话显示他料事如神,对南宫遗的用心了如指掌,听得南宫逸心头连震,惊骇不已。 表面上,却是力持镇定,笑道:“阁下使我南宫逸五体投地,深深叹服。 不错,这确是个圈套,只可惜,他明知圈套也得往里钻,要不然,他今后还在武林中称的什么雄?争的什么霸?“ 宫寒冰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不上当并不一定就是懦弱。纵然这次不出头,他日一旦慑服武林,一统天下,仍然是宇内霸主、人间至尊,谁敢说一个‘不’字?” 南宫逸闻言一愣,心情立刻沉重,笑道:“那就由他吧!他要是来,那是他自钻圈套,他要是不来,我南宫逸承认白费心血,自认失败就是。” 宫寒冰目中异来一阵闪动,充满了狐疑。“真的就那么简单么?” 南宫逸何等高智,淡然一笑,摇头说道:“就这么简单,信不信全凭阁下。” 宫寒冰扬眉笑道:“南宫逸不愧高明,简直令人莫测高深。” 说话间,月形门里面又传步履声,两个人影一闪,后院中跨进了“铁腕墨龙” 辛二爷与那薄命人儿古兰。 南宫逸当即皱眉笑道:“又是两个打听消息的。” 宫寒冰笑了笑,低低说道:“关心南宫大侠,家师妹由来不后人,阁下幸勿忘却那夜宫寒冰峰顶相诫之语,否则……” 话犹未完,辛天风与古兰已双双来至近前。 南宫逸双目刚挑,辛天风已然出声相问:“老弟,是什么事高明,又什么事高深莫测?” 南宫逸未及答话,宫寒冰却抢着笑答:“便是二弟跟小师妹要来打听的这件事高明,便是这件事的用意,令人高深莫测,不安得很。” 辛天风呆了一呆,瞪目说道:“我适才听无机掌教说起,还未敢置信,这么说来,老弟八月十五邀斗‘落雁峰’之事,是真的了?” 宫寒冰笑道:“怎么不真?如假包换,铁一般的事实c” 随手自袖底取出那张大红请柬,递与辛天风。 辛天风接过请柬,只一眼,立刻转往南宫逸。“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逸笑道:“请柬之上,写得清清楚楚,二侠不会自己看么?” “老弟。”辛天风没看,摇头说道:“我不相信真是这回事儿。” “为什么?” 辛天风正色道:“‘谈笑书生乾坤圣手’不是那种争强好胜之人,纵是为了对付宇文伯空,与那‘幽冥教主’,我大师兄却不该在被邀之列。” 看来,这盖世英豪是对南宫逸知之甚深,无奈,他却一丝儿也不了解自己的那位大师兄。 南宫逸暗暗摇头之余,投过一瞥感激与感动的目光。“多谢二侠知我,二快也高明得令人佩服。为天下武林、字内苍生,为老堡主与岳四快的血仇,无论群雄或者是三位,不都急于缉拿那‘幽冥教主’么?我是逼着他出来……” 辛天风截口说道:“这个我知道,但我大师兄与宇文伯空南宫逸笑道:”后者我是不得不谈;那字文伯空再现武林,为的就是逐鹿第一名头、夺取英雄翘楚,他若知道,必会不清自来,如是,何不索性大方一点,连他也一并请了?至于令大师兄宫大侠……“看了宫寒冰一眼。”我面对两个盖世条雄,一个已穷于应付,何况两个?所以,我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请个帮手,这样总比暗里埋伏好。“ 辛天风长眉一挑,洪声长笑:“老弟,我如今才算是完全明白了,高明!高明! 的确高明!设非是老弟你,别人就一辈子也想不出这种好主意……“笑声忽住,脸色一寒,凤目中突射懔人威棱。“好!八月十五,这回我总该见着那匹夫了!公仇、私恨,我辛天风这回要是让他逃生掌下,誓不为人!” 那懔人煞气,令人望之心寒。 南宫逸又望了宫寒冰一眼,皱眉笑道:“宫大侠,瞧瞧二侠这威风、这煞气,倘若是让‘幽冥教主”知道了,他就不敢来了,那我这番心血……“宫寒冰挑眉说道:”为公仇,为私恨,别说是家二师弟,就是我富寒冰也不会放过他,多谢南宫大侠给我兄弟这么一个机会。“ 南宫逸皱眉说道:“自己人谢个什么!只是我担心他真的会不敢来。” 宫寒冰冷笑说道:“南宫大侠太看轻那‘幽冥教主’了。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今日他若是怕,当初他就不会下那么狠的毒手了!再说,南宫大快适才说过,这么一场邀斗他都不敢来,还谈什么独霸天下、称尊武林?“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问笑道:“说得是,希望如宫大侠之言,那么,十日之后,那落雁峰头‘接天坪’上,便是他血溅黄沙、陈尸理骨所在,我要让他有来无回,把他那多年心血,一腔霸图,全部埋葬于斯。” 宫寒冰目中飞闪一丝奇光,青衫抖动,扬眉笑道:“大祸一除,天下永靖,南宫大侠从此便可稳坐那天下第一人宝座,不虑有人敢再……” “宫大侠错了。”南宫逸突然摇头笑道:“我不在乎这区区虚名,纵然在乎,只怕也保它不住。别说我担心‘幽冥教主’届时可能会跟字文伯空联手,虽然他两个各自为政、不联手,除了一个‘幽冥教主’之后,还有个更扎手的宇文伯空……” 宫寒冰面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笑道:“那是南宫大侠多虑,宫寒冰不以为宇文伯空会跟‘幽冥教主’联手,他两个利害冲突,自然是冤家对头……” “宫大侠又错了。‘南宫逸摇头说道:”他两个固然利害一致,他两个一般地极富心智,平常固然是冤家对头,可是一旦有人威胁到他们那同一目的时,他两个有可能会联起手来,先对付这外来的威胁,然后再设法除去那同一目的的劲敌。“宫寒冰眉梢一挑,似乎面有喜色,不过那极其轻微,皱眉说道:”这么说来,南宫大侠是毫无把握了?“南宫逸仍然是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他的神色,睹状闻言,淡淡一笑道:“那也不是这么说,也许我能说服字文伯空跟我联手,再加上宫大侠鼎力相助,何惧之有?” 宫寒冰深深地看了南宫逸一眼,道:“宫寒冰竭尽绵薄,那自是毋待多言,可是宫寒冰不敢相信守文伯空会跟南宫大侠联手。” “为什么?南宫逸愿闻高见。” 宫寒冰道:“南宫大侠该知道,字文伯空之所以再现武林,主要还是为了怨恨南宫大侠昔年横刀夺爱,使他锥心刺骨,永沦痛苦深渊。他扶情仇而来,自信只要打倒了南宫大侠,天下武林便唾手可得,由是,他岂肯再跟南宫大侠联手?” 南宫逸故作微微一愣,刹时间又恢复常态,笑道:“看来,我的机会不如那‘幽冥教主’。不过,我有宫大侠鼎力相助,虽难获胜,想也不至落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掌握着一步有力的杀着。 宫寒冰看在限内,面上闪过一丝得意狰狞色道:“它寒冰深有自知之明,届时虽自当竭尽所能、放手力拼,但还请南宫大侠莫寄予太高期望,要不然……” 辛天风突然挑眉大叫道:“大师兄怎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我几个到时候会袖手不前、作壁上观不成?” 宫寒冰呆了一呆,道:“我怎么忘了还有商大侠、司徒大侠及二弟?” 南宫逸也自摇头失笑:“我也忘了还有个”铁腕墨龙‘辛二爷。“辛天风回头一瞪眼,道:”老弟,你说我不行?“ “我哪儿敢!”南宫逸说道:“我可没有说这种话,‘铁腕墨龙’辛二爷虎威曾使得好邪丧胆……” 辛天风大叫说道:“好老弟,你敢损我?”说着,挥掌便抓。 南宫选身形一闪,避过辛天风铁掌。“天地良心,我说的可是实话。” 辛天风跳脚哇哇大叫:“好啦,到时候我非让你看看不可南宫选笑了,笑声中,宫寒冰拱手告退。”南宫大侠,宫寒冰有点事,要暂时告退,八月十五夜,定必准时奉召出席就是。“转身而去。南宫逸目送笑道:”多谢了,南宫逸也准时恭候侠驾了。“一直望着官寒冰在月形门后消失不见,始终没开口的古兰,却黛眉微皱,突然柔声唤道:“三哥……” 辛天风忽地一摆手。“漫着,师妹,你二师兄不做惹人讨厌的人,有话等我走远了再说。”冲着古兰眨眨眼,大步离去。 古兰粉靥飞红,娇羞欲滴,跳了莲足。“二师兄,你敢……” 可惜,辛天风已然走远了。 古兰回眸一瞥南宫逸,万外深情倾注,垂下了螓首。 南宫逸心头一震,脑中立即浮现昨夜大厅中的情景,心中一阵绞痛,险些为之泪下。 半晌,古兰方缓缓抬起了螓首,她第一眼看见的,是南宫逸那色呈苍白的一张玉面。 一惊皱眉:“三哥,你怎么了?” 南宫逸程然而醒,猛悟失态,忙强笑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古兰凄婉一笑,笑得人心碎。“三哥,别瞒我,虚幻姊姊都告诉我了;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敢奢求,有三哥那天那一句话,我就满足了。” 南宫逸心弦震颤,难忍胸中激动,只觉两眼一酸,视线立即模糊,颤声道:“兰姑娘,你,唉……” “三哥,不谈这些了。”古兰突然一笑截了口:“谈多了,徒乱人意,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总是泪眼相对,三哥为难我断肠,又何必……” 南宫逸热血往上一涌,刚要张口。 古兰已淡淡一笑,接着笑道:“三哥,你真是这个意思?” 南宫逸呆了一呆,道:“兰姑娘是说……” ‘俄指的是三哥邀斗他几个之事。“南宫选点头说道:”我真的是要退那’幽冥教主‘。“ 古兰美目深注,追问了一句:“三哥也真是要我大师兄帮忙?” 南宫逸心中一震,忙道:“当然!除了令大师兄,也没人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古兰谈谈笑道:“我却不以为三哥之所以邀我大师兄,是要他到时候助三哥一臂之力。”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南宫逸暗惊道:“那么,兰姑娘以为……” 古兰幽幽说道:“我不知道三哥真正的用意,因为三哥有太多的事一直瞒着我,不过,我敢断言三哥必不会是要他帮忙。” 南宫逸心中一松,道:“兰姑娘要是不信,到时候自然知道古兰抬眼凝注,道:”我不是不信,我是觉得不可能。三哥当初不答应跟他联手对付字文伯空,怎会借他一臂之力对付‘幽冥教主’?“ 南宫逸一怔忙道:“那不同,‘幽冥教主’是‘古家堡’的血海大仇。” 古兰淡淡笑道:“三哥这理由令我无从辩驳,三哥以为他会来么?” “兰姑娘是指‘幽冥教主’?” 古兰点了点头:“是。” 南宫逸点头说道:“我有十成把握,他必然会来,只因为他不是寻常武林人物,而是一个自视很高、不可一世、野心勃勃的盖世袅雄。” “那么……”古兰忽地皱起黛眉。“三哥,我很为你担心。” 南宫逸道:“兰姑娘为我担心什么?” 古兰道:“一个宇文伯空已使三哥穷于应付,再加上一个‘幽冥教主’,万一他两个真如三哥之言,联了手……” 机伶一颤,螓首低俯,接着,是一个轻若故纳,几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幽幽声: “我也不要……” 南宫逸心弦震动,忙笑说道:“兰姑娘不必为我担心,那宇文伯空不会跟‘幽冥教主’联手的,纵会,我有令大师兄为助,也不至落败。” 古兰抬眼凝注,道:“三哥刚才不是说,那‘幽冥教主’必会跟字文伯空联手么?” 南宫逸笑道:“那是我有心试试令大师兄的胆识,兰姑娘怎么认了真?” 古兰幽幽抬头。“三哥,我不以为如此,彼此相识非一日,家大师兄……” 南宫逸截口忙道:“就算他两个会联手,我还有辛二侠、我大哥、二哥,及天下群雄做我的后盾,有什么好怕的?” 古兰似乎是安7点心,低着头,没说话。 南宫逸却略一迟疑,笑道:“兰姑娘,天色不早,是吃饭的时候了,咱们过去看看。” 古兰猛抬螺首,道:“三哥是要下逐客令了?” 南宫逸一震,话说得无限恳切:“兰姑娘,我怎敢,又怎会? 我是要跟兰姑娘一起走。“古兰笑了,娇靥上微有红意,道:”我不饿,在这儿多谈会儿不行么?“ 南宫逸暗暗皱眉,笑道:“那怎么行?饿坏了兰姑娘,倘是令大师兄与二师兄责问起我来,我可担当不起呢。” 古兰又笑了,这回笑得好美、好甜,刚要说话。 月形门内进来一人,是商和,他~眼望见这两位,一愣,便要退回去。南宫逸连忙叫道:“大哥,有事儿么?” 商和只得站住,道:“没什么事儿,大伙儿等你吃饭呢。” 南宫逸心中一松,望着古兰。 古兰白了他一眼,柔婉笑道:“我都不饿,三哥就不能陪着我不吃?” 话虽这么说,总算当先转身向里面走去……入夜,“莲花峰”静静浸沉在如水夜色中: “三清院”中灯光点点,却不闻人语,比整座儿的“莲花峰”更静。 因为“莲花峰”上还有松涛、泉声,而“三清院”内却是一丝声息不闻,连个走动的人影儿也没有。 二更甫届,一声呼亮的钟声划破寂静,响彻全山,飘荡夜空,久久不散。“三清院” 中的灯光,一点,两点,三点…… 一点接一点地相继媳去,转眼间全灭了,“三清院‘例时陷入一片黝黑之中。 不,还有一点灯光在黑暗中挣扎。 独留的一点灯光,透自“三清院”后院,南宫逸所居的那间净室内,灯光下,还不只就他一人。 在座的,还有商和和司徒奇二人。 三兄弟灯下对座,室中,却是静静的一片。 这是干什么?说聊天嘛没人说话。 说谈正经事儿嘛,也没人开口。各人只是一个劲儿地喝茶。 半晌过去,第一个忍不住的是司徒奇,他长眉微皱,抬眼望了望南宫逸,突然道:“三弟,这一回,你不会料错?” 南宫逸淡然一笑,神情很安详也很泰然。“二哥该知道,我从来没料差过事。” 事虽不知,话却不错。“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宇内奇才第一,他每粒事必中,其准如神。 司徒奇轩眉说道:“三弟,我知道,可是如今已过二更了。” 南宫逸笑了笑道:“已经等了这么久,二哥就何妨多等一个更次?” 司徒奇摇头说道:“三弟,你话说得太明白,他也摸清楚了咱们的用心,我只怕他不会上这个当,自授罗网。” “二哥错了。”南宫选摇头笑道:“这种事,反正瞒不了他,既然瞒不了他,莫如索性大方一点,全告诉他。其实,对这种人,除了必要的保留之外,话是说得越清楚越好,最好尽可能的都告诉他,也就因为我都告诉了他,所以我才敢断定他必来。” 司徒奇吁了一口气,道:“我担心,他会为大局而作小忍。” 南宫逸笑道:“每个人都有可击之疵,倘若某个人无懈可击,他必然能够称尊宇内、长胜不败。但,二哥,世上毕竟没有这种人,否则,兵家便无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之说;二哥该知道,他不同于寻常人物,他是个自负自傲、野心勃勃、自命不可一世的盖世袅雄,由此,我也敢说他必来。” 司徒奇道:“纵然是必来,也不一定非在今夜,咱们还干耗个什么劲儿?” “不然。”南宫逸摇头笑道:“这种人,本质暴戾,既然决定要来,就绝不会示弱,不会拖延。” 司徒奇挑了挑眉,默然不语,没再说话。 屋中又是一片静默,片刻过后,商和轻咳了一声,道:“三弟,那夜我岔开了话题,关于古兰……” 南宫逸神情一黯,道:“大哥,这时候,别再提,行么?” 商和摇头叹道:“三弟,你是逃避现实,而我试问,你又能逃到几时?” 南宫逸唇边一阵抽搐,苦笑说道:“大哥,我自己明白,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得过一天,便且过一天,大哥该知道,我很为难。“商和点头说道:“得过一天,且过一天,这不是办法,为难那是固所必然,大哥我不敢劝你怎么做;但是三弟,大丈夫做事要有决断,你不能这么拖下去,否则将来你的内疚会更深。” 南宫逸身形颤动,默然不语,低下了头。 商和望了他一眼,似犹豫,但终于接道:“目前的情势很明显,古兰这一辈子,就决定在三弟你一句话你要是要她,那自然什么话都不必说,要不然,你就得狠得起心肠,就要能看着她一辈子悲惨……” 南宫逸猛然抬头。“大哥,我怎么忍心?” 商和道:“那简单,不忍心,硬不起心肠,你就点个头。” 南宫逸苦笑说道:“大哥,别说无双还在,就是不在,我怎能……” 商和正色道:“三弟,你知道,坏就坏在你这两方面都不能亏负。” 南宫逸痛苦地点了点头:“大哥,我知道。” 商和蚕眉一挑,目闪威棱。“三弟,该说的,大伙儿都说了,我也听够了,目前你只有在两条路中选择其一,没有犹豫的余地,更不能拖,我身为大哥,不能眼看着你害人家一辈子。” 大哥的威严,毕竟慑人,再加上那可怕的悲惨后果,使得南宫逸为之机伶寒颤、通体透汗,半晌方始说道:“大哥,你知道,古兰她说过,今生已不做他求,但卜……” “我知道。”商和正色点头,道:“这是她说的,也是你告诉我的。三弟,枉你为当今宇内第一奇才,怎么连这种话都不懂?你铁石心肠、拒人千里,她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 女孩儿家心眼儿死得很,尤其对一个‘情’字,更何况古兰她情痴得可怜。” 南宫逸悲惨苦笑。“那么,大哥要我怎么做?” 商和道:“这种事,任何人管不了,拿主意的该是你自己,你认为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你认为能怎么做就怎么做。” 南宫逸双目之中,突然闪过一丝懔人异采,道:“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等诸事完了再说吧。” 商和跟司徒奇两个,均未留意到他那异样神情,商和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默不再语。 闲坐总是无聊,一有话谈,时间便能从不知不觉间溜过去,三人谈谈说说,不觉已届三更。 司徒奇长眉一挑,道:“三弟,三更已过……” 南宫逸目中飞闪冷电,突然站起。“二哥,不瞒你说,到如今我也才放心。” 商和与司徒奇亦有所觉,跟着站起,闻言相视而笑。 适时,一声轻喝划破夜空寂静。“什么人敢夜闯我‘华山’重地‘”清院’… …“冰冷阴笑逢人,一个阴森冰冷的话声说道:”小杂毛,这不叫作闯,我是要来便来,要去便去……“ 余话忽变冷哼:“我无敌意,你怎么这么鲁莽?回去!” 紧接着,是一声闷哼。 司徒奇长眉一挑,诧声说道:“不是宫寒冰。” 南宫逸冷冷一笑道:“当然不会是他本人。”话落,闪身出屋。 商和与司徒奇跟着纵出,适时,右侧厢屋中突传一声震天豪笑:“真人,是古家堡冤家对头,让给我吧。” 一条黑影冲天而起,疾若鹰隼,闪电般问向大殿之上。 大殿顶上,昏暗月色中,一名身躯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冷然傲立,只听他冷冷一笑,道: “一般地鲁莽,你‘铁腕墨龙’也不行,下去!” “匹夫,试试看再说。” 豪笑声中,两条人影乍接,砰然一声大响,豁然分开,高大黑衣蒙面人退了三步,双目暴射狠毒凶芒。 辛天风一身黑衣,鼓胀傲立于数步之外,长眉倒剔,凤目放光,突然纵声长笑,裂石穿云、震天慑人。 “我说‘幽冥教’何来天胆,敢侵犯‘古家堡’,分袭诸门派,原来是卧虎藏龙,内隐这多高人,你再试试我这第二招!” 他那里身形才动,白影似电,迅若游龙,南宫逸带着龙吟长啸,已然射至,伸手一拦,道:“二快且清暂息雷霆怒,容我南宫选会会客人。” 辛天风一愣停身,道:“怎么,老弟要把这匹夫当客人?” 南宫逸笑道:“平日是敌,今夜是客,二侠不信等着看。” 立即转向那高大黑衣蒙面人。“贵教主为何不大驾亲临?” 高大黑衣蒙面人目中凶光炯炯,冷哼说道:“帝君万方之尊,岂能降临这小小的‘华山’一派!再说,这些微小事,也无须劳动帝君圣驾。” 敢情,他是把他那位教主,看成了九五之尊的圣天子。 话说得狂妄,神态也是那高傲。 但是南宫逸并不在意,轻笑说道:“不错,自有阁下这等样人替他跑腿、为他卖命,阁下,你怎不说,你那教主是不敢轻易涉险,怕南宫逸当场揭穿他?” 高大黑衣蒙面人身形震动,目中凶芒一闪,阴笑说道:“那无关紧要,随你怎么说都行。”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阁下倒能替他做主,阁下是……” 高大黑衣蒙面人冷然说道:“帝君驾前,幽冥一判。” 辛天风为之一震,大殿之下,那各处暗隅之中,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此人竟是“幽冥一判”。 南宫逸大笑说道:“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那就难怪阁下能轻易进入‘华山’重地,掌震‘华山’二代高手,与‘铁腕墨龙’辛二侠秋色平分了。我久仰‘幽冥一判’二使四鬼大名,只恨无缘得识,今夜得见阁下,南宫逸足慰生平,阁下来意是……” 高大黑衣蒙面人截口说道:“岂敢!我是冒死晋谒侠驾,南宫大侠何必明知而放问。” 南宫逸笑道:“那么,我候驾多时。”翻腕取出一张大红请柬递了过去。 高大黑衣蒙面人陡伸双手接过请柬,笑说道:“南宫大侠似乎是料准了帝君必会差人前来讨帖?” 南宫逸道:“那是自然,资教主盖世来雄,岂肯示弱后人?” 高大黑衣蒙面人目光凝注,阴笑不语。 南宫逸抬手一指,笑道:“拥下若是不信,不妨看看,‘三清院’中灯火全熄,唯南宫逸所住房中灯火独明、光亮透窗。” 高大黑衣蒙面人没看,他来时已然看见了。不过那时并不知道灯光透窗处,是南宫逸所居,一震笑道:“久仰南宫大侠奇才第一、智慧如海、料事如神,今夜一见,果然不虚,令人好生佩服……” 一拱手,道:“为赶回复命,未克久留,就此告辞。” 他身形刚动,辛天风倏扬冷笑:“阁下,你还想走么?”闪身欲扑。 南宫逸一把将他拉住,笑道:“二侠,岂不闻两国交兵,不轨来使?今夜人家以使者身分前来,是客,咱们不可失了待客之礼,应该恭送。” 说话间,高大黑衣蒙面人已身离屋面,腾起夜空,半空中,他扬声长笑:“多谢南宫大侠礼待,‘幽冥一判’得遇高人,未领教益,我本不愿就此离去,无奈重命在身,不敢耽搁,二侠倘有指教意,后日机会多得是……” 人已不见,话声犹线绕耳边,此人功力惊人。 辛天风恨得直跳脚。 南宫逸笑道:“二侠,这是大殿顶,请脚下留情,跳碎了屋瓦,‘华山’可拿你不依,没听说么,以后有的是机会,急什么?” 辛天风长眉上挑,还想再说。 突然,大殿下暗隅之中,响起宫寒冰的话声:“二弟,南宫大侠说得不错,两国交兵,不轨来使,‘幽冥教’虽是我‘古家堡’血海大仇,但今夜此人是使者身份,咱们不该为难他。再说,咱们找的主要也是那元凶‘幽冥教主’。” 南宫逸、宫寒冰,两个人说的是同样话,可是这话出自宫寒之口,那情形竟然有点不同。 那大殿下,各处暗隅中,立刻响起一阵敬佩之声。 南宫逐自是了然于胸,他目中异采方闪。 只听大殿下司奇徒大笑说道:“辛老二,令大师兄说得是,他日若遇‘幽冥教主’那匹夫,是宰是割,由你便是,还站在高处发的什么愣呀?” 宫寒冰吃了一记闷根,却是无话可说;辛天风一声不响,纵下屋面。 南宫逸淡淡一笑,跟着飘身下殿。 大殿下,“冷面五龙”宫寒冰偕各门派群雄,都站在大殿前那广场边,一见南宫逸纵落,宫寒冰目光深注,淡然说道:“南宫大侠料事如神,好不令人佩服。” “好说。”南宫逸报以谈笑。“只怕早在宫大侠指掌之间。” 宫寒冰扬眉笑道:“宫寒冰可没有那么高的智慧,否则那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美号,岂不要换主了?” 这是一句玩笑,各门派群雄全笑了。 南宫逸笑道:“那是宫大侠谦虚,也许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在那‘落雁峰’顶的‘接大评’上,我非要拱手让贤不可。” 宫寒冰笑道:“武林中大有人在,哪里轮得到我宫寒冰? 不过,说不定我宫寒冰时来运转,届时会大交鸿运,哈哈!“各门派群雄又是一阵大笑。 司徒奇暗暗咬牙,突然说道:“宫大侠,我家老三深博风鉴、精擅卜卦,要不要他替你相相面、批批八字,算上一卦?” 宫寒冰笑道:“谢了!宫寒冰囊中羞涩,付不起南宫大侠那神卦的昂贵卦资,再说,对自己的命,也没人比我自己了解得更清楚。” 哄然大笑再度自“群豪‘冲扬起。 笑声中,南宫逸目光轻扫环顾,一眼望见了古兰……—— ------------ 第三十二章 古兰,她一个人站在长廊尽头暗隅中,那模样儿,显得既孤独又可怜,她正痴痴地望着南宫逸。 南宫逸心头一震,刚要收回目光,古兰却微微地向他点了点螓首,那意思是有事儿要找他。 南宫逸只得微微点头示意领会,又与众人谈了几句,待大伙儿散了,这才与商和、司徒奇结伴行向后院。 古兰,她已经在月形门边等着,南宫逸忙含笑迎上:“兰姑娘,有事儿么?” 古兰柔婉一笑,道:“看来,我是没事儿不能找三哥。” 南宫逸脸一红,古兰接着说道:“三哥,字文伯空到了。” 此语惊人,拜兄弟三人神情一紧,南宫逸急道:“兰姑娘怎么知道?” 古兰美自深注,淡然笑道:“只许三哥是宇内奇才,不许人家消息灵通……” 南宫逸脸上又复一红,古兰又接着说道:“是虚幻姊姊说的。” 南宫逸忙道:“虚幻仙姑回来了?” 古兰点了点头。 “人呢?”南宫逸跟着又问了一句。 古兰道:“回来以后,见着我,说了几句话就又走了。” 南宫逸呆了一呆,道:“虚幻仙姑又上哪儿去了?” 古兰摇了摇头。“她没说。” 南宫逸皱眉不语,若有所思,古兰注目问道:“三哥在想什么?” 南宫逐沉吟说道:“我在想,如此深夜,她匆匆赶回来,因何又急急离去?” 话中,竟充满了关怀。 古兰道:“我也不知道,三哥想出了什么没有?” 南宫逸苦笑摇头,忽地凝注古兰:“兰姑娘,虚幻仙姑她都说了些什么?” 古兰道:“她说,该做的,她都做了,要我代她向三哥复命,并告诉三哥,宇文伯空已经到了。” 南宫选眉锋一皱道:“仙姑为南宫逸事奔波了这多天,却不容我南宫逸当面道个谢……”言下,又似还有无限惆怅。 司徒奇突然说道:“兰姑娘,宇文伯空人呢?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古兰道:“虚幻姊姊说,他已到了‘华阴’,至于详细地点,她没说,我也没问,有可能她也不知道。” 司徒奇转往南宫逸,道:“三弟,你看……” 南宫逸淡淡说道:“他来得很快,也很惊人。” 司徒奇皱眉说道:“三弟,我不是这个意思。” 南宫逸笑道:“我知道,来让他来好了,我邀请了他,他当然会来。咳,要找他,让别人去找,我不找。” 司徒奇一震道:“三弟,你是说那……他会去找他?” “当然!”南宫逸笑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也是绝佳的机会,换了我是他,我也不会放过,要不然,等到八月十五可就不太方便了。” 司徒奇皱眉说道:“三弟不是说他自高自傲、自以为不可一世的盖世泉雄么? 我不以为他会不顾名声、自抑身份……“ 南宫逸笑道:“声名、身份与霸业,二者哪一个重要?” 司徒奇眉锋皱得更深,道:“三弟,依你看,宇文伯空会点头么?” “会。”南宫逸答得肯定。“他只要晓以利害、出言语相激,字文伯空他必然点头。” 司徒奇吃了一惊,忙道:“三弟,那……” 南宫逸笑道:“二哥,别担心,我智珠在握、成竹在胸,掌握了两着厉害杀着,二哥且请放宽心,到时候看他现形就是。” 情同手足、义共生死,司徒奇放心之下,还想说。 南宫逸目光深注,无限感动,一笑说道:“二哥,事非儿戏,我什么时候骗过二哥?” 何止不是儿戏!论公,宇内宁乱、武林安危紧系于一身;论私,一世威名、一代侠骨在此一会,南宫逸他自不敢轻忽大意,当然更不会骗人。 司徒奇总算眉锋微展,没再多说。 这一番话,商和自然是全懂,而古兰乍听之余,却是似懂非懂,一直到了最后,她才九分明白。 当然,她是最关心南宫逸的,那尤甚于关心她自己。 她美目深注,充满了忧虑,也充满了希望。“三哥,真的,也没有骗我?” 南宫逸难忍胸中一阵激动,以目代话,点了点头。 古兰那两排长长睫毛眨了眨,美目中忽视晶莹之光,飞快垂下了螓首。 那是放心,那是安慰,却因为有“外”人在旁,不敢过份显露。 商和与司徒奇互觑一眼,连忙把头转向一旁。 南宫逸则暗暗一叹,心头又加重了负担,勉强笑了笑道:“天色不早,夜深露重,兰姑娘,请回房吧。” 古兰低垂着螓首点了点头:“大哥、二哥、三哥,我走了。” 那话声犹带着颤抖,转过娇躯,袅袅而去,转瞬间消逝在庭院深处。 一直望着那美好身影不见,商和突然一叹说道:“三弟,你所体会到的,应该比我跟你二哥多。” 南宫逸玉面抽搐,苦笑不语…… “华阴”城西,一片白杨林中,有一块坟地,白日里便少有人迹,一到夜晚,那更是寂静、阴森,分外慑人。 在这片“坟地”之前,有座不太小的“土地庙”。这座土地庙,早绝香火,年久失修,断壁危垣,梁折柱倒,蛛网尘封,冷落凄凉。 而今夜,不知是谁,在这座破庙的门口,悬挂了一盏绿光惨淡、阴森可怖而又风吹不灭的孤灯。 同时,在破庙四周百步距离处,插上了四块木板,木板上,血红几个大字,写的是: “百步以内,擅入者死!” 血红字已是触目惊心,再加上这充满凶狠、严厉的两句话,那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时候,这地方,自然一切都是静的,除了那悬挂在庙门口那盏绿光惨淡的孤灯不住闪耀外,根本就瞧不见一丝儿动态,听不到一丝声息。 但,突然之间,有了动静。 那是突然出现夜色中的一个黑影;黑影,是直奔破庙前悬挂着的那盏孤灯而来,可惜,他没看见那四面木牌。 他刚过百步内,忽地砰然倒下,寂伏不动;那是个黑衣蒙面人,由他那露出双眼处,泪油外流的鲜血,可知他死相必然很惨,他浑身上下却无一前外伤。 由此,可见那插牌示警之人,不但心肠、手法两称狠毒,那一身功力也是高得骇人。 只因为,由那黑衣蒙面人适才奔来的身法看,其功力已臻一流,以一个功力一流的高手,却一声也未来得及出他便遭了毒手,那插牌示警之人一身功力可想而知! 于是,这地方,刹那间又归于寂静,但如今在那阴森鬼气之外,又多了一胜悲惨的血腥味,使得这个地方更为慑人。 然而,这寂静短暂得可怜,不过一瞬工夫,旋即又为一个接踵而来的另一黑影所打破。 这黑影,老远地便望见了地上躺着那黑衣蒙面人,震惊之下,加速飞射,落向地上那黑衣蒙面人身边。 着足处,已在百步之内,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只是,他在临倒地之前,发出了一声惨绝人突的凄厉惨呼。 一声惨呼之后,一切又归于寂然。于是,更阴森了,血腥味更浓了,这地方,更慑人了。 墓地,又一条黑影疾掠而至,他先望见那倒作一堆的两个黑衣蒙面人,立即身形一顿,停在十丈外。 须臾,身形再起,又一眼瞥及了木牌,更机伶一颤,忙又猛顿身形。看来他命不该绝。 他那两只眸子中,流露着的,是光芒四射的阴森凶光,还带着惊骇胆怯的神色;由地上两具尸身上,移注到百步以外,那破庙门口的绿灯上,突然发话说道:“‘幽冥四鬼’奉教主之命,特来拜谒,恳请接见。” 只有那庙门口惨淡绿光为之一阵轻晃,破庙之内,却绝不间审息,当然更没有答话。 黑衣蒙面人呆了一呆,再度扬声发话:“‘幽冥四鬼’,奉教主之命……” 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 无奈,同样地没有得到一丝回音。 顿了一顿,黑衣蒙面人又第三度扬声发话,可是任他喊破了喉咙,依旧枉然,仍然是没人答话。 想必,黑衣蒙面人已是不耐,目中电闪寒芒,冷冷一笑,道:“阁下,事不过三,本教以礼来访,阁下这岂是待客之道,恕我放肆了!” 举起了脚,刚踏出一步,突然,不知由何处吹来一阵怪风,吹得他猛打寒颤,如遭电殛般地连忙又把脚缩了回去。 怪风过处,那本待落足之地,“嗤”地一声无故自裂,现出了一道寸余宽的深沟;同时,一个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话声随风飘起:“明知而故犯,倘若你敢妄进一步,我要你比他两个死得还惨。” 到底有了反应,黑衣蒙面人虽拿性命冒了一次险,总算有了收获。惊魂甫定之下,他暗吁了一口大气。“阁下,‘幽冥四鬼’奉教主之命特来拜谒……” 仍是那句话。但,破庙之中又没有了回音。 这下大出黑衣蒙面人意料,也大大地使他为了难,他不敢再有第二次冒险,也明知喊破喉咙也是枉然。 略一寻思之后,突然转身向来路飞射而去。 破庙周围刚回归寂静,墓地里黑影五条,那来而后去的黑衣蒙面人,已偕同另四个黑衣蒙面人如飞掠至。 另四人之中,最前面的一人身材颀长,举止间,隐隐慑人,严然有王者气概。 第二人,身躯高大,状至威猛。 那三、四两个,身材瘦高,手中却各提一盏瓜型小灯,左书“招魂”,右书“拘魄”,也是绿光惨淡、鬼气森森。 百步外倏然停身,居首黑衣蒙面人那阴蛰目光,首先落在地上那二黑衣蒙面人尸身之上;双目之中,一丝冷电寒芒一闪而隐,然后投向庙门,突然仰天长笑:“‘幽冥’称一派,不想还有鬼气阴森同好人,阁下,‘幽冥教’一教之主,‘幽冥帝君’特来过访。” 墓地,庙中冰冷话声又起:“你便是‘幽冥帝君’?” 居首黑衣蒙面人傲然点头:“不错。” 那冰冷阴森话声笑道:“这还差不多,我还以为‘幽冥教’中,除了几个见不得人、令人作呕的鬼卒之外,便没有了人呢。” 居首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闪,笑道:“好犀利的口舌,阁下是责我退来失礼?” 那阴森冰冷话声说道:“我要你知道,我也是一派之主。” 居首黑衣蒙面人“哦”地一声,笑道:“阁下是哪一派之主?” 那阴森冰冷话声说道:“‘九阴正宗’。” 居首黑衣蒙面八点头笑道:“称得上,称得上,是我失礼。 但,请问,阁下,你又怎知我就是真的‘幽冥教主’呢?“那阴森冰冷话声道:“这瞒不了我,我一眼便看出你跟他们不同。” “何处不同?” “举止顾盼,不可一世,伊然条雄样。” 居首黑衣蒙面人突然纵声狂笑,声震夜空,其势惊人。 “有道是:”英雄识英雄‘,阁下这句话,使我顿生天下英雄唯阁下与我之感,能得阁下这一句,今宵我也不虚此行。“那阴森冰冷话声冷哼了一声,没接话。 居首黑衣蒙面人笑声倏住,道:“阁下哼个怎地?” 那阴森冰冷话声道:“只可惜那天下第一人宝座只有一个,那当世英雄翘楚也只属于一人,在我眼中,没有双雄并立之……” “那没关系!”居首黑衣蒙面人不等活完,立刻笑道:“倘若他日阁下能胜得过我,天下武杯,我拱手相让就是!”似乎天下武林已成他囊中之物。 那阴森冰冷话声冷哼说道:“九阴武学所向披靡,盛威所指,哪怕你不让。” 居首黑衣蒙面人笑道:“阁下,怎么说那也是以后的事。” 那阴森冰冷话声说道:“如今怎么样?” “如今你我该携手对付强敌。” “这就是你今夜之来愈?” “面对高明,不敢隐瞒,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你是指……” “阁下明知,何必故问?” “你知道我愿不愿意?” 居首黑衣蒙面人笑道:“那听凭阁下,不过,事实客不得阁下不点头。” 那阴森冰冷话声忽转凄厉:“就凭你一个‘幽冥教’,今夜这些人?” “你误会了,阁下!”居首黑衣蒙面人道:“我诚心来请求携手,哪有以威相迫、以干戈相向之理!而是,阁下倘若不肯点头,我万不得已之余,只有找南宫逸了。” 那阴森冰冷话声道:“你找南宫逸干什么?” 居首黑衣蒙面人道“:”阁下何必明知而故问?我找南宫逸联手对付你。“那阴森冰冷话声忽地纵声长笑,居首黑衣蒙面人一袭黑衣为之无风自动、衣袂飘舞,烈烈做响。 那另外几名黑衣蒙面人更身形猛晃,一连退出了好几步;居首黑衣蒙面人不禁骇然,话声却力持平静,喝道:“好深厚的‘九阴’武学!阁下,你笑什么?” 笑声忽住,那阴森冰冷话声说道:“你是以此威胁我?” 居首黑衣蒙面人笑道:“岂敢,情非得已,势所必然,我不得不奉告。” 那阴森冰冷话声笑道:“可惜你对南宫逸了解得不够透澈。” “怎么说,阁下?”居首黑衣蒙面人笑问。 那阴森冰冷话声道:“姑不论他事先跟我有约;南宫逸他虽名过其实,倒还不失铁胆傲骨光明磊落,他岂会跟你联手?” “你错了,阁下!”居首黑衣蒙面人道:“人没有不自私的,南宫逸他不是超人,当难例外。所谓铁胆傲骨、光明磊落,那是指平时,对别人;如今,对你,他可不会讲究这些,有道是:”兵不厌诈‘,表面上,他坦然慨之,暗地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尽办法对付你。 放眼宇内,你是他唯一劲敌,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宝座难不爱?美艳矫妻谁不贪?倘若他一旦倒在你的手下,这一切将尽付流水,权衡轻重利害,他自然肯与我联手先对付你……“那阴森冰冷话声未为所动,冷哼笑道:“看来,你倒是能说善道,生具三寸不烂之舌,只可惜……” 居首黑衣蒙面人飞快截口说道:“你若不信,我愿意再举个事实给你听听。” “什么事实?” “你可知道,南宫逸跟宫寒冰那小师妹古兰当年曾有一段旧情,如今更是难分难舍,打得火热?” 一声冷笑划空响起,“你体要在我面前搬弄是非、胡说八道!南宫选他绝不会对无双忘情,他说,古兰不过是他的红粉知己。” 居首黑衣蒙面人笑道:“他自然要对你这么说,当年他从你手里横刀夺爱,抢了那本该属于你的柳无双,如今他能告诉你说他移情别恋、喜新厌旧么?” 那阴森冰冷话声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事实?” 居首黑衣蒙面人笑道:“事实是南宫逸利用古兰把‘归元真经’拿到了手中,‘归元’武学为你那‘九阴’武学唯一克星,倘若假以时日……” “住口!”那阴森冰冷话声一声厉喝:“你敢欺我?” 居首黑衣蒙面人平静地笑道:“怎见得我是欺你?” 阴森冰冷话声说道:“‘归元真经’武林至宝,‘古家堡’焉有棋手让人之理?” 居首黑衣蒙面人笑道:“而事实上,那‘归元真经’确已到了南宫逸手中,由此你也可见古兰跟南宫逸的关系,不比寻常了。” “我不信!”显然,他已有点动摇了。 居首黑衣蒙面人道:“那简单,南宫逸现在华山‘三清院’,阁下可以去当面问问。” 阴森冰冷话声未再接腔。 居首黑衣蒙面人目中狡黠异采一闪,笑道:“我一片诚心,但未敢相强,事关阁下自身,百年霸业,还清阁下三思,更清阁下明智抉择。” 突然一声冷笑,阴森冰冷话声复起:“好个一片诚心,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以为我不知道么?” 居首黑衣蒙面人泥笑说道:“我不是说过,‘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如意算盘人人会打,人人也可以打,我不否认,我找你联手,主要的还是为我自己。” 阴森冰冷话声道:“先利用我对付了南宫逸,除去你的劲敌,然后再对付我!” 居首黑衣蒙面人道:“南宫逸可也是你的劲敌……” 狂笑震天,傲气凌人。“他?凭他也配!我要对付他南宫逸,那是易如反掌吹灰,不必跟任何人联手,也无须……” 居首黑衣蒙面人截口说道:“以你看,我比南宫逸如何?” 那阴森冰冷话声道:“你智高而不正,勉可与南宫逸一较长短,你的功力却胜过他半筹。”看来,此人眼光甚是厉害。 “这就是咬户居首黑衣蒙面人笑说道:”倘若有我跟他联了手,再假以时日,等他那‘归元’武学习成,那就该另当别论了,对么?“阴森冰冷话声寂然半晌,才道:“只怕你也深惧他‘归元’武学习成,对你那霸业不利。” “那是当然!”居首黑衣蒙面人笑道:“我说过了,‘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找你联手,主要为的还是我自己。” “我也说了!”阴森冰冷话声冷哼说道:“先利用我除去他,然后再对付我,打的好算盘,好主意!” 居首黑衣蒙面人笑道:“事实如此,我并未否认,你也可以打你那好算盘、好主意,我不相信你会不想办法对付我;到那时,天下英雄唯阁下与我,你我再凭真本领,放手一搏,或斗智或斗力,争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宝座,不好么?” 阴森冰冷话声道:“你有自信能对付得了我?” 居首黑衣蒙面人道:“哀莫大于对自己失去信心,每个人都有自信,尤其是我,我这个人自负得很,从不做没把握的事,难道你没有自信对付得了我?” 阴森冰冷的话声再度变成寂然,半晌,突扬冷哼,说道:“我这个人自负尤甚于你,算你会说话……” 话声至此,那四块木牌忽地无故自倒。 居首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暴盛,拱手长笑道:“多谢撤去禁令,只是时已夜深,不便多事打扰,就此告辞。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接天坪’上恭候大驾了。” 话落,转身,率同随行四个黑衣蒙面人飞射而去。 此人的确是冷酷无情,事既得谐,不问其他,连地上两个为他卖命的下属尸身,看也未看一眼。 接着,破庙之后,那一片白杨林中,掠出一条无限美好的人影,投向茫茫夜空,悠悠而逝。 于是,宇文伯空答应跟“幽冥教主”联手,两个盖世果雄暗中妥协的消息传上了“华山”。群雄为之震动,个个心情沉重、忧虑不安,尤其是古兰,她简直是茶不思、饭不想,背人落泪,夜夜难成眠。 可是,南宫逸却泰然安详,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当作回事儿,他似乎确已智珠在握、成竹在胸。 同时,他还出言慰劝大伙儿,特别是古兰。 日子,在诸人的沉重心情下,一天天的过去,整个“华山派”几几乎宠罩于一片阴霾之中。约期越近,这令人窒息的阴夜也越见浓厚,请人的心情也随之越沉重,眉锋也皱得更深。 而,南宫选他闲来无事,却不是一个人负手到峰顶,观赏日出、云海,便是找宫寒冰品茗下棋,悠闲已极。 生似,那不关他的事,大伙儿也不是为他忧虑,眉锋不是为他而继,古兰的泪,也不是为他而流。 有一天,“铁腕墨龙”辛二爷终于忍不住发了他的火性子、牛脾气,拍着桌子,叫道: “老弟,你这是……” 南宫逸淡淡地这么答复他:“二侠,南宫逸一身系天下武林安危。个人声望侠名,我不敢轻忽大意的,到时候等着瞧,好么?” 气得辛天风他直翻眼—— ------------ 第三十三章 终于,日子到了,约期来临。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到中秋分外明。 碧空中,淡云二三片,一轮皓月高高悬挂,清冷银辉洒遍大地。 今夜正是家家户户大小团圆、院中围坐,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赏着月,欢度中秋佳节的时候。 今夜,在武林中,在那华山“落雁峰”巅“接天坪”上,却是四雄际会,要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百年罕见、空前激烈、震惊人衰的大搏斗。 这一场大搏斗,势将使风云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惊天动地、石破天惊、惊神泣鬼。 在这一场大搏斗中,不但要决定英雄翘楚,那天下第一人宝座谁属,而且宇内苍生之命运、天下武林之安危宁乱,也在此一战之谁胜谁负。 所以,这一战,可说是正义对邪恶的总决斗;是道消魔长,抑或是邪不胜正,也全在今夜这一搏。 当然,在今夜这一战中,将同时要揭破一桩天大的阴谋,武林之中,一桩绝大的秘密。 往日里,人迹罕至,同时也被“华山”列为禁地而不容人随便登临的“落雁峰” 巅“接天坪”上,暮色初垂,玉兔刚升的当地,便已万头攒动挤满了人。 使得这平日里看上去牢不可撼的一座高峰,有着不胜负荷之感。实难怪,莽莽江湖,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各路人物L乎全到了。 武林中,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几几乎一个不缺,一个不漏,黑白二道,正邪二途,都有人来,便是那平日里躲躲藏藏,不敢见天日,不敢见人的宵小,也杂在人群中,大摇大摆地上了“落雁峰”。 不认识的那不必说,就是熟人见面,充其量也不过点头打个招呼;一则是因为全神等着那百年难遇,值得傲夸儿孙的一刻来临;一则是因为这一战关系着每个人的今后,提心吊胆,没了闲情。 突然间,“接天坪”上顿陷死寂,全场鸦雀无声,千百道目光投注一点,那一点,是登临“接天坪”的路口。 登临“接天坪”的路口出现了一队人,为首的是当今字内第一奇才“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 身后,是他两位拜兄“九指神丐”商和、“铁面无曹神鬼愁” 司徒奇。天下武林之中,有很多人是久闻第一人大名,而福薄缘浅没见过第一人其人的。如今,没见过的见到了,他们跟着那熟知“第一奇才”的人,肃然起敬,欠身为礼。 南宫逸举止潇洒,意态悠闲、神采飞扬,泰然安详地频频向四周招呼答礼。 而,“铁面天曹神鬼愁”那一双冷电般威棱轻扫处,多少宵小触目惊心、魂飞魄散,连忙低下了头。;再后,是“铁腕墨龙”辛天风与古兰师兄妹二人,走在最后的,是“华山” 掌教无机真人等各门派代表。 今夜,“落雁峰”他是主人,他本该第一个登上“接天评”。 可是,这支小队伍上了“接天评”之后,除了南宫逸直趋场中外,其他的人,则行向了一边坐下了。 刚坐定,墓地里,人群又起了骚动,那是南宫逸抬首仰望峰脊,引得人群一致投注有了新发现。 在那峰脊一块突出大石上,居高临下,面对“接大评”负手卓立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 黑衣人负手仰首望月,夜风过处,衣袂飘扬,直有乘风飞去之慨。原来是宇文伯空到了,只不知他是何时到的。 全场惊讶仰望中,南宫逸忽扬轻笑:“高处不胜寒,阁下何不下来坐坐?” 话声虽轻,却字字铿锵,直上夜空。 宇文伯空答了话,不但未低头,而且语气冰冷懔人:“时辰未到,时辰到了之后,不用你请我自会下来。” 南宫逸气度超人好涵养,他淡然一笑,收回了目光。 适时,人群中突然扬起数声惊呼:“‘幽冥教’……” “天!怎么是这么一身装束?鬼气阴森,怪怕人的……” 南宫逸双眉微挑,缓转身形,跟着千百道目光望去。 “接天坪”登临处,步履飘忽,足不沾地飘上了四个人。为首的,是个身材颀长、顾盼之间威风八面,大有唯我独尊之概的黑衣蒙面人。 那是幽冥教主“幽冥帝君”与座下一判二使。 “幽冥教”三字懔人,荼毒武林,神秘、诡橘、毒辣,本就令人不寒而栗,再加上“幽冥教”这位盖世来推那慑人的阴芬目光,一大半人心悸之余低下了头。 先声夺人,“幽冥帝君”突发一声冰冷、得意的轻笑,身形落地,大步行向场中,一判二使紧随身后,不稍或离。 南宫逸身为主人,礼貌上,他含笑拱手打了招呼:“南宫逸恭迎大驾,并谢光临。” 那位“幽冥帝君”却是微微拱手,傲不答理地行向西方。 第一奇才修养好,南宫逸没在意,可恼怒了仇火欲喷的“铁腕墨龙”二爷辛天风,他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刚要站起。 司徒奇眼明手快,一把按上肩头。“辛老二,忍忍,咱们该顾全大局,别落人话柄,待会儿你还怕没机会出手,坐着!” 辛天风总算没动,那一双仇火欲喷的风目,可仍通视数文外那位“幽冥帝君” 一霎语霎,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 月影上移,渐至中天,四雄已到了三位。 南宫选再度仰首峰巅,带笑发话:“阁下,时辰已到,请一声长啸划空响起,裂石穿云,直逼九霄。”八月十五中秋夜,且看英雄翘楚属何人。“随着话声,一道异光冲天拔起,半空中一顿,然后如飞星陨石,疾泻而下,快逾闪电。 再看时,宇文伯空目光冷峻、面色木然,眉宇间绿光隐现,已傲然卓立于“接天坪”正南。与南宫逸、“幽冥帝君”成鼎足之势,森冷四射,立慑全场。 “幽冥帝君”视若无睹,南宫逸淡然而笑:“‘九阴’武学名传古今,果然不同凡响,令得南宫逸……” 宇文伯空冷然截口:“南宫逸,今夜你约了几个人?” 南宫逸笑着说道:“阁下何明知而故问?南宫逸约的是‘玉面乌衣秀士序文伯空、’幽冥教主‘、’冷面玉龙‘……” 宇文伯空抬手前指,冷然说道:“如今,时辰已至,正北犹空,那宫寒冰因何未到?” 南宫逸望了对面“幽冥教主”一眼,刚要开口。 突然人群中有人轻笑说道:“宫寒冰到了多时,未敢累人久等。” 随着话声,人群中转出一人,青衫潇洒、气度轩昂,隐隐有慑人之威,十足地俊英豪、美男子。 正是“天下第一堡”当今掌门人,“四豪”之首,身份、声望犹凌驾于诸大门派掌教之上,仅次于南宫逸的“冷面玉龙”宫寒冰。 这下大出南宫逸意料之外,他冰以为宫寒冰与“幽冥教主”二人,今宵必然缺一。这话,在石峰之前,他曾藉着谈笑、半开玩笑地提醒过各门派群雄,却不料如今这两个竟一个不缺地摆在“接天坪”上,千百道目光之前。 因此不但他诧异,便是场边座上的商和与司徒奇两个也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各方群豪更是低低议论不已。 不过,这不难明白,怎么说,“幽冥教主”与宫寒冰之中,必有一个是假的! 如今,宫寒冰既卓立眼前,那么…… 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闪,望向“幽冥教主”。 “幽冥教主”那覆面黑布罩后,隐透冷漠,做立如故,不言不动,毫无一丝丝不安之象。 南宫逸有心摸透他的虚实,淡淡一笑,开了口:“阁下,可记得,这是你我第几次见面?” “幽冥教主‘泪光冰冷,看了南宫逸一眼,没答理。 南宫逸摇头一笑,还想再试,字文伯空突然说道:“南宫逸,你要明白,这不是叙旧闲话的时候。” 这不啻无形中帮了“幽冥教主”一个忙! 南宫逸一指“幽冥教主”,望着字文伯空扬眉笑道:“阁下,别糊涂,我怀疑这位‘幽冥教主’不是真的。” 宇文伯空双目暴射冷电,直逼“幽冥教主”。 这下“幽冥教主”不得不开口了,突然一声冷笑,道:“他用心叵测,这挑拨之言听信不得,放眼天下武林,连‘幽冥教’都算上,谁敢冒充本教主?” 不错,除了南宫逸外,那的确没人敢;不过,尽管他反驳得有力,他到底开了口,这,已经够了。 南宫逸神情一震,目中飞闪异采,扬眉轻笑,目光右移,又落在了“冷面玉龙” 宫寒冰那张俊朗的脸庞上。“宫大侠何珊珊来迟?” 宫寒冰却是答得毫不犹豫:“南宫大侠,宫寒冰可是并未迟到。” ‘哪么,是南宫逸失言!“南宫选举手一拱,笑道:”三位,时辰已到,南宫逸不敢多事耽搁,也不敢让今夜登临’接天坪‘担任评判的武林同道久等,穿南宫逸向场外交代几句后,咱们便开始放手一搏,一较雌雄……“”幽冥教主“冷漠不语,宇文伯空冷哼一声。 宫寒冰却含笑拱手,道:“南宫大侠只管请,宫寒冰反正是敬陪本座,迟早都是一样。”胸怀坦荡,只是显得有点过了份。 南宫逸淡然一笑,转向场外,一拱手,立刻敛去了笑容,代之而起的是带着悲愤的一片肃穆,朗声说道:“诸位,承蒙光临,争雄之战即将在诸位眼前展开,但在这场搏斗未展开之前,南宫逸有几句话,不得不交代,不得不说明一下!那就是,南宫逸并非争强好胜之人,今夜所以柬邀这三位对峙于‘接天坪’上,其目的,也不是争在那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宝座……” 此言一出,“幽冥教主”毫无反应,宫寒冰却微有不安之状,群豪更是倏起一阵轻微骚动。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满面讶然诧异色,犀利目光直逼南宫选,沉声说道:“南宫逸,此话当真?” 南宫逸回首看了他一眼,笑道:“真不真,阁下何妨拭目以待。” 宇文伯空冷哼一声,道:“南宫逸,你敢欺我……” “幽冥教主”突然冷哼说道:“上当的,何止你一人,我说他用心叵测,如何?” 宇文伯空经此一激,脸色再变,又扬冷哼,探掌便抓。 “字文伯空!”南宫逸一声轻喝道:“你难道不愿听听,我当着天下武林揭穿一桩大阴谋、大秘密?”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那是你的事,我宇文伯空不感兴趣!”手一探,再次抓出。 南宫逸双眉陡挑,沉喝道:“住手!宇文伯空,你真的要争长论短,兴趣只在那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宝座么?” 宇文伯空手上一缓,道:“南宫逸,你多此一问,要不然我就不来了。” “好!”南宫逸威态倏敛,淡淡一笑,道:“你等我把话说完,该做的事做完之后,我南宫逸把这天下第一人头衔,双手奉送就是。” 人家看得轻淡,视若粪土,如此一来,倒显得宇文伯空是多么小气,多么好名! 宇文伯空刚一怔,南宫逸已然又转向场外群雄,道:“我无意欺骗诸位,情势所逼,要请诸位原谅。不过,我也不敢让诸位手里迢迢、远渡关山、尝尽风霜地白跑这一趟,我要对着当头明月,藉这‘接天坪’上,面对天下武林,揭穿一件诸位是疑已久的绝大阴谋,以谢诸位,这才是我柬邀三雄、惊动诸位的本意……” 群豪之中,又起了一阵骚动,但这阵骚动很快便自动平静下去,鸦雀无声,一片寂然,千百道目光凝注一点,静等他的下文。 南宫逸挑了挑眉,接道:“在这件阴谋下,第一位牺牲者,是古家堡‘的老堡主古啸天,其次是’四豪‘之末,’美姿金龙‘岳次云岳四侠,那是阴谋者企图先窃据’天下第一堡‘,再分袭各门派,然后独霸武林、称尊天下。这阴谋的主使,众所周知,是如今站在诸位眼前的这位’幽冥教‘一教之主’幽冥帝君‘”幽冥教“侵犯各门派,企图席卷武林,称霸天下,诚如南宫逸所说,这是天下武林众所周知、目视手指之事。 但是“幽冥教”先残害了“天下第一堡”的老堡主古啸天与古啸天的四徒之末“美姿金龙”岳次云,欲图窃据“古家堡”的内情,场外知道的人却不多。自然,这立即又引起一阵骚动! 千百道目光也随之投向了做立场西的“幽冥教主”。 而“幽冥教主”不但对南宫逸那犀利话锋听若无闻,对那千百道含着谴责与愤慨的目光也视若无睹。 倒是,那身后护驾的“一判”、“二使”却神色狰狞、跃跃欲动,无如,没有主子的话,也慑于南宫逸威名,他们没敢真动。 南宫逸神色一转悲愤,接着说道:“为查此阴谋,南宫逸发现了一件骇人听闻、令人难信的秘密!这件秘密,虽经南宫逸几番求证,历尽艰困,却由于斯人功力高绝、狡猾多智、终未能获得明确证据。事关宇内苍生、天下武林、‘古家堡’血仇,南宫逸不敢再拖,更不计较个人之毁誉褒贬、成败得失,乃要藉今夜之会,做一大胆指证,那就是‘幽冥教’一教之主的‘幽冥帝君’,实在便是‘古家堡’当今掌门人‘冷面玉龙’宫寒冰。” 这番话一出,尤其那最后一句,其威力真如青天霹雳,直有摧岳撼山、石破天惊、人心震撼之力量。 场中群豪暴扬惊呼,站在那儿的心情震动、目瞪口呆,坐在那儿的,霍然起立。 古兰一声悲惨娇呼,娇靥煞白,往后便倒,被商和及时伸手扶住:“铁腕黑龙”辛二爷,勃然变色,长眉倒挑,凤目圆睁,一转身:“司徒大侠,这是真的……” 司徒奇淡然一笑,道:“辛老二,我只能说,听下去,看下去。” 辛天风默然不语,猛地转回了头,风目中厉芒迸射,逼现场中。 场中,“幽冥教主”伸手拦住了腾身欲扑的“一判”、“二使”,突然冷笑道:“南宫逸,事实如铁,摆在……” 南宫逸抬手一指,说完了那更惊人的最后一句:“我不但指控宫寒冰暗立‘幽冥教’企图并吞各门派、席卷武林、称霸天下,而且指控他丧尽天良、灭绝人性、弑师杀弟!” “幽冥教主”候扬震天大笑道:“南宫逸,我再说一遍,事实如铁,摆在眼前,本教主与‘冷面玉龙’是二非一,场外武林同道,个个眼睛雪亮,我劝你莫要无中生有、恶意中伤、血口喷人,读冒本教主事小,宫寒冰现今‘天下第一堡’掌门人,身份声望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担心他饶不了你。” 果然不错,他话声方落,宫寒冰已自眉挑四煞、目闪寒芒地冷笑说道:“南宫逸,我敬你为一代奇才、侠骨仁心,顶天立地的盖世英豪奇男子,也敬你为先师至交,‘古家堡’的大恩人,却不料你竟无中生有、恶意中伤、血口相喷,别人不知,我却明白,你何不干脆说,其所以要糟蹋我宫寒冰,要宫寒冰无法在武林立足,乃是为了宫寒冰那美艳无双,又跟你旧情难断的未婚妻古……” “住口!”南宫逸舌绽春雷,霹雳大喝,倏扬悲愤长笑,戟指宫寒冰说道:“宫寒冰,南宫逸既然敢指控你,就不在乎你怎么说,如今,我要让场外武林同道,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话落,身闪,“擒龙手‘们电递出…… “擒龙手”旷古绝学,威震宇内,所向无敌,这位宫寒冰如何能躲得过那威力无伦、奇奥博大的一抓? “嚓”地一声,南宫逸铁掌一闪而回时,手里多了一张人皮面具,宫寒冰真面目倏现,哪里是“冷面玉龙”?分明是一身材、话声酷似宫寒冰的中年汉子。 这一变化惊人,中年汉子面无人色、机伶寒颤,捂着脸腾身射向夜空。适时,“幽冥教主”突扬冰冷狞笑:“笨蠢的东西,留你何用!”虚空一指,飞点而出。 中年汉子一声惨嗥,目半空中倒栽而下,砰然坠地仰卧不动,眉心上一个血洞,直透后脑,鲜血泉涌,惨不忍睹。 群豪个个失色,又起惊呼,又起骚动。 南宫逸一扬手中人皮面具,悲笑说道:“诸位都看到了,这个不是‘冷面玉龙’,真正的宫寒冰在哪儿,想必不用我多做说明了……” “幽冥教主”杀了一人,若无其事,此时突然冷笑说道:“南宫逸,你莫要张冠李戴,指着冯凉叫马京,那个‘冷面玉龙’宫寒冰是个贪生怕死、畏事无胆的懦夫,他不敢来……” “宫寒冰,你好一张利口!”南宫逸双眉倒挑,大笑说道:“事到如今,你还图狡辩,你不承认?那好办,你也取下你那覆面之物,让天下同道看看。” 千百道目光转注“幽冥教主”。有人突然大叫说道:“对,取下你那覆面之物,让大家看看。” “一判”、“二使”神色凄厉狰狞,六道凶狠目光直授发声处。 那“幽冥教主”却冷冷笑道:“那容易,为明辨我的真假,你的虚实,我可以当着场外天下同道之前取下覆面之物,但是,南宫逸,我若不是宫寒冰呢月他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下倒大出南宫逸意料之外。 但是,他有把握,也势成骑虎,不容他犹豫。 他立即咬牙横心,挑眉微笑:“那也简单,南宫逸立即自绝当场,以惩冒渎罪愆,可是,倘若南宫逸说对了,那又该当如何?” “幽冥教主”阴阴一笑,冷冷一指场外,道:“一个你,加上武林中这么多高手,你还怕我逃了不成?” 话是够狡猾的,可是南宫逸没计较,毅然点头:“好!你我一言为定,就这么说,请!” “幽冥教主”冷然一笑,缓缓抬起了右手,缓缓往上移去。 场外千百道目光,连同场内的南宫逸、宇文伯空在内,均自投注在“幽冥教主‘哪覆面物之上,霎也不霎,等待那明判真假虚实的一刹那来临。 一时间,“接天坪”上好静,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及紧张急促的呼吸之声。 南宫逸的神色,泰然、安详,直如一尊石像。 场外的群豪,却是神情紧张。手心渗汗的,大有人在,无他,那是为南宫逸担心;各人的一颗心,随着“幽冥教主”那只手上移,一寸寸地上移。 商和、司徒奇竟也不免有点提心吊胆,那是因为出乎意料地,“幽冥教主”他竟点头答应显露本相。 尤其“铁腕墨龙”李天风,他目眺仅裂,唇边渗血,双掌紧握,指甲陷入了掌心而不自知。 这本难怪,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这有关“古家堡”,有关他的师仇弟恨,有关他那情逾手足的大师兄之清白与否。 这位血性铁梯奇豪,他怎不提心吊胆、紧张万分地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全神贯注! 假如这时有人问他,希不希望南宫选言中,撇开那与南宫逸的交情不谈,他会毫不犹豫地摇头。 场中,“幽冥教主”一只右掌已移至耳边,突然的往下一沉,群雄那数百颗心也随之往下一沉。 脸上覆面物依然,他是有心促狭,到这时候他还作弄人,场外刚起骚动,他倏杨得意轻笑,左掌一抬一扯,终将面巾取下。 群雄齐声一“啊”,千百道目光立刻转往南宫逸了。 商和与司徒奇脑中轰地一声,险些昏厥,“铁腕墨龙”辛天风身形一阵颤抖,吁了一口气。 哪里是什么“冷面玉龙”宫寒冰,乌黑的一张脸,刀眉、鹞眼、鹰鼻,十足地阴驾像,分明是一个陌生人。 南宫逸脸色一变,随即泰然谈笑:“高明,高明,好高明的手法,可惜……” 脸色一沉,目中暴射威棱。“百密一疏,千虑一失,千不该,万不该,你今夜不该以‘幽冥教主’身份出现,倘若你今夜以‘冷面玉龙’身份出现,另找他人假扮‘幽冥教主’,我拿你没办法;可是,毕竟你疏忽了这一点,也许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宫寒冰,取下你脸上那第二层覆面之物。“一番话,听得”幽冥教主目中寒芒连闪,暗暗心惊,入耳那最后一句,他更是身形猛地一震。 但,刹那间,他又恢复了他那原有的冷静,耸眉摊手,一声苦笑:“南宫逸,高明的是你,我承认,我输……” 蓦地里,一声充满悲愤、痛苦、震撼天人的霹雳大喝,一条黑影直射场中,是“铁腕墨龙”辛天风。 他足一沾地,便指着“幽冥教主”颤声叫道:“大师兄,你……” “幽冥教主”机伶一颤,随即狞声而笑:“哪个是你的大师兄!我今夜以‘幽冥教主’身份出现,就表示我跟‘古家堡’渊源已断,从此我已不是‘古家堡’的掌门人,而是天下武林的掌门人,也不是你等的大师兄,而是各门各派的尊长。” 斩钉截铁,断然屏绝一切旧情,其实,也不容他不如此了。 辛天风陡地身形暴颤,神色凌厉怕人,突然仰天悲他长笑,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道:“对!对!你哪儿配呢! 宫寒冰,还我师父及四师弟的命来!“话落,身闪,便欲飞扑。 南宫逸突然一声:“事非得已,二侠原谅!” 一指点了过去。别说辛天风不防,就是防他也躲不了,应指倒地。 南宫逸唇边抽搐,轻喝一声:“二哥。” 司徒奇疾掠入场,抄起辛天风,飞射而回。 “幽冥教主”冷冷一笑,道:“南宫逸,你为何阻他报仇,是怕我伤了他?” “不错!”南宫逸毅然点头承认。“由我把你擒下,再交给他,不是一样么?” “幽冥教主”狂笑戟指:“南宫逸,就凭你,你奈何得了我么?” 南宫逸谈笑道:“你是武林公敌,对手不只我一个,还有我大哥、二哥及各门派高手,天下英雄。” 此言一出,场外群豪果然迈步而前,直逼场中。 “幽冥教主”视若无睹,冷冷一笑,道:“没想到‘谈笑书生乾坤圣手’这天下第一人,对付我‘冷面玉龙’宫寒冰,却要借重整个武林,令人难信,何幸如之!”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你错了!降魔卫道,人人有责,天下人管天下事,武林人管武林事,你是武林公敌,要对付你的,不是我一人,我也不能包揽一切。” 场外群豪又逼进了数步,只听司徒奇叫道:“三弟,大伙儿就等你一句话了。” 南宫逸一摆手,笑道:“二哥别急,待会儿也许用不着烦劳同道们出手。” “幽冥教主”冷笑说道:“便是他们联手齐上,我宫寒冰何惧……” 转注宇文伯空,阴笑接道:“阁下,你我那联手之约如今如何?” 宇文伯空目中寒芒连闪,冰冷点头:“宇文伯空一言九鼎、话出如山,岂会失信于你!” “幽冥教主”收回目光,大笑说道:“南宫逸,听见了么?只怕今夜这血洒‘接天评’,尸陈‘落雁峰’的,是你跟这些所谓天下英雄,而不是我宫寒冰。” 南宫逸淡淡说道:“听见了,只是我不相信宇文伯空会跟你联手。” “幽冥教主”笑道:“事实上,我们有约在先,他早已点头答应了。” 南宫逸转望宇文伯空,道:“是么?阁下?” 宇文伯空冷冷点头,道:“不错。” 南宫逸“哦”了一声,挑眉说道:“我原以为你绝不会跟他联手,不料,你竟答应了跟他联手,我很感意外,这总该有个理由。”“当然!”宇文伯空冷笑说道:“我不但有理由,而且我的理由充分得很。事实上,我是出于无奈;我不跟他联手对付你,他便要找你联手对付我。” 南宫逸笑了,笑问:“你以为我会跟他联手么?” 宇文伯空一指“幽冥教主”道:“他说得好,我才是你心目中的唯一劲敌。人,没有不自私的,谁肯被人自天下第一人宝座上推下……” 南宫逸截口说道:“就你所知,我南宫逸是那种好名之人么?只要你宇文伯空行得正,做得正,我现在就可以把这天下第一人的头衔双手奉送。你该明白,这天下第一人五字,并不是单凭举世无匹的功力便能换得的。” 宇文伯空呆了一呆,旋又冷笑说道:“那么你蛊惑他师妹古兰,窃取那‘归元真经’之举何解?” 南宫逸目中寒芒一闪,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宇文伯空答得好:“你想还会有谁?” 南宫逸看都没看“幽冥教主”一眼,冷笑说道:“何谓窃取? ‘归元真经’是古家堡主留给‘古家堡’掌门人之物,如今他宫寒冰配么?你可以问问他,那本‘归元真经’他是怎么得来的,那上面染满了古啸天的血。“”幽冥教主“身形机伶一颤。宇文伯空说道:”无论怎么说,你要‘归元真经’是为了对付我?““不错,是实情!”南宫逸毅然点头,道:“姑不论我得到的那本‘归元真经’是真是假,那是为了对付你;但是,至少我南宫逸凭的是自己,没找任何人联手。”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微观有红意,却避重就轻:“怎么,你所得到的那本‘归元真经’是假的?” 南宫逸冷笑说道:“一本对人有害而无益的赝本。” “那么,真本呢?” 南宫逸抬手一指“幽冥教主”,道:“那你该问问他。” 宇文伯空脸色又复一变,道:“这么说来,你是不会跟他联手的了?” 南宫逸脸色一沉,双眉微挑,目射威棱。“宇文伯空,我忍不住要骂你了,你好糊涂! 正邪自古加冰炭,水火由来不相容。我南宫逸岂是人间贱丈夫?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我南宫逸一不好胜,二不好名,这‘天下第一人’头衔,不是我凭着功力流血杀人争来的,而是我凭着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顶天立地的生平作为换来的。 虽如此,我能视之如浮云,弃之若敝展,只要谁行得正,做得正,他有意思要,我立即双手奉送。不错,我所以要‘归元真经’,那是为了对付你,可是那是为了字内苍生、天下武林,而不是为了我南宫逸这条性命、这一点虚名!倘若你能以力卫道,以德服人,南宫逸可以就此退出武林,自销名号,从此不再过问你的事。假如说要我找人联手对付你,休论邪魔中的宫寒冰,就是正道中的各大门派掌教,这种事我也不屑为之。“宇文伯空被骂得玉面通红,久久不能做一言,半晌,他没理找理,双眉一挑,冷冷说道:”那么,你跟古兰旧情难断,置无双血仇于不顾……“ “宇文伯空你又错了!”南宫逸截口道:“我说过,古兰是我红粉知己,她对我寄情错爱是实,可是我心如止水,未敢接受。 你该知道,古兰她这一生够悲惨。够可怜的,看在我与古啸天当年一段交情的份上,我不能不寄予同情,我不能不处处照顾她。不错,她有未婚夫婿,按说,用不着我这个外人多管闲事,可是她那位未婚夫婿却是她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她二、三两位师兄又昧于此情,对之敬畏有加,深为信服,你说我怎么不管!“宇文伯空脸色连变,默然不语。 “幽冥教主”却突然阴阴一笑,逼视他冷然说道:“阁下,你相信不相信,那是你的事,我不敢相强,可是一言九鼎,是你说的,站在我的立场,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莫忘了你我有约在先。” “冷面玉龙”好心智,够厉害,他摸透了宇文伯空那既是短处,又复是可取之处的脾性。 果然,这一着生了效,宇文伯空脸色一变,立刻眉挑煞气、目射厉芒,望着南宫逸冷冷地说道:“南宫逸,我相信你,但是我已然答应他了,若之奈何?一言如九鼎,大丈夫重一诺,我不能失信于他。” 南宫逸暗暗点头,淡淡的笑道:“宇文伯空,这是你唯一令我敬佩之处,我无意让你自毁诺言、失信于人,你只要自认能跟他联手,你不妨……”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既已点了头,就……我想不出有什么不能跟他联手的理由。” “有,还不只一个!”南宫逸道:“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宇文伯空道:“请指教,宇文伯空洗耳恭听。” “好说!”南宫逸谈笑道:“第一个理由……你可还记得那天在此‘落雁峰’下,‘龙凤小筑’旧址之旁,你对我的责问,以及我回答你的话?” 宇文伯空神情一震,道:“记得……” 南宫选飞快接口道:“还有,你可还记得那夜在‘三清院’前,当着天下群豪之面,你对宫寒冰所说的话?” 宇文伯空有了点迟疑,但他终于点了头。“也记得。” “那第二个理由,”南宫逸笑了笑,道:“你已把皇甫少青收录门下,而皇甫少青的杀母、劫父仇人,却正是这位‘幽冥教主’宫寒冰,并且你也知道皇甫相现在被囚于‘幽冥教’中,基于以上这两点理由,我不以为你能跟他联手。” 宇文伯空神色刹那数变,一时没有说话。 “幽冥教主”突然笑了,笑得有点提心吊胆。“阁下,要不要我也提醒阁下一句?” 他要提的是那“一言重九鼎”、“大丈夫重一诺”,他依然要拿这些话扣人,而这些话对硬派作风、好名好胜的宇文伯空,也确实有效。 宇文伯空犹豫不决,面有难色,抬眼望向南宫逸。 南宫逸不等他开口,便又淡然一笑,扬眉说道:“一个人为人处事,不可食古不化,太过拘泥,首须能明辨善恶、分别正邪,倘若连这起码的认识都不够,还争的什么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宝座?我言尽于此,孰舍孰从,阁下自决。” 宇文伯空依然不语,又转注“幽冥教主”,双目现出寒芒。 “幽冥教主”身形一颤,笑道:“阁下,我也要说一句,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怎这般容易受人挑拨离间?倘若阁下连这点信诺都不能守,又称得了什么英雄,算得了什么豪杰?”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缓缓收回了目光。 南宫逸适时扬眉大笑。“英雄豪杰大丈夫,讲求的是明智果决,尤要能够当机立断,宇文伯空,你怎效妇人之……” 话犹未完,宇文伯空突然瞪目大喝,眉宇间绿光大盛,脸色怕人。“住口!南宫逸,你不用多说,我宇文伯空知道该怎么做!”话落,如电身闪,飞扑。 南宫逸心头一紧,忙提震天掌力。 “幽冥教主”一声得意狞笑尚未出口,突然神情大骇,一声惊呼,急道:“宇文伯空,你怎么……” 眼见宇文伯空那威震宇内的“九阴”绝学已然袭至,锐锋凌厉,威力惊人,不逞再说,双目暴射凶芒。“宇文伯空,是你不仁,非我不义,且看看你那‘九明’武学是否能奈何得了我!” 双掌一翻,硬迎而上。 两条人影甫接,砰然一声大震,劲气四溢,罡风怒旋,南宫逸衣袂狂飘,身形微晃。 群豪则被震得跄踉连退、血气翻腾、骇然失色。 再看场中,宇文伯空不过身形微仰,“幽冥教主”却已退出了两三步。他虽然习成“归元”武学,但南海苦僧说得好:人的智慧不等、禀赋不同。尽管他已习成“归元”武学,却较之宇文伯空那“九阴”武学仍逊一筹。 一个宇文伯空已是不敌,何况还有一个难分轩轻的南宫逸暗凝真力,虎视眈眈守在一旁。 “幽冥教主何等角智,权衡情势,自是不敢再行言战。身形站稳,毫不打话,腾身便起。 宇文空伯一声厉笑,闪电扑截,半空里,单掌电出,五指疾探,攫向“幽冥教主”左肩。 适时,南宫逸扬一声沉喝,“震天神掌”及时出手。 只听“嘶”地一声,紧接着一声闷哼。宇文伯空手持着一只破袖,“幽冥教主” 身形微顿复起,直向“接天坪”下落去。 在场皆为一流高手,尤其南宫逸、字文伯空更称绝顶,都看得清楚,“震天神掌”千钧威力下,只把“幽冥教主”震成轻伤,并无损他那一身功力。 南宫逸与宇文伯空万待联袂追袭,“接天坪”下一声佛号,一声轻叱,两条人影如飞掠到,迎扑“幽冥教主”。 竟是那“南海”苦增与虚幻道姑。 “幽冥教主”功力虽在,人已负伤,漏网之鱼、惊弓之鸟,哪敢拼斗?匆促间双足猛跳,硬生生闪了开去。 躲过了虚幻道姑那怪异一招,却未能躲过世称三大绝学,苦僧那佛门神功“一指禅”! 再扬闷哼,斜飞寻丈。 苦僧与虚幻有心追袭,无如“幽冥教主”身后那“一判”“二使”已然赶至,“一判” 独搏苦僧,“二使”双截虚幻。 双方绝学连展,三招过后,“一判”厉啸逃去,“二使”却各发一声惨海,坠落“接天坪”下。 一僧一道迎击“判”“使”三贼,其间不过刹那工夫,快得令人目不暇给,而“幽冥教主”就趁着这刹那工夫,窜入左侧树林之中,消失不见。 南宫逸顿足浩叹,默然不语。 宇文伯空脸色冰冷,木然无任何表情。 及至苦僧与虚幻道姑拣上“接天评”,南宫逸举步前迎,宇文伯空始突然冰冷喝道: “南宫逸!” 南宫逸一怔,转身回顾。 宇文伯空紧跟着又是冰冷一句:“宫寒冰他走了,如今只有你我对立于‘接天坪’上。” 第一奇才颖悟超人,这话南宫逸懂,他淡淡道:“不错,‘接天坪’上如今只剩你我对立,怎么样?” 宇文空伯冷冷说道:“多此一问,你该懂。” 南宫逸道:“我自然懂,你是有意与我就此放手一搏,以定那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宝座谁属,对不对?” 宇文伯空冷然说道:“不愧第一奇才,你明白就好。” 各方群雄,以商和、司徒奇、虚幻道姑、苦僧为首,皆向着南宫逸身后拢近了数步,凝神蓄功,严阵以待。 宇文伯空目光轻扫,晒然冷笑:“南宫选,你是想依仗着他们?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想血流飘件、尸伏遍地,就叫他们退后。” 南宫逸淡然笑道:“那,宇文伯空,你就永远别想坐上今天第一人宝座了。” 服众须先服心,要是向群豪下手,哪还能服众?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双目暴射寒芒。“南宫逸,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你真要让他们替你流血,替你送死?” 南宫逸扬眉笑道:“南宫逸岂是那种人?我要是会这么做,我早就这么做了,何必苦候至今日?别着急,我逗你玩儿的。” 生死关头,面对强敌,他竟谈笑自若,有心情说着玩儿,铁胆、洒脱、镇定、豪情,令人佩服。 宇文伯空一怔,为之哭笑不得。“南宫逸,此非儿戏,这不是逗我宇文伯空,而是你拿他们这么多条性命开玩笑。” 南宫逸道:“我无意让他们诸位插手助拳。” 宇文伯空道:“那么,让他们退出场外。” 南宫选笑道:“那不劳阁下操心,我自会请他们诸位退出是非圈……”转过身躯,目光一注商和、司徒奇:“大哥、二哥!” 商和眉锋一皱,司徒奇长眉方挑,南宫逸已然又道:“大哥、二哥该知道我的脾气,请为我着想。” 商和没说话,司徒奇却忍不住挑眉说道:“三弟,你也别忘了,当年咱三兄弟那个头,是怎么叩的。” 南宫逸淡淡说道:“义共患难、同生死,我永远不会忘记。” 司徒奇傲笑说道:“那么,三弟,你怎能拒绝我跟大哥插手。” 南宫逸答得悲壮:“二哥,我有理由拒绝,我固然没把握,而且有七成必输;但,二哥,倚多为胜,那胜之不武,纵能取胜,试问二哥,那称得英雄,算得第一? 何况,加上他们诸位,也仅不过增我一分把握。“司徒奇道:“三弟,你身系天下武林安危,这是卫道降魔,不是三弟你一个人的成败得失,懂么?” 南宫逸谈谈笑道:“多谢二哥明教,我懂,我不计较个人之成败得失,可是我并没有置天下武林安危于脑后。” 司徒奇道:“三弟,我难懂。” 南宫逸道:“稍时二哥自会知道,何妨场外拭目静观?” 司徒奇只以为南宫逸是安慰他,叫他退出场外,长眉陡挑,道:“三弟,你不能,大哥也不能……” 南宫逸唇边起过一阵抽搐,谈谈笑道:“那么,二哥是逼我划地割袍了?” 司徒奇一震变色。“三弟何其言重……” “二哥!”南宫逸截口说道:“事实上,关系重大,确有这么严重。” 司徒奇须发俱颤,垂首不语。 商和忽地出声长叹,挥了挥手,道:“二弟!”转身退出场外。 司徒奇默默无言地跟了出去,才走两步,突又回身:“三弟,莫忘了,咱三兄弟当年誓言,不能同生愿同死。” 南宫选一阵激动,双目之中倏现泪光,笑道:“这才不愧是我的大哥、二哥。 二哥,只要退出场外,待会儿怎么样,随你,这行了吧?“司徒奇忽地笑了,笑得好勉强,转身大步行了出去。 就这几句话,就这几句听来轻松、还带着笑的话,充分显示出三兄弟之间的情,三兄弟之间的义。 但,那悲壮、黯然凄凉之气氛,也流露无遗。 天下群豪个个敬佩、人人恻然,那脸上的神色,难掩沉重的心情。 尤其是虚幻道姑,她失去了那往日的超人冷静,她激动得失常,一袭道袍无风自动,那双清澈、深邃的美目之中,竟也隐现着晶莹泪影。 不知道她是什么感受,但显见女人家都心软,就是四大皆空、恬淡无为的出家人也难例外。 适时南宫逸半转身形,举手微拱:“诸位,南宫逸请诸位退出场外。” 群豪个个垂首,默然不语,虚幻道姑却突然说道:“南宫大侠,卫道降魔,人人有责,为天下武林,我们人人可以死。能死,誓为南宫大侠后盾!” “阿弥陀佛!”少林监院大慧禅师猛然抬头,高宣佛号,老脸上,是一片庄严肃穆神色,双目之中神光湛湛,宏声说道:“道友说得是,少林不敢也不愿后人。” “无量寿怫……”武当“上清下院”主持也说了话。 紧接着,天下群豪,人人发话,个个陈词,异口同声,誓为后盾,不愿退出场外。 南宫逸眉锋猛一皱,感动之余,大觉为难,略一沉吟,旋即谈笑地说道:“多谢诸位好意,降魔卫道,人人有责,南宫逸未便,也不敢阻拦,不过,南宫逸在此有个不清之请,尚请诸位俯允。” 大慧禅师忙合十说道:“我等何敢当南宫大侠这俯允二字,南宫大侠只要不阻拦我等参与卫道降魔,但请吩咐。” 姜是老的辣,老和尚他先拿话扣人。 南宫逸并未在意,淡淡一笑,道:“好说,不敢阻拦诸位,但请诸位容我与宇文伯空了却昔年一段私人恩怨之后,再任凭诸位。” 大慧禅师略一犹豫,有意点头,虚幻道姑突又说道:“南宫大侠奇才第一、举世共尊,何先私而后公?” 毕竟是她难对付,此言一出,南宫逸既惊又急,方待解说,已是不及。大慧禅师双目一亮,倏扬佛号:“阿弥陀佛,南宫大侠原谅,我等不敢从命。” 南宫逸眉锋一皱,旋又挑起眉梢,冷电目光凝注虚幻道姑,淡淡说道:“阁下,我不懂阁下是何用意?” 虚幻道姑一震,有意无意地连忙避开目光。“南宫大侠当代奇才,当知虚幻道姑是为守内苍生、天下武林,也该懂得委屈小我,先公而后私。” 南宫逸道:“阁下,恕我说句不该说的大胆话,我明白阁下的心意,我本该领情,而不该怨怪阁下,但阁下何其忍心这么做?那样不仅适得其反,陷我于不义,而且势将毁天下武林精英子一旦,阁下知我、爱我,尚请三思。” 虚幻道姑默然不语,缓缓低下了头,旋即,她又抬起了头,毫不躲避地直视南宫逸道: “南宫大侠,多谢明教,这道理,不仅我懂,天下武林人人懂得,无如,南宫大侠仁尽,天下武林不敢不义,我等不能袖手旁观,眼看着南宫大侠一人为字内苍生、天下武林,而以身试险、独撑大局。” 于是,武林群豪又是一阵纷纷陈词,自然人同此心。 南宫逸这下大大为难了,他似乎晓得虚幻是存有私心,为的是他,可是他又不敢断言,更没有理由来驳倒她。 同时,他不敢,也不忍明显地说破,正自思忖对策。 宇文伯空已感不耐,突然冷冷说道:“果然不愧天下第一人,竟有这多人甘心为你卖命,这令我羡慕,也妒煞。南宫逸,大丈夫做事要有决断,无论如何,你不能冷落我过久。” 前后相逼,两重为难,南宫逸焦急之下,忽地脑中灵光电闪,双眉一展,拱手向群豪,笑说道:“南宫逸不敢再相强诸位,容我跟宇文伯空交代几句之后,再做计较吧!”话落,立即转向宇文伯空,笑道:“阁下,你等得不耐烦了,有劳久等,是我的不是,也是我失礼,请先容我赔个罪。” 说着,竟当真向着宇文伯空举手一拱。 宇文伯空哪明所以,方自呆了一呆。南宫逸忽地一整脸色,已然正色说道:“宇文伯空,你我非分个高下不可么?”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何多此一问!宇文伯空再现武林,目的就在洗雪当年夺爱之恨,就是与你一较雌雄、一判强弱高下,看看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究竟谁属!” 南宫逸道:“也非要放手一搏、血溅五步么?” 宇文伯空冷然点头:“当然,除此,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南宫逸道:“那是你想不出,我却有比放手一搏更好的办法。” 宇文伯空“哦”了一声,道:“南宫逸,你说说看。” 南宫逸道:“可以,你先答我几个问题。如你所说,天下武林人人愿为我南宫逸流汗流血,甚至于舍命,你知道这为什么?” 宇文伯空道:“那是你的事,我不愿想,也不愿问,更不愿答。” 一连三个不愿,拒人于千里之外。 南宫逸没在意。笑了笑,道:“你不是说,这令你羡煞、妒煞么?” 宇文伯空道:“那是我的事。” 南宫逸摊手说道:“那你就别想听我那更好的办法了。” 宇文伯空目中飞问寒芒,冷哼说道:“算你厉害,那是因为你是天下第一人。”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该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宇文伯空目光通视南宫逸,迟疑了一下,方始一字一句地道:“那是因为你仁尽义至,能为他们卫所谓道,降所谓魔,宁可自己血流尸陈,独自一人对付我。” 南宫逸笑道:“服众须先服心,服心必先示德,可见天下第一人宝座,并非完全凭霸道、凭暴力所能攫取的,你明白这道理就好。” 顿了顿,接道:“对天下武林跟我来说,那一个‘魔’字,指的是你,倘若这阵营中再加上你,那么那个‘魔’字,指的就不是你了,而只是那武林公敌、世所难容的第一罪人,你知道是谁?” 宇文伯空答得毫不犹豫,道:“宫寒冰!” 南宫逸笑道:“对了,你还不算太糊涂。你有没有觉得,打倒宫寒冰,比打倒我,更能使作赢得英雄翘楚、天下第一宝座?” 宇文伯空道:“宫寒冰掌下亡魂,狼狈逃去,该已被我打倒了。” 南宫逸摇头笑道:“那不能算打倒,只能说他暂避锐锋,避不与你交手,而这武林公敌、世所难容的第一大罪人,仍在世上。” 宇文伯空道:“南宫逸,我不擅也不喜欢拐弯子说话,你何妨直言。” 南宫逸谈笑道:“倘若当今宇内谁能缉获那宫寒冰而献诸天下同道之前,天下武林必感其德而尊之,必慑其威而服之,既尊且服,那不是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是什么?” 宇文伯空目中异采一闪,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舍你而搏宫寒冰,可对?” 南宫逸道:“你说对了一半。不错,我是要你舍我而搏宫寒冰,但我也不会闲着,为宇内苍生,为天下武林,我也要缉拿那武林公敌、世所难容的第一大罪人。” 宇文伯空道:“南宫选,我似懂非懂,你是要跟我……” 南宫逸傲然挑眉,道:“我是要跟你赌,以宫寒冰为彩,我是跟你角逐,以宫寒冰为鹿,这样,倘若你先缉获那宫寒冰,你不但为武林除了害,也表示你强过南宫逸,既可夺得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宝座,同时也就击败了我南宫逸,雪洗了那所谓当年的夺爱之恨,你何乐而不为?这岂不比你我放手搏斗,或溅血一人,或尸伏遍地,要有意义很多?” 是理,是好办法,也确比那放手搏斗、横溅血腥要有意义得多。宇文伯空目中暴问寒芒道:“也就是说,倘若缉获宫寒冰的是你,你不但仍保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美衔,而且我那耻恨也雪洗不成了?” 南宫逸淡然点头:“那该是当然之理。” 宇文伯空目中再闪寒芒。“南宫逸,何时开始?” 南宫逸道:“三日后。” 宇文伯空道:“为什么不从今夜此时?” 南宫逸道:“此鹿狡猾、机警,且角尖犀利,你我都不得不略做准备。” 宇文伯空道:“我无须。” 南宫逸说道:“你无须,我必须,倘若你有意抢先三天占便宜,我没有意见,你只管先做你的。”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南宫逸,你把我宇文伯空当成了什么人?你不必相激,宇文伯空不是抢先占便宜之人,为求公平,我候你三天。” 不失豪杰作风、英雄本色,南宫逸暗暗点头,道:“宇文伯空,大丈夫一言九鼎!”并非小气,有点儿故意气人。 宇文伯空脸上果然变了色,道:“宇文伯空向来言出如山,一诺九鼎,说个限期。” 南宫逸笑了:“先得手者为胜,何须限期。” 宇又伯空目中异采一问,紧紧逼住,冷冷说道:“你好像很有把握?” “那当然!”南宫逸笑道:“每个人都有自信,尤其是我,对自己,你难道没有信心?”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宫寒冰无异我囊中之物,我手到擒来,你莫忘了,他不是我‘九阴’武学之对手,而你却非他之敌。” 南宫逸道:“你错了,我不是非他敌手,而是我奈何不了他。” 宇文伯空道:“我想不出那有什么两样,既奈何不了他,还谈什么缉拿?” 南宫逸扬眉笑道:“我这个人一向运气很好,也许,到时候我交运,能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把他缉获,阁下何妨到时候看看。” “说得是。”宇文伯空冷笑说道:“口争舌辩,无济于事,到时候能擒获他才是真章。 南宫逸,我候你三天,三天之后,你我放手施为,全力角逐,看看鹿死谁手,英雄翘楚谁属。我告诉你,第四天一早,我便要下手,在此奉告,不再通知,你要小心,莫一步之差,贻无穷遗恨,我走了。” 话落,身起,转向“接天评”下飞射而去。 一直望着宇文伯空隐入那半山腰云雾之中,群豪方始出声兴叹,虚幻道姑更是美目凝注。难掩激动地道:“南宫大侠委实是高明得令人叹为观止……”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那是我福至心灵,被阁下逼出来的。 其实,阁下不会否认,我应该这么做,这才是正途、上策。“虚幻道姑淡笑不语,南宫逸拱手谢过群豪关爱之后,立即转向了两位拜兄,笑道:”大哥、二哥,如何?“商和展颜笑道:“我瞎担的哪门子心,早该想到三弟会有高明之策。” 司徒奇却寒着老脸,哼了一声,道:“以后还是少管闲事的好,掏出心来还惹得人要划地割袍,真是何苦来哉,想想也令人寒心。” 南宫逸脸一红,连忙赔上笑脸,连连打拱作揖:“好了,二哥,你该知道我为了什么,自己人不退,我如何难说退人家。 二哥不记小弟过,宰相腹内能行船……“司徒奇那气有八分假的,闻言睹状,能以忍俊,冷冷一指昏迷中的辛天风与古兰道,道:”好了,头痛事儿来了,这两个怎么办,你说!“ 南宫逸人目那张能令人心碎、断肠、魂销的煞白娇靥,一震,一颗心顿时沉下,皱眉一沉吟道:“麻烦大哥、二哥,先把他俩扶回‘三清院’再说。” 司徒奇摇头,道:“辛老二我负责,至于她,你最好还是自己来。” 这如何使得!如今已是难以应付,倘若他相偎相依地再把古兰扶回“三清院”,那后果可就不…… 南宫逸脸一红,眉锋皱得更深,忙望向商和,刚一句:“大哥!”商和已然一整脸色,摇头淡笑:“抱歉,三弟,别的事儿都好办,你就是叫我把‘莲花峰’扛着走,我也能照办,唯独这件事儿,你得另想办法。” 说完,扭头走开了。 这两位虽不无暗有促成之心,可也都够促狭的。 这下麻烦了,这麻烦还不小,南宫逸愣住了,站在那儿急得手心渗汗、脸红脖子粗,却是一筹莫展。 忽地,他想起了个人,心中一松,哑然失笑,连忙转望虚幻道姑,虚幻她正要往峰下走,南宫逸忙唤道:“仙姑,请留一步!” 虚幻道姑闻声住步,缓缓转了回来,笑问:“南宫大侠有何教言?”看样子,她似乎猜透了几分。 南宫选窘笑说道:“好说,我想麻烦仙姑麻烦仙姑……” 虚幻道姑嫣然一笑,截口道:“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南宫大侠平日里豪情万丈、气贯日月,今儿个什么事使南宫大侠也作扭妮女儿态?” 好厉害的一张嘴。 南宫逸脸一红,鼓足了勇气,憋出了一句:“我想麻烦仙姑,扶兰姑娘回‘三清院’……” 虚幻道姑“哦”了一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 南宫逸虽窘,却只有任人调侃。 虚幻道站望了他一眼,接道:“武林同道多得是,南宫大侠又有两位年高拜兄,怎么单找虚幻?” 南宫选苦笑说道:“武林同道多有不便,两位拜兄又不肯帮忙……” 虚幻道姑口说道:“南宫大侠就认定了我肯帮忙声不妙,南宫逸心中一紧,忙赔笑说道:”仙姑与兰姑娘情同姊妹,同为女儿身,对南宫逸又复屡伸援手,这,这,谅必仙姑会……“”怪了!“虚幻她突然笑了。”南宫大侠何时也学会了巧言令色奉承人……“南宫逸一张玉面刹时通红,虚幻突然措了头道:“抱歉,南宫大侠,以往是以往,这次是这次,这次例外,这个忙我帮不上,也不敢帮,我看南宫大侠还是咬咬牙,自己来吧!” 说完,转身又要走。 南宫逸大急,忙呼道:“仙姑……” 虚幻道姑忽地回身笑道:“南宫大侠,耳鬓厮磨,得亲芳泽,这差事儿别人求还求不到呢,南宫大侠何推之与人?” 南宫逸既羞且急,有了二分气,双眉一挑,抬掌便要拍醒古兰;虚幻道姑忙一摇手,正色说道:“南宫大使,‘接天坪’前临悬崖,后接山壁,兰姑娘外柔内刚,你不是不知道,她要是一时想不开,我担心……” 南宫逸机伶一颤,如遭重击,连忙缩回了手。 虚幻道姑笑了:“既不忍见人死,就该救人,像阁下那般铁石心肠、伤透芳心,我不认为跟让她自己从这儿跳下去,有什么两样。” 南宫逸汗涔涔而下,却苦无词以对,一筹莫展。虚幻道姑看在限内,笑在心头,正色说道:“南宫大侠,对不住……你以后用得着我的地方,多得是,所以我奉劝你如今还是听听我的,再说,嫂弱授之以手,夫子尚且谓之从权,南宫大侠一代奇才,何拘泥如此?” 语毕,径自转身下峰,返回三清院而去。 南宜选一个人站在清冷峰头,顶着当头皓月,望着昏迷中的古兰,那楚楚可怜的断肠人,傻了脸。 虚幻道姑的话,带着几分威胁。 固然,南宫逸他铁胆傲骨、威武不能屈,任何人,任何事,也难以胁迫他,而,唯独对这件事儿,他是伯定了。 对虚幻道姑,他也怕定了,那前半段话儿,他明知是实,那后半段话儿,更令他羞惭,抬眼四顾,偌大“接天坪”上,清冷银辉之下,就只剩下他跟古兰两个。 犹豫了半天,求诸人不如求诸己,到最后还得靠己,咬牙横心硬了头皮,双手托起古兰那如棉娇躯,大步下峰。 回到了“三清院”,他把古兰安置在古兰自己所居的房中。 不拍醒她,如此下去,总不是办法,有心拍醒她,又怕难对那梨花带雨、心碎肠断,甚至于一恸几绝的场面。正自为难间,门外步履声响,虚幻道姑推门而入。 有她来,也许好一点,也许处境更惨,南宫逸难卜祸福,略一沉吟,拱手,道:“仙姑,兰姑娘交给仙姑了。” 说罢要走,虚幻道姑却伸手一拦道:“南宫大侠,我说的都是正经话,我跟她一非亲,二非故,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南宫逸情知又是唬他的,心中虽有三分气,可不敢发作。 如今能照顾古兰的,只有她,便连身为二师兄、情同手足的辛天风都有所不便,要是惹翻了她,她来个拂袖而去,那可当真就坐蜡了。 当下,忙苦笑道说:“阁下,你这是何苦……” 虚幻道姑一摇头,正色说道:“南宫大侠错了,我为的是南宫大侠。” 南宫逸暗暗叫苦,道:“阁下,我明白,但如今……”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先让她多睡一会儿,没关系,我想趁此机会跟南宫大侠就事论事,做一长谈,谋求一个圆满解决办法。” 又来了!南宫逸心中一紧,万待有所推托。 虚幻道姑已然正色又道:“南宫大侠,世上有些事是躲不过的;反之,会越躲越糟,不如提起那大丈夫的豪情勇气,面对现实,早谋解决。事关重大,兰姑娘一生幸与不幸取决于此,我希望南宫大侠莫等闲视之。” 一话,说得义正而辞严,南宫逸满脸尴尬,机价寒颤,苦笑地说道:“仙姑,我怎敢,无如……” 虚幻道姑道:“别无如,也别这个,只问南宫大侠愿不愿跟我谈?” 事实上,不容他不谈,虚幻说得对,与其这么拖下去误人,不如面对现实,早谋解决。 堂堂昂藏须眉七尺躯,怎可不如一女流? 南宫逸毅然挑眉,却默然未语。虚幻道姑淡然一笑,摆手说道:“在这儿,我即为主人,不敢让客人站着说话,请坐!” 南宫逸略一犹豫,走向椅旁坐下,虚幻道姑她也隔几坐了下去。坐定,南宫逸首先开口:“我要先知道一下,辛二侠怎么样了?” 虚幻道姑淡淡道:“这个南宫大侠不用操心,自有商大侠与司徒大侠慰劝。” 南宫逸的确是放心不少,沉默了一下,硬起头皮,道:“那么阁下有什么教言,清说吧!” 虚幻道姑美目深注,淡淡一笑,道:“南宫大侠先请弄清楚观念,我为的是南宫大侠跟兰姑娘,可不是勉强南宫大侠在这儿受罪。” 南宫逸为之哭笑不得,苦笑说道:“仙姑,我承认失言,清说吧!” 虚幻道姑似乎满意了,笑了笑,道:“咱们谁也别感到委屈,换个人的事儿,就是请我管,我还懒得管呢,本来嘛,吹皱一池春水,干我这出家人何事……” 南宫逸唯恐动辄得咎,没敢再搭腔。 虚幻道姑抬手一指床上古兰,道:“咱们开门见山,打开天窗说亮话,彼此非世俗人,也该有一句说一句,对她,南宫大侠究竟准备怎么办?” 明知躲不过,只好硬起头皮,南宫逸暗一咬牙,将心一横道:“我始终把她当作红粉知己,不敢有他想。” 虚幻道姑没在意,道:“那么,南宫大侠今后要她往何处去?” 南宫逸道:“仙姑,‘古家堡’是她的家,她生于斯,长于斯。” 虚幻道姑道:“南宫大侠也要她老死于斯?” 南宫逸呆了一呆,道:“女孩儿家,总是要嫁人的。” 虚幻道姑微笑说道:“不错,但我访问,南宫大侠赶走了她的未婚夫婿,销毁了他们之间的婚约……” 南宫逸挑眉说道:“仙姑该知道,宫寒冰他不配。” 虚幻道站点头说道:“我知道他不配,南宫大侠也做得对;可是,南宫大侠总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呀,也该替她想个……” 南宫逸忙截口说道:“这件事无须我代劳,我既不能,也不敢越俎代疱,古兰她还有二、三两位师兄在。” 虚幻道姑望了他一眼,道:“还好她在熟睡中,要不然,我担心她会伤心得一头碰死,南宫大侠认为自己该说这种话么?” 南宫逸心中一阵刺痛,难掩羞愧地道:“南宫逸认为,没什么不妥当之处。” 虚幻道姑道:“乍听似乎是,究竟是不是,南宫大侠该问问自己。” 南宫逸默默不语,微微低下了头。 虚幻道姑淡然一笑道:“我不敢责备南宫大侠,也无意勉强南宫大侠。人,总该有个良心,良心也都是肉做的,姑不论她对南宫大侠一往情深,如何情痴;单看她为南宫大侠担过多少心、流过多少泪、冒过多少险、走过多少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她只为了南宫大侠,能从巫山跑回‘古家堡’,又从‘古” 家堡‘跑上华山,不惜触犯掌门,不辞饱经风霜,千里迢迢,长途跋涉之苦,就这几点,南宫大侠也不应该昧着良心,无动于衷……“南宫逸身形一阵剧抖,头垂得更低。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此际心中的感受,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种无动于衷的铁石心肠人。 “最难消受美人思,恐怕南宫大侠至今还不知道自己欠她多少!为什么她付出了那么多,而得到的却少得可怜?难道她当真命薄如纸?这且不谈,南宫大侠总该还记得那夜‘山神庙’前,我对南宫大侠所说的话,那后果,要是一念忍心不悟,将来我只怕南宫大侠会落个皆空……” 南宫逸记得那些话,而且难忘,他明白,那不是恐吓,也不是胁迫;事实上,确有可能。 他心如刀割,身形颤抖得更厉害,只是不抬头。 “关于古兰,”虚幻道姑目射不忍,目中却毫不容清:“我记得我是这么说的,她的性情,南宫大侠该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她外柔内刚,一经决定了一件事,不是任何人所能改变得了的。尤其女儿家于情之一事,心眼死得很,也痴得可悲、可怜,万一她心碎肠断绝望之余,黯然远扬,遁入空门,或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南宫大侠岂不是要懊悔不及?南宫大侠该知道,如今,这可能较以往犹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良心的谴责,这份歉疚,我相信南宫大侠你这一辈子也消受不了……” 南宫逸猛然抬头,玉面煞白,双目赤红,唇边抽搐,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突然又垂下头去。 虚幻道姑美目中异采闪漾,还带着些晶莹泪光,身形已起颤抖,但她却咬牙狠心,再逼进一步:“关于无双,我记得我是这么说的。得夫如此,她该别无他求,她对南宫大侠的爱心不移,固然感到安慰,但对一个见死不救、铁石心肠的夫婿,我不认为她能轻予谅解。自首年事后,她已看淡了一切,假如她对南宫大侠有所不谅,只怕那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南宫逸猛然再抬头,唇边已渗鲜血,木然颤声答话:“不要说了……古兰她何苦,无双她又何必逼我!” 虚幻道姑美目中泪光一涌,险些夺眶,但,她笑了,笑得轻淡平静,还带几分冷意: “南宫大侠,我再解释,无双不是逼你,她是唯恐你一时忍心,铸下千古恨事。南宫大侠奇才第一,该知道,情天难补,恨海难填,兰姑娘她也没有错;要知道,爱不是孽,也不是罪,为什么要让她落个饱恨终生、悲惨下场? 这公平么?无双她不是庸俗脂粉,她愿效娥皇女英,一修三好,南宫大侠更是当世奇才,何竟食古不化,拘于世俗情……“南宫逸默然未语,又垂下头去。 虚幻道姑淡淡一笑道:“这些话,在那夜‘山神庙’前,我都说过了,如今我又说了一遍,这不是恐吓,也不是胁迫,而是我出家人一本慈悲胸怀,再度提醒一二,言尽于此。南宫大侠当代奇才,最后该怎么做,该能明智抉择,如今武林大事当头,儿女私情该暂置于后,恕我不再多说了。” 半晌之后,南宫逸缓缓抬起了头,目中血丝已退,唇边渗血也干,只是脸色还白得怕人。“阁下也该记得我那夜说过一句话,我跟古兰论交,情仅止于兄妹,别的,我无能为力,那非我忍心,实乃情有独属,此生已再无所求。古兰她红粉巾帼。 人间奇女,南宫逸也不能以半心领受全意。“虚幻道姑身形骤起轻颤,美目中突现寒芒,但,刹那间,一切尽敛,变得很平静,平静得出奇。”那是南宫大侠的事,我不敢干预,也不敢相强,出家人本一片慈悲做些该做的事,如今我已尽心尽力,至于日后结局如何,那不关我的事。“ 南宫逸默然不语,半晌他突然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改变了话题,目光凝注,挑眉逼问:“阁下,诚如你所说,那是我的事,日后怎么做,我会做主张,既是日后,现在就不必谈它,现在我又要问了……”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南宫大侠又要向我要尊夫人?” 南宫逸毅然点头,道:“事实如此,我无须否认。” 虚幻道姑略一沉吟,道:“我今天可以给南宫大侠一个跟往日不同的答复,在大事求了、恩怨未消之前,无双她不会出来见任何人。” 南宫大侠道:“阁下不是说,不知道无双下落的么?” 虚幻道姑谈谈笑道:“我不是声明过了么?今夜的答复,跟往日不同。”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这大事、这恩怨,指的是对付宫寒冰与宇文伯空?” 虚幻道姑点了点头,道:“不错。” 南宫逸道:“这两件事迟早总有结果,麻烦的是眼前的古兰,如何开导于她?” 虚幻道姑美目凝注,笑了笑,道:“这,南宫大侠恐怕只有求我了。” 南宫逸煞白的玉面上泛起了一丝红意,没说话。 虚幻道姑突然一叹说道:“好像我这个出家人欠了你们似的,好吧!我略尽绵薄,南宫大侠只管放心把她交给我就是,请便吧!” 她下了逐客令,南宫选只好站起身来,可是,他脚下未动,看神情,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虚幻道姑抬眼凝注,淡然笑道:“有人说:女人心,海底针。 现在看来,女人心之难测,犹不及南宫大侠十一,既然铁石心肠,又何必管她死活…… “南宫逸俊脸为之通红,双眉一挑,方待说话。 虚幻道姑已然飞快说道:“古兰若有三长两短,请唯我是问,这样行了吗?” 南宫选一张脸更红,转身行了出去。 背后,又传来虚幻道姑的轻笑:“南宫逸,猎物与对手,两难应付,南宫大侠奇才盖世、智慧超人,对虚幻前两天所告‘归元真经’上那八字口诀,谅不难领悟。” 南宫逸身形一震,霍然旋身,肃然施礼:“多谢指点,看来,我委实欠阁下良多。” 虚幻道姑笑了笑,道:“我不以为这有什么用。” 南宫选脸又一红,苦笑摇头,连忙快步而去。 虚幻道姑笑了,但当南宫逸背影消失不见之后,她那美目之中,却突然闪漾起两道异采。 这异采,包含得太多,令人难以言喻,无从意会;这两道异采的后面,还隐藏着两道晶莹之物。 在那轻颤的身形静止后,她方始缓缓收回目光,将那收回的目光,投向昏睡榻上的古兰。 古兰,她消瘦、惟怀,那往日的如花娇靥,如今苍白得像张白纸,两排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几颗泪珠儿。 那模样、那神态,望之令人心碎肠断魂销。 一个柔弱的女儿家,心灵与肉体两者,她都承受得太多了,多得连一个须眉男子汉也承受不住。 难道,自古红颜皆薄命?当真是多情空余恨? 爱,不是孽,也不是罪。 虚幻道姑静静地望着古兰,也默默地。 在这一段很长的静默之中,她似乎已经决定了一件大事,那是一种极大的力量,促成她这么做。 突然,她虚空抬掌,柔荑轻轻地拍向古兰。 古兰身形一颤,紧接着两排长长睫毛一阵眨动,那几颗晶莹泪珠,顺着眼角滑过耳边坠落。 墓地里,她要翻身坐起,适时,虚幻道姑闪身上前,柔荑轻探,轻轻地按在了她香肩之上,柔声说道:“妹妹,别动,多躺一会儿,姊姊我在这儿。” 古兰没动,美目呆呆凝注,修地双目一合,泪珠成串而下,娇躯紧接着也骤起颤抖。 这是到了伤心极处的无声哭泣,无声的哭泣最为伤人,也最赚人眼泪。虚幻,她强忍住了,道:“妹妹,这没有什么值得悲痛的,今夜,你不过是比往日多知道了一些,知道了自己的大师兄、未婚夫婿,便是城父杀兄的价人!这,我以为妹妹早有预感,也明白过几分,如是,今夜与往日何异?倘若妹妹认为我的话不对,那么,就请放声尽情地哭,别这样,大仇未报,你身子要紧。” 古兰身形一阵猛颤,但,未几,颤抖静止,泪珠儿也住,长长的两排睫毛一阵毅动,睁开了美目,黯淡、无神,她凄婉地笑了:“姊姊说得对,我心早碎,肠早断,泪早干,已经没什么值得悲痛的了,人也已经麻木了……” 虚幻道姑没说话,只报以同情、怜悯的一瞥。 古兰却视同无睹,笑了笑,道:“姊姊,让我起来坐一会儿,好么?” 虚幻道姑不忍拒绝,事实上,老躺着也不好,于是,收回了按在古兰香肩上的那只柔黄,扶着古兰坐了起来。 坐起来后,古兰第一件事便问:“姊姊,我二师兄他现在……” 这,令得虚幻道姑深为感动,她笑着说道:“妹妹不用担心,商大侠与司徒大侠现正陪着他呢!” 古兰又问:“姊姊,‘接天坪’上那……怎么完的?” 她自然不知道结果如何,虚幻道姑遂把经过情形逐一说了一遍,最后笑道:“妹妹放心,没事儿了。” 古兰沉默了一下,道:“是姊姊把我带回来的?” “不,”虚幻道姑摇头说道:“不是我,是他把妹妹带回来的。” 虚幻道姑没隐瞒,她要看看古兰的反应,同时,她也有意要古兰明白一件事,女儿家该做决定的那件事。 古兰那苍白的娇靥猛然一红,紧接着娇躯起了一阵轻颤,意似不信地颤声说道:“是他,会是他?” 虚幻道姑点头说道:“是他,妹妹,我亲眼看见的。” 古兰神色一黯,幽幽说道:“姊姊该知道,他不会愿意…… 这令我难信。“虚幻道姑截口说道:”那事实上,他把妹妹由‘接天坪’上一直抱到这儿。“ 古兰抬眼凝注虚幻,唇边掠过一丝悲惨的笑意。“这绝不会出自他的自愿,恐怕我要谢谢姊姊呢!” 虚幻道姑身形一震,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古兰凄婉一笑,又造:“不是我不知好歹,其实,姊姊错了,他本已为难,如今不是让他更为难了么?不过……也难说,这是从权,在他来说,也许不会感到什么……” 虚幻道姑突然说道:“至少妹妹该有所决定。” “那没有用,”古兰悲笑说道:“打从当年我看到他那第一眼起,我便有了决定,这决定,至死不变;可是姊姊该知道,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这多年来,我不能使他点个头,再说,我一个女儿家,也只能有这种心意,却不能老缠着他。” 虚幻道姑避而不答,略一沉吟,忽做此问:“妹妹今后做何打算?” 古兰奖了笑,笑得令人难过,道:“我不是说过了么?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我也不忍老缠着他,我准备跟二师兄返回‘古家堡’,要不我就……” 喉中似被什么东西堵住,没说下去,垂下了螓首。 虚幻道姑怜悯地望了她一眼道:“妹妹就知道,他终不会点头?” 古兰抬起了头,缓缓说道:“姊姊,对他,没人了解得比我更清楚,他就是那么一个令人敬佩的专情之人,今生,他不会点头的了。” 虚幻道姑美目中异采一闪,道:“妹妹,难道你一点也不恨他?” 古兰摇头说道:“姊姊,你又错了,这正是他令人敬佩、也令我倾心而不克自拔之处。 打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我心愿难遂,我就知道自己是个作茧春蚕。” 虚幻道姑深为动容,叹道:“妹妹,我为你叫屈。妹妹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并不比无双为差,为什么他始终对妹妹……” 古兰正色截口说道:“姊姊,你又错了,这无关姿色。姊姊这么一说,倒把他说成了好色之徒了。他爱妻情深,那不是因为无双姊姊的姿色,就是无双姊姊是个无盐嫫母,他仍会对她一心始终,这是至情至性的爱……” 虚幻道姑淡淡一笑道:“多谢妹妹教我,其实,妹妹心眼儿也未免太死了点儿,天下武林不乏俊彦之士,妹妹又何必古兰美目猛睁,凝注虚幻道姑,讶然说道:” 姊姊,我不相信这是姊姊该说的话,我也不信姊姊会说这种话,我更不信这是姊姊由衷之言。“虚幻道姑有点羞愧,也有点不安,连忙避开了那双目光。 “妹妹,原谅我,我竟想试妹妹的真心……” 古兰笑了,笑得悲凄。“姊姊,别人不知道我,姊姊难道还不知道,我要嫁我早嫁了,我也不信我嫁不出去,何必候至今日?” 虚幻道姑倏伸柔荑,一把抓上古兰玉手,激动地说:“那么,妹妹,你看我的,我有办法让他点头。” 古兰一愣,道:“妹妹,这……”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妹妹,别问,你只管放心,他一定得点头。” 出乎意料之外地,古兰并没有惊喜之色,反之,她神态很平静,平静得出奇,谈笑不语。 虚幻道姑呆了一呆,道:“怎么,莫非妹妹不信?” 古兰抬头说道:“姊姊,我不敢说不信,只是,姊姊你又何必安慰我?” 虚幻道姑没在意,微笑说道:“妹妹是说我没办法让他点头?” 古兰道:“姊姊,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事实上,这人世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了,就连商大哥、司徒二哥也算上。” 虚幻道姑谈笑道:“妹妹恐怕还不知,我较妹妹有过之而无不及。” 古兰摇头说道:“这个我知道,姊姊是无双姊姊的闺中密友,从无双姊姊那儿,可以听到不少关于他的性情、为人,只是虚幻道姑截口说道:”就算我不如妹妹,我只要有办法让他点头不就行了么?“ 古兰美目忽睁,道:“妹妹,这不是安慰我?” 虚幻道姑这回没有躲避,她毅然点头:“妹妹该相信我,绝不会!” 古兰身形一阵轻颤,道:“姊姊,我想听听姊姊那高明办法。” 虚幻道姑略一犹豫,道:“他若不点头,他这一辈子就别想再见到无双。” 古兰一震,惊声问道:“姊姊这话……莫非无双姊姊……” 虚幻道姑谈笑说道:“我可以告诉妹妹,无双她没死,仍活在世上。” “真的!”古兰身形暴颤,喜极失声,一把反抓住虚幻道姑柔美。 这是真情,丝毫不掺虚假的真情。 按说,如果柳无双已死,她还有点希望,柳无双如果未死,南宫逸更不可能作他想了。 但是,她流露的,只有惊喜,而毫未考虑到自身,这令人起敬,也足见古兰不是俗脂庸粉。 虚幻道姑似乎难掩感动地点了点头。 古兰紧接着又是一句:“姊姊,无双姊姊,她,如今在哪JL?” 虚幻道姑淡淡笑道:“妹妹又何必问那么多,总之,她还活着就是了。” 古兰没再问,突然之间,她神情黯淡了下来,无力地抬头说道:“天可怜他,无双姊姊还在人世,我将来果真还能见她一面,可是,姊姊,那只是你的意思。” 虚幻道姑笑道:“妹妹自许甚高,何看人太低?” 古兰忙抬头说道:“姊姊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无双姊姊她红粉巾帼、人间奇女,可以容我,但这总要她自己表示……” “妹妹,”虚幻道姑截口说道:“无双常对我说起妹妹,她对妹妹倾慕极深,也早有娥皇女英、一修三好的心愿,我是无双闺中密友,我可以代表她说话。” 古兰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默默然没开口。 虚幻道姑望了她一眼,道:“妹妹莫非还不放心?” 古兰那苍白的娇靥上,倏地浮现一片红晕,犹豫再三,方略抬螓首地说道:“姊姊,你别生气,不瞒姊姊说,我只是要当面得到无双姊姊一句话。” 这句话,她费了好大的力气。 虚幻道姑默然不语,半晌,突然一叹说道:“不敢再瞒妹妹,妹妹已经不只当面得到她一句话了。” 古兰一震,猛然抬头,美目圆睁,惊呼说道:“姊姊,你这话,莫非……” 虚幻道姑柔美紧握古兰玉手,道:“妹妹,你还要我怎么说?别人,管闲事会是这么个管法么?” 古兰明白了,明白了!娇躯剧颤,惊喜欲绝,挣脱虚幻道姑双手,粉臂一张,要扑过去…… 但,突然,她以手掩面,垂下螓首。“姊姊,我羞死了!愧死了!” 本来是,一直当人家的面,非嫁人家丈夫不可。 虚幻道姑笑了,柔荑轻轻地抚上香肩。“妹妹,别这么说,这会让我难受;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对姊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知道么?” 古兰没答话,香肩猛地一阵耸动,那颤抖的话声,由指缝中透了出来:“姊姊,我想死了姊姊了,自从当年……姊姊为什么不早说?” 虚幻道姑美目中也现那难禁泪光,笑道:“傻妹妹,我能早说么?便是如今,若非对妹妹,妹妹又逼急了我,我还是不会说的……” 顿了顿,接道:“当年,咱们虽然没见过,可是从他的口中,我已经认识了妹妹,从那时我便倾慕妹妹的人品、才华,一切一切,从那时起,我也暗暗有了决定……” 古兰猛然抬头,娇靥上泪渍模糊。“姊姊,他都说了我什么?” 虚幻道姑一笑打趣道:“他说见了妹妹他就不想离开‘古家堡’了…” 古兰的脸好红,刚目要发娇喷,虚幻道姑已然接道:“妹妹,别急,也别害羞,说真的,妹妹,对妹妹,是我见犹怜,我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肠,我看他不是石头,便是木头,你不知道,妹妹,他真让人生气。” 实际说,那生气,只有一半,另一半,是安慰。 古兰摇头说道:“姊姊,你是知道他的,你不该怪他,咱们女儿家,得夫如此,那是几生修来,一辈子难求……” 虚幻道姑截口笑道:“还好他不是薄情男儿负心汉,不然他当年背着我结交妹妹这么一位可人儿,我当时就饶不了他。” 古兰也笑了,可是随即红着脸垂下滚首。 虚幻道姑道:“妹妹,你现在总可以放心了吧!” 古兰摇了摇头,没说话。 虚幻道姑一愣说道:“怎么,妹妹还不放心?” 古兰抬起了螓首,淡淡摇头,道:“既蒙姊姊垂爱,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姊姊,你知道,这让我既羞且愧的想法,是适才以前的想法。” 虚幻道姑呆了呆,道:“妹妹,这话怎么说?我不懂。” 古兰淡淡说道:“姊姊,他既然还有姊姊,我怎么敢再作此想……” 虚幻道姑急了,忙道:“妹妹,你这是” “妹姊,让我说完。”古兰摇着头,平静地截口说道:“姊姊,请恕我说一句大胆话。 我要有不顾一切的意思,当年我便不会放过他,当时我所以强忍情愫,便是因为有姊姊,要不是后来姊姊……我绝不敢作此想,更不敢对他有任何表露。姊姊,以前的,过去了,如今,我不敢,也不能。” 虚幻道姑为之哭笑不得,抓住古兰玉手的那只柔美,直晃。“妹妹,怎么你也跟他一样让我生气!姊姊我也说句大胆话,事到临头你打了退堂鼓,难道还怕我说你夺我之爱、抢我丈夫?妹妹,我劝你赶快打消这要不得的念头。要知道,爱不是罪,情不是孽,我爱妹妹,敬妹妹,就是因为妹妹这真挚的至情,这敢爱所爱的武林儿女作风,怎么事到临头,妹妹反而畏畏缩缩地学那世俗女儿家!” 古兰娇躯一阵轻颤,她难掩心中的感激,摇了摇头,道:“姊姊,我无意惹你生气,你听我说……” 虚幻道姑突然截口说道:“我不要听你说,我只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古兰那失色香唇倏起一阵抽搐,道:“姊姊,我要去告诉他姊姊在这儿,我永远是你两个的妹妹。” 虚幻道姑猛然点头,道:“那也好,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是誓与妹妹共进退!遭此大变之后,我一切已经看得很淡,要不是为了妹妹,我绝不再跟他见面! 妹妹如果要这么做,那是逼我真的不跟他见面了,只好让他把我当作真的死了。“古兰大急,道:“姊姊你怎好……” 虚幻道姑道:“妹妹都可以这么做,我为什么不可以?” 古兰道:“姊姊,我是我,姊姊是姊姊……” 虚幻道姑道:“你我已成一体、成一人,那没有任何不同。” 古兰还想再说,虚幻道姑已然霍地站起。“妹妹,我再说一句,我誓跟妹妹共进退,他要就要两个,要不然一个也别想要!妹妹你要不点头,我立刻就走,今生今世,再不见你两个。” 古兰可作了难,既惊又急,一把拉住虚幻道姑,道:“妹姊,你这是……” 虚幻道姑淡然摆手,道:“妹妹,你少说一句,只告诉我你点头不点头?” 古兰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突然垂下了悼首,哭了,是失声痛哭,发自心灵深处的痛哭。“姊姊,你待我太好了,可是我怎能……” 虚幻道姑截口说道:“妹妹,我不是待你好,实际上说,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知道,他无后,我不能妹妹要是忍心让他无后,看他两头落空、痛苦一辈子,你就别点头。“ 古兰猛抬螓首,哭得像个泪人儿。 “姊姊,别说这些,姊姊你这恩情,让我如何……” “妹妹,”虚幻道姑不容她说下去,道:“说什么叫恩情?只因为我喜爱妹妹你这个人,我要跟妹妹一辈子不分离;要谈思情,妹妹为他南宫一门继后,解除了我的愧疚,感恩不尽的,该是我跟他。” 古兰犹自迟疑,虚幻道姑倏扬轻喝:“妹妹,你是逼我,点头!” 古兰只得将头倏点了一点,点得极其轻微。 但,这够了,已经很够了! 虚幻道姑展颜为笑,带笑坐下,翻腕反握玉手。“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别哭了,你要再哭,就要把姊姊的心哭碎了,来,让姊姊给你擦擦。” 说着,一手托起了古兰的香腮,举袖轻轻地为她擦去满面泪渍。但,古兰那珠泪反而涌得更急…… 好一会儿,古兰方始渐渐收泪,虚幻道站吁了一口气,笑道:“看来,我不如他,妹妹你如今就偏了心。我要走,你不理,我说让他痛苦一辈子,你就点了头。” 古兰娇靥刷地一红,猛抬螓首,方待不依。 虚幻道姑连忙笑道:“好,好,好!姊姊不说,姊姊不说,行了么……” 古兰,自然没怎么样,虚幻道姑却笑容微敛,又道:“妹妹,记住!你要忍忍,这件事,千万暂时别让人知道,就连商大哥与司徒二哥也不能例外,否则我这法儿就要不灵了。” 古兰本来就百依百顺,何况如今,她刚点了螓首。 蓦地里,娇靥神色一变,说道:“姊姊,我明白了,那‘归元真经’原是姊姊的,当年杀害姊姊的,就是我大师……那‘幽冥教主’宫寒冰。” 虚幻道姑略一犹豫,随即点了点头。“妹妹明白了就好,事情已成过去,宫寒冰已是穷途末路,难逃天理,如今还提他干什么?” 古兰悲声说道:“我怎能不提?姊姊这容貌,就是毁在‘古家堡’人手中。” 虚幻道姑摇头说道:“妹妹,宫寒冰他自始至终都不能算是古家堡‘的人,要是,那妹妹身受者比我惨十倍,又该怎么说?” 提起了父仇,古兰身形一阵剧颤,眉宇陡现懔人杀机,默默不语;好半天,她才趋于平静,抬眼问道:“姊姊,他呢?” 虚幻道姑她存心装糊涂,呆了一呆,道:“妹妹说他?” 古兰可没警觉,脱口又说了一句:“他!” “他?”虚幻道姑讶然说道:“妹妹,他是谁?谁又是他?” 古兰明白了,娇靥一红,挑眉说道:“南宫大侠,我那位姊夫!” “好个姊夫!”虚幻道姑笑道:“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他,妹夫?” 古兰招架不住,娇靥立刻更红,羞是羞,可还带着三分甜、三分喜,那模样儿爱煞人。 虚幻道姑看在眼内,爱在心头,笑道:“妹妹原来问的是他,他刚走。” 古兰娇羞喜喷之态尽扫,忽地皱起眉锋,道:“姊姊,你说他跟宇文伯空相约共同追逐宫寒冰……” 虚幻道姑点了点头,道:“怎么?” 古兰摇头说道:“没什么,我担心……姊姊该知道,宫寒冰已偷习了‘归元真经’上所载武学,三哥他奈何不了他。” 虚幻道姑点头说道:“我知道,妹妹放心,我已经提醒了他,要他由‘归元真经’首页那八字口诀上去领悟了。” 古兰神情稍松,道:“姊姊,那有用么?” 虚幻道姑道:“那八字口诀是整本‘归元真经’的精华所在,我想有用。” 古兰沉吟了一下,道:“姊姊,他能领悟么?” 虚幻道姑笑道:“妹妹敢情是担心担糊徐了,别忘了,他是当今宇内第一奇才,这,对他并不是一件难事。” 古兰道:“可是那宫寒冰毕竟掌握着全本仙元真经‘。” 虚幻道姑笑道:“人的智慧不等,禀赋不等,虽然宫寒冰掌握着全本‘归元真经’,可是他为禀赋所限,只能略窥门径,却难有大成,要不然他早就横扫宇内,‘接天坪’上不会狼狈而逃了。” 古兰放了一半的心,想了想,道:“姊姊,宫寒冰一旦为三哥所擒得,那宇文伯空他会服输么?” 虚幻道站道:“届时当着天下天上武林同道的面,由不得他不服。” 古兰道:“只怕到时候他背后翻脸,对三哥……” 虚幻道姑截口道:“傻妹妹,他既然能制服宫寒冰,还何惧一个宇文伯空?” 古兰娇靥一红,哑然失笑,整个儿地放了心。 “其实……”虚幻道姑又追:“宇文伯空这个人,我知道得很清楚,他虽然狂傲,如今更有点凶残,但他还能分清是非善恶,不失为一个英雄人物。今夜‘接天坪’上,他终竟不跟宫寒冰联手,就是个具体明证。” 古兰点了点头,道:“还是三哥有办法,换了我,我当时就会束手无策。” 虚幻道姑嫣然一笑道:“要不然他怎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奇才呢?” 敢情都自夸了起来。 沉默了一下,古兰突然下了床,道:“姊姊,我想去看看二师兄。” 虚幻道站略一沉吟,点头说道:“也好,我陪妹妹去,可要记住我的话。” 古兰点了点头,笑道:“姊姊放心,我不会让姊姊走掉的。” “还有,”虚幻道姑笑了笑,道:“妹妹,你该挺住点儿,劝劝辛二侠,别到时候忍不住再给他添悲痛,惹他愤怒,他可是个不得了的脾气。” 古兰道:“妹妹也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姊妹两个携手出门而去……—— ------------ 第三十四章 “铁腕墨龙”辛天风的房中,商和、司徒奇与南宫逸都在座;只是,南宫逸三兄弟都默默地坐着,不言不语。 辛天风则是脸色木然,神情呆滞,前后一个更次不到,“铁腕墨龙”他恍若变了一个人。 面上,是一片不带丝毫血色的煞白;一双丹凤目,黯然失神,布满了血丝;一张嘴紧紧地闭着,看上去有点怕人。 前襟之上,湿了一大片,那是泪渍,而且,还带着斑斑的血迹,那是太以悲痛、泪尽血继所致。 往日那叱咤风云、气吞河岳的豪情,已经不复存在;如今使人直觉感受到的,是沮丧,是悲悯。 房中,充塞着一片沉重而悲惨的气氛;这气氛,隐隐地能让人透不过气来,让人窒息。 古兰,到了房门口,有着短暂的片刻犹豫,并旋即她又挑起黛眉,毅然当先跨入房中。 房中的几位,一见古兰与虚幻道姑双双来到,立刻都站了起来;单只辛天风没动,他仍然呆呆地坐着,生似他没看见门外进来两个人,生似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虚幻的前来,在意料中,古兰的同来,却出乎意料之外。尤其,她的平静,更令南宫逸感到诧异。 南宫逸,他向着虚幻道姑没过讶异的一瞥,虚幻道姑却报以既神秘又复带着得意的淡然一笑。 南宫逸皱了眉,不过他没问;他知道,这不是问的时候,而他有九成把握,就是问,也问不出结果来。 古兰向南宫逸三兄弟微微地点了点螓首,然后,目光落向了她二师兄“铁腕墨龙”辛天风。 她心如刀割,无限悲痛,几几乎又忍不住两眶辛酸的泪水;但,毕竟,她还是忍住了。 泪水,是忍住了,可是她没有办法让她的心弦及话声平静,她尽了最大的努力,说出来的话声,仍自带着颤抖:“二师兄,我来了!” 辛天风那魁伟虎躯,突然起了一阵抖颤,紧闭着的嘴,张开了,但张了几张,却没能说出话来。 古兰心中又一阵刺痛,美目中,两眼热泪猛地往外一涌;她连忙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二师兄,我来看你,也来劝你,爹跟四师兄,人死不能复生,我先请二师兄节哀止悲……” 辛天风身形又是一阵颤抖,将口数张,仍未出声。 古兰接着说道:“二师兄,这没有什么可悲痛的;我想开了,宫寒冰,他算不得‘古家堡’的人,更算不得咱们的大师兄。唯一使人恼恨的,是咱们都没看清楚人,除此,咱们没什么值得悲痛的,二师兄如能平静地想想,当知这跟一般的仇怨没什么两样……” 辛天风没有反应,丝毫没有。“二师兄盖世英豪奇男子,也应该知道,悲痛于事无补,反而有害自己。当此之际,咱们应该珍惜有用之身,化悲痛为力量,为天下武林除害,为咱们自己雪报血海深仇,而不应该只顾悲痛,徒令爹与四师兄在天之灵泪眼相望、顿足兴叹。” 辛天风有了反应,但那仍只有身形颤抖与双唇微张,而且,他仍未出声,仍未说话。 古兰紧接着道:“所以,我要请二师兄节哀止悲,化悲痛为力量,跟三师兄与我携手江湖,再建家园,重振‘古家堡’声威,以慰爹及四师兄于天上……” 辛天风风目暴睁,威棱倏现,长眉高高挑起,那神态望之怕人;口一张,似要说话,但忽地他神情一黯,威态又渐渐敛去。 适时,司徒奇陡扬大喝道:“辛老二,你是怎么搞的! 兰姑娘都想得开,看得破,你就想不开,看不破;难不成你一个六尺昂藏须眉大丈夫,犹比不上一个柔弱的女儿家?你往日那豪情何在!别让我们这些大男人羞惭好不?“辛天风身形一阵轻颤,缓缓低下了头。 司徒奇目中异采一闪,连忙向古兰递过一个眼色。 古兰冰雪聪明、玲挑剔透,立即说道:“二师兄,‘古家堡’的人,可别让人小看了。” 辛天风猛然抬头,霍地站起,悲笑说道:“师妹令我差煞愧煞,不必再说了! 二师兄知过就是,从此不提宫寒冰,但知化悲愤为力量,二师兄我只要有三寸气在,誓非手刃此忘思负义、灭绝人性之贼徒不可!“商和大笑说道:“这不就是了么!看来咱们还是比不上人家自己人,同样的话咱们说了千百遍,为之唇破舌焦,却不如兰姑娘说一遍,辛老二,你真是够意思的好朋友。” 辛天风赧然苦笑,道:“商大侠,不管怎么说,我辛天风谢了……” 商和笑道:“没人希罕你一个谢字,只要你别再闷着头一个劲儿地直发愣劝不听,我兄弟就阿弥陀佛了。” 辛天风脸上有了一丝红意,立即转向南宫逸:“老弟,我不多说了,这恩,我会牢记一辈子的。” 南宫逸摇头笑道:“二侠,彼此不外,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多说了。” 辛天风又转向虚幻道姑,搓了搓手,满面歉疚。“仙姑,以前是我辛天风糊涂……” 虚幻道姑不让他说下去,笑道:“便是如今,你二侠也是刚明白过来。” 商和又复呵呵大笑,道:“好话!好话!辛老二,彼此不外,都是逾命的朋友,还谈这些干什么!你也不怕腻人,少婆婆妈妈的啦,大伙儿坐下谈谈吧,再站下去,我这两条老腿……” 突然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直奔屋前。 商和一愣改口,轻喝发问:“是哪位?” 步履声及门而止,只听一个苍劲话声应道:“商大侠,贫道无为。” 商和“哦”了一声,忙道:“真人请进。” 无为真人应声推门而入,未等商和开口,便即稽首说道:“禀诸位,‘古家堡’燕三侠与三小求见。” 几人闻言一震,辛天风神情激动地急急说道:“真人,我三师弟他人在哪儿?” 无为真人忙道:“燕三侠现在‘三清院’外。” 商和一句“快请”尚未出口,辛天风魁伟虎躯一闪,已然抢出门外,飞步而去,其他请人亦未怠慢,急忙相偕跟了出去。 诸人来到“三清院”外,辛天风与燕惕师兄弟两个,早已见了面;只见两位当世英豪互相紧紧把臂,拥为一团,默然流泪,不言不动。 商和摆了摆手,没让几人走过去;三小并肩立于燕惕身后,一见大伯、义父、三叔及古姨,立即闪电般地飞扑了过来,先向商和三兄弟见了礼,然后转向古姨,一起轻轻地叫了一声:“古姨。” 古兰一阵激动,皓腕疾探,两手拉住三个,泪光在美目中闪动,娇靥上,却含着笑,柔声问道:“你三个都好么?” 三小点了点头,诸葛灵代表答了话:“谢谢古姨,小灵儿三个都好。” 古兰笑了笑,又问:“吃住都惯了么?” 三小又点了点头。 古兰道:“古姨好想你三个,你三个想古姨么?” 三小连忙又点头,小虎且愕愕地脱口说道:“怎么不想? 小虎三个早就忍不住找来了。“古兰热泪往外一涌,紧了紧玉手,改了话题:”你三个,都知道了?“ 三小脸色齐变,都挑了眉,诸葛灵道:“古兰您别难过,有小灵儿三个呢。” 赤子心声最为感人,古姨娇躯一颤,带泪强笑:“谢谢你,小灵,还有小黑、小虎,古姨不难过……” 适时,辛天风与燕惕并肩行了过来。燕三爷仍是那袭白衣,可是满身风尘,已憔悴得不成了样儿。 似是多日未曾梳洗,头发蓬乱,虹髯如猬,面顿消瘦,目眶也陷下去了不少。 古兰心中一惨,松开三小,连忙迎了上去,强忍心酸热“泪,轻轻地唤了一声:”三师兄。“ 燕三爷一袭白衣无风自动,深往古兰,哑声说道:“师妹,二师兄都告诉我了,你对,我跟二师兄都糊涂。” 古兰没说话,虽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燕惕又转向南宫逸三兄弟,肃容地说道:“老弟,两位前辈,你们的大思不敢言谢,我也不多说了。” 南宫逸明知他必会有此一说,立即报以苦笑:“不愧是师兄弟,都一样地腻人。” 燕惕还要再说,商和已一把抓上了虎腕。“燕老三,辛老二已经让人难受大半天了,你就少说几句吧。此地不是谈话之所,有什么话里边谈去。” 拉着燕惕便往“三清院”里走,迎面来了“华山”掌教无机真人与各门派的豪雄,双方见过礼,又寒喧了几句,群豪便先后告退而去。大伙儿都明白,这时候该让他们几位谈谈。 回到辛天风的房中,坐定,商和首先发话说道:“燕老三,你怎会突然来的?” 燕惕扬了扬眉,脸上掠过一片悲愤色道:“南宫老弟柬邀三雄的消息,传上了‘古家堡’,我觉得事有可疑,几经考虑之后,便带着小灵三个赶来了……” 辛天风道:“可是,三弟,你来迟了一步。” 燕惕抬头说道:“不算晚,在路上碰见几位同道,我全听说了。” 辛天风突又注目道:“三弟,堡中的事务,你……” 燕惕截口说道:“二师兄放心,我交给了几位堂主。” 商和插口说道:“燕老三,我要直说一句,你不该来。” 燕惕淡淡一笑道:“商大侠是怕堡中无人,有人乘虚而入?” 商和点头说道:“你想到了?” 燕惕扬眉道:“我也说过了,这次离堡,我是几经考虑;我临走的时候留了话,一有惊变,能守则守,不能守就不要了。” 几人心头一震,商和说道:“燕老三,你这是……” 燕惕道:“为天下武林除害,为报师仇弟恨,燕惕不敢后人。” 商和摇头说道:“燕老三,你错了!‘古家堡’天下第一,是你师父花费了多年的心血,经过多年的苦斗,才创下的基业。” 燕惕说得好,也说得感人,道:“商大侠,我没有错,皮若不存,毛将焉附;‘古家堡’创立虽是不易,但到底是武林一脉。公敌不除,武林危厄,‘古家堡’何能独安?再说,师仇弟恨不能报雪,要一座‘古家堡’又有何用?燕惕心意跟家师妹一样,一俟公敌就歼,私仇得报,我师兄妹三人再协力同心,重建家园,复振‘古家堡’声威,那样才能于心无愧。” 几人惊然动容,商和略一沉吟,道:“这么说,你暂时是不想回去的了?” 燕摄毅然点头。“不错,公敌未除,私仇未报之前,我师兄妹绝不返堡。” 辛天风振臂而起,大笑说道:“对!咱师兄妹人当灯发誓,公敌不除,私仇未报之前,绝不生还‘古家堡’。” 英风又现,豪情复起。南宫逸三兄弟暗暗欣慰之余,却皱了眉;三人互相交换过一个眼色之后,商和说道:“辛老二,燕老三既有这种话在前,我兄弟不便再劝他回去。这样吧,我跟我们老二想到‘古家堡’借住一个时期,不知你师兄弟可能俯允?” 辛天风毫不犹豫,立即豪迈感人地挑眉说道:“何谓借住!便是商大侠二位在‘古家堡’住上一辈子,那也算不得什么,我师兄妹更且求之不得,不过……” 商和忙截口道:“我先谢了,既允借住,那就别说那么多了,我跟二弟明儿个一早就走,躲到‘古家堡’享福去。” 只他跟司徒奇两个,没说别人,三小偷眼互看,心中刚乐,却忽听司徒奇说道:“别高兴,还有你三个。” 三小立时泄了气,诸葛灵一急,便要开口相求。 司徒奇双目一瞪,威态慑人,把诸葛灵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句话,又给吓了回去,哭丧着脸,转望南宫逸。 南宫选摇头谈笑,道:“别看我,你大伯、义父既有了话,我爱莫能助。” 诸葛灵犹不甘心,又向着辛天风师兄弟投去求援目光,古兰最为疼爱三小,有心代为求情。 但司徒奇却先发制人,已然抢先说道:“辛老二,这是‘抱噗山庄’的家务事,你几个最好少管。” 古兰冰雪聪明,一听便懂,明虽指二师兄,实际上,是针对的她,这一来,她自然不便再代为求情了。 她深深地看了司徒奇一眼,笑了笑,道:“司徒二哥好厉害。” 司徒奇老脸一红,赧笑未语。 虚幻道姑突然说道:“灵哥儿,你年纪还小,有些事还不太懂,这种私心,人所难免,也没有不自珍羽毛的,你三个不该懊丧。” 司徒奇双眉一挑,目光通视过来道:“仙姑误会了,我只是怕他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处为人招麻烦惹祸,可不是怕他三个吃亏。” 虚幻道姑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司徒奇脸色一变,收回目光,冷哼说道:“小灵,你三个跟在古姨左右,不必走了。” 诸葛灵三小做梦也料不到会有此突变,心中刚自狂喜,虚幻道姑已然谈笑说道:“灵哥儿,该不该谢谢我?” 三小一跃而起,慌忙拜谢。 至此,司徒奇方才恍悟上当,眉锋一皱,苦笑地说道:“仙姑何不直说,为什么绕着圈子激人?” 虚幻道姑道:“司徒大侠一言拒人千里,我怎敢自讨没趣?” 司徒奇摇头苦笑无言,古兰却目射佩服地含笑说道:“姊姊,看来,我该谢谢你,今后也该多学学。” 虚幻道姑一眨美目,道:“不急,妹妹,往后有的是机会。” 古兰娇靥一红,连忙顾望左右。 她这一异状,大伙儿全没留意,就是留了意,只怕也没人会懂。这时,辛天风望了望商和,忽道:“商大侠,好意我明白,不过,在这时候,我不以为商大侠跟司徒二侠该离开南宫老弟身边。” 商和摇头笑道:“辛老二所责甚是,只是你还不了解我家老三的脾气,也没弄清目前事情的真况。你们师兄妹,是为报雪师仇弟恨,师出有名,且正大光明,任何人不能拦阻,任何人也不能非议;至于我跟二弟,便不同了,姑不论我家老三不希望我两个插手帮忙,便是愿意,我两个也不能插手帮忙,约由他订,言明是他跟字文伯空以官寒冰为鹿,角逐那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宝座。宇文伯空是单枪匹马,我家老三又岂能找任何帮手?那样的胜,也岂非胜之不武? 是故我跟二弟在他身边已成了多余,既如此,当然只有到你们那不亚王侯之家的‘古家堡’中享几天清福了,懂么?“ 辛天风明白了,点了点头,闭口不言。 又谈了一会儿,商和与司徒奇、南宫逸三兄弟带着三小,告辞回房去了。他几个一走,虚幻道姑也不便再坐,也起身告辞。 房中,于是就剩了辛天风、燕惕、古兰三师兄妹了,也不知他三个又谈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三个彻夜未寐,一直谈到了东方发白,才见古兰出门离去。 第二天一早,商和与司徒奇在群豪的相送下,双双出了“三清院”,下了“莲花峰”,赶往“古家堡”。 在场一个不少,单单不见了南宫逸踪影,可也怪得很,没人问他哪儿去了,似乎是大伙儿都知道。 一连三天,“三清除”中没见南宫逸那一袭洒脱儒衫。 而,在第四天一早,他却在群豪的相送下,于然一身,飘然下了“莲花峰”,进入了莽莽江湖。 南宫逸是早上走的,晌午过后,辛天风师兄妹、虚幻道姑,还有王小,也联袂一同离开了“华山。” 接着,各门派群豪,也一批接一批地离开了这聚集将近半月之地…… 乍看上去,武林平静似乎已从此无事,其实,一场斗智斗力,更凶险的搏逐,正在“华山”之外,那莽莽的江湖之中展开。 同一天的上午,南宫逸到达“华阴”,但是他在“华阴” 只略一停留,跟几个要饭的化子碰过面后便又走了。 他出的是西门,他刚出门,便被人挡了驾,那是由旁边走来的一个面目阴沉的瘦削老者。 瘦削老者只对南宫逸说了一句:“南宫大侠,请借一步说话!”扭头便走。 南宫逸呆了呆,双目一剔,立刻举步跟了上去。 瘦削老者走出十余丈,在一株大树下停了步,正待转身相向,南宫逸已然谈笑说了话: “宫寒冰他胆大得令人佩服,我还没有找他,他竟已先派人找我了!阁下,你知道,这很不智。” 瘦削老者一惊,退步阴笑道:“南宫大侠目力如神,不愧高明;不过,我不以为这有什么不智,南宫大侠该知道,帝君做事从来经过周密之考虑,他要没有把握,不会派我来。” 南宫逸道:“这把握二字,是暗示你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对么?” 瘦削老者动容笑道:“南宫大侠不愧高明,正是如此,否则,那何异自露行踪?”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即或你知道,便是杀了你,你也不会说,是么?” 瘦削老者哈哈大笑,道:“南宫大侠句句中的,令我五体投地,深深叹服。” 南宫逸笑了笑,道:“宫寒冰他似乎料定了我必先来到‘华阴’。”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宫大侠该知道,帝君智慧高绝,一向料事如神。” 南宫逸笑道:“只怕在‘华山’周围,我到任何地方,都会有人拦路。” 瘦削老者神情一震,干笑道:“无怪帝君一再发誓,必除去南宫大侠而后甘心,如今看来,南宫大侠确是帝君称霸武林的一大阻碍。” 南宫逸道:“这么说,我料中了?” 瘦削老者道:“面对高明,令我无从否认。” 南宫逸扬了扬眉道:“你知道,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有什么事,说吧?” 瘦削老者道:“我遵奉帝君之命,特来向南宫大侠备陈刮害,并有事相商,不知南宫大侠可愿多耽搁片刻?” 南宫逸道:“我比谁都明白,备陈利害不必,有事相商或可听听。”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遵命……为双方都好,帝君有意跟南宫大侠联手。” 南宫逸道:“他恐怕还不知道,我跟宇文伯空已订下逐鹿之约。” “不,”瘦削老者摇头说道:“帝君已经知道了,他认为南宫大侠此举大不智。” 南宫逸淡笑道:“我愿意听听他的说法。” 瘦削老者道:“自当奉陈。南宫大侠知道,宇文伯空或许胜过帝君半筹,但南宫大侠却拿帝君莫可奈何。所以,帝君以为南宫大侠纵要与帝君为敌,也该跟字文伯空联手,而不该一分为二地订什么逐鹿之约,这样实力分散,对南宫大侠实在不利。” 南宫逸笑道:“看来,我倒该谢谢他了,既然如此对我不利,那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么?何必还派人来找我联手呢?”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宫大侠错了,帝君始终未把南宫大侠当作真正敌人… …“ 南宫逸谈谈笑道:“他是觉得我不能对他构成威胁?” “不。”瘦削老者摇头说道:“南宫大侠该是帝君当世唯一威胁;不过,怎么说南宫大侠跟帝君过去曾有过那么一段不平常的交情。” 南宫逸道:“这么说,他是看在故交的份上?” 瘦削老者道:“事实如此,南宫大侠也不能否认。” 南宫逸笑了笑,道:“谢了,说下去。” 瘦削老者道:“遵命。帝君只把字文伯空当作了真正对手,他认为宇文伯空是他与南宫大侠的共同敌人,所以他想跟南宫大侠联手,除此共同敌人。” 南宫逸笑了笑,道:“是么?” 瘦削老者道:“南宫大侠明鉴,帝君是一片至诚。” 南宫逸道:“我知道这是他打的好算盘,先跟我联手,对付了宇文伯空这一大强敌之后,再扶‘归元’武学对付我。” 瘦削老者脸色一变,嘿嘿笑道:“纵或如此,我以为那也不失光明磊落。” 南宫逸谈笑道:“可惜我不愿跟任何人联手,我要凭自己的力量来卫道除魔。 正邪自古同冰炭,水火由来不相容,我要跟字文伯空联手,对付他官寒冰,那只消一句话;但是,像宁文伯空那种不失为英雄人物的人,我都不愿跟他联手,你想我会跟他宫寒冰联手么?“ 瘦削老者干笑说道:“南宫大侠,帝君可是出于好意。” “好意心领。”南宫逸道:“你替我带句话给他,叫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少打如意算盘,我南宫逸就是败给字文伯空,也不会跟他联手。他要是怕就躲,不愿意躲,就放手施为好了。”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宫大侠择善固执,守正不阿,倔强得令人佩服!不过,事关南宫大侠自身利害,我仍请南宫大侠三思。” 南宫逸道:“我做事不止三思,我要跟他联手,早在数目前我便跟他联手了,绝不会等到今天,懂么?” 瘦削老者道:“我懂,不过,我以为,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总该为自己……” 南宫逸截口说道:“阁下最好就此打住,南宫逸从来没为自己打算的念头。” 瘦削老者默然不语,半晌,又摇头一叹道:“帝君这番好意白费了,那么我深为南宫大侠担心。” 南宫逸谈笑道:“我自己都不担心,阁下又担心什么?” 瘦削老者望了南宫遗一眼,目光带着威胁地说道:“南宫大侠应该知道,不是朋友,便是敌人。” 南宫逸点头笑道:“我适才说过,他尽可放手施为,不必虚情假意。”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宫大侠知道,帝君不是不能,实乃顾念交情不为耳,帝君倘若把南宫大侠视为敌人,自南宫大侠进入‘古家堡’至今,帝君有多少机会可以下手,以帝君无匹的功力,南宫大侠该承认,那并非难事。” 南宫逸笑道:“这么说来,我倒要感谢他了。” 瘦削老者笑道:“那倒不必,只要南宫大侠明白帝君之心就好了。” 南宫逸道:“我明白,那是他当时‘归元武学’尚未有所成之故,不然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我的机会。宫寒冰他弑师杀弟,罔顾人伦,灭绝人性,忘恩负义,岂独对我容情?告诉他,不但是我,便是武林中任何一位侠义之人,也绝不会放过他……” 瘦削老者截口道:“帝君没让任何人放过他,他很愿意在除去宇文伯空之后,公公平平地,当着天下武林面前与南宫大侠放手一搏。” 南宫逸挑眉说道:“放手一搏,不必在除去宇文伯空之后;如今我行道江湖,随时恭候,至于联手,我奉劝你少说一句。” 瘦削老者诡异目光一闪,尽射狠毒,嘿嘿笑道:“这么说来,南宫大侠当真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南宫逸淡淡说道:“你阁下这一问,似乎问得太以多余。” 瘦削老者阴阴说道:“南宫大侠又怎忍心让我难以复命?” 南宫逸道:“你本不该来,也早该知道这是枉费唇舌的事;宫寒冰倘若因此杀了你,那是他早有杀你之心。所谓未达成使命,不过是个藉口,因为他明知道我不会答应。” 瘦削老者说道:“南宫大侠错了,帝君大度有容人之量,他在令谕中指示,倘若南宫大侠当时不答应,再给南宫大侠几天工夫,以便南宫大侠多做考虑。” 南宫逸微挑眉梢,道:“倘若几天之后,我仍不算应呢?” 瘦削老者干笑说道:“那我就要为南宫大侠担心了。” 南宫逸淡笑道:“半年以来,他何曾有一时一刻,打消过杀我之心?” 瘦削老者道:“我说帝君存有顾念故交之情,南宫大侠不信,‘接天评’上南宫大侠那样对付他,他对南宫大侠犹迟疑不肯下手,由此南宫大侠该相信帝君是… …“ 南宫逸笑道:“我知道这是一着缓兵之计,至于‘接天坪’事后,他之所以仍未下手,那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因为他身受佛、道两家绝学之伤,尚未痊愈,不然他早下手了。” 瘦削老者神情一震,脸色微变,嘿嘿地笑道:“倘若南宫大侠硬是不肯相信,那就没有办法了……” 南宫逸摆手道:“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也没有太久的耐性;我老实告诉你,兵不厌诈,照逐鹿之约,为天下武林与我自己,我可以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假意答允与他联手,届时再动手擒人,这样,并不算自己丢人。可是我要胜得光明磊落,让他口服心服,我仍不屑这么做,所以,我认为他已经该知足了,而你,我让你怎么来怎么去,对‘幽冥教’人,这是我破例,你也该知足了……”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前者我不敢置评,也不好说什么,至于后者,我很放心,我有把握南宫大侠不会难为我。”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是么?” 瘦削老者道:“一点不错,帝君在令谕中说,彼此虽属敌对,但南宫大侠英雄盖世、奇才第一,断不会为难我这个使者。” 南宫逸笑道:“宫寒冰这一点算是料对了,他生平唯一劲敌……” 瘦削老者嘿嘿一笑,方待接话。 南宫逸已然脸色一沉,挑眉道:“不过,一个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你最好不要惹烦了我,若惹烦了我,情形便有所不同!这一点,不知宫寒冰有没有告诉你?” 瘦削老者一惊,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忙道:“南宫大侠既如是说,我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这就告辞,临行之前,敢冒死再请南宫大侠三思。” 南宫逸双眉陡挑,恢又故态谈笑道:“我会的,多谢提醒,阁下情吧。” 瘦削老者躬了躬身道:“我告辞,事关重大,南宫大侠不可不为天下武林、南宫大侠自身,以及几位关系亲密的人想想。” 说罢转身要走,南宫逸却突扬轻喝:“跟我关系亲密之人,你指的是哪几个?” 瘦削老者干笑说道:“这南宫大侠还用问么?” 南宫逸道:“你最好说清楚。” 瘦削老者不敢不说,略一迟疑,随即说道:“像商大侠、司徒二侠、三小、‘古家堡’的几个……” 南宫选目中威棱怒闪,冷哼一声,截口说道:“别以此威胁我,倘若他敢动他们几个毫发,他官寒冰纵使能为通天,我也誓必要他以十倍偿还,言尽于此,滚!” 瘦削老者入目威态,机伶寒颤,刚欲拔腿,突觉一股无形劲气飞涌上身,闷哼一声,连滚带翻地腾起半空,心胆俱裂,魂飞魄散,半空中扭腰踢腿,狼狈遁去。 望着瘦削老者逃奔背影,南宫逸淡淡而笑,儒衫轻摇,步履迈动,飘逸洒脱地往西行去。 长安,北临渭水,南临秦岭,带山顶河,形势险固。自周秦以至隋唐,皆建都于此。 这一天,晌午,从“长乐门”外,随着来往的客商,走进一个身材瘦削、面目阴沉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一进“长乐门”,便折向了南,适时,城门口那街道屋檐下,站起一个中年要饭化子,化子睁着促松睡眼,望了那黑衣老者背影一眼,低着头跟了下去。 长安城的街道,诚如白居易诗云:“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华畦”,并字道是条条笔直。 所以,那中年要饭化子远远地跟着,只要不被前行黑衣老者走出了视线,不愁会跟丢了。 黑衣老者走了一会儿,突然转个身进入了一家客栈;后面,那中年要饭化子也同时加紧了脚步。 但,他却走向了对街,沿着对街屋檐下往前走。 到了适当处,他不经意地抬眼向对面望了望,那是家名唤“聚福”的客栈。够了,于是他一转身,隐入了身右一条胡同。 中年要饭化子刚隐人胡同不见,“聚福客栈”门内,却走出了带着满睑得意阴笑的那个黑衣老者,他步履飞快地往来路行了回去,他自以为高明,可惜…… 可惜他没看见那条胡同口,又露出了中年要饭化子那带着冷笑的一张脸;他猾,化子比他更猾。 片刻之后,中年要饭化子出现在城西北;城西北,是汉“未央宫”、“建章宫” 的建筑所在地。 当年壮丽宏伟的两座巍峨宫殿,如今已成了一片残破的废墟;虽说废墟,但隐约的仍可看出那当年形象。 中年要饭化子,他就一直地走进了那堆废墟,那堆废墟中,尚有几间断壁危垣的“宫殿”。 中年要饭化子走到了其中一间的门前,突然停步躬身:“禀舵主,弟子吴汉回报。” “进来!”门内,有人喝了一声。 中年要饭化子应了一声,低着头走了进去。 这间屋中空洞广大,四壁萧条;屋右,摆着一张大桌。 其他别无长物。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名身材高大的中年化子,一个赫然竟是那南宫逸。 身材高大的中年化子一见这名唤吴汉的中年化子进门,立即站了起来,适时吴汉近前曲下一膝:“禀三长老,弟子特来复命。” 那身材高大的中年化子一摆手,道:“说。” 南宫逸却含笑紧跟着一句:“站起来说话。” “谢三长老恩典!”吴汉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却仍哈着腰,躬着身,恭谨说道:“票三长老,人已到了。” 南宫逸道:“如今人在哪儿?” 吴汉道:“禀三长老,那人落脚在城西‘迎宾官栈’。” 南宫逸道:“他一进‘长安城’便直奔‘迎宾客栈’么?” 吴汉忙道:“不,此人狡猾,他先到城南”聚福客栈‘转了一下。然后才又折往城西投住’迎宾客栈‘。“南宫逸笑了笑道:”那就不会错了,那边有安置的人么?“吴汉点点头,南宫逸摆手笑道:“辛苦了,没事儿了,你去吧。” 吴汉应声告退出门而去,南宫逸也随即站了起来,目注那身材高大的中年要饭化子,笑了笑说道:“秦舵主,从即刻起,‘长安分舵’只须把那人行踪随时报我,别的事一概不必管,知道么?” 那高大中年化子连忙躬身应声:“三长老只管放心,秦易遵命就是。” 南宫逸点头说道:“那就好,我出去走走,随时派人跟我联络!”话落,飘然出门而去,背后,秦易躬身恭谨相送。 南宫逸信步闲荡,片刻之后,他到了“长安”城西。 “长安”西郊有各朝故宫遗迹,想必,他是要去看看。 但是,天下有很多事难从人愿,他刚刚到城西,便见迎面走来了一名要饭化子,化于向他伸出了那只脏手,同时低低说了几句,然后擦过他身边走了。 不知道化子对他说了些什么,只见他脸色一变,抬眼向前方望去;这一眼,看得他挑了眉。 前面,远远地,走来个头戴宽沿大帽的黑衣汉子,由于帽沿拉得很低,遮住了黑衣汉子的大半张股,所以一眼看上去,很难看清他的面貌。 不过,由他那壮健身形及稳健步履着,此人长相必极英武,而且一身功力也不弱。 南宫逸看了他一眼之后,立即转向一旁。转眼间,黑衣汉子已至近前,他不经意地看了南宫逸背影一眼,继续前行;南宫逸突然一笑转身,开了口:“阁下行色匆匆,见了故人也不打个招呼?” 黑衣汉子一愣住步,由那帽沿阴影后,射出两道寒芒闪烁的讶异目光,惑然说道:“恕我眼拙,阁下是……” 南宫逸笑道:“哪里是眼拙,分明是健忘,我,‘高升客栈’前算卦人。” 黑衣汉子一震,连忙躬下了身:“原来是南宫大侠,皇甫少青有眼无珠,还请谅者。” 南宫逸伸双手相扶,笑道:“好说,想必令师都告诉你了?” 黑衣汉子原来竟是“小孟尝”皇甫少青,他点了点头,道:“对南宫大侠一生行谊,家师言之颇详。” 南官逸笑道:“令师没骂我?” 皇甫少青道:“南宫大侠说笑了,那怎么会。” 南宫逸道:“令师当也告诉了你,他当年跟我有些嫌怨。” 皇甫少青点头说道:“不敢欺瞒南宫大使,家师都已经告诉了晚辈;不过,家师说,那是他跟南宫大侠之间的事,不许晚辈插手过问,并嘱晚辈要伺机答报南宫大侠千里奔波,远上洞庭,相告家父下落之恩。” 皇甫少青不会骗他,有此一说,那便是真。 宇文伯空毕竟不失为英雄人物,称得上恩怨分明的大丈夫。 南宫逸悚然动容,由衷地说道:“家师他令我敬佩。所谓报恩二字,只有使我深感惭愧、你知道,我来到‘洞庭’之前,犹不敢断言令尊下落,及至到达‘洞庭’之后,虽由二鬼劫持你的动机上,测知令尊下落八分,但我并未能亲口告诉你,故真正对你有恩的是令师而不是我。” 皇甫少青也自动容,道:“看来,南宫大侠也令家师敬佩,不管怎么说,南宫大侠当日慨允施援,期至又远上‘洞庭’找寻晚辈,晚辈认为这是恩。” 显然,宇文伯空对人是一回事,教徒弟又是一回事。 南宫逸暗暗点头,口中却谈笑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认为受之有愧,许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承南宫大使垂询,晚辈尚称如意。” 南宫逸笑道:“好说,你既然在此现身,令师想必也到了‘长安’?” 皇甫少青有点迟疑,但旋即说道:“不敢欺瞒南宫大侠,家师确已到了‘长安’。” 南宫逸道:“令师想必也告诉了你,我跟他订了逐鹿之约。” 皇甫少青点头说道:“南宫大侠会斗三雄之日,晚辈也在‘接天坪’上。” 南宫逸笑了笑,道:“那么,麻烦奉知令师一声,宫寒冰可能就在‘长安’附近。” 皇甫少青大为动容,连忙躬身,道:“多谢南宫大侠,对南宫大侠磊落侠风、超人胸襟,晚辈是敬佩无似,不敢欺瞒南宫大侠,家师便是为此来到‘长安’。”。 南宫逸心中一震,笑道:“看来令师的消息比我还灵通。” 皇甫少青道:“南宫大侠原谅,事关家师胜败,晚辈不能多说,说穿了,也恐惹南宫大侠见笑。”敢情,他也是“公”私分明。 南宫逸点点头,笑道:“我也不敢让人叛师,‘九阴’武学学得如何了?‘皇甫少青赧然笑道:”多谢南宫大侠谅解不罪,再谢南宫大侠关注,说来晚辈汗颜得很,愧对家师,晚辈鲁钝笨拙,至今犹未能窥及门径。“南宫逸笑说道:”彼此不外,何用谦虚?你眉宇间绿光隐现,虽不敢断言大成,至少已有小成,而凭此小成,已足可脐身一流高手之列了。“ 皇甫少青赧然说道:“那是南宫大侠夸奖,在南宫大侠眼中,只怕不值一笑。” 南宫逸大笑说道:“那你是损我,你该知道,我不是令师‘九阴’武学之敌。” 皇甫少青欲言又止,低下头。 南宫逸笑了笑,改口说道:“你如今要往哪儿去?” 皇甫少青道:“晚辈随便走走,顺便买些应用之物。” 南宫逸摆手笑道:“那么你请吧,临别相求一事,并请转奉令师,嗣后凡遇丐帮弟子,请看我薄面,莫予为难。” 皇甫少青忙道:“这个南宫大快放心,晚辈自当遵命,实际说起来,丐帮也对晚辈有思,晚辈告辞了!”一躬身,转身而去。 望着那渐远的健壮背影,南宫逸将头连点,脸上,浮现出一片欣慰笑意,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皇甫相有子若此,也该满足了……” 转过了身,目注十余丈外一座树林,淡淡说道:“他走远了,你可以出来了。” 树林内,一人应声而出,是适才那名中年要饭化子。他急步趋前,恭谨躬下身形:“三长老吩咐。” 南宫逸道:“他们那几位何时进的城?” 中年要饭化于道:“禀三长老,就是适才。” 南宫选沉吟说道:“这倒是巧得很,可知他们落脚何处?” 中年要饭化干道:“禀三长老,在城北‘长安客栈’。” 南宫选又沉吟了一下,摆手说道:“你去吧,记住,‘长安客栈’一有惊兆,立刻报我。” 中年要饭化子应了一声,转身飞步而去。 中年要饭化子走后,南宫逸也走了,不过,他没再往前面走,转回身,又折向了来路…… 夜,三更。 今夜,有月,但是一弯下弦钩月,清冷的银辉,显得很暗淡;好在碧空中没有片云,否则大地上便更昏暗了。 “长安城”中,万家灯火已炼,只剩下明灭闪烁的数点。 万头攒动、热闹的时候也早已过去;如今,只是条条街道寂静空荡、一片凄清。 除了偶尔的几声小贩叫卖,远近的几声犬吠外,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再听不到什么了。 矗立在西大街的鼓楼上,灯火彻夜不灭;那是四只瓜型巨灯,两只挂在那顶层朝南“文武圣地”的匾额上;两只挂在那朝北的“声闻于天”匾额上,照耀得鼓楼四周一片光亮。 蓦地里,一条瘦小黑影划破夜空的寂静,落在那高高的鼓楼顶层西面,一闪没人楼内不见。 这条瘦小黑影好精灵,他不落南,不落北,单挑那背着灯光而益显黑暗的西面落脚。 鼓楼内,一个木架,木架上放着一只巨大皮鼓,看起来,只要一敲,那委实能声闻于天。 巨鼓之旁,此时仁立着一个高大人影。瘦小人影一进鼓楼,立即向他躬下身,恭恭敬敬地发了话:“禀判公,属下复命。” 高大人影“嗯”了一声,冷然摆手,道:“说。” 瘦小黑影又一躬身,道:“是!禀判公,他固执得很……” 两道骇人冷电问自高大人影目眶,他沉声说道:“怎么,他没答应?” 瘦小黑影机价一颤,忙应了一声:“是!” 高大人影冷哼说道:“好个硬骨的穷酸,一俟帝君复出,立即下手。” 瘦小黑影忙又应了一声“是”,道:“禀判公,他已经知道帝君伤势……” 高大人影冷冷截口说道:“那没有关系,帝君料事如神,就知道瞒不了他。” 瘦小黑影连声唯唯,未敢多说一句。 高大人影冷冷又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瘦小黑影躬着身,哈着腰,又低低地禀说了一阵。 静听之下,高大人影双目之中等芒连闪;瘦小黑影话落,高大人影立即一声冷哼,道: “好狂妄的匹夫,他是找死!如此看来,是越发地不能够多容他,我今夜就请示帝君,请帝君早颁令谕……” 冷峻地望了瘦小黑影一眼,接问:“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瘦小黑影入目那凶狠怕人态,正自心惊胆颤,闻言忙道:“禀判公,属下是晌午进的城。” 高大人影道:“住在哪儿?” 瘦小黑影道:“禀判公,属下现住城西‘迎宾客栈’。” 高大人影目中突射寒芒,道:“没有被人跟踪么?” 瘦小黑影机伶一颤,忙道:“不敢欺瞒判公,属下进入‘长乐门’时,曾被丐帮弟子跟踪,但被属下很轻易地摆脱了。” 高大人影冷然说道:“怎么见得摆脱了他?” 瘦小黑影道:“属下佯装投住‘聚福客栈’,俟那名丐帮弟子认明‘聚福客栈’离去后,属下很快又转往了‘迎宾客栈’。” 高大人影冷冷一笑,道:“以你在教中的办事能力,该能摆脱一个丐帮弟子,要不然的话,你今后也不堪大用了。” 瘦小黑影魂飞魄散,连忙躬下了身:“那非属下之能,是托帝君与判公洪福,属下令生今世追随帝君与判公,虽脑浆涂地在所不辞,也清帝君与判公提携。” 高大人影诡笑摆手说道:“帝君由来待人宽厚,只要赤诚效忠,任何人都会蒙帝君恩典,没事了,你去吧,客栈中等着,明日内不见指示,径自往预定地会合。” 瘦小黑影如逢大赦,应了一声,方待转身。 “慢着!”高大人影突然轻喝说道:“给你一天工夫,并非要你死等,倘有丝毫惊兆,立刻动身,不得有片刻延误,万一走不脱时,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瘦小黑影身形一抖,忙道:“属下省得,自当一死效忠。” 高大人影笑了,笑得怕人,摆手说道:“好,走吧。” 瘦小黑影又一躬身,转身惊出鼓楼。 适时,在鼓楼左近,相隔约有十余文的两处暗隅中,隐有一白一黑两条人影,白影在西,黑影在东。 瘦小黑影掠出鼓楼后,身腾半空,向西方夜空飞射而去,这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并未阻截,静伏不动,任他离去。 未见,那高大人影继瘦小黑影之后也掠出鼓楼,只在鼓楼顶上微一沾足,便立即破空而逝。 适时,隐于东边的黑影一晃不见;而,隐于西边的那条白色人影,却仍自静伏未动。 不,他动了,那是在西边黑影不见之后。但他不是追向那高大人影逝去方向,而是如一道长虹般射入了鼓楼。 白影一过鼓楼,便立身在巨鼓之旁,抬眼上望,突然轻笑发话:“阁下,好高明的计策,虽瞒过了他,可未能瞒过我。” 白影目光上望处,是一层天花板,他话声未落,便只听天花板上猛然一阵震动,随听有人说道:“我以为是敝属去而复返,正要出声发问,却不料是你,看来真正高明的是你,你比他强得多了。” 白影笑道:“岂敢,那是你夸奖,阁下,一别多日,你都是躲在这儿么?” 顶上那人道:“你该知道,那自然不是。这几天之中,我换了好几个地方。” 白影道:“都是哪些地方,可以说说么?” 顶上那人道:“你以为我会说么?” 白影笑道:“别后不过数日,阁下何竟变得如此胆怯? 过去的事了,说说何妨?“ 顶上那人道:“别让人笑我胆怯,听着,‘华阴’、‘咸阳’、”骊山‘、’灞桥‘、’大雁塔‘、’小雁塔‘、’卧龙寺‘、’寒窑‘,此地。“顶上人一口气说出了这多个地方,只听得白影暗暗皱眉;顶上人话落,白影立即笑道:”’咸阳‘古都,’骊山‘有阿房宫、秦王墓,西通’关陇‘,东接’崤函‘,汉高祖灭胡亥后回军坝上,汉元帝送昭君’东门之饯‘,折柳话别,’灞桥‘名桥,也是个好去处、’大小雁塔‘、’卧龙寺‘,亦皆名胜古刹,阁下为何也在’寒窑‘停身?十八年古井无波,为从来烈妇贞媛,别开生面,千余载寒窗向日,看此处曲江流水,想见冰心。阁下莫非要学学那王宝测一位十八年? “ 他语带讽笑,顶上人却无动于衷地冷冷说道:“对付你这种人,多换几个地方总是好的。” 白影笑道:“可是换来换去,仍被我找到此处。” 顶上人冷冷说道:“找到此处如何?” 白影道:“阁下何多此一问?你该知道。” 顶上人道:“我知道那形同枉费,等于没找到。” 白影道:“你那么有自信么?” 顶上人冷冷回了一句:“你那么有把握么?” 白影笑道:“你该知道,没把握我就不来这鼓楼了。” 顶上人冷笑说道:“正巧我也很有自信。” 白影笑道:“那好,你我都试试看吧。” 顶上人道:“那是免不了的,在你我未试之前,我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白影道:“我不急于一时,你尽管说。” 顶上人道:“我那师妹……” 白影截口说道:“慢点,你该换换称呼。” 顶上人一笑说道:“说得是,我叫习惯了,一时难于改口;是古兰,你我开诚布公,掏心恳谈,对她,你打算怎么办?” 白影冷冷说道:“你还关心她么?” “自然!”顶上人道:“别人不知,你该知道,我由来最关心她,不管我对别人如何,我对她可是一片真心。” 白影冷笑说道:“那倒是很难得。” 顶上人话声变得有点黯然,道:“我知道你不信,也难取信于任何人,便是古兰也一样;不过,那没关系,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其实,我又何必求别人相信!也不必介意别人怎么想。” 白影填:“你明白这道理就好了。人生在世本如此,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不少介意世情之毁誉褒贬。” 顶上人话声忽又转冷漠:“这些不谈了,谈了徒乱人意,你答我问话。” 白影毫不犹豫,道:“那是我跟她的事,你无权过问。” 顶上人道:“我知道无权过问,可是你非说不可。” 白影冷笑说道:“假如我不想说呢?” 顶上人沉默了一下,道:“那我就认为你无意于她,我绝不放弃。” 白影“哼”地一声笑道:“你不放弃又如何?” 顶上人答得斩钉截铁:“我要她。” 白影笑道:“我觉得你有点近乎痴人说梦,这不是你要她的问题。” “我知道。”顶上人道:“这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让她乖乖嫁给我。” 白影目中冷电暴闪,道:“宫寒冰,你若敢再以卑鄙手段对古兰,他回你……” 顶上宫寒冰嘿嘿笑道:“南宫逸,你既不要她,难道也不许别人要她?” 白影,南宫逸道:“除了你,换个任何人,我竭力促成。” 宫寒冰笑道:“你既无意于她,又何必过分劳神、管那么多?告诉你也无妨,我不必使用手段,我有办法让她出请自愿。” 南宫逸冷笑说道:“我仍觉得你这是痴人说梦。” 宫寒冰笑道:“就算痴人说梦吧,你既不要她,何妨拭目以待?” 南宫逸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这就是你要说的几句话?” 宫寒冰道:“这只是我最关心的一部分。” 南宫逸道:“那么,说你那其他部分。” “怎么?”宫寒冰嘿嘿笑道:“是不耐烦了?还是伤心了?” 南宫逸道:“那你管不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仍是那句话,她嫁任何人我竭力促成,唯独你,我但有三寸气在,你休想!” 宫寒冰突然一叹,说道:“妾情如水,郎心似铁,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南宫逸,你骂我心肠狠,如今看来,你才是天下第一等狠心肠之人。我也要说一句,只怕你阻拦不了她。” 南宫逸目中冷电再闪,倏又敛去,平静地道:“你我都试试看,你我都拭目以待。” 宫寒冰笑道:“好吧,等吧,南宫逸,这件事搁过一边,你我联手对付字文伯空之事,可要我亲口再说一遍?” 南宫逸淡淡说道:“谁说也没有用,如今更不必了。” 宫寒冰笑道:“你要弄清楚,这是我给你机会……” 宫寒冰截口说道:“都一样,我不要你的机会,你也别想我会给你机会。” 宫寒冰笑道:“看来我要绝望了。我有心念故交,伸援手,奈何你太固执,拒人千里,南宫逸,如今更不必谈了! 这句话我懂,可是我要告诉你,你没有一分希望。“南宫逸淡淡一笑道:”说过的话,我不愿再说,你说完了么?“ 宫寒冰不理他,道:“我也提醒你,你奈何不了我。” 南宫逸道:“那是往日,如今你内伤未愈,应该有点不同。” 宫寒冰笑道:“你错了,负伤之虎,比一般虎难斗。” 南宫逸道:“那是虎,也要看什么伤。” 宫寒冰默然了,他是人而不是虎,他所负的伤也并非皮肉之伤,那是不能妄动真气的内伤。他沉默半晌始道:“南宫逸,你我都是英雄,也都以盖世奇豪、天下第一人自居,那么,对一个负伤而无抵抗力之人,虽手到擒来,那光彩么?纵胜,能言武么?” 南宫选略一迟疑,立即挑眉。“宫寒冰,在我面前,别弄心智,那没有用。对别人,任何别人,我会等他伤好了再公平一搏;唯独对你,我没有那么多顾虑,为宇内苍生,为天下武林,除掉你,那刻不容缓,也慈悲不得,大度不得,更不能逞什么英雄。” 宫寒冰冷笑道:“看来,我是智穷了。不过,南宫逸,你我交谈这么久,凭你的功力,你听出我像个负伤之人么?” 不像,他说话中气充沛,真气十足,的确不像。 南宫逸身形一震,旋又平静地说道:“我听得出,丝毫不像,无如,我认定你在佛、道两家绝学之下,尤其那苦和尚‘一指禅’下,你绝难幸免。” 宫寒冰笑道:“难道他那‘一指禅’中者无救,我这伤势就永远好不了么?” 南宫选谈笑说道:“苦和尚‘一指禅’威力虽无伦,但并不歹毒霸道,中者有救,伤也好得了,只是你的伤势还没有好。” 宫寒冰道:“何以见得?” 南宫逸道:“简单得很,你的伤势如果已经痊愈,你就不会有意拖延时间跟我交谈这么久,也不会使出援兵之计说什么要跟我联手了。” 一语道破隐处,宫寒冰顿又默然,良久始听他强笑道:“毕竟高明的是你;可是,南宫逸,你恐怕还不知道,在这片刻交谈的工夫中,我已强提真力,在鼓顶楼上挖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洞口了。” 南宫逸笑道:“强提真力,那对你的伤势,没有好处。” 宫寒冰笑道:“那总比落在你手里要好得多。” 南宫逸笑道:“说得是,洞既挖成,你该走了。” 宫寒冰道:“怎么,你不信?” 南宫逸道:“我不相信自己是聋子。” 宫寒冰笑道:“要是这个洞,是早就挖好了,以防不测的呢?” 南宫逐道:“那你就跑吧。” 宫寒冰道:“宫寒冰遵命!”随即,天花板上起了悉悉嗦嗦之声及叽叽异响。 南宫选淡淡笑道:“宫寒冰,我劝你少费心机,以眼下的情势,我可以用‘震天神掌’对付你,但是我不愿轻毁古物、惊世骇俗……” 突闻宫寒冰一声得意诡笑,人已不在原处,而到了鼓顶楼上,而且这声诡笑竟似传自夜空。 南宫逸身形猛震,闪电掠出鼓楼,直上夜空,扫目一看,一条颀长身影,飞射西南,正是宫寒冰的背影。 是宫寒冰没错,可是那身法已不如往日快速。 南宫逸又惊又怒,冷叱一声,衫袖双挥,人似怒龙飞卷,如走马行空,尽展身法,急追他而去。 宫寒冰向西南夜空飞遁,在南宫逸腾身追出的同时,他却忽地身形一顿,急坠而下,投入黯黑街道之中。 他不愧狡猾,情知自己带着内伤,绝难跟南宫逸那冠绝字内的“天龙身法”相较,而且空中视界辽阔,无以隐身,是故坠身下地,投入了街道。 这一着的确令人扎手,街道中胡同繁多,到处是民家,倘若被他躲入民家,那委实难找。 只可惜他身负内伤极重,这一妄动真力,伤势更形加剧,不但身法越来越慢,便是步履也有点踉跄不稳了。 再看南宫逸,是越追越近,转眼便逼近他身后十丈以内,“震天神掌”蓄劲待发,左掌一指也微微抬起。 它寒冰在街道上右弯左拐,南宫逸衔尾紧追不舍,又一转眼,南宫逸已追到了他身后五丈不免。 南宫逸侠风磊落,虽至此犹不愿暗地里伤人,陡扬声喝道:“宫寒冰,留心背后,我要发掌了!” 话声方落,左掌刚扬,宫寒冰倏然住足,霍地转过身形,同时飞快靠向身旁一家民宅围墙。 这可大出南宫选意料之外,他沉腕收掌,也硬生生地煞住身形,住身在两丈以外。 宫寒冰仍是黑衣蒙面,此刻虽然不言不动,但那双目光,如难以掩饰地流露出心中的惊骇与恐惧。 南宫选冷冷一笑,扬眉说道:“宫寒冰,你还有何话可说,何处可遁严宫寒冰目光紧紧逼视南宫逸,只不开口。 南宫逸不再多说,冷然一笑,抬起了右掌。 宫寒冰身形一颤,突然开了口…… 只听那黑衣蒙面的宫寒冰道:“南宫逸,你白追了一阵,你追错了人。” 南宫逸心头微震,目光深注,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那黑衣蒙面的宫寒冰颤声强笑,道:“南宫逸,你知道我适才为什么一直不开口么?那是因为身材相似或可冒充帝君,哄骗你一时,而话声却无法欺骗于你。” 南宫逸勃然色变,他听出了这黑衣蒙面人话声极其陌生,果然不是宫寒冰的话声,突然欺前一步,道:“那么,你如今为何又开了口?”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如今帝君已在百里之外,你使是发觉真相,掉头再追也为时已晚,追之不及,开口又何妨?” 南宫逸冷笑说道:“那是你糊涂,倘若你永不开口,让我自以为杀了宫寒冰,他不就永远可以逍遥下去了么?” 那黑衣蒙面人呆了一呆,说道:“可惜你提醒得太晚了,帝君事先也没有吩咐,我没有这种心智,便是有,我也不敢自作聪明,不过……” 他目光微转,嘿嘿笑道:“我不以为那有用,姑不论你是揭帝君而非杀帝君,迟早仍有发现真相之时,便是你存心杀帝君,在你杀了我之后,我不以为你不会验明正身。” 南宫逸冷笑说道:“还是你糊涂,倘使你在我把你误当宫寒冰,面交天下武林及‘古家堡’辛天风师兄妹之际开口道破真相,那宫寒冰不但可获得一个长时间疗伤,而且可以使我在天下武林面前丢丑,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那黑衣蒙面人又复呆了一呆,旋即笑道:“那也没有用,倘若你在擒下我之后,立刻揭去我的覆面物呢?” 南宫逸道:“不管如何,他心肠歹毒,你以身代死,那是他不义,你愚蠢,这就是你替人卖命的下场。” 那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凡‘幽冥教’中人,在当初入教之际,均誓死效忠,谁能以身代帝君,那是他天大造化,莫大荣宠。” 南宫逸道:“这么说,你不但不恨他,反而视之为恩;你不但不引为悲伤,反而自以为是莫大的光荣?” “那当然!”黑衣蒙面人点头笑道:“凡‘幽冥教’中人,人人皆同此心。” 南宫逸冷笑说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血肉之躯又复有灵性之人!我不以为面临死亡,你会心甘情愿,慷慨从容。” 黑衣蒙面人目中厉芒一闪,笑说道:“南宫逸,你错了,‘幽冥教’中人,不能够以常人视之。” “不错,我也知道。”南宫逸冷然点头,道:“只因为当头有那残酷毒辣的教规。” 黑衣蒙面人身形机伶一颤,方待发话。 南宫逸冷然摆手,又道:“我没工夫多说,你也少做辩词,是情愿抑或是被逼,你我彼此心照不宣就行了。如今,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你是要我以帝君的下落,换取自己一命?” 南宫逸道:“你明白那最好不过,也省得我多说了。” 黑衣蒙面人仰面笑道:“早知如此,适才在那鼓楼之上,我该问明帝君将往何处去,如今机会虽有,却无以换命,我自己都感惋惜。” 不知他是真不知道,抑或他是不肯说。 南宫逸挑了眉,以此问他一句。 黑衣蒙面人答得好,也显得狡猾。“倘若我说是不知道,你肯信么?” 南宫逸冷冷说道:“那要问你自己了。”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也唯有我自己明白,我是不知道。” 南宫逸目中威棱一闪,道:“倘若我让你尝尝‘一指搜魂’、‘五阴截脉’血脉倒流之苦,你知道不知道?且再问问你自己。” “不必问。”黑衣蒙面人机伶一颤,道:“休说‘一指搜魂’、‘五阴截脉’,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南宫逸冷笑说道:“可是我并不打算痛痛快快地杀了你。” 黑衣蒙面人声音有点颤抖,也走了腔,道:“我不以为侠骨仁心的字内第一奇才,会对我这么一个以身瓜代之人,下手这么狠毒。” “你不必扣我。”南宫选冷冷笑道:“那没有用,换个任何人,我不忍,但独对‘幽冥教’中人,天下武林与我皆恨之入骨、切齿痛恨,我不会有任何的一丝慈悲,因为你‘幽冥教’对人的手法,令我有小巫见大巫之感。” 黑衣蒙面人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一个身于下意识地又往墙上紧紧地靠了一靠,道:“你该知道,主从有别,奉命行事,也出于无奈。” 南宫逸扬眉笑道:“你这话倘若被官寒冰听到,只怕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黑衣蒙面人道:“我很放心,帝君他绝然听不到。”那是不错,宫寒冰他此刻绝不敢隐身左近,窃听谈话,命要紧。“南宫逸道:”不管怎么说,要怪该怪你当初不该投身‘幽冥教’中。“ 南宫逸一步紧似一步的进逼、威胁、恐吓,而,以黑衣蒙面人的表现,这似乎已收到很大的效果。 事到如今,话到最后,由黑衣蒙面人的表现看,他似乎是该点头软化求饶了。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他目中突现一片奇光,人也似脱了力,头一低,哑声说道:“要怪只能怪我不知道,你若执意不信;请下手吧。” 南宫逸陡挑双眉,冷笑一声,道:“好一副铁挣硬骨头,还是铜浇的罗汉。” 其实便是铁打的金刚,铜饶的罗汉也禁受不住。 话落,手指一指点了下去。 黑衣蒙面人身形剧额,猛然抬头,满眼是乞怜之色。 南宫逸的本意,也不过是试他一试,如今睹状,心中立即明白几分,也倏起一丝不忍,霍地沉腕收掌,道:“看来是你福命两大,你这‘真不知道’救了你,我不难为你。你答我的话,据我运功搜查所得,适才那鼓楼顶层之上,只藏着宫寒冰一人。” 黑衣蒙面人死里逃生,余悸犹存,身形一阵轻颤之后,方始缓缓摇头,道:“不,我适才在那鼓楼顶层……” 南宫逸冷冷一笑,道:“你是欺我,我明明……” 黑衣蒙面人摇头截口,道:“我没有骗你,我是被点了穴道,闭了气息。” 怪不得他当时只觉察出那鼓楼顶层之上只藏着宫寒冰一人,南宫逸心头猛一震,立即做声不得。 良久,他始吁了一口气,问道:“屋顶上那个洞,也是事先挖好的?” 那黑衣蒙面八点头说道:“帝君高智,做事由来如此,他每每为自己预先安排退身之路,尤其这几日,他身边更随时带着一个人,以备瓜代。” 南宫逸心头一震,道:“那是他因为自知伤势未愈,逃不出多远!” 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道:“你说对了,正是如此,要不然,凭帝君一身无敌功力,他无须如此。” 南宫逸默然不语,半晌,才无力抬手道:“取下那覆面之物,让我看看,然后走你的路。” 黑衣蒙面人呆了一呆,道:“莫非你还不信?” 南宫逸淡淡说道:“我让你取下你那覆面之物。” 黑衣蒙面人未敢再说,也未敢怠慢,缓缓伸手,掀去了头上那蒙着头只需两眼的黑市罩。 那的确不是英挺脱拔、隐隐有慑人之威的一代袅雄宫寒冰,而是个面目阴沉的五句老者。 南宫逸也看得出,那是真面目,而非另有面具。 南宫逸道:“你是……” 黑衣老者截口说道:“帝君驾前,,‘幽冥四鬼’之一……” 南宫逸双眉陡挑,目中暴射威棱。 黑衣老者一惊失色,颤栗住口。 南宫逸威态倏敛,无力地摆手说道:“我话已出口,绝无更改,你走吧。” 黑衣老者目现惊骇,犹自置疑,但他旋又看出南宫逸神情木然,毫无动手之意,心中一喜,如逢大赦,一句话未敢多说,腾身而起,飞遁夜空。 适时,南宫逸脸色一变,目闪奇光,将口方张。 忽地,已然身腾半空的黑衣老者突然惨降,如遭千钧重击,直如断线风筝,腾飞数文方始力尽,砰然坠入街道暗隅中。 南宫选刹那间恢复常态,淡淡发话:“阁下,你也来了?” 他背后一个冰冷话声随之响起:“不错,我来了,跟你一样地迟人一步。” 南宫逸缓缓转过身形,面前一丈内,冷然仁立一人,是那“玉面乌衣秀土”宇文伯空。 南宫逸看了他一眼,道:“阁下,我已经答应了不杀他的。” 宇文伯空冷冷说道:“那是你,而不是我,你不杀他,我要杀他。” 南宫逸道:“阁下要知道,他只是个被逼为人卖命的可怜角色。” 宇文伯空道:“拔去宫寒冰的爪牙,也等于打击他。” 南宫逸挑了挑眉,道:“也许你对,我不杀他,你杀他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 宇文伯空道:“你自然是管不了,答我问话,那宫寒冰呢?” 南宫逸道:“我正要问你,你尾随‘幽冥一判’,收获如何?” 宇文伯空脸一红,道:“宫寒冰狡猾多智,他调虎离山,我承认栽了跟头……” 南宫选淡淡笑道:“想必那”幽冥一判‘下场悲惨。“宇文伯空脸又复一红,目中寒芒闪射,道:”那匹夫之狡猾跟宫寒冰差不多,他遁入了’骊山‘阿房宫旧址,凭我,却未能找着他。“ 南宫逸道:“那么你不该放过他,也不该到这儿来。你知道,唯有他才知宫寒冰的去处,他必然跟宫寒冰会合去了。” 宇文伯空道:“这个我知道,他逃不掉的,宫寒冰也迟早必落我手,但是这方面我不能让你捷足先登,看了先鞭。” 南宫逸谈谈笑道:“你似乎是很有把握。” “当然。”字文伯空冷然点头,道:“对自己,我由来有很大的信心,跟你角逐,我也始终有把握十拿十稳、必操胜券。” 南宫逸笑道:“看来,我不必跟你角逐了。” 宇文伯空道:“不必说这种话,宫寒冰没擒获之前,我不敢言胜,有把握,有信心,那只是另一回事。” 南宫逸淡淡笑道:“倘若不幸宫寒冰落入我手呢?”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冷笑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便是死也无海。只要宫寒冰落入你手,我尊你为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立即退出武林。” 南宫逸暗暗点头,笑了笑,没说话。 宇文伯空却双目逼视,冷然又道:“你不必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宫寒冰呢?” 南宫逸直言不讳,毫不隐瞒,道:“我比你栽的跟头更大,当面让他跑了。” 宇文伯空冷冷一笑,道:“南宫逸,别欺我,我不信。” 南宫逸笑道:“倘若我已然擒获了宫寒冰,我巴不得立即宣扬天下,我为什么欺你?你愿意往自己脸上抹灰么?” 宇文伯空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南宫逸道:“自然是真的,我犯不着对你说假话。” 宇文伯空目中异采飞闪,脸上浮现一丝难得的笑容,但却笑得冰冷懔人,令人有不笑还好之感,道:“那么,南宫逸,适才你就不该笑我。” 南宫逸道:“你错了,我只是问问,不是笑你。胜不骄,败不馁,我这个人从不会讥笑任何人,胜败乃兵家常事,人生在世,尤其身处武林,谁能保不栽一个跟头?要说笑你,我裁的跟头比你还大、还重。” 宇文伯空笑意敛去,道:“我愿闻其详,你可愿一述?” 南宫逸笑道:“你是存心令我难堪,不过,我仍愿意一述……” 接着,遂把适才事说了一遍,最后抬手一指那黑衣老者坠尸处,道:“你适才所杀之人,就是宫寒冰的替身。” 宇文伯空看都未看那方一眼,目光紧紧凝注南宫逸,道:“这么说来,你是眼见着我跟踪那匹夫而去的?” 南宫逸道:“这在我刚才问你收获时,你就该知道了。” 宇文伯空没答理他一句,道:“南宫逸,狡猾的是你,你明知我中了计,跟错了方向,却不招呼我一声,任凭我跟他而去。” 南宫逸笑道:“阁下,你骂错了人了!什么叫狡猾?这是兵机,须知你我是角逐,而不是联手,我为什么要招呼你?有这个义务么?角逐,本就是勾心斗角、互逞机锋的事,我们彼此谁也巴不行谁追错了方向,对么?” 宇文伯空脸有红意,冷笑说道:“可是你要知道,下次再要想找他,可就难了,再说,一等他伤好之后,你也就奈何不了他。” 南宫逸淡淡笑道:“这个我知道,不过,跟你一样,我也有把握,迟早他必落我手。记得‘接天坪’上我所说的话么?我这个人一向运道很好,阁下又何妨拭目以待?” 宇文伯空冷哼说道:“你也瞪大了眼,到时候咱们都”看“字未出,突然目闪寒芒,飞快抬起左掌。 南宫逸也有所觉,连忙说道:“来人是丐帮弟子,阁下手下留情。” 字文伯空哼了一声,沉腕收掌,十丈外街道暗隅中闪出一条人影,快步走了过来。 南宫逸向宇文伯空一笑说道:“阁下,快点折回去,我担心令高足双掌难敌四手,应付不了宫寒冰与那‘幽冥一判’联手。” 宇文伯空脸色一变,倏又冷笑说道:“南宫逸,别跟我来这一套。我知道,丐帮弟子此来,是有机密大事禀报,你是怕我听,是么?” 南宫逸脸上暗暗一热,道:“我说的也是实情,你把徒弟留在‘骊山’,倘若宫寒冰也已赶往‘骊山’,我实在很为今高足担心。”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倘果真如此,我以为你自己早赶去了,而绝不会再告诉我了,这就是你所谓的兵机。” 南宫逸脸上又复一热,摆手笑道:“你若不信,我莫可奈何,你要真是想听,你就听吧。” 宇文伯空冷笑说道:“我宇文伯空不是那种人,便是他来报告宫寒冰去处消息,我由你处获得,那胜之不武,我不屑为之、不屑听。” 话起,腾身而起,飞闪而逝。 南宫逸哑然苦笑,既佩服,又有点惭愧;片刻之后,方缓缓收回目光,投向身侧一丈外那名丐帮“长安分舵”弟子。 那名要饭化子未等他发问,便已然上前曲下一膝,急急禀道:“禀三长老,‘长安客栈’那方面有……” 南宫逸也原以为他是来报告宫寒冰去处消息,却不料……心头猛震,未等他说完,当即挥手沉喝:“够了!带路!” 要饭化子不敢怠慢,应了一声,翻身倒射而起,直上夜空,身如脱湾之夫向着来路如飞地驰去。 南宫逸越发地不敢怠慢,身化长虹,紧跟着腾身射去。 他身在半空,竭尽目力前望,只见夜色中,那“长安客栈”所在方向屋面上,人影飞闪,闪电交错,耳边也可听到偶尔几声叱喝之声。 南宫逸神目如电,虽相隔距离不近,他已然清晰地看到,那“长安客栈”方向,屋面上,闪电交错、搏斗激烈的几条人影是“铁腕墨龙辛天风”与“慈心神龙”燕惕联手抗拒四名黑衣蒙面人。 辛天风与燕惕各自以一敌二,“古家堡”绝学频施,勇不可当;但显见的那四名黑衣蒙面人也非弱者,以四敌二,一时里却也难露败象。 屋面上搏斗虽激烈,却未见虚幻道姑、古兰与三小,想必,虚幻道姑三小护着古兰,犹在屋中。 南宫逸看得心头火起,猛提真气,身形更疾,顿把原为带路的要饭化子远远地抛在身后。 百余文距离,在南宫逸那高绝身法之下,何消转瞬。 而,就在此际,三条黑影划破夜空,由一处屋脊上冒起,身法快捷,向着“长安客栈” 后院中射下。 辛无风、燕惕联手对四人,虽勇不可当,胜券稳操,但要想分身拦截这另三个黑衣蒙面人,却有心无力,苦于不能;眼看另三名黑衣蒙面人便要射落,辛天风与燕惕刚双扬大喝,适时一条白影如电,既似天马行空,又似怒龙飞卷,南宫逸已至。 “二侠、三侠,这三个交给我。”话落人至,单掌电递,威震宇内的旷古绝学“乾坤八式”随掌而出。 只听几声闷哼,三黑衣蒙面人身形如肉球,各自滚翻倒飞而起,直上茫茫夜空,去势比来势还快。 随听辛天风大笑说道:“老弟来得正是时候,大伙儿都着了道儿,老弟千万莫放走一人。”精神大振,神威大展,也因南宫逸人若天神,划空而降,屋面四黑衣蒙面人吃惊失神之余,难挡辛天风与燕惕神威锐锋:“古家堡”绝学之下,两名黑衣蒙面人惨嗥坠下屋面,砰然有声。 适时,南宫逸人起半空,出指连点,三黑衣蒙面人穴道立制,他一手一个,剩下的一个,他儒袖微展将之震向一旁,交给了跟随而至的那名丐帮“长安分舵”弟子。 刹时间战况立变,仅剩的两名黑衣蒙面人心胆欲裂、魂飞魄散,各施全力攻出一掌之后,转身欲遁。 无奈,对手是威震武林“天下第一堡”的“四豪”之二,辛二爷与燕三爷双扬长笑道: “匹夫!你还想跑么!” 手起掌落,两名黑衣蒙面人后背各中一下,心脉寸断,内腑粉碎,尸身飞出老远方始砰然坠落屋下。 这时,南宫逸也已然停身屋面,望着他二人一皱眉,道:“二侠。三侠,二位何其心太狠,手太辣……” 燕惕没说话,辛天风却长眉一挑截了口,道:“老弟,难得见面,别见面就责人,你先屋里瞧瞧,就不会怪我两个心太狠、手太辣了。” 南宫逸心中一紧,道:。“二侠,怎么,莫非……” 辛天风一笑摆手,道:“贼子们虽卑鄙无耻、阴损狠素不过老弟也别紧张,仙姑、家师妹与小灵三个只是中了些毒,并不碍事。” 南宫逸心中微松,迢:“看来,还是二位……” 辛天风大笑道:“我两个怎么?别说了,说了令人脸红,我两个照样着了人家的道儿,不过暂时把毒逼在一处,未使发作罢了。倘若不是我两个发觉得早,还有这点能耐,不等你老弟来,我几个今夜便惨了。” 南宫逸又吃了一惊,开口要问,辛天风已然大手倏伸,一把抓上手臂,豪情不减地一摆头,笑道:“别站在这儿喝风,走,下面坐着谈去。”随即又向着立于对面屋上的那名丐帮“长安分舵”弟子一招手,道:“老弟,多谢报信,走! 一起下去坐坐去。“那名丐帮”长安分舵“弟子目射敬佩,忙一躬身,道:”不敢打扰,尚有三长老交代大事待办。“ 辛天风还待再说,南宫逸已然插口说道:“二侠,人家不方便,别让人家为难。” 辛天风一点即透,未再强邀,一笑说道:“既如此,辛天风不敢再留,老弟情便吧。” 那名丐帮“长安分舵”弟子应了一声,脚下却未动。 辛天风呆了一呆,旋即笑顾南宫逸,道:“老弟,我不灵,看来还是要你这位三长老说一句了。” 南宫逸笑了笑,摆手说道:“你去吧,有事随时报我。” 那名丐帮“长安分舵”弟子又应了一声,屋面单膝点地,这才告退而去。目送丐帮“长安分舵”弟子离去后,燕惕掠了过去,提起那名穴道受制的黑衣蒙面人当光掠下院中。 这进南宫逸与辛天风也人手一个,掠下了屋面。 客栈之中住的客人,自不只辛天风几个,这一场搏斗自然惊动了所有睡梦中的住客。 但,人是武林人,事是武林事,武林人刀口舐血,武林事是动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适才便是一绝佳例证。 是故,尽管都被惊醒了,却是不但没人敢问一声,便是连露头看看都没人敢,每一间屋的门窗,始终是紧闭着。 那样子,似乎是生怕溅了一身血。 全院之中,也唯有辛天风等所住那两间雅房中灯光犹亮。进了虚幻道姑与古兰所住那屋中,她两个衣袖整齐,犹自盘坐床上,闭目运功逼毒。 南宫逸米便打扰惊动,当即掩上了门,转身到了隔室辛天风、燕惕与三小所住房中。 三小,也一个个地盘坐床上,闭目运功逼毒。 进了屋,辛天风举手让座,他跟燕惕则毫不客气地上了床,盘膝坐下,开始运功逼毒。 彼此不外,南宫选自然根本不在意;同时,他正好利用这机会做他的事。坐下后,当即伸手掀去了一名黑衣蒙面人那罩着头的黑布罩。 这名黑衣蒙面人相貌映入眼帘,南宫逸脸色一变,立即愣住。一张脸瘦削、阴森、惨白,还带着稀稀疏疏的几根山羊胡子,那不是别人,赫然竟是“笑面人屠活僵尸”公羊赤。 南宫逸定过神来,当即又掀去了另外两名黑衣蒙面人那覆面之物;这两名黑衣蒙面人相貌人目,直看得南宫逸心神震动,脸色一连变了两变。 这两个,也不陌生,竟是那昔日“古家堡”夺宝行列,群邪之首的“哀牢三君” 中的两名“三阳神君”申屠邪与“五阴神君”司空表。 这一发现,看得南宫逸双眉连轩,不住摇头,只不知那已然毙命的四名是谁;但想来也均是邪魔中成了名的人物,不然不可能双敌“古家堡”“四豪”之一而毫无惧意。 同时,南宫逸又明白了一件事当初所谓的群邪进犯“古家堡”,觊觎那武林至宝“归元真经”,不过是宫寒冰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的另一套手法。他是想趁机劫夺“古家堡”为己有,所幸当时南宫逸他三兄弟都在左近,不然今日武林大势就要改观了。 宫寒冰他竟能一手将武林群邪网罗其下,此人委实是功智双绝,厉害得怕人,如是,“幽冥教”的实力,怎不令天下武林震惊、各大门派束手! 也所幸南宫逸他三兄弟率天下武林各门派急起征讨,也所幸南宫逸他力挽狂澜,及时揭破阴谋,要不然,今日武林是谁家天下,也实在很难说! 南宫逸平静下心情之后,抬手拍开了公羊赤受制穴道。 公羊赤应掌而酿,翻身跃起,一见南宫逸双目含威、当面而坐,机价上颤,面无人色,垂下头去。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公羊赤,你怎么不跑?” 公羊赤猛然抬头,丑脸一片铁青,狰狞怕人,咬牙说道:“南宫逸,你不必如此,我自知难逃,既落你手,要割委宰任凭你就是。,‘敢情这时候他还逞硬发横。 南宫选双目微挑,淡然笑道:“不愧‘笑面人屠活僵尸’,果然胆大得可以,硬得也够;不过,公羊赤,你要是打算在我面前充英雄,那你是自找苦吃,‘幽冥四鬼’比你如何,他也不敢在我面前逞硬发横。” 公羊赤仍然神色狰狞凄厉,却没有说话。 南宫逸脸色一沉,目射威棱,接道:“公羊赤,当日你在我大哥、二哥手下烧逃一死,今日鬼使神差地又落我手中,你自己便该明白,这已是报应当头,我懒得跟你多说,你要不想尝‘一指搜魂’、‘五阴截脉’奇痛攻心、血脉倒流之苦,你最好有一句说一句……” 公羊赤成名多年,“一指搜魂‘、”五阴截脉’这两种霸道手法他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甚为透澈,闻言机伶一颤,凶态尽敛,硬横全消,立即垂下头去。 南宫逸冷冷一笑,道:“答我问话,适才你那四名同伴是谁?” 公羊赤略一迟疑,无力地答道:“是‘海南二凶’、‘勾漏双煞’。” 南宫逸目中威棱一闪,道:“看来,我的确错怪辛二侠与燕三侠了……” 顿了顿,接道:“‘哀牢三君’只见其二,另外那一个呢?” 公羊赤道:“那一个不肯投效帝君,已被他两个亲手处置了。” 南宫逸陡挑双眉,冷笑道:“好一对不仁不义的东西! 亲手杀死结义兄弟,只为讨好主子,于心何忍?似这种人性毫无的东西留之何用?“手抬指落,点上申屠邪与司空表二人死穴。 公羊赤看得很清楚,不禁魂飞魄散、心胆欲裂,有心夺门而逃;无奈两条腿不争气,纵然是两条腿争气,他也明知那难比登天,绝逃不出一步。 南宫逸冷冷一笑,又道:“你几人夤夜来此何为?说!” 公羊赤是唯恐那一指落在自己身上,其实,要是那一指还好,他怕的是那比死还难受的“搜魂”一指,忙道:“我几人是奉命来此,劫持古兰,杀辛大风与燕惕。” 南宫逸目中怒火一闪,冷笑说道:“劫持古兰情尚有可原,杀辛二侠与燕三侠,却罪无半点可恕,宫寒冰他好毒的心肠!先杀古啸天,后杀岳次云,难道还不够么?” 公羊赤浑身颤抖,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南宫逸冷冷一笑,又道:“这毒是谁下的,下的又是什么毒?” 公羊赤道:“下毒的是司空表,毒是‘散功散’……” 这毒无须独门解药,只须运功相逼,便可由毛孔中逼出体外,南宫逸心中顿松,截口说道:“你几人劫持古兰后,将送往何处?” 公羊赤身形一震,没说话。 南宫逸双眉一挑,道:“公羊赤,我如今可没有往日那般好德性。” 公羊赤机价再颤,咬牙横心硬了头皮,道:“令谕交代,我几人得手后,将古兰即刻送往‘骊山’北麓,秦始皇陵寝之中,届时自有人等候。” 南宫逸冷笑一声道:“公羊赤,你敢欺我,宇文伯空师徒就在‘驱山’左近,你‘幽冥教’中,便是宫寒冰他也不敢去,何况他人!” 公羊赤忙道:“这个就非我所知了,我几个是奉命行事,不敢不遵。” 这倒是实话。 南宫逸目中异来一闪,道:“公羊赤,届时是谁在那里等候产公羊赤道:”不知道,令谕中只说有人相候,未明言是谁。“南宫选将手一伸,道:”把你那所受令谕拿来我看。“公羊赤道:“那纸令谕在看过之后便即销毁了。” 南宫逸冷笑说道:“公羊赤,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打算在我面前卖弄狡猾诡智施诈,那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 公羊赤身形一颤,道:“你若是不信,何不自己去看看。” 南宫逸目中异采一闪,冷冷一笑,没再说话。 未见,辛天风与燕惕双双醒转,睹状大感诡异,立刻愣住。定了定神后,辛天风一跃下床,首先笑道:“我道是谁夜访,原来都是故人!公羊赤,我可没想到你几个都是居于人下、供人驱策、为人卖命之徒。” 脸色一寒,扬掌就待劈下。 公羊赤大惊失色,霍然飘退,南宫逸及时抬手托住铁腕,笑道:“二侠,这种人,杀之有辱虎掌。” 辛天风劈之不下,收回铁掌,冷哼说道:“老弟,为天下武林想想,这种人留不得!” 南宫逸冷道:“这个我知道,我会让他从此兴不起风、作不起浪的……” 这话,辛天风自然懂,末再说话。 公羊赤素性狡猾诡诈,极富心机,他自然会意得比辛天风还要快,吓得魂飞魄散,身形一抖疾闪,夺门而出。 辛天风风目威棱方闪,南宫选已然一笑,说道:“二侠,自有我代劳,我不会让他就这么走的。” 抬手一指,飞点而出,适时,公羊赤已至院中,方欲腾身,身形忽颤,砰然一声,摔倒在地上。 再爬起来时,面如死灰,回首狠毒地望了南宫逸一眼,一语不发,扭头向外走去,步履不但已迟缓无力,那瘦削背影,也隐透着无限凄凉。 望着那步履蹒珊的背影,辛天风皱眉抬头,道:“老弟,恕我直说一句,你不如杀了他。” 南宫逸谈谈笑道:“二侠,你错怪我了,以他平生作为,可百死,但他仗以为恶的,是那身功力,如我废去他一身功力,让他平平凡凡地静享余年,不挺好么?” 辛天风惊然动容,改颜说道:“老弟,是我失言,以他的作为,以你的手法,你老弟心肠未免显得太好了点,换个任何人,他没这么便宜。” 南宫逸轻笑而起道:“二侠,何前贬而后褒?路要留一步,味须减三分,做人,本该如是,对谁也都该一样……” 一指地上“哀牢”二君,道:“二侠,这两个,已被我点了死穴,麻烦二位料理一下;还有街道上的那四个,最好一并料理了,别惊世骇俗,我还有点要事待办,我走了。” 说着,他拱起了手。 辛天风呆了一呆,道:“怎么,老弟……” 燕三爷跟着走了过来,瞪目说道:“老弟,仙姑跟家师妹尚未醒转,你怎好就走?” 南宫逸道:“她两位面前请代我致意,我不能等了……” 辛天风眉锋一皱,道:“老弟,不是我强留你,大伙儿见面不易,既见了面,怎好不打个招呼,况且,家师妹……” 南宫逸忙道:“逐鹿江湖,途殊而归同,随时可以见面,怎说见面不易?也许今夜刚握别,明早却又相逢;二侠,非我不通礼数、不近人情,实在是有急事待办,不能耽搁。” 辛大风还想再说,门外突然有人笑道:“二侠奈何太不知进退,为苍生,为武林,这等大事岂可因区区小节而耽误,两位莫再强留客了。” 是虚幻道姑,她随着话声行了进来。 南宫逸是怕定了她,连忙拱手见礼。 虚幻道姑微微稽首,还了一礼,笑道:“不敢当,南宫大侠为苍生,为武林,奔波江湖,不避艰险,不辞劳苦,该见礼的是我。” 辛天风呆了一呆,道:“仙姑醒了?” 虚幻道姑点点头说道:“我早就醒了,耳闻南宫大侠在此审问口供,一时未敢来打扰,如今听说南宫大侠要走,特来拜见恭送。” 辛天风道:“那么,家师妹她……” 虚幻道姑笑道:“二侠且清宽心,区区‘散功散’,尚不碍事,兰妹妹再有片刻,也要醒过来了……”转望南宫逸,嫣然笑道:“迟了恐令人生疑,南宫大侠还是早一点去好。” 南宫逸心头一震,道:“仙姑知道了?” 虚幻道姑点头说道:“刚才我不是说了么?我都听见了,我想想,也许南宫大侠会这样做,看来,是被我料中了。” 南宫逸心头再震。忙道:“仙姑料事如神,由来高明得令人佩服……” 虚幻道姑美日深注,淡然笑道:“‘我可又要说南宫大侠巧言令色奉承人了。 “唯她令南宫逸头痛难以对付;南宫逸能面对天下武林,甚至于宇文伯空与宫寒冰毫无惧色。 但,南宫逸唯独怕定了她,闻言脸上红,忙窘笑拱手:“仙姑说笑了,那么,我告辞了。”未等屋内这三位任何一人有任何反应,闪身出门,腾身飞射而去。 望着那走得仓皇的洒脱背影,虚幻道姑忽地哑然笑了。 这一来,第一个忍不住的是二爷辛天风,他皱眉问道:“仙姑知道他为什么事走得这般匆忙?” 虚幻道姑点头笑道:“不敢说全知道,但至少可猜透入分。”她是谦虚。 虽知道八分,可是她没往下深说。 第二个忍不住的是张飞般的燕三爷,他道:“仙姑,莫非他由公羊赤日中,得知了宫寒冰下落……” 虚幻道妨回眸相望,笑着截了口,道:“今后谁要说三侠只知动力,不肯用智,我第一个不依。” 燕三爷脸一红,拱手笑了。 辛天风也随之释然,可是,他跟燕惕都只明白了一半,那另外的一半,他两个不懂,虚幻道姑也不便说。 要是古兰在场,她该明白。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阵香风过处,隔室转过来了古兰;也许是心情的好转,她近日来显得容光焕发、特别娇艳,那区区运功祛除“散功散”所耗费的真气,丝毫未能有减她的神采。 适时,诸葛灵等三小也睁开了眼,由床上跃下。 一见地上“哀牢二君”,三小咬牙切齿要动手。 可是,都被辛天风拦住了。辛二爷他笑着说,不必拿死人出气;三小一听,大呼痛快,诸葛灵并谢过辛叔替他们出气。 辛天风闻言笑道:“小灵,你这个揖作差了,我跟你燕叔哪有这么大能耐?适才来了位大侠客,他一招之下逮了三个。” 三小呆了一呆,忙问是谁有这大能耐。 燕三爷插口笑道:“你三个以为还有谁?” 诸葛灵跟小黑都够机灵,可是他两个也没敏感的比古兰来得快,她娇靥上刚掠过惊喜神色,诸葛灵与小黑已然双扬大呼:“哈!那还有谁,准是三叔……” 猜对了,燕三爷笑而不语,诸葛灵却忙问三叔所在。 燕三爷只一句:“走了,刚走。”立刻懊丧了四个,三小懊丧归懊丧,没人劝;古兰耳边却响起虚幻道姑带笑柔声一句:“妹妹,记得秦少游那句话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古兰,她立刻羞红了娇靥。 最糊涂,也最可恼的人,莫过于三爷;他一愣,说道:“师妹,你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 天!这让人家怎么说?古兰忙说没什么,虚幻道姑则微带嗔意地横了他一眼,这一眼,点得他明白了,可却比糊涂时更为恼人。他“哈”地一声,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明白就明白,嚷什么? 瞧!古兰她螓首低垂,再也抬不起来了……—— ------------ 第三十五章 就在“长安城”、“长安客栈”中,他几个欢声谈笑之际,远在“长安城”外近“临漳”的“骊山”附近则又是一番景象。 关于“骊山”,古往今来,有多少事都踉它扯得上关联。 先说“阿房宫”,秦始是筑“阿房宫”,历来文史诗评中记载很多,“史记” 中的“秦始皇记”中说:“始是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筑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 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作“阿房宫”,故天下谓之为“阿房宫”。其殿宇之雄大,至始是时,将宫殿扩大,前后连绵二百里。 那风流小杜杜牧,曾在“阿房宫赋”中说:“覆盖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骗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帘牙高啄。” 甚至于筑一条阁道,直通“俪山”,长十八余里。 秦始皇聚天下之富,大筑宫室,“阿房宫”乃其主要宫室之一;规模之宏伟推为事实,但要说“覆盖三百里”,未免狂大失实,当年楚霸王一把野火,烧得个片瓦无存,难详是非。 后说“华清池”,在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有:“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待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这有艳名的“华清池”,便在“骊山”之麓。 要说“骊山”的温泉,该始于秦始皇,他筑屋砌石号称“神女浴泉”,汉武帝时更加修整。到了唐开元十一年,扩建为“温泉宫”,天宝六年,改称“翠青宫”,后易“清华宫”,规模宏伟,有“长生殿”(即玄宗与杨贵妃七月七日夜半无人私语之处)、“集灵台”等,占地甚广,并治井为池;当时玄宗每年十月往幸,岁尽始返,其中有十八所浴池俱尽毕艳,以芙蓉池为杨贵妃沐浴之所。 最后再说“秦始皇”墓,在“骊山”麓北。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日:“始皇初继位,穿治‘骊山’,及并天下,以七十万人穿三泉,下锢而致与。宫现百官,奇器珍妆,徙藏满之。令匠作管矢,有所穿者,则射之。 以川银为百川,江河大海,互相贯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又据“水经注”载:“始皇大兴厚莽,营建家甘于俪浅之山,斩山南石,旁行周回三十余,坟高五十丈。项羽入关发之,以三十万人三十日运物不能穷。关中盗贼,钻棺取铜,牧人寻羊烧之,火延九十日不能灭。” 至于从莽之人,坑工匠艺者,不计其数。 如今陵坟仍在“骊山”,但坟中精华已荡然无存;一代暴君,终不到死后涂炭,能不令人叹息么?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今夜,微有月色,但月色昏暗,昏暗冷辉之下,整座的“骊山”,静静地屹立着,宛若一尊巨大恶兽。 夜深沉,“骊山”寂静而空荡,在那一片昏暗的月光下,这地方,夜静时显得有点懔人。 蓦地里,一声凄厉刺耳的夜条悲啼,划破“骊山”空寂,那尾音,拖得长长的,传出老远历久不散。 适时,一条黑影起自“骊山”北麓之下,疾若风驰电掣一般,穿林、越涧,直上“俪山”北麓。 黑影身法奇快,一起落间便是二三十丈,转眼间已驰上“骊山”北麓,他落地,停身,住步处,是山麓一片空旷地。 而在这片空旷地上,却矗立着一座巨大陵墓,那正是一代暴君“秦始皇”的长眠处: “秦始皇陵”。 身停、影敛,藉着昏暗月光仔细看,那是个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他,仁立陵坟之前,不言不动。 这地方本就吓人,此时此地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满身透着阴森鬼气的人物,更加深了这地方的懔人气氛。 他,看来是个人,可是怪得很,他一任昏暗、清冷的月色,将他那身影长长地抱在地上,也任凭夜风吹动他的衣决,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始终不言不动。 除了那猎猎的衣抉飘风声外,这地方,自他住步停身,射落在陵坟前之后,立即恢复了那适才的寂静。 这寂静,持续了好久,一直持续到良久之后,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话声才突然把它划破。 那是个突如其来,而且至为冰冷的低沉话声:“你来了?” 黑衣蒙面人身形微震,旋即微微躬下了腰,但没说话。 那冰冷低沉话声冷哼一声:“去的时候七个人,为什么单你一个回来,其他几个呢?” 黑衣蒙面人又躬了躬身形,却是仍未说话。 那冰冷低沉话声忽转激怒:“你哑巴了?答我问话,其他几个呢?”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忙以手指口,然后摇了摇头。 那冰冷低沉话声略一沉默,随即发出一阵刺耳难听的低低冷笑:“是我错怪你了,原来你是真的哑了,那我就不必问了,想必他几个永远不回来,可是?” 黑衣蒙面人将头连点,只苦有口不能言。 那冰冷低沉话声突然冷哼一声:“那么,为什么你能回来?” 黑衣蒙面人连连摇头,看情形,似乎急得很。 旋听那冰冷低沉话声说道:“怪不习惯的,我倒忘了你哑了……” 话声忽转凄厉,接道:“你是被人点了‘哑穴’?” 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随又低下了头,似乎是不但自己引以羞愧,而且至感悲痛。 那冰冷低沉的话声益显凄厉,几几乎成了吼叫:“是谁下的手?辛天风、燕惕,还是那个道姑?” 黑衣蒙面人猛然抬头,摇了几摇,随即以手比了几比。 只听那冰冷低沉话声吼道:“蠢东西!我看不懂,你不会以指代笔写在地上么?” 黑衣蒙面人一愣,四下里张望一下。 随听那冰冷低沉话声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既叫你写,我自然能看见。” 黑衣蒙面人躬身领命,连忙俯下身去,果然以指代笔,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写毕,他尚未站直。 只听那冰冷低沉话声失声惊呼说道:“什么!竟会是那南宫逸……” 黑衣蒙面人慌忙将头又是一阵点头。 当那话声再起时,已然恢复了那片刻前的冰冷、平静。 “我说辛天风、燕惕怎有这等身手,能杀他们几人又点你‘哑穴’,原来又是他坏帝君大事,看来此人不除,终是帝君心腹大患……” 黑衣蒙面人又是一阵将头连点。 那冰冷低沉话声突变一声冷哼:“这么说来,是他放你回来的……” 黑衣蒙面人刚要点头,那冰冷低沉话音忽地惊声说道:“好个笨蠢无用的东西! 他是故意留你活口,让你前来此处见我,然后再尾随你至此,你……“黑衣蒙面人闻言又惊又急,连忙摇头,指手划脚地比了起来。 那冰冷低沉话声似乎呆了一呆。“怎么,难道我骂错了你?” 黑衣蒙面人本想说“属下不敢”,但这个字却让他如何出口?只得忙又俯下身,向着地上以指代笔写了一阵。 写毕,只听那冰冷低沉的话声说道:“你说那南宫逸为解辛天风等人所中之毒,一时无法离开?” 黑衣蒙面人忙又将头点了几点。 那冰冷话声沉寂了一下,忽地说道:“那么是我错怪了你;他既然无法分身,我就放心了。念你自入教以来,立过几桩汗马功劳;这次虽然失手,有损本教及帝君威名,但始念初犯,暂不惩罚,以观后效,帝君慈悲,赐你‘复昔九’一颗,即刻眼下,谢恩!” 话落,一点乌光透自陵坟,月色下成一缕乌线,向着黑衣蒙面人飞射而至,黑衣蒙面人忙伸手接住,毫不犹豫地纳入口中,然后躬身长拜。 一拜之后,他才要站直,蓦地里身形猛震,抬眼投注陵墓,目中暴射寒芒,似欧有所行动。 但,倏地,他身形一阵剧颤,目中寒芒渐渐敛去,一摇晃,砰然倒地,寂伏不动。 适时,一阵冰冷。得意,又复狰狞的笑声透自陵墓之中,只听有人阴侧侧道:“南宫逸,饶是你奇才第一,功力罕匹,如何地能耐,如何地擅于装扮,今夜也丧生在我那人喉断肠的‘拘魂索魄丸’下,‘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我为你扼腕,倘想与帝君争长短较雌雄,阻碍帝君霸业,三十年后你再来吧。” 话落,一阵异响起自陵墓之中,那巨家正前方一块巨石突然内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人高洞穴。 紧接着,一条人自那黑黝黝人影高洞穴中飞掠而出,直落那黑衣蒙面人、倒地不起的南宫逸面前。 南宫逸寂伏不动,未见动静。本来是,那“拘魂索魄丸”既称入喉断肠,一颗下腹,他岂有生理? 南宫逸他自然没有动静,那人影却未在南宫逸前站稳,甫一落地,便自随风倒下。 倒地后,看清楚了,哪里是个人,只不过是一袭黑衣。 旋听那阴恻恻的话声笑道:“嗯,不是诈死,是真死了,我说么,眼见他把那颗‘拘魂索魄丸’纳人口内,他又不是大罗金仙,岂能幸免……” 嘿嘿一笑,接道:“南宫逸,非是我多疑,实在是我不敢轻信一代奇才就这么容易地死在我一颗药丸儿之下,是故,我不得不小心一二,你要原谅。” 忽地,一条黑影疾掠而出,及到了南宫逸身前时,却又随风倒下,原来,那赫然又只是一袭黑衣。 南宫逸自始至终,是一动没动。 又一阵得意狰狞的嘿嘿阴笑,那黝黑人高的巨洞中,似鬼魅、如幽灵般飘起了一条高大黑影,那是一高大黑衣蒙面人。 这回是真的了,高大黑衣蒙面人双目灼灼,望了地上南宫逸一眼,狞笑道:“帝君若见了,不知要多高兴呢。” 一俯身,伸手便去抓南宫逸后颈,但掌至半途,他却突然收回了手,略一沉吟,摇头笑道:“不行!不行!带着你这么一个大人,太过显眼,不如带去你那颗大好人头,见头如见尸,那该是一样。” 话落,手起,竖掌如刀,一挥向南宫逸颈间斩下。 就在他利刃般巨掌仅差寸余便触及南宫逸后颈时,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冰冷话声突然响起:“先杀人,后毁尸,阁下何其忍心?” 高大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便要撤掌抽身,无奈为时已晚,已经来不及了!他那只右掌腕脉之上,如被烙铁烙了一下一般,突然间上了一道铁箍。 那只攫上他婉脉的手,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他眼前地上的南宫逸。 这只手,使他魂飞魄散吓破了胆。 这只手,也使他血脉倒流,奇痛攻心,全身疼痛酸麻,立刻矮了半截,用不上一点真力,提不起一丝真气。 地上,南宫逸缓缓站了起来,用那只闲着的左手,洒脱地弹了弹身上的土;跟着取下了那覆面之物,露齿一笑道:“这闷死我了,不得已耳,还好没被辛二侠瞧见,不然他真要拿我当‘幽冥教徒’对待了……” 双眉一剔,接道:“你,够狠的,姑不论你事先是否看破是我,便是对司空表,一个曾为你‘幽冥教’卖力卖命。 流汗流血的人,也不该这般心肠狠毒地谎言哄骗、要人之命,还好是我,不是司空表,我没那么糊涂,倘若司空表自己来,此刻怕不已断肠多时……“高大黑衣蒙面人犹顽强抗声说道:”那怪不得我,教规森严有明文规定,凡教徒,有不能达成使命,及有报本教及帝君威名者杀无赦。“ “好话!你还不承认心肠狠毒。”南宫逸谈谈笑道:“照你这么说,司空表他该杀?” 高大黑衣蒙面人胆子不小,他还敢点头,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南宫逸谈谈笑道:“那么,以你如今这般失手被擒,既未能达成害我的使命,又有损‘幽冥教’及宫寒冰之威名,这,该当何罪?” 高大黑衣蒙面人一震,默然不语。 南宫逸紧接着又是一句:“莫非也要与司空表论同罪么?” 高大黑衣蒙面人突然狞声说道:“那不劳你操心,本教之上,还有帝君在。” 南宫逸笑了笑,道:“你不说‘幽冥教’教规森严么? 既称森严,便是既不容殉情,又不容耽搁,宫寒冰他远在天边,不知在何处,不能赶来此处执法施罚,我想越俎代庖,替他行事,如何?“高大黑衣蒙面人机伶一颤,道:“除本教帝君之外,任何人无此权力。” 南宫逸笑道:“那么,你怎么有此权力对我?” 高大黑衣蒙面人道:“我没有把你当作南宫逸,我是把你当作司空表,他在教中身分犹次于‘十殿之王’,低我多多,我自有权处置他。” “好话。”南宫逸淡笑道:“你把我当成了‘幽冥教’中人,我可没把你当成了‘幽冥教’中的‘一判’,我只把你当成了一个武林中的败类、黑道中的邪魔。” 高大黑衣蒙面人身形一抖,闭口不言。 南宫逸淡然一笑,忽地伸出左掌,左掌心上,一颗豆般大小的黑色丸药赫然在目。他目注高大黑衣蒙面人道:“这玩意儿,功能‘拘魂索魄’,我消受不起,未敢轻用,特地留下壁还,以你之道,还治你身,以牙还牙,以毒攻毒,这该最恰当不过了。”说着,向高大黑衣蒙面人面前一递。 高大黑衣蒙面人双目之中忽地闪起两道凄厉奇光,略一犹豫,抬起左掌,便待去抓。 “你好狡猾。”南宫逸一笑沉腕收手,高大黑衣蒙面人抓了个空,南宫逸眉梢双扬,淡然笑道:“你视死如归、慷慨从容,这点豪情,颇令人佩服;然而,我却不以为你该死得那么便宜。再说,你死,乃是本意,正中你怀,可苦了我,好不容易得手的一条线索,倘若让人给断了,宫寒冰的下落,我将何处去找?”“一言被人道破心意,高大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默然不语。 南宫逸摇头一笑,接着就说:“说来,你的确是够狡猾的,已着破是我,却毫无惊慌态地暂时不加说破;及至自以为谎言哄骗生了效,看我服下这颗‘拘魂索魄丸’倒地后,又不信我真死地两番相试。可借你不够高明,我也不算糊涂,你终于忍不住现了身,也终于仍是落在我手;不过,你接下来的狡猾,狡猾得可取,倘若你适才没改变主意,带着我到宫寒冰面前邀功,那宫寒冰如今怕不早成揭了!宫寒冰若是知道,他委实该好好地奖赏你一番。” 一念贪功惹来杀身之祸,高大黑衣蒙面人必然是悔不当初,暗自咬牙痛恨自己之糊涂。 南宫逸接着说道:“也就因为你临时改变了心意,所以也逼得我不得不将你擒下,使我找寻宫寒冰又得费上一番手脚。正如你所说,南宫逸岂会如此轻易地着了人道儿?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如今既落我手,你还有何话可说?” 黑衣蒙面人猛然抬头,目光凶狠而凄厉,道:“有,那是既落你手,要割要剐任你。” 南宫逸摇头笑道:“我追的是元凶,对你还谈不上仇恨,我不会忍心割你剐你;否则,我适才使任你拿去那颗药丸了。那证明我不愿附和你,不过,你也最好别逼我。” 高大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事关生死,没有人逼你! 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你也最好莫逼人,你逼得我紧了,我会不计生死的。“南宫逸扬眉笑道:”没想到宫寒冰竟有这般御人之能,手下尽是些誓死效忠、为主而慷慨牺牲之士,只是,我不信。“ 话落,五指微一用力,那高大黑衣蒙面人突然闷哼一声,身形猛抖,顿时又矮了半截。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你该知道我想知道什么,那么,别等我问,说吧。” 高大黑衣蒙面人咬牙支撑,闷声不响。 南宫逸笑容敛住,道:“我告诉你,这只是力用一分,倘若我力加三分,体血脉倒流、奇痛攻心,那滋味可不太好受。” 高大黑衣蒙面人仍自咬牙支撑,闭口不语。 南宫逸双眉陡挑,道:“我只追宫寒冰,没有难为别人之心,鼓楼之上,我放过了你,那‘四鬼’之一,我也放过他;可是,倘若你真逼急了我,我会硬起心肠,不再犹豫,对你这为虎作怅、助纣为虐之辈,那并不为过份。” 高大黑衣蒙面人低着头,只不说话。 这下南宫逸可动了真火,五指猛一用力,高大黑衣蒙面人闷哼一声,身形猛地弹起,往后便倒。 显然,他是受不了那攻心澈骨的奇痛,昏死了过去。 南宫逸抬手一掌拍上他后颈,高大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阵抖动,又复悠悠醒转,抬眼投注,目中尽射凄厉狠毒神色。 南宫逸视若无睹,淡淡喝道:“这只是痛,还有更难受的在后面,你该知道比死还难受,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禁受不住的‘一指搜魂’、”五阴截脉‘手法,答我一句,你说是不……“”说“字未出,他目中飞闪威棱,冷哼道:”你敢!我要不让你死,你想死都不容易!“抬手一指,飞点而出,直袭高大黑衣蒙面人耳下部位。 只听“剥”地一声轻响,高大黑衣蒙面人目中凄厉狠毒之光芒大盛,但,旋即又渐渐敛去,终至黯谈失神…… 南宫逸冷冷一笑道:“如今你牙关已脱,还有什么寻死方法?适才依不是要我以指代笔么?如今我也要你以指代笔,写出宫寒冰所在,再答我一句,你写是不写?” 如今,高大黑衣蒙面人是有口不能言了!只是,他可以点头,或者摇头,而,他却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那显然又是个相应不理。 南宫逸忍无可忍,一声怒笑:“好个硬骨头匹夫,你是逼我太甚!”一指飞点而出。 这一指,可大大地遇异那先前的一指,南宫逸一指点出之后,只见高大黑衣蒙面人身形机伶一颤,随之四肢蟋曲,缩为一团,继而身形暴颤,喉中格格有声。 一层黑布遮住了他的面貌,不然定可看见他凄厉、狰狞、痛苦、怕人的神情。 他因为牙关早脱,有苦不能言,否则他必然会惨呼出声,凄厉悲惨,令人不忍卒听。 突然,高大黑衣蒙面人由四肢蟋曲,缩为一团,一变而为满地乱滚,两腿踢弹,双手乱抓,喉中格格之声,也越来越响,双睛凸出直欲夺眶,但望着南宫逸,满眼是乞伶之色。 南宫逸目中陡现一丝不忍之色,手起掌起,一掌虚空拍上他的后心,高大黑衣蒙面人闷哼一声,停止了滚翻,但却偏爬地上,身形剧烈起伏,不住狂喘。 片刻之后,高大黑衣蒙面人渐趋平静。 适时,南宫选双眉微挑,也发了话:“阁下,别等我再用那‘五阴截脉’手法了,那也不见得会比这‘一指搜魂’手法好受,眼前便是土地,写吧。” 高大黑衣蒙面人手指动了一动,但突然之间他如遭电项,身形机伶一颤,手又缩了回去。 南宫逸睹状心中了然,冷冷一笑,道:“你‘幽冥教’那森严教规,并不见得会比我这两种手法更可怕。” 高大黑衣蒙面人寂伏不动,也未见再抬手。 显然,在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当儿,他是宁死坚不吐露宫寒冰的隐藏所在,委实是宫寒冰的唯一得力助手,也委实是宫寒冰的唯一心腹死党。 南宫逸勃然色变,目中威棱方闪,但旋即威态倏敛,剑眉双扬,淡淡自笑,说道:“看来,我只有照宇文伯空的说法去做了,由你身上虽不能追出宫寒冰隐藏所在,但他的爪牙却拔去一个是一个。你誓死效忠,宁愿慷慨牺牲,我就成全你吧!” 右掌一抬,虚空便要拍下—— ------------ 第三十六章 回到了“亲军营”,营里早已熄灯了,只有几个地方的灯还亮着,包括哈善的“办公房”在内。 这时候,哈善还没睡,在忙些什么,李玉翎想过去看看,顺便也让哈善知道一下,他回来了。到了哈善“办公房”的门虚掩着,从里面传出来的话声清晰可闻,哈善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就在这时候,房里的话声突然沉寂了,紧接着传出了哈善的话声道:“谁在外头?” 李玉翎立即应道:“是卑职李玉翎。” 只听一声劲力十足的朗笑传了出来:“玉翎老弟,终于让我等着你了,可真是不容易啊!” 李玉翎一听这话,立即一怔。 “办公房”门开了,灯光外泻,一个颀长的身影当门而立,又是一声朗笑道:“玉翎老弟,别来无恙。” 李玉翎心里飞快地转动了一下,举步走过去……近前,他微欠身躯,浅浅一礼:“李玉翎见过场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威牧场”的场主宫天鹤。宫元双没有说错,他果然追到京里来了。 宫大鹤带笑迎了上来,出双手抓住了李玉翎的双手,热络得很:“玉翎老弟,干吗一见面就来这一套,老哥哥我可受不住啊!你现在是‘亲军营’的领班,可不比当日。” 李玉翎含笑道:“场主这是那儿话,怎么说我是‘天威牧场’出来的,要不是场主您的提拔,李玉翎断不会有今天,李玉翎就是爬的再高,场主也永远是我的场主。” 你虚我假,对付宫天鹤就得来这一套。 不知宫天鹤是装假还是当了真,只见他仰脸哈哈大笑:“玉翎老弟是个念旧的人,老怀堪慰,我就是知道我没有看错人,瞧!怎么样,现在是‘亲军营’的领班了,岂同小可,再假以时日,前途将未可限量,玉翎老弟,牧场一别,咱们可是许久未曾见面了,怎么样,好么?” 李玉翎道:“托场主的福……” 只听哈善在里头叫道:“有话进来说吧!站在外头干什么?” “说得是,说得是。”宫天鹤笑道:“见着玉翎老弟,我这么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走,咱们进去好好谈谈去!” 他拉着李玉翎进了哈善的“办公房”,总之,打从见着李玉翎那一刻起,他那爽朗的笑声就没停过。 哈善一袭便装,几上一壶好茶。 宫天鹤拉着李玉翎冲哈善笑道:“统带,您瞧瞧,这是我的玉翎老弟,‘天威牧场’出来的,人品、所学、办公事,那一样不是一流中的一流。” 哈善道:“那当然,‘天威牧场’的场主那儿来的,当然是一流中的一流,差一点儿的也进不了,凡是‘天威牧场’出来的,那一个不是好样儿的。” 宫天鹤乐得再度哈哈大笑,拉着李玉翎坐下,让李玉翎紧挨着他身边儿。 坐定之后,宫大鹤又笑着说道:“玉翎老弟,自‘天威牧场’一别之后,老哥哥想煞了你……” 李玉翎道:“场主关注,玉翎感激!” 宫天鹤一摇头道:“老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也显生份,你是我‘天威牧场’出来的,怎么说咱们是自己人……” 哈善看了他一眼道:“瞧你那热络劲儿,也不怕我捻酸吃醋?” 宫天鹤哈哈大笑道:“妙哉!统带什么时候也这么风趣了,我这位玉翎老弟又不是女的,你捻什么酸,又吃那门子醋?” 哈善道:“幸亏他不是女的,不然咱俩早就打破头了!” 宫天鹤哈哈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他望着李玉翎道:“玉翎老弟远一点的我知道,近一点的统带刚才告诉我了,杀秦天祥,破‘大刀会’,救七贝子,杀万子仪,对付‘斧头会’,漂亮极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连我这张老脸都大有光彩,不过最让人欣慰的,还是你老弟不忘旧。” 哈善笑着道:“你可别都揽走了,分一半儿给我,要知道玉翎现在是在我这‘亲军营’当差。” 宫天鹤笑道:“幸亏玉翎不是个女的,要不然你我非当真打破头不可,行,行,别争着抢,分你一半儿就是。” 哈善乐了。 李玉翎道:“场主,牧场里大伙儿都好吧!” “好,好,好!”宫天鹤道:“我代他们谢谢你,大伙儿还让我代他们问你好呢!大伙儿跟我一样,没一个不想你的。” 李玉翎道:“我在牧场待没多久,没想到大伙儿竟对我这么好。” 宫天鹤道:“这也难怪,都是你换来的。” 李玉翎道:“场主是什么时候到京的?” 宫天鹤道:“来了半天了。” 哈善道:“可不,宫场主等了你老半天了。” 李玉翎道:“真抱歉,我不知道场主来了,要是知道说什么我也会赶回营来。” 宫天鹤笑哈哈地道:“玉翎老弟,你那儿去了?” 李玉翎笑笑道:“看个朋友,多聊了会儿。” 宫天鹤道:“别是找相好朋友去了吧?” 李玉翎脸上一热,道:“场主开我的玩笑了。” 官天鹤哈哈大笑道:“在座都是男的,有什么要紧,这么多日子不见了,怎么脸皮嫩得跟个大姑娘似的,要知道当这个差,吃这个饭,脸皮儿太嫩是不行的。”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哈善道:“你放心,玉翎可不像你,老来还没正经。” 宫天鹤也笑了,挺得意的。 李玉翎道:“场主这趟到京里来是……” 宫天鹤道:“来看看老弟你啊!听说你在京里很得意。心里这一高兴,挪动腿就来了,恐怕还要你破费破费。” 哈善道:“这还用你说,怎么说玉翎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明儿个这一天是玉翎的,后儿个是我的,想怎么吃,怎么玩,任你挑,任你选,满意么?” 宫天鹤笑道:“满意,满意,任挑任选那还能不满意,再不满意就显得我太不知足了,也有点敲诈……”笑容微敛,话锋忽转地道:“说真格的,吃喝玩乐都不要紧,却可以往后放放,我顺便要来办件私事儿,这才是真的,这件事我不能不放在前头,因为这件事一半儿私一半儿公。” 李玉翎心里打了个转儿,道:“什么事儿?场主。” 宫天鹤微一摇头,叹道:“说起来让人气煞、羞煞,不是老弟你是自己人,我还真难以启齿,我那不肖女儿跑了……”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场主怎么说,官姑娘跑了?” “可不?”宫天鹤道:“她不但跑了,而且还带走了我几样机要公文,女儿不肖,我可以不要,机要公文事关重大,我不能不找回来,老弟,你说是不?” 哈善道:“你这位姑娘也太不懂事了,自己跑了已经够瞧的了,怎么还顺手带走了机要公文,这不是要人命么?” 李玉翎心里琢磨上了,他跟官无双在一起老半天了,没听宫无双提过一个有关机要公文的字,要有宫无双绝不会不告诉他。 他这么一琢磨就明白了,宫天鹤是故意把事态搞大,不但造成了不追缉到宫无双不能罢手的局面,而且还让人不能收留宫元双,这一着高,而且狠。 他心念及此,凝目问道:“场主,宫姑娘是为什么走的,跟您闹意气么?” 宫天鹤叹声道:“谁知道啊!别说是闹意气了,前两天一直是好好的,我连说她一句也没有。” 哈善道:“儿女大了,翅膀都长硬了,如有一点不如意就会飞。” 宫天鹤道:“她那有一点不如意的,不缺她吃,不缺她喝,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单说玩儿,她还不是要上那儿去就上那儿去,爱去几天就是几天,我从没拦过她,也从没说过她一句……” 哈善道:“只怕你惯纵坏了,让她自由坏了。” 宫天鹤道:“这我承认,我一向纵惯她,她也一向任性。” “场主。”李玉翎道:“宫姑娘是什么时候离开牧场的?” 宫天鹤道:“有好几天了。” 李玉翎道:“场主怎么知道宫姑娘不是出去玩儿了,记得我在牧场的时候,宫姑娘就常出去。” 宫天鹤道:“原先,我还以为她是出去玩儿了,可是她没出去过这么久,而且几件机要公文也不见了……” 李玉翎道:“怎见得是宫姑娘拿去的?” 宫天鹤道:“牧场里别人都在,只她不在,别人也不知道我那机要公文的藏处,她走了,那几件机要公文也不见了,老弟,你说,不是她是谁?” 李玉翎道:“这么说场主是到京里来找宫姑娘的?” 宫天鹤道:“是啊!老弟你想,她带走了几件机要公文,这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几件机要公文一旦泄漏出去,上头追究起来,倒霉的是我,事关身家性命,我怎不着急。” 李玉翎道:“怎见得宫姑娘是到京里来了?” 宫大鹤道:“这老弟你就不知道了,她在京里熟人多,而且听说她在京里有个情人,我料她一定是到京里来了。” 李玉翎听得心里转了几转,宫天鹤不是糊涂蛋,所谓情人,九成九指的是自己,当即他微微摇头道:“场主,我不这么想。” 宫天鹤微愕说道:“怎么,老弟不这么想。” 李玉翎道:“场主明知道宫姑娘京里熟人多,而且还有个知心朋友,我要是宫姑娘,既然存心要出走,我就不会到京里来。” 宫天鹤摇头说道:“老弟你不知道,知女莫若父,我还不知道么,老弟,她可是个有心眼的人哪!她这是瞧准了这点,认为我不会到京里来,所以才跑到京里来的。” 李玉翎道:“场主说得好,知女莫若父,场主跟姑娘是骨肉至亲,这一点我不敢争辩,不过另一件事我不得不跟您场主抬抬杠。” 宫天鹤“哦”地一声道:“老弟说的是那一件事?” 李玉翎道:“就是宫姑娘带走场主几件机要公文这件事。” 宫天鹤讶然说道:“这件事老弟跟我有什么杠好抬的?” “自然有。”李玉翎微微一点头,道:“场主确认宫姑娘带走了场主的几件机要公文么?” 宫天鹤点点头道:“我认为是她,事实上不会有别人。” 李玉翎一摇头道:“不可能,场主。” 宫天鹤道:“怎么不可能?” 李玉翎道:“是的,场主,不可能。” 宫天鹤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我倒要听听老弟这不可能的理由。” 李玉翎道:“让我先问问场主,场主以为宫姑娘带走了那几件机要的公文,是干什么用的?” 宫天鹤道:“这我不敢说,谁知道她是什么用心?” 他老奸巨滑,绝不让人在话上抓着一点把柄。 李玉翎心里明白得很,一点也不放松,道:“场主,这很明显,要真是宫姑娘拿走了场主那几件机要公文,其用意不外二者,一是把机要公文泄漏出去,一是陷害场主,这二者是有关连,只有她把那几件机要公文泄漏出去才能陷害场主,否则她是无法陷害场主的,是不是?” 宫天鹤没说话。 李玉翎又问道:“场主以为我分析的对么?” 宫天鹤不得不答话了,轻咳一声道:“应该是这样。” 李玉翎道:“场主,事实上这二者都不可能。” 宫天鹤一怔道:“老弟这话,怎么话全让老弟说了,说她是这种意图的是老弟你,说这两种意图不可能的,也是老弟你……”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场主,这就跟办案一样,要大胆假设,然后再加以求证。” 宫天鹤道:“说她有那两种意图,是老弟你的大胆假设。” 李玉翎道:“不错,事实上,只要宫姑娘是存心出走,场主那几件机要公文是宫姑娘拿的,她只有这两种意图。” 哈善微微点头,但没说话。 宫天鹤道:“那么,这两种意图都不可能,是老弟你加以细心求证后的结果?” 李玉翎道:“不错,场主,我有理由这么说,这理由到那儿都说过去得,站得稳。” 宫天鹤深深一眼,道“我听听老弟这几乎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理由。” 李玉翎道:“这很简单,场主,您跟宫姑娘是骨肉至亲,她是您的爱女,您是她的生身之父,就冲着这一点,敢说这两种意图都不可能,也就是说宫姑娘绝没有拿您那几件机要公文。” 这一步棋高,宫天鹏为之一怔,脸色为之变了变,一时没说出话。 哈善那里点了头:“对,玉翎这话说得有理,而且的确到那儿都说得过去,站得稳,那有亲身女儿害生身父的,天鹤兄,看来是你错了,你冤枉了你的女儿。” 显然他不知道内情,可怜宫天鹤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苦笑一声道:“是我错了么?是我冤枉了她么……”顿了顿道:“俗话说得好,有了媳妇儿不要娘,有了情郎不照样的也可以不要爹……” 李玉翎道:“不要归不要,即或不要,也断无害父害母的道理,而且世上不要爹娘的事毕竟不多,更何况场主对宫姑娘一向宠爱一如掌上之明珠,这是‘天威牧场’的弟兄都看得见的,宫姑娘断无不要场主这么一位好父亲之理。” “对,对,对。”哈善摆手说道:“玉翎说的对极,天鹤,现在让我说句公平话,姑娘出走即许属实,你那几件机要公文断不是她拿的,以我看你还是赶紧回牧场另找线索,箭头别那指向她。姑娘施施小性子,过了几天她自会回去的,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玩腻了,气消了,倦鸟知返,都会想家的,这种事我见的多了,找姑娘的事包在我身上,只要她确实在京里,过两天我找着她给你送回去,行了吧!” 宫天鹤连声苦笑道:“你们都这么说,我也只好如此了……”他忽然站了起来,道: “事不宜迟,我这就走,玉翎老弟送我出去。” 李玉翎跟哈善都站了起来,哈善道:“你这就是,干什么这么急,现在什么时候了,好歹在京里住一宿再走。” 宫天鹤苦笑道:“机要公文事关重大,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牧场去,那还在这儿待下去,我是干什么的,还怕天黑不成,走吧!送我出去。” 他说走就走,话落举步向外行去,李玉翎只得跟出去。 哈善道:“玉翎送你,那我就不出去了!” 宫天鹤道:“老朋友了,干吗还这么客气。” 出了“亲军营”,宫天鹤道:“玉翎,走,咱们到外城找个地儿聊聊去。” 李玉翎道:“场主不马上走么?” 宫天鹤道:“不急,多少日子了,咱们总得聊聊,再说我还有事需要跟你聊聊。” 李玉翎道:“这么晚了,恐怕外城都上门了。” 宫天鹤道:“这不要紧,咱们不一定非坐着聊不可,其实,只要是清静点的地儿,那儿不能聊。” 李玉翎没说话,可是心里已盘算上了。 的确,外城差不多的人家都上了门了,到处黑黝黝的,宫天鹤是从京里出去的,对京里自然很熟。 他带路,一阵东弯西拐,到了一处僻静地儿,李玉翎看得出,眼前是南城墙脚,一片荒野地,只有几株白杨树,远离人家,确实是个僻静地儿。 宫天鹤四下打量了一下道:“这儿好,咱们就在这儿聊聊吧!不愁有人打扰,地上怕有露水,咱们就站着聊吧!” 李玉翎笑笑道:“场主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宫天鹤目光一凝,道:“老弟,咱们不外,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李玉翎道:“应该的,场主有什么请直说就是。” 宫天鹤道:“我知道老弟是个爽快人……”顿了顿道:“老弟可知道,我刚才当着哈善说的,无双在京里有个情人,我指的是谁么?” 李玉翎道:“我知道,十之八九场主指的是我。” 宫天鹤笑了,点了点头道:“老弟,你的确是个爽快的人,老弟,无双到京里来过了么?” 李玉翎道:“来过。” 宫天鹤道:“老弟见过她么?” 李玉翎道:“见过。” 宫天鹤道:“她现在还在京里么?” 李玉翎道:“是的,她现在在京里。” 宫天鹤道:“老弟你真是个爽快人,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玉翎道:“场主可否容许我作一个请求?” 宫天鹤道:“当然可以,你说,老弟,你尽管说,你既然这么爽快,我岂能小家子气,有什么话你说吧!” 李玉翎道:“请场主答应我跟无双的婚事?” “怎么?”宫天鹤一怔道:“你们俩这么好了?” 李玉翎道:“是的。” 宫天鹤道:“分不开了?” 李玉翎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瞒场主说,我跟无双已然私订终身,只等场主点个头了。” 宫天鹤两眼之中飞闪异采,道“我没想到你们已经这么好了,无双是我的独生爱女,我对她的宠爱,你是知道的。至于你,论人品有人品,论所学有所学,又是个堂堂的‘亲军营’领班,简直是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呢!只是,玉翎……”他笑了笑,一顿又道:“可没这样的事儿,女儿出走避着不肯见面,让男方出面跟我来提婚事,这于理、于礼都是说不通,对不?” 李玉翎道:“这个我也知道,只是无双告诉过我,在我们俩没成亲之前,她不敢跟您见面……” 宫天鹤讶异的道:“为什么?” 李玉翎道:“她说您绝对不会答应……” 宫天鹤笑了,道:“这孩子也真是,你听见了,我不是答应了么?” 李玉翎道:“她怕场主把她逼回去。” 宫天鹤道:“我把她逼到那儿去,真是,我既然答应了,怎么还会……” 李玉翎道:“我知道场主不会,这是什么事,以场主的身份断不会出尔反尔……” “说的就是啊!”宫天鹤道:“玉翎,你是个明白人,不像无双那么糊涂,那么任性,告诉我她现在在那儿,她本该回牧场一趟,你不能上牧场去娶么?难道说就这么成亲不成么!” 李玉翎道:“场主说的句句是理,我本该把无双的住处告诉场主,无如,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宫天鹤道:“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李玉翎道:“无双不让我说。” 宫天鹤“唉”地一声道:“我还当是什么苦衷呢?原来是…玉翎,还没成亲呢!你就这么听媳妇的话。”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没说话。 宫天鹤道:“玉翎,听媳妇儿的话固然好,世上凡是听媳妇话的人,没有一个不发大财的,只是你现在应该先听听我的话,等你们成了亲之后再听她的还不迟,你想想看,做女儿的不跟爹见面,也不回家,就这么成了亲,有这种理么?再说女方的主婚人是我啊!她不跟我见面行么?” 李玉翎道:“我知道您说的是理,也是礼,无如无双曾这么说过,她说在成亲前我要让您知道她在那儿,她就一头撞死,您想。我怎么敢说?” 宫天鹤眉锋一皱道:“这孩子怎么……这是大喜之事,怎么死呀死的,那……玉翎,你说怎么办?” 李玉翎道:“元双是您的独生爱女,您总不愿意她当真碰死吧?” 宫天鹤道:“别死呀死的,我这不是问你该怎么办么?” 李玉翎道:“我说出来您可别生气,我爱无双,我不能让她做这种让我遗恨终身的傻事,以我看,您不如依她。” 宫天鹤目光一凝道:“玉翎,是不是你们俩商量好的?” 李玉翎道:“您明鉴,我不敢,我还劝过无双,她不听。” 宫天鹤沉默了,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有点阴沉,看上去怕人,半晌之后,他笑了,笑得勉强。 宫天鹤摇摇头道:“她赢了,我输了,玉翎,有件事,以前我不便说,可是现在你们俩都要成亲了,这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免得日后你怪我瞒你……” 李玉翎道:“什么事?场主。” 宫天鹤沉默了一下道:“无双她有段不大好的过去。”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无双有段不大好的过去?” “不错。”宫天鹤微一点头:“我认为我该告诉你,该让你知道一下。” 李玉翎道:“什么事?场主,怎么个不大好法?” 宫天鹤道:“过去她有过很多交往……” 李玉翎倏然而笑道:“江湖女儿,那少得了交往。” 宫天鹤摇头道:“她那些交往,个个是她的知心朋友。” 李玉翎道:“是么?场主。” 宫天鹤强笑道:“玉翎,无双是我的独生爱女。” 李玉翎沉默了,旋即他又摇了头道:“场主,江湖儿女有几个知心朋友,这也算不了什么?” 宫天鹤道:“玉翎,你好胸襟,好气度,很是难得,只是你知道无双跟那些人好到什么程度么?” 李玉翎道:“无双跟那些人好到什么程度?” 宫天鹤道:“我只能这么说,无双行为放荡,很不检点,她跟那些人,每一个人的关系都不寻常……” 李玉翎双眉一场道:“场主可是不愿让无双嫁给我?” 宫天鹤道:“玉翎,你这话……我怎么会不愿意,刚才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李玉翎道:“场主别忘了,无双是你的独生爱女。” 宫天鹤苦笑一声道:“玉翎,你误会了,再怎么着我也会重视自己的女儿,我只怕你日后反侮,怕你日后怪我,不能不把丑话放在前头。” 李玉翎道:“多谢场主,我不计较,也不会后悔,更不会怪谁,场主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就要走。 宫天鹤伸手拦住了他,道:“慢着,玉翎。” 李玉翎回身说道:“场主还有什么事?” 宫天鹤含笑说道:“你要的是我的女儿,我算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跟我动气?” 李玉翎道:“那我不敢,我只是让场主明白,无论无双以前怎么样,那只是以前,以前的已成过去,我都不计较。” 宫天鹤淡然一笑道:“你的胸襟,你的气度,倒是我生平首见……”顿了顿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看看你计较不计较。” 李玉翎一听这话,来个转身就走。 宫天鹤横身拦住了他道:“玉翎,没听我把话说清楚之前,你不能走。”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场主,你是无双的父亲,所以我一忍再忍……” 宫天鹤微一摇头道:“我正要告诉你,我不是她父亲,她也不是我女儿。” 李玉翎一怔,道:“场主怎么说?” 宫天鹤凝目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再瞒你,她是我宫天鹤的人,她原是个叛逆之女,为求赎她父亲的罪而嫁给了我,我曾经利用她为朝廷拉拢了不少人才,你听清楚了么? 玉翎。” 李玉翎道:“我听清楚了,怎么样?” 宫天鹤道:“你还要她么?” 李玉翎道:“为什么不要,我刚说过,无论什么事,那是以前,我都不计较。” 宫天鹤笑笑道:“看来我说的你是不信。” 李玉翎道:“场主错了,我信。” 宫天鹤一怔道:“怎么,你信?” 李玉翎道:“不错,我信。” 宫天鹤道:“你还是不计较?” 李玉翎道:“只要是已成过去,无论什么,我一概不计较。” 宫天鹤摇了头,道:“宫天鹤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像你这种人,倒是头一次遇见,你不计较;我计较,这话你懂么?” 李玉翎道:“我不懂。” 宫天鹤道:“她是我的人,这你懂吧?” 李玉翎道:“我懂,怎么样?” 宫天鹤道:“很简单,我的人是不容他人染指的,你知道这叫什么,诱拐人妻,私通,我姓宫的不能戴这绿头巾。”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宫场主,你跟无双的结合,是谁的大媒?” “没有大媒。”宫天鹤摇头说道:“这种事还用得着大媒?她愿意,我愿意,也就行了。” 李玉翎道:“那么宫无双不能算是你的妻子,只能说被你逼害,被你蹂躏的一个可怜弱女。” 宫天鹤笑了,道:“好一个可怜的弱女,你要弄清楚,不信你也可以问问她,这是她自己愿意的。” 李玉翎道:“即使当初是她自己愿意的,她为了救她父亲,可是她现在不愿意再受你的蹂躏了,若之奈何,我认为我该拉她一把。” 宫天鹤道:“这一把拉得好,你要知道,她父亲还掌握在我手里。” 李玉翎道:“她都不怕,我又怕什么,或许她不想要她父亲了。” 宫天鹤道:“李玉翎,她是个叛逆之女。” 李玉翎冷冷地道:“这个我知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都能要她,我为什么不能要她?” 宫天鹤道:“李玉翎,任何一个人也不甘心老婆被辱的,姓宫的不是戴绿巾的人。” 李玉翎道:“宫场主,她不是你妻子。” 宫天鹤道:“毕竟她跟过我,这,她明白,我明白。” 李玉翎道:“我也明白,我可以告诉你,对无双,这一把我是拉定了,你看着办就是了。” 宫天鹤道:“李玉翎,世上黄花大闺女多的是,凭你的人儿,不愁找不到一个好姑娘,为什么你……” 李玉翎道:“很简单,一个情字使然,她对我有情,对你没有情。” 宫天鹤阴阴一笑道:“李玉翎,别忘了,你只是‘亲军营’的一个领班,我要说句话,马上撤你的职,要你的脑袋。” 李玉翎漠然而笑道:“你不必恐吓我,我不吃你这一套,你有什么手段施出来就是,即使你能撤我的职,要我的脑袋,我在所不惜,也认为值得。” 宫天鹤阴笑更浓,道:“这倒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可忍,孰不可忍,李玉翎,你让我戴绿头巾是不是,我就要你的命。” 说着,抬掌欲击。 李玉翎卓立未动,道:“你自信杀得了我,尽管出手。” 宫天鹤道:“那要试试看才知道。” 右掌闪电击出,直取李玉翎胸前要害,李玉翎挺掌迎了上去,砰然一声大震,两人身形都晃了一晃。 宫天鹤猛然一怔道:“不赖嘛!我知道你所学不错,可没料到你的修为这么高。” 李玉翎道:“听说你艺出少林,兼涉密宗,功力高不可测,从不轻易出手,只一次一招便伤一个成名高手,是这样么?” 宫天鹤点点头道:“不错……”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不过如此,我比那位高手略强些,你要想一招伤我于掌下,那恐怕办不到。” 宫天鹤微一点头:“不错,这倒是实情实话,我也知道一招伤不了你,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要是一招无法致胜,我绝不再发第二招……” 李玉翎道:“你打算罢手么?” 宫天鹤摇头道:“你抢我的老婆,硬把一顶绿头巾扣在我头上,你们不躺下一对,我是不会轻易罢手的,除非你现在回心转意把她交还我……” 李玉翎道:“办不到。” 宫天鹤道:“那也行,你们两个就别落在我的手里,一旦落在我的手里,我会把你们两个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玉翎笑笑道:“有什么本事,你尽管施出来就是。” 宫天鹤阴阴一笑道:“就冲着你这句话,咱们俩就非死一个不可,宫无双就任你享用几天吧!过几天我自会把她要回去。”转身行去。 李玉翎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宫天鹤走远了,身影隐人茫茫夜色中不见了,李玉翎把一双目光投注在宫天鹤适才站立之处,那块地平平的。 他皱起了眉锋,脸色渐趋凝重,旋即他也转身走了,他站立之处,有一双脚印,很浅很浅,若有若无的脚印。 他的身影刚消逝不见,夜色中一条人影疾掠而至,落在李玉翎适才站立处尺余外,是宫天鹤。 他一双目光落在李玉翎所留的那对脚印,很快地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怕人。 而旋即,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冰冷的说道:“哼!你把宫天鹤当成了三岁孩童。”转身飞掠而去。 适时,李玉翎适才逝去处那一片茫茫夜色中,传来一个低低话声:“还好我没毁去那对脚印。” 的确对击一掌之后,宫天鹤站立之处平平的,李玉翎站立之处却留下一双若有若无极浅的脚印。这表示李玉翎的修为要较宫天鹤差一点,他怕宫天鹤折回来察看,为不让宫天鹤知道他在修为上略差一些,他曾打算毁去那脚印。 可是转念一想,他没有毁,把那双脚印留在那儿。 这一留,留对了。 ------------ 第三十七章 李玉翎带着一颗沉重的心情回到了“亲军营”。 老人家将几十年的功力贯注他一身,没想到他的修为仍比这位大师兄略差一点,这位大师兄的修为可想而知。 今后要对付这位大师兄,是艰苦的。 宫天鹤的功力高不可测,也是个极具心智的人物。 今后要对付宫天鹤,无论是力是智,都够艰苦的。 留下脚印那一着,只是欺瞒宫天鹤一时,不能欺瞒宫天鹤到底,凭宫天鹤的心智,他很快就会明白的。 突然之间,他想起应该把那双脚印毁去,那样或许能欺瞒宫天鹤久一点。 哈善的“办公房”里,灯仍亮着。 夜这么深了,怎么哈善还没歇息? 到他的住处,势必要经过哈善的“办公房”,他有心进去看看,打个招呼,转念一想,夜这么深了,哈善既还没歇息,想必在赶什么机要公文,不见也罢。 李玉翎刚走到哈善的“办公房”门口,“办公房”里突然传出哈善的声音:“是玉翎么?进来一下。” 李玉翎一怔,旋即答应一声走进去。 进“办公房”一看,桌子上只有一本书,不是在赶什么机要么文,那为什么夜这么深还没歇息? 只听哈善道:“回来了?” 李玉翎定了定神忙道:“统带还没有歇息?” 哈善笑笑道:“我在等你啊!你坐,咱们聊聊。”坐定,哈善凝目问道:“宫天鹤他走了么?” 李玉翎心念一转,道:“走了,我送他出城的。” 哈善一摇头道:“不对,玉翎,宫天鹤绝不会走的,不是你让他给瞒了,就是你瞒了我。”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统带这话……” 哈善道:“宫天鹤这个人跟我共事多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这个人冷酷无情,绝不会念旧从热河跑到这儿来看你,他是来找他的女儿,却弯到这儿来找你,不会无因,他不是说过他那女儿在京里有个知心朋友么?他所指的也就是你,既然这样,他怎么会轻易的回热河去?” 以往都以为这位统带是个脑满肠肥的庸俗人物,没想到他也有这么高的心智,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玉翎心神连连震动,道:“我不得不佩服统带高明。” 哈善笑了,道:“别小看我,恐怕他还跟你谈判了一阵子,对不?” 李玉翎道:“您就像看见了一般。” 哈善道:“那也没什么,我太了解他了,我了解他甚于了解我自己,说句话你也许不相信,他眼神一动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顿了顿,接道:“先告诉我,他有没有找错你?” 李玉翎道:“不敢欺瞒统带,没有。” 哈善道:“宫无双来找你了?” 李玉翎道:“是的,统带。” 哈善道:“现在呢,她还在京里么?” 李玉翎道:“是的,她要走,我没让她走。” 哈善道:“她要走,她明知道宫天鹤会来找她,是不?” 李玉翎道:“是的,她明知道宫天鹤不会放过她。” 哈善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她走,你不怕宫天鹤?” 李玉翎道:“我不怕宫天鹤,不瞒统带说,我跟无双已然订了终身了。” 哈善道:“这么说,你打算跟宫天鹤斗斗了?” 李玉翎道:“是的,统带。” 哈善道:“你可知道,宫天鹤并不单单只是‘天威牧场’的场主,他另有身份,远比你为高。” 李玉翎道:“这个我看得出。” 哈善道:“宫天鹤的一身修为高不可测,在官家的好手之中,他是数一数二,几乎无人能敌。” 李玉翎道:“不瞒统带说,刚才在城外,我曾跟他对过一掌。” 哈善一怔睁大了眼,急道:“怎么样,结果呢?” 李玉翎道:“统带,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哈善道:“我知道你回来了,总该有个高下之分,是不?” 李玉翎道:“统带,要是他比我高,我就回不来了。” 哈善一点头道:“不错,这是实情,宫天鹤就是这么个人,只要他识出他比别人高,他就绝不会放过那个人的……”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你的一身所学比他还高?” 李玉翎道:“不,统带,我不敢这么说,事实上只是平分秋色。” 哈善神色一松,嘘了一口气道:“行了,这样就可以跟他斗一斗了。” 李玉翎一怔道:“统带这话……” 哈善道:“我这么说自有我这么说的道理,你先别问,待会儿我自会告诉你,你已经有理由跟他斗,也能跟他斗了,现在且让咱们看看,你值不值得跟他斗……”顿了顿道:“你知道宫无双的出身?” 李玉翎道:“知道,宫天鹤告诉我了。” 哈善点点头道:“你知道宫元双的过去?” 李玉翎道:“宫天鹤也告诉我了。” 哈善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冷酷、阴狠、卑鄙,你知道宫天鹤跟宫无双的关系?” 李玉翎道:“统带既然了解他,就该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一点。” 哈善道:“你不计较?” 李玉翎道:“统带,我若计较,就不会和宫天鹤对这一掌了。” 哈善一点头道:“说得好,这么说你决心要宫无双了,决心跟宫天鹤斗到底了。” 李玉翎点头道:“事实如此,统带。” 哈善道:“你认为值得,也不后悔?” 李玉翎道:“统带,那一掌已够说明一切了。” 哈善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方始说道:“玉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样一样的盘问你么?” 李玉翎道:“我愚昧,统带指示。” 哈善道:“那是因为我支持你跟他斗,可是必须要在你自己愿意的情形下,也就是说,将来你赢了,那是你的事,万一你输了,那也是你的事,你明白么?” 李玉翎道:“统带的意思我懂,统带只在背后支持我,万一将来我输了,绝不能把统带牵连进去。” 哈善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你放心,只有我支持你,你便操十之八九的胜券,因为我了解他,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李玉翎道:“谢谢统带。” 哈善微一摇头道:“你不必谢我,我所以支持你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可是我不敢正面跟他斗,因为我是‘新军营’的统带,他是‘侍卫营’的大领班,同任要职,宫里绝不会私斗,所以我只有找个人替我跟他斗,多少年,到今天我才找到了你。” 李玉翎道:“统带跟他有私怨么?” 哈善道:“你我既然合作,就该以诚相待,我不瞒你,天威牧场是个大肥缺,那儿也山高皇帝远,大小事都可以自己做主,多少人想争取这个位子,那‘天威牧场’场主一职,原是我的,你明白了么?” 李玉翎暗道:原来如此……当即点头道:“我明白了。” 哈善点头说道:“那就行了,别的我也不用多说,现在咱们既然合作了,接下来就该商讨对策,我知道他的致命弱点在那里,他这个人冷酷无情,这四字冷酷无情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当日他成名在这四个字上,将来他败也败在这四个字上,当这个差,干这种事,是要冷酷无情,可是就因为他冷酷无情,他得罪过不少人,我就是其中一个,你知道,国法还不外人情,可是他这个人就不讲这一点。对他最为深恶痛绝的有三个人,一个是我,因为他夺去了本该是我的‘天威牧场’场主一职,另一个是‘侍卫营’统带高禄,他怕他有一天夺他的统带职位,最后一个是‘九门提督’桂荣,因为当年他当着诸大臣让桂荣难堪过;你只要连络这三个人,你能轻易置宫天鹤于死地。” 李玉翎道:“您是我的顶头上司,您支持我了,‘九门提督’是熟人,也好办,唯独这位‘侍卫营’统带我没一面之缘。” 哈善道:“没关系,明天你去连络‘九门提督’,我去找高禄去,包管马到成功,一拍即合。” 李玉翎道:“多谢统带,只是怎么对付宫天鹤……” 哈善笑笑道:“我已成竹在胸,‘九门提督’不是正在办多伦格格失踪的案子么,可巧宫天鹤这时候在京里,只要能让他跟‘斧头会’扯上关系,高禄到时候再烧上几句,宫天鹤他就是死路一条。” 李玉翎心里跳动了一下道:“统带,他二位肯么?” 哈善道:“一定肯。” 李玉翎道:“宫天鹤到京里来是找宫无双的。” 哈善道:“据我所知,他这趟回京是秘密的,除了你我之外没第三者知道,这他就吃了亏,找他女儿的话他说不出口,上面一旦追究下来,他更是罪加一等,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只他这偷偷进京他已背了重嫌,他无法自圆其说,到时候也由不得他。” 李玉翎道:“只是,怎么让他跟‘斧头会’扯上关系……” 哈善道:“这就看你跟‘九门提督’的了,办真的不容易,办假的还不容易么,只要到时候没破绽就好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这样了,明天一早我找‘九门提督’去……” 哈善道:“明天我也找高禄去,就这么办,时候不早了,你歇息去吧!” 李玉翎站起来欠身说道:“谢谢统带。” 哈善一摆手道:“别谢我,我不说了么?这件事一半是为自己。” 李玉翎辞出了哈善的“办公房”,一路走,一路想,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得到哈善这么一个助力。 有哈善为助,再加上“九门提督”桂荣、“侍卫营”统带的高禄,对付宫天鹤自然就容易得多了。 只是,哈善可信不可信? 万一他跟宫天鹤串通好了,是反过来整自己的又该怎么办? 想想之后,他认为他不怕这一着,多伦已经走了,官家再也没什么心事,到时候大不了一走了之。 有此一念,他那刚掀起的心又放松了。 一切等明天了。 李玉翎起了个早,收拾完毕之后,他出了“亲军营”直奔,‘九门提督’。 桂荣也有早起的习惯,客厅里见李玉翎,一壶好茶,倒却也是个享受。 寒喧了几句之后,李玉翎直问多伦格格失踪的案子,多伦格格虽然已经失踪了,可是还有回来的时候。 再说,李玉翎背后还有怡亲王这么一个靠山,桂荣不敢慢待,惭愧地摇了摇头,一声苦笑道:“到现在还没有线索,看来这件事还得老弟你帮个忙。” 李玉翎忙道:“不瞒您说,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不然,我怎么敢一大早就跑来打扰您?” 桂荣忙问所以。 李玉翎笑笑道:“多伦格格是皇族亲贵,案子悬在这儿总不太好,宫里即或不追究,怡亲王也一定会问,到时候不但您脸上不好看,也麻烦,是不?” 桂荣道:“当然,当然,你老弟说的是理。” 李玉翎道:“有鉴于此,我想了一个落案的办法,只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是否放得开手?” 桂荣急急问道:“什么办法?老弟,老弟既有高明的办法,那是帮我的忙,我那有不愿意的。” 李玉翎不提哈善,单把哈善献的计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桂荣皱起了眉,沉吟着说道:“老弟呀!这宫天鹤是‘侍卫营’的一个大领班……” 李玉翎道:“我知道,这也是您帮我个忙,当然,愿不愿意,那还在您……” 桂荣忙道:“老弟客气,单说这么办对老弟你有好处,也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怎么会不愿意呢!这个案子就这么悬着,万一上头要追究下来,我还真吃不消,只是,这个赃怎么栽法……” 李玉翎道:“那就要看您的了!” 桂荣沉吟说道:“办起来倒不难,可是总不能这么空口指人,要是能逮个‘斧头会’的人来就好了……” 李玉翎道:“这不难,只是您得答应,到时候得把他放了!” 桂荣道:“把他放了?” 李玉翎道:“您想想,要不给他点好处,他肯攀宫天鹤,对他来说,最大的好处莫过于放了他……” “那行。”桂荣一点头道:“只要他肯把宫天鹤攀上,我一准放他就是。” 李玉翎道:“我先谢谢您。” 桂荣道:“这叫什么话,上回万子仪的事不是您老弟帮忙,我就惨了,老弟这个恩我还没报答呢!” 果然是一拍即合,只是桂荣也是够狡猾的,他只说该报恩,却没有提他跟宫天鹤也有私怨。 从桂荣那儿出来,李玉翎就出了城,他直奔“八大胡同”,想办法找个“斧头会”的人去了。 一进“八大胡同”,他就觉气氛不对。 这种地方早上是冷清些,可是李玉翎觉得它太过于冷清,就像刚遭洗劫的城镇一样,还带点凄凉。 他心里嘀咕着到了老七夫妇门口,到了那小窗门儿前他便一怔,门开着,门断了,有半截掉在地上,里头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定了定神,闪身扑了进去,进院子,没听见一点动静,没看见一个人。 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堂屋,堂屋里桌倒椅歪,一片狼藉不堪,地上还有紫黑紫黑的一滩血。 他明白了,出事了,可是出了什么事,他还不知道,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只觉全身血脉奋张,人像要爆炸一样。 怔了半天才恢复了平静,他转身便走,打算到左邻右舍去问一问,老七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他刚进门,迎面走来一个卖烧鸡的汉子,一顶草帽压得很低,近前便问道:“是李爷么?”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不错,阁下是……” 那卖烧鸡汉子道:“铁大哥那儿来的,请跟我来。” 说完这话,他扭头便走。 李玉翎心头猛跳,迈一步跟了上去,他想问,可是他知道要能说这卖烧鸡的早告诉了,当即他又忍了下去。 那卖烧鸡的步履飞快,在胡同里东弯西拐,走了好一阵才停在两扇矮门前,扭转头来道:“铁大哥在这儿,您敲门进去吧!我不陪您了!”扭头又走了。 李玉翎想谢一声,转念一想,既是自己人就不必客气,他急不可待敲了门。 一阵砰砰响动之后,里头响起了步履声,紧接着有人喝问道:“谁呀?” 李玉翎忙应道:“李玉翎。” 两扇门豁然而开,开门的是老五,老五两眼布满了血丝,跟喝醉了酒一样,一见李玉翎便道:“二哥,您可来了,大哥正盼着您呢!快请进吧!” 李玉翎一脚跨进了门,道:“老五,出了什么事?” 老五道:“您见着大哥就知道,大哥在里头。” 李玉翎没再问,迈步往里走去。 也是个小院子,形式跟老七夫妇那儿一样,不过比老七夫妇那儿略大些,一进院子,老三跟老四就迎了出来。 “二哥,你可来了!” 李玉翎道:“铁大哥呢?” “我在这儿,兄弟。”堂屋里大步走出铁奎,左胳臂吊着,脸色苍白,他笑着道:“兄弟,你可来了,差点把我盼死。” 李玉翎道:“铁大哥,出了什么事?” 铁奎道:“咱哥儿俩屋里坐去。” 拉着李玉翎进了堂屋。 落坐定,李玉翎急不可待地又要问。 铁奎笑着道:“兄弟,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玉翎勉强笑笑道:“我正要问。” 铁奎道:“昨儿晚上到家的,乖乖,这一趟真够险的,要不是咱们那位师兄帮忙,我就非留在‘承德’不可。”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咱们那位师兄?” 铁奎道:“忘了?‘神武营’西营那位大领班莫和呀!他就是当年‘金陵镖局’的总镖头师九洲,要不是他不但除不了该除的,连我这去帮忙的也要留在‘承德’。” 李玉翎忙道:“他会帮这个忙?” 铁奎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事后他跟我说的很清楚,他跟兄弟你一样,是披上狼皮,待机而动,兄弟,咱们差点误会了他。” 李玉翎点点头道:“毕竟还没有忘师训,没负师恩的,老人家英灵有知,也该瞑目了,现在曲指算算,只剩下五个了。” “可不么?”铁奎道:“宫天鹤远在热河,其余的慢慢找吧!” 李玉翎道:“查姑娘……” 铁奎道:“从热河转往‘长山岛’去了,她说在‘长山岛’等我,谁知道一回来,就碰见事儿,差点让她白等了。” 李玉翎道:“铁大哥,出了什么事?” 铁奎道:“我回来了,兄弟们要给我接风洗尘,一直热闹到半夜,刚静下,祸事来了,凭空掉下来一群煞星,不由分说,见人就砍,连我都挡不住,瞧,折了一条胳臂,挨了一掌,我一见情势不对,带着弟兄们就跑了,幸亏是我回来碰上了,要不然更惨!” 李玉翎道:“铁大哥,是谁?认识么?” 铁奎摇头道:“不知道是那个窝里出来的,一个也没见过。” 李玉翎道:“会不会是‘承德’跟下来的?” 铁奎摇头道:“不会,不会,就凭他们能缀上我,我不信。” 李玉翎皱眉道:“这会是谁?除了铁大哥这伤,别的……” 铁奎摇头笑道:“没了,伤我一人还不够惨的么?告诉你,兄弟,铁奎在这地面上多少年了,从没栽过跟头……” 李玉翎目光一扫道:“老七夫妇呢?” 铁奎忙道:“避到他岳家去了,是我让他去的,他不同,他有了家,他媳妇儿也已经有了喜……” 老三老四突然低下了头。 李玉翎看见了,道:“怎么了……” 铁奎道:“没什么,老七的岳家远,这一别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再见面,大伙儿都舍不得。” 只听老三低着头道:“二哥坐坐,后头还有事儿。” 说着,他跟老四转身要走。 李玉翎直觉地感到不对,站起来一拦道:“慢着。” 铁奎跟着站了起来道:“兄弟,他俩后头还有事儿呢!厨房没人这中饭就别吃了,你坐你的,咱们聊聊。” 李玉翎没听铁奎的,望着老三老四道:“你们俩抬起头让我看看。” 铁奎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相亲不成……”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老三,道:“什么事?说!” 老三猛抬头,泪水满脸,眼也红了,道:“二哥,你这是何苦……” 李玉翎血脉莫明其妙的一涨道:“说啊!” 老三张了张嘴,似要说话。 铁奎那里开了口:“兄弟,我说!” 李玉翎转脸望向铁奎。 铁奎道:“老七夫妇俩,两口子三条命,都没了。” 李玉翎机伶一颤,喝道:“人呢?” 老三悲声道:“东厢房……” 李玉翎叫了一声:“铁大哥,这你也瞒我?”一阵风扑了出去。 东厢房里,门板两块,一对白烛,还点着香,老七夫妇静静的躺在那儿,脸色焦黄身上都盖着东西。 老五守在那儿,李玉翎扑向东厢房带着一阵风,一对白烛晃动。 老五一惊而起,叫道:“二哥……” 李玉翎楞楞地道:“老七、红姑娘……” 铁奎进来了,伸手一拦道:“兄弟,咱们堂屋里坐去吧!” 李玉翎没动,道:“铁大哥,你没留下他们一个?” 铁奎面泛愧色,低下了头道:“惭愧,兄弟,我要不跑,只怕如今躺在这儿不只老七他夫妇俩。” 李玉翎道:“连话也没说一句么?” 铁奎道:“我不说了么,他们一落地见人就砍,那有工夫说话。” 李玉翎道:“人总该看清楚了吧?” 铁奎道:“跟我斗的那个,是个长眉细目清瘦老头儿;老兔崽子好高的身手,其余的全是壮汉子,都穿裤褂。” 李玉翎道:“长眉细目清瘦老头儿……”神色忽然一动,忙问道:“铁大哥,无双人呢?” “不知道。”铁奎道:“刚才我没敢告诉你,现在我想起来了,无双似乎认识那老头儿,说了声是你,翻墙就跑了,那老头儿要追无双可是我没让他脱身……” 李玉翎神色剧变,从牙逢里迸出三个字:“宫天鹤……” 铁奎一怔道:“宫天鹤?” 李玉翎道:“就是这该死的老贼……” 铁奎讶然说道:“宫天鹤不是在热河么,什么时候到京里来?” 李玉翎道:“他昨晚刚到……”接着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正打算对付他,没想到竟让他抢先一步,老七夫妇死得好冤……” 铁奎道:“兄弟,老七夫妇不是伤在宫天鹤手下。” 李玉翎道:“人是他带来的,有什么两样,跟他过不去的是我,老七夫妇何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铁奎两眼一睁道:“兄弟,你这叫什么话,吃这种江湖饭的刀口舐血,什么时候不能死……” 李玉翎摇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我,老七马上就有后了,一家三口过得好好的,如今……” 牙直咬,一缕鲜血从唇边流了下来。 铁奎急了,一把抓住他道:“兄弟,你这是……你冷静冷静好不好?” 李玉翎神色怕人,望着门板上的那一对道:“老七,红姑娘,你夫妻泉下有知,这笔债我一定要回来,会让那宫天鹤十倍偿还铁奎道:“老三、老四,把你们二哥请到堂屋里去。” 老三、老四过来,双双架住了李玉翎,硬把他架出了厢房。 堂屋里坐定,李玉翎神色依然怕人。 铁奎不住的劝他。 老半天,李玉翎才开了口:“宫天鹤怎知道这儿?” 铁奎一怔道:“对啊!宫天鹤怎么知道这儿,兄弟你不会告诉,他连边儿都摸不着,当然也无法打听……” 李玉翎道:“事实上他找到了这儿,这表示他知道……” 铁奎道:“兄弟,有谁知道你这儿有朋友?” 李玉翎道:“雁霜,万子仪。” 铁奎道:“雁霜不可能,万子仪已死了。” 李五翎道:“那就没人知道了。” “慢着,兄弟!”铁奎两眼微睁。一抬手道:“我想起来了,还有人知道。” 李玉翎道:“谁?” 铁奎道:“吴单瞪吴德明,跟那个叫柴荣的家伙。” 李玉翎微微一点头道:“对,经铁大哥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除了雁霜跟万子仪之外,还有吴单瞪跟柴荣二人知道我在西城有朋友,而且他两个还见过铁大哥,只是他两个因案在押……” 铁奎道:“那只是因案在押,他两个并没有死,只要有人探监,吴德明头一个就会把你在西城有朋友这回事说出去。” 李玉翎道:“那探监的也只有七贝子府的人。” 铁奎道:“这就足够了,兄弟,这还不够么?那七贝子玉铎忘恩负义,巴不得赶快整死你。” 李玉翎道:“这么说宫天鹤是投玉铎去了!” 铁奎道:“他既然在武学上没把握胜过你,就只有在心志上跟你决一高下,既要斗智,他就必得找个靠山撑腰,玉铎就是最适当人选。”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这么多日以来,我冷落了玉铎。” 铁奎摇头道:“这个人决不会就此算了的,他随时随地在等机会,他也决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宫天鹤找上他,那还不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李玉翎道:“照这么看,我得赶快采取行动了,只是查姑娘已经回‘长山岛’了,我上那儿去找‘斧头会’的人?” 铁奎道:“容易,兄弟。” 李玉翎道:“容易?铁大哥有法子么?” 铁奎道:“当然有,‘斧头会’的人脸上没有写字,是不?” 李玉翎一怔道:“铁大哥是打算找个人冒充?” 铁奎一点头道:“你说对了,兄弟,我正是这意思,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就是,只问兄弟你什么时候要人?” 李玉翎道:“铁大哥打算找谁冒充?” 铁奎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不管是谁,反正得宫天鹤没见过的人,是么?” 李玉翎道:“不错,只是……” 铁奎一摆手道:“别只是了,你只管什么时候要人就是。” 李玉翎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铁奎道:“那行,你先坐会儿,老三……” 老三应声进了堂屋。 铁奎道:“去把老九给我找来!” 老三还没答应,李玉翎忙道:“慢着,铁大哥,这怎么行……” 铁奎道:“还有什么不行,咱们是人,人家‘斧头会’的就不是人么,再说兄弟你跟桂荣事先也说好了,到时候一定放人,那还碍什么事,老三,你去你的,要快。” 老三答应一声走了。 李玉翎皱着眉,没说话。 铁奎道:“兄弟,别这样,只要能为老七报仇,只要能整倒宫天鹤,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的。” 不到盏茶工夫,老三带着人到了,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那卖烧鸡的汉子,他进堂屋冲着铁奎跟李玉翎分别见了一礼。 铁奎道:“兄弟,这就是老九。” 李玉翎道:“以前没见过。” 铁奎道:“他老在外面跑,你来的时候他没有来,他来的时候你又没有来,所以你们一直没碰过面…” 转眼望向老九,把叫他来的用意说了一遍。 老九听完便道:“这还有什么说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跟二哥走走。” 李玉翎微一欠身道:“好兄弟,我这里先谢了!” 老九道:“二哥,您说这话就见外了,自己人的事,难道不该么?” 铁奎道:“说得是,老三,进屋把我那斧头拿来。”老三进屋去拿了一把‘斧头会’的钢斧。 铁奎接道:“这是韫玉临走时送给我的,我一直没敢带在身上,没想到这回派上了用场了……” 把钢斧顺手递给了老九,又道:“别在腰里。” 老九把钢斧往腰里一别,道:“二哥,现在就走么?” 李玉翎点头道:“是的,兄弟,现在就走!” 老九转望老三,道:“三哥,盒子里头还有两只烧鸡,待会儿你拿进来分吃了吧!坏了可惜。” 李玉翎站起来道:“铁大哥,我走了。” 铁奎也站了起来道:“兄弟,我等你的信儿,好走,我不送了,出胡同的时候瞧清楚,保不定外头有狗。” 李玉翎道:“我知道,我自会小心,谁要敢盯我,我就拿他当要劫犯人的贼办,一个也不让他跑了。” 铁奎拍拍他肩头,强笑道:“好办法。” 李玉翎道:“铁大哥,关于无双……” 铁奎道:“你放心办你的事就是,无双我会替你找,只她没落进宫天鹤手里,我就能把她找回来。” 李玉翎带着老九走了。 ------------ 第三十八章 李玉翎押着老九进了“九门提督”衙门,一路上没见一个可疑的人。 这时候晌午已过,桂荣刚吃过午饭,一听到李玉翎,马上就迎了出来。 一见面,李玉翎便道:“大人,我把这‘斧头会’的交给您了!” 桂荣一见老九腰里那把利斧,神情一紧,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李玉翎当即说道:“大人放心,我跟他一切都谈好了,他一定老实,我保证他不会跑,也不会伤人,大人派个人先把他带下去吧!” 桂荣立即叫来几名亲兵,把老九押走了。 桂荣陪着李玉翎进了书房,书房里坐定,李玉翎便道:“大人尽可以放心,那‘斧头会’的,我已制住了他的一处穴道,他只敢有一点异动,马上就会七窍流血而死,不过,大人得晓谕下人对他客气点儿,咱们得讲究两字‘信诺’,要不然他是不会照咱们的意思来说话的。” 桂荣忙道:“这个老弟你尽管放心,要是有人苛待他,我就把他交到营里去。” 李玉翎道:“早上拜别大人,我就出城去了,在外城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听他说‘斧头会’的人都撤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儿看看动静,探听探听万子仪的消息。再找‘斧头会’的人可就难了,大人千万善待,这件案子要落不了,怡王爷那儿可就难以交待。” 桂荣急急答应道:“我明白,我明白,老弟尽管放心就是。” 李玉翎道:“大人,眼下有个突发的扎手事,我不得不先向大人禀报一声……” 桂荣道:“什么事?老弟。” 李玉翎道:“听说宫天鹤已投向七贝子。” 桂荣一怔道:“真的么?老弟。” 李玉翎道:“我只是这么听说。” 桂荣道:“老弟在那儿听说的?” 李玉翎道:“外城。” 桂荣道:“那……恐怕不可靠吧?” 李玉翎道:“但愿如此。” 桂荣眉锋微皱,拿起鼻烟闻了两下,道:“不过宫天鹤真要投向了七贝子,这件事办起来可就麻烦了,老弟请想,办宫天鹤不就是跟七贝子过不去吗?”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只是,恭王爷,怡王爷跟七贝子这两头儿,总会跟一头儿过不去的。” 桂荣脸色为之一变道:“对了,老弟,你说这又怎么办?” 李玉翎淡然说道:“事关重大,我不敢擅代大人拿主张,总要得罪一头儿,那还要大人明智抉择。” 桂荣没说话,半晌才苦笑说道:“老弟,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宁可能得罪七贝子,也不能得罪怡王爷跟恭王爷呀!” 李玉翎道:“大人明智。” 桂荣道:“老弟,还有麻烦事儿,宫天鹤既然投向了七贝子,他要是缩在七贝子府不出来。我总不能派人从七贝子府拿他呀!只有一个办法,会同宗人府,可是这一会同‘宗人府’,事情就闹大了。” 李玉翎道:“用不着大人去拿他,也用不着大人会同‘宗人府’,这件事我自有主意,只大人派个人持大人名帖把‘侍卫营’、‘亲军营’两位统带请来就行了。” 桂荣道:“把他两个请来,是……” 李玉翎道:“到时候大人就会明白了。” 桂荣一点头道:“好,我这就派人请他两个去,来人!”一名亲随低头走了进来,桂荣吩咐说道:“叫多明拿我名帖去请‘侍卫营’、‘亲军营’两位统带到这儿来一趟,就说我有急事,快!” 那名亲随应声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亲随进来通报,高禄跟哈善到了,桂荣带着李玉翎迎了出去。 李玉翎是头一回见着这位“侍卫营”的统带,只见他身材瘦高,两眼炯炯有神,脸上微带冷意,很难见一点笑容,顶子、黄马褂,服饰齐全。 “侍卫营”的统带,派头就跟哈善不同,哈善没带人,高禄却带着四名护卫。 见礼中,高禄对李玉翎相当客气,或者他已经听哈善说过了,李玉翎是多伦格格的人,跟恭亲王、怡王都有关系。 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李玉翎要出面对付宫天鹤。 书房里落座,“九门提督”毕竟大些,桂荣他坐了个上位。 坐定,哈善先开了口:“卑职正在‘侍卫营’,听说大人见召,马上就偕同高禄兄赶来,不知大人有什么差遣?” 桂荣看了看李玉翎道:“老弟啊!我看还是你说吧!” 这没什么好客气的,李玉翎当即就把宫天鹤可能投向七贝子玉铎的事说了一遍。这话一说完,哈善跟高禄都皱了眉。 哈善道:“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攀上了七贝子。” 高禄道:“七贝子可是大内的红人啊!” 李玉翎道:“两位的意思是……” 哈善摇头说道:“玉翎,这件事现在难办了。” 李玉翎摇头说道:“我的看法跟两位统带不同。” 哈善道:“你有什么看法?” 李玉翎道:“事关多伦格格的失踪,一旦有人指认宫天鹤,我以为即便是大内,也不会对七贝子有所宽容,何况这件事针对的是宫天鹤,而不是七贝子,倘若有人指认宫天鹤,七贝子敢庇护宫天鹤么?即使七贝子敢,咱们有恭王爷跟怡王爷两位撑腰,七贝子又敢拿咱们怎么样?” 哈善嗯了一声道:“你这话也不无道理,咱们要是就此罢手,知难而退,大人办的这件案子便无法落案,要是这件案子无法落案,大人又怎么向恭王爷跟怡王爷交侍,一旦追究起来,恐怕咱们多少都得受点呵责。” 高禄突然一拍桌子道:“没想这混帐东西竟会这一手。” 李玉翎道:“宫天鹤这人极具心智,诚如你刚才所说,七贝子是大内红人,若此人不除,任他攀上七贝子,只怕今后他会更加骄狂,眼里一个人也放不下。” 高禄像被蛇咬了一下,刹时脸上变色。 的确,宫天鹤只跟他直接发生关系,李玉翎这一针扎得好,正中高禄的心病。 哈善那里频频点头:“有理,有理,这时候的宫天鹤已经是够瞧的了,要是他攀上七贝子,哼!那就没别人活的了,这是个心腹大患,就像长疮一样,若不及早拔脓去毒治好它,一旦蔓延,是能要命的。” “除他。”高禄一拍桌子,冷然道:“我豁出去了,我这就派人拘他去。” 李玉翎忙道:“使不得,统带。” 高禄道:“怎么使不得?” 桂荣道:“别忘了,他是在七贝子府,不是在别处。” 高禄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宫天鹤他总是我‘侍卫营’的人,他犯了法就是避到大内,我照样可以拿他。” 李玉翎道:“统带,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现在还不敢断。” 高禄道:“你不是说他投了七贝子么?” 李玉翎道:“那只是道听途说,一旦碰到正事,是不足以采信的,你派的人闯进七贝子府要是拿着宫天鹤,七贝子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万一您派出的人到那儿扑个空,七贝子可就抓住这话柄说话了……” 高禄一皱眉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玉翎道:“我认为头一步必须先确定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 高禄道:“怎么个确定法,谁能跑到七贝子府瞧瞧去。” 李玉翎道:“这个您只管交给我就是,我有办法。” 高禄道:“你有什么办法,你能进七贝子府?” 李玉翎道:“不必进去,我自有办法引出宫天鹤……”转向哈善道:“统带,吴德明还押在营里么?” 哈善道:“还在营里,怎么?” 李玉翎道:“待会儿,咱们回营之后再说……”回望高禄道:“请统带多派‘侍卫营’的好手,最好找几个火枪手,您自己率领着,从今天起埋伏在‘总筠庵’的四周,以便拿人。” 高禄道:“‘总筠庵’?那儿去拿人,怎么回事儿?” 李玉翎道:“我自有办法把宫天鹤诱到‘总筠庵’去。” 高禄道:“你能把宫天鹤诱到‘总筠庵’去?” 李玉翎道:“是的,统带。” 高禄道:“你知道他现在在那儿?” 李玉翎道:“不敢确定。” 高禄道:“这就是了,你怎么引他?” 李玉翎道:“这个统带就不要管了,统带只管多派高手,另派几个火枪手就是,最好由统带亲自率领,因为宫天鹤是个大领班,换个人恐怕镇不住他。” 高禄道:“为什么要带火枪?” 李玉翎道:“宫天鹤那一身所学,您是拿不住他,这一回要走了他的,再想拿他可就难了,这回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禄点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什么时候派人埋伏去?” 李玉翎道:“这件事待会儿您回营之后再办,请记住,连您在内都要穿便衣,尽量别惊动‘总筠庵’一带的百姓,宫天鹤工心智,极狡猾,有一点异状他都不会上钩。” 高禄点点头,望着桂荣道:“桂公还有什么事么?” 桂荣道:“我为的就是这件事。” 高禄道:“那好,我这就告辞回营去办事了!”施了一札,要走。 李玉翎站起来一拦道:“慢着,统带,还有一件事。” 高禄道:“什么事?” 李玉翎道:“‘侍卫营’里,谁是宫天鹤的人,谁是您的心腹,您应该分得清楚,还有最要紧的是宫天鹤进了‘总筠庵’再采取行动,别急燥,别轻举妄动,我刚才说过,这一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禄点头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么?” 李玉翎道:“最后我要声明一点,这话我不得不说在前头,这法子必得他在七贝子府才能奏效,否则的话恐怕引他不来,您可别怪我劳神动众。” 高禄道:“这是大伙儿的事,谁会怪你,本来就不能确定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要能确定,也就用不着这法子了。”转身行了出去。 高禄一走,李玉翎转向哈善道:“统带,咱们也该回营了,这件事必得几方面的配合,任何一方面不能有一步之迟,否则就拿不住宫天鹤。” “行。”哈善一点头道:“咱们这就走。”冲着桂荣施礼告辞。 李玉翎偕同哈善回到了“亲军营”,日头已然偏了西。 在路上李玉翎就教好了他,该怎么做,哈善明白。 往办公房一坐,哈善当即就下令提吴德明。 没一会儿工夫,步履声由远而近,只听外头有人高声说道:“禀统带,吴德明带到。” 哈善道:“叫他进来。” 外头一声答应,吴德明低着头走了进来。 吴德明本来就够瘦的,如今只剩下皮包骨。 哈善没理他,望着李玉翎笑道:“玉翎,你也真是,那儿不好办事,为什么偏偏挑上‘总筠庵’,那儿能摆上几桌酒席,在营里热闹热闹不好么?” 李玉翎笑笑道:“谢谢统带的好意,我不打算多惊动人,除了几个朋友外,我没请什么人,再说我也不打算让她在京里住,成过亲,请过客后我就送她走。” 哈善点点头道:“说来也都是宫天鹤,多好的一门亲事,要不是他不是挺热闹的么! 好,好吧!就依你吧!我在这儿给你道个喜,到时候我就不去了,她一个人住在‘总筠庵’么?” 李玉翎道:“是的。” 哈善道:“那好,你忙你的去吧!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让人家一个姑娘住在‘总筠庵’总不大好。” 李玉翎道:“谢谢统带,我告退了!” 哈善道:“你忙你的吧!我还有事儿,也没工夫跟你多聊了。” 李玉翎答应一声,欠个身出了办公房。 李玉翎一走,哈善转望吴德明,立即沉下脸:“吴德明。” 吴德明忙一哈腰道:“统带。” 哈善道:“这一阵子在‘亲军营’,好受么?” 吴德明没说话。 哈善道:“说话呀!是什么就说什么?” 吴德明忙道:“回统带,不好受。” 哈善道:“那以后就少出歪主意伤人,这是你一个教训,可要记住了。” 吴德明自然是连声应诺。 哈善一摆手说道:“你的日子满了,可以回去了,记住,下回再犯到我手里,可没这么便宜。” 吴德明不但连声应诺,而且千恩万谢,哈着腰,退出了哈善办公房。 天黑了,北京城处处都上了灯。 “总筠庵”的灯比较暗了些。 “总筠庵”座落在“达智桥”,“潮度庵”对面,不算小,土壁上写着“杨仲山先生故宅”。 杨先生是一代快男儿杨忠先生。 杨先生因为得罪了权好严嵩,被执下狱,严乃得手,欲置于死地而后己,并暗中令狱卒施酷刑,肉破骨碎,惨不忍睹。 杨先生的朋友暗中送以“冉蛇之胆”,吃了可以免除用刑时受苦,杨先生,拒之曰: “撮山自有胆,何用冉蛇哉。”其豪气倔强,有如此者,后来从容就义于菜市口。 有绝命诗云:“浩气还太虚,丹心昭千古,生存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他的夫人张氏长于文学,有上世宗:“代夫乞命疏”,文名一时。 这座“总筠庵”主要分正殿、后殿、秘堂三部份。 正殿槛有:“经云杀身以成仁,奕奕丹心早褫权奸之魄;分曰浩气还太虚,巍巍庙貌常留忠烈之魂。” “总筠庵”里的那点昏暗灯光,不在正殿,也不在祀堂,而在入口处高悬横匾:“正气锄奸”四个大字的后殿。 后殿里,那昏暗的灯光下,坐着一个人,是李玉翎,他一身俐落打扮,腰佩长剑。李玉翎绝少带兵刃,如今为对付宫天鹤,他佩了长剑,足见他的慎重,也足见官天鹤不好对付。 初更,灯影一闪,后殿里多了个人,是铁奎。 李玉翎站起来道:“铁大哥请坐。” 铁奎道:“不坐了,兄弟,我来报头一趟信,宫天鹤确在玉铎府。” 李玉翎神情一变化,道:“那我等他上钩了!” 铁奎道:“兄弟要小心。” 李玉翎道:“外面的埋伏如何?” 铁奎道:“我看过了,相当隐密,不是自己人绝难发觉,我跟几个人枪手在一起,一有异动我会马上带他们闯进来。” 李玉翎道:“让铁大哥受累!” 铁奎道:“这是什么话?”一闪不见。 李玉翎又坐了下去,时间不好过,也难于打发。 在这个时候,等更漏的滋味实在是难受,四下里静悄悄的,是什么时候,全凭钟鼓楼上的钟鼓。 二更了! 没动静,夜越深,四下里越静。 李玉翎那抚剑柄的手湿湿的,那是汗。 大风浪他经过,大阵仗,他也见过,以往,他都能够从容,也都能够洒脱,唯独这次,他自觉显得紧张。 突然间,他想起了杨先生那干云豪气,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忠烈,热血不由往上一涌,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来回地踱着,他只能听见他的步履声,就这么挨过了一个更次。 三更了! 人影疾闪,铁奎又进了后殿,他脸色凝重,有点阴沉,说道:“兄弟,宫天鹤不会来了。” 李玉翎道:“铁大哥,现在不过才三更。” 铁奎道:“兄弟,我是来报信儿的。” 李玉翎一怔,这才发觉铁奎神色不对,道:“铁大哥,怎么了?” 铁奎道:“钓鱼的香饵让鱼吃了。” 李玉翎脸色一变,跨步到了铁奎身前:“铁大哥,无双她……” 铁奎道:“兄弟,你冷静,听我说,是老五看见了,刚才宫天鹤来了,可是半路上突然杀出了严姑娘,是她迎向宫天鹤的,只说了两句话就跟宫天鹤走了,老五没敢拦,也没敢吭气儿……” 李玉翎两眼发直道:“无双她,这是什么意思?” 铁奎道:“只怕她要牺牲自己,跟老贼拼个同归于尽。” 李玉翎机伶一颤道:“老五可看见他们往那儿去了?” 铁奎道:“老五说他们往内城去了。”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铁大哥,我先赶去了,请通知高禄,随后赶到。”身形闪处,灯焰疾晃,后殿里已只剩铁奎一个。 铁奎不敢怠慢,跟着扑出了后殿。 李玉翎心急如焚,一路上腾跃飞驰,昏暗的月光下看,他捷如一缕青烟。 他一阵子急赶,没一刻工夫便驰抵了“七贝子府”。尽管他急,毕竟他还冷静,他没冒失的闯进去,夜闯“七贝子府”,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他扣了门环,砰然一阵响动之后,里面有了动静:“谁呀!这般敲门法。” 李玉翎没答应,直敲着门。里头那人火了,破口大骂道:“想死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隆隆响动,两扇门开了半扇,这就够了,李玉翎提腿跨了进去,进门便道:“我找‘天威牧场’的宫场主,在么?” 开门的是名亲随,他认得李玉翎,突然一惊,道:“是你呀!” 李玉翎道:“不错,是我,宫天鹤在那儿?” 那亲随道:“谁是宫天鹤呀?” 李玉翎冷笑一声:“不必装了,我不妨告诉你,宫天鹤私通莠民劫掳多伦格格案发了,我是奉命来拿他的,快说吧!他在那儿?” 那亲随听得刚一怔,里头又出来了人,是吴德明。 他一见是李玉翎,先是一怔一惊,继而说道:“是李大领班哪!什么事呀?” 那亲随把话一说,吴德明马上就沉下了脸:“李大领班,你可要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拿人拿到这儿来了,你听谁说‘天威牧场’的宫天鹤在这儿?” 李玉翎冷笑了一下道:“吴德明,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告诉你,‘侍卫营’的人马上就到……” 话刚说到这儿,高禄带着人赶到了,他把手一挥,带来的“侍卫营”高手立即围住了七贝子府,然后他带着四名护卫进了门。 吴德明知道事态重大了,脸上变了色,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造反么?我禀报王爷去……”他扭头要走。 李玉翎一把揪住了他,冰冷的说道:“吴德明,你一案刚了,又想吃官司,要知道这场官司可不比前一场,说,宫天鹤在那儿?” 吴德明就像那老鹰爪下的小鸡,丝毫动弹不得,叫道:“李玉翎,你,你竟敢跑到这儿来撒野,你,你不要命了!”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且看咱们俩谁不要命了。”“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往吴德明脖子下就搁。 吴德明脸色大变,道:“李玉翎,你,你真敢杀人!” 李玉翎道:“窝藏匪类与匪类同罪,还有什么不能杀的?” 这话刚说完,吴德明扯着喉咙就叫:“杀人了,杀人了,快来呀!” 刚喊了这几声,一声冷喝传了过来:“大胆李玉翎,还不住手。” 玉铎出来了,身后是八名护卫。 玉铎出来了,抓吴德明还有什么用,李玉翎当即就松了手。 吴德明跟条狗一般夹着尾巴狼狈奔向玉铎,抖着嗓门儿说了一阵,玉铎寒着脸走了过来,望着高禄冰冷的说道:“高禄,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叫你来的?是大内还是‘宗人府’的?” 祸既然惹了,再想抽身也来不及了,高禄头皮一硬道:“七爷,我的人犯了法,不必经由大内跟‘宗人府’,我有权拿人。” 玉铎厉声道:“大胆!” 高禄道:“七爷您别生气,不是高禄大胆,我的人串通江湖莠民掳走了多伦格格,上头追究起来,连我也要掉脑袋,为此我不得不拿宫天鹤。” 玉铎道:“你听谁说宫天鹤掳走了多伦,又听谁说宫天鹤藏在我这儿?” 高禄道:“回七爷,有人看见他进了您这贝子府。” 玉铎道:“谁看见了?” 李玉翎震声道:“卑职李玉翎。” “放屁!”玉铎怒喝一声,扬掌就掴。 李玉翎抬手一格,硬把玉铎震退了好几步,他冷冷说道:“玉爷,卑职是奉恭王爷跟怡王爷之命行事。” 一听这两位,玉铎含糊了,道:“恭王爷跟怡王爷,那好,我找他们二位理论去。”他要往外闯。 李玉翎伸手一拦道:“玉爷,等卑职拿着宫天鹤之后再去不迟。” 玉铎脸色铁青,咬牙说道:“李玉翎,你别忘了,我是皇族。” 李玉翎道:“卑职知道,只是窝藏匪类,就是皇子也跟百姓同罪。” 玉铎叫道:“李玉翎,你敢害我?” 李玉翎道:“这话请您在卑职拿不着宫天鹤之后再说不迟。” 玉铎道:“我不让你们往里去,看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李玉翎道:“事关多伦格格安危,这恐怕由不得玉爷您,您固然是皇族,但卑职也是奉有恭王爷跟怡王爷之命拿贼,真要让宫天鹤连累了您,一个包庇劫掳皇族匪类的罪名落在头上那是划不来的。” 玉铎不知是气还是怎么,身子发了抖,连嘴唇都起了哆嗦,道:“你听谁说宫天鹤勾结江湖莠民劫掳了多伦格格,你有什么证据?” 李玉翎道:“等卑职拿着宫天鹤后,自有证据面呈玉爷。” 玉铎道:“不行,我现在就要证据。” 李玉翎道:“我可以告诉玉爷,是一名‘斧头会’江湖莠民指认宫天鹤。” 玉铎道:“那‘斧头会’江湖莠民呢?把他带来。” 李玉翎摇头说道:“玉爷原谅,卑职不能冒灭口之险。” 玉铎冷笑一声道:“空口无凭,我岂会相信你,在我没见着那江湖莠民之前,任何人别想拿宫天鹤。” 李玉翎道:“事关多伦格格的安危,卑职身负王命,万一走了宫天鹤,这个责任负不起,事出无奈,还请玉爷原谅……” 一挥手,喝道:“咱们搜!”带着人就往里闯。 “慢着。”玉铎厉喝一声道:“李玉翎,你真要搜?” 李玉翎道:“事关重大,岂有儿戏。” “好。”玉铎怒极而笑,一点头道:“我让你们搜,搜着了宫天鹤,我让你们把他带走,要是搜不着宫天鹤怎么说?” 李玉翎道:“卑职认个冒犯皇族之罪,任凭你议处就是。” “好。”玉铎猛一撇身,几乎是喊:“你搜。” 李玉翎带着人扑进去,刚到前院,摹地里后院方面传来轰然一声火枪声,还夹杂着几声震荡夜空的叱喝。 李玉翎立即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大叫说道:“统带,跟我来!”带着高禄往后扑去。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这七贝子府庭院深深,院落重重,穿过了好几重门才抵达了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的后院。 后院里树海森森,黝黑一片,没一处灯火,在那昏暗的目光下,只能看见左近云廊缕回,树海中偶露几角飞旋狼牙,到那里去找宫天鹤。 忽然间,后院墙翻上一人,是一名侍卫营好手,只听他大声叫道:“禀统带,宫天鹤已然中枪受伤,属下看见他又折回了这院子……” 话声未落,倏地一声惨叫翻了下去。 高禄两眼冒火,大叫说道:“宫天鹤,你死到临头还敢伤人?” 后院静悄悄,只有高禄的声音震得四下里回响,别的那有半点动静。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统带不必跟他多费唇舌了,围住了那座小楼就是。”他抬剑指向树海中一座小楼,人也扑了过去。 高禄带着四名护卫跟了过去,抬眼望望门窗紧闭,毫无半点灯火的小楼,道:“你看见了么!他躲在这儿?” 李玉翎道:“没错,统带,适才贵属中暗算翻下墙头的时候,我曾见小楼上一点光亮疾闪。” 高禄冷笑一声,望着楼头道:“宫天鹤,有我在此,你还不赶快下来认罪么?” 小楼上静悄悄的,似没反应。 高禄火了,道:“宫天鹤,难道你要等我上去请你不成?”小楼仍是静悄悄的。 高禄大叫说道:“火枪手进来两个。” 打后墙外翻进了两名火枪手。 高禄抬手往上一指,怒喝说道:“给我轰他两下,看他下来不下来。” 两名火枪手一声答应,举起了枪……李玉翎拾手一拦,高声说道:“宫天鹤,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要敢当,你缩在楼上不肯下来还则罢了,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蓦地一声冷笑自楼头响起:“好吧!算我怕激,卑职无罪。” 高禄道:“站出来跟我说话。” 楼上一扇窗户呀然而开,宫天鹤露出半截身子,就站在窗前,只听他道:“统带,卑职在这儿。” 高禄道:“你给我下来说话。” 宫天鹤摇头说道:“统带原谅,在话没说清楚之前,卑职不能下去。” 高禄道:“罪证确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宫天鹤道:“统带,卑职我有什么罪?” 高禄道:“你有什么罪,你自己清楚,不必问我。” 宫天鹤道:“在卑职看来,卑职一未作奸,二未犯科,一点罪也没有。” 高禄怒声说道:“勾结江湖莠民劫掳皇族亲贵,这不是罪是什么?” 宫天鹤道:“统带说卑职勾结江湖莠民,劫掳皇族亲贵?” 高禄道:“不错,难道冤枉你么?” 宫天鹤道:“且莫说冤枉不冤枉,卑职要问问,是那一个告卑职的?” 高禄道:“没人告你,是一个犯人招出来的口供。” 宫天鹤道:“犯人,那儿来的犯人?” 高禄道:“‘亲军营’拿获的‘斧头会’江湖莠民。” 宫天鹤道:“这‘斧头会’的江湖莠民,是‘亲军营’那一个拿获的?” 李玉翎道:“我拿获的。” 宫天鹤笑了,道:“李玉翎,别人拿获的,我认罪,唯独你拿获的我不能认罪,这话你我心照不宣,是不?” 李玉翎冷冷笑道:“任何人缉获的叛逆,只要他指认你,你都得认罪。” 宫天鹤道:“统带,你可知道那犯人为什么指认卑职劫掳皇族亲贵么?” 高禄道:“我怎么不知道,那是因为你劫掳了皇族亲贵。” 宫天鹤道:“不是这么一回事,统带,是因为卑职跟李玉翎之间有私怨,他要陷害卑职。” 高禄道:“你跟‘亲军营’李领班之间有什么私怨?” 宫天鹤道:“他想要卑职的女儿,卑职没答应,所以他要陷害卑职。” 高禄道:“简直狗屁不通,他要你的女儿,你不答应,他就要害你,这种事听也没听过,再说他想要你的女儿,足证他跟你那女儿情投意合,既然这样,他怎么会陷害自己情人的父亲,简直狗屁不通。” 宫天鹤道:“统带,卑职说的句句是实情。” 高禄道:“那么我问你,你那女儿今在何处?” 宫天鹤道:“这个……您就要问李玉翎了。”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要我说么?她就在你掌握之中,在这座小楼之上。” 高禄道:“宫天鹤,听你的口气,只是‘亲军营’李领班想要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并不愿意。” 宫天鹤道:“卑职的女儿本来就不愿意。” 高禄道:“那好办,把你的女儿叫出来,让我当面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她要是不愿意,有可能是‘亲军营’李领班陷害你,她要是愿意,那就是你满嘴里放狗屁,快把你女儿叫出来吧!” 宫天鹤道:“回统带,卑职的女儿并没有跟卑职在一起,要知道她现在那儿,恐怕你只有问李玉翎。” 李玉翎道:“据我所知,你那女儿就在这小楼之上。” 宫天鹤道:“统带,你可不能听他的,卑职跟了您这么多年,卑职是个怎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么?” 高禄冷笑道:“我清楚,我太清楚了,你不是不承认劫掳了皇族亲贵?那也该到‘亲军营’去跟那犯人对质。” 宫天鹤摇头说道:“卑职不能到‘亲军营’去,卑职一去就活不成了。” 高禄冷笑一声道:“你这不是自知有罪么?” 宫天鹤摇头说道:“统带误会了,卑职倒不是自知有罪,卑职是明知这是设好的圈套,只等卑职往里钻呢!卑职可以告诉统带,那个犯人事先他们已买通好了。” 高禄道:“谁事先买通了犯人?” 宫天鹤道:“自然是如今站在统带身边的李玉翎。” 高禄冷笑一声道:“李玉翎不过是一名领班,即或他能买通犯人,‘亲军营’还有统带在……” 宫天鹤道:“你不提‘亲军营’的那位统带还好,提起来卑职就更不敢去了!” 高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指他们上下串通不成?” 宫大鹤道:“卑职不敢这么说,卑职只敢说自己人没有不护自己人的,‘亲军营’的统带,当然是护着他‘亲军营’的人,难道还会护卑职这个‘恃卫营’的人不成?这是显而易见的,即或没有袒护谁之心,他的下属知法犯法,一旦揭露对他也不大好,他一定装作不知情……”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身犯重罪居然还敢诬蔑我们统带,人所共知,我们统带一向公正无私……” 宫天鹤笑道:“他若公正无私,也不会给你出这个高明主意,让你出来陷害我了。” 李玉翎神情一震,厉声道:“你说我们统带……” 宫大鹤道:“即或这高明主意不是他出的,至少他曾经认可,要不然单凭你一个人绝害不了我,李玉翎,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分明是你把多伦格格弄走了……” 李玉翎心头震动,忙道:“你怎么知道是多伦格格?” 宫天鹤冷冷一笑道:“多伦格格失踪,这是件大事,谁不知道,我既来到京里,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事实上只有多伦格格一个人失了踪,你说的那皇族亲贵不是多伦格格还会有谁?” 李玉翎冷声道:“你倒反咬我来了啊!” 高禄突然道:“宫天鹤,你说你是冤枉?” 宫天鹤道:“回统带,卑职本就冤枉。” 高禄道:“你说李领班陷害你?” 宫天鹤道:“回统带,这是实情。” “那好。”高禄一点头道:“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我‘侍卫营’的人,是跟了我多年的部属,我不能任人陷害你,只要你有一丝冤枉,我自会代你作主,你下来吧!只管跟他们到‘亲军营’对质去。” 宫天鹤突然笑了:“统带怎么把卑职当三岁小孩儿?” 高禄两眼一睁道:“你这什么意思?” 宫天鹤道:“卑职追随统带多年,别人不知道,统带该知道卑职是个怎么样的人,卑职还不至于那么傻,傻得连都是谁要害卑职都不知道。” 高禄笑了,红着脸笑了,笑得有点羞,也有点怒:“凭这一点,你有罪没罪,我已经很清楚了,我最后问你一句,你下来不下宫天鹤道:“七爷这座小楼,不是长久安居之地,卑职当然要下来,只是下面都是要命的人,卑职不敢下去。” 高禄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非等我轰你下来不可了。” 宫天鹤道:“卑职很放心,统带不会这么做的,至少李玉翎不会眼睁睁让统带往楼上放火枪。” 李玉翎冲着高禄低低说了几句。 高禄冷笑道:“因为你女儿在楼上,是不是?” 宫天鹤笑道:“看来卑职不想承认是不行了。” 高禄道:“你女儿如果不愿意跟李领班,李领班不会有什么顾虑的,是不是,照这么看你那女儿愿意,你那女儿既然愿意,李领班就不会无端的陷害你。” 宫天鹤道:“统带不必多说什么了,情势对我大不利,我不认罪也得认罪,干脆,我认了,统带看着办吧!” 高禄双眉一扬道:“你认了,那就好办……” 一招手,喝道:“轰他。” 两名火枪手举起了火枪。 李玉翎忙道:“慢着,统带,卑职愿意上去拿他下来。” 高禄道:“你是他的对手么?” 李玉翎道:“他受了伤,要不然他可以以宫姑娘为要挟,早就跑了,一个受伤的人,功力会打折扣的……” 只听宫天鹤笑道:“不错,要不是我受了伤,我早就走了,岂会囚在这小楼上任你们包围,只是,李玉翎,你敢上来么?” 李玉翎神情一震,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道:“宫天鹤,你拿无双要挟我?” 宫天鹤笑道:“那是当然,现成的人质,岂有不利用的道理,你只要敢登这小楼一步,我就杀了她。” 高禄道:“宫天鹤,你要杀自己的女儿?” 宫天鹤道:“统带明知道她不是我女儿。” 高禄怔了一怔,冷笑说道:“不错,我知道了,我是今天才知道的,宫天鹤,就冲这一桩你就死有余辜。” 宫天鹤哈哈笑道:“统带太认真,一个叛逆的女儿值得么?” 高禄道:“你少废话了,眼前你只有一条路,你下不下来都是一死……” 宫天鹤笑道:“统带,只怕未必……” 高禄冷笑道:“宫无双在你手里,李领班有顾忌,我可没有,轰他。” 他是真要轰。 李玉翎忙道:“统带且慢!” 高禄道:“李领班,宫天鹤是我‘侍卫营’的人,他犯了死罪就该死,谁有顾虑这么耗着,我可没那闲工夫。” 李玉翎道:“卑职以为只要在这儿多困他几天,他没吃没喝……” 宫天鹤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李玉翎,你别打那么好的算盘,这座小楼上可不缺吃喝,有酒有肉,一旦酒足饭饱兴来,我说不定还要跟宫无双在这小楼上痛痛快快的乐上一番呢……” 李玉翎一扬眉道:“宫天鹤,你敢?” 宫大鹤笑道:“还有什么不敢的,统带说得好,眼前只有死路一条,不乐是死,乐也是死,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做个风流鬼。” 李玉翎怒叱一声,闪身欲动。 宫天鹤立即喝道:“别动,李玉翎,先看看这是谁,你敢动一动,我就拍碎这颗乌云玉首。” 李玉翎目光所及,不由心头猛震,立即收住了扑势。 窗户上出现一个乌云蓬松,衣衫不整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那苦命的严玉华。 她整个人靠在宫天鹤身上,娇躯软绵绵的,分明是让宫天鹤闭住了穴道。 这可怎么办?高禄一心只想杀宫天鹤,他没有什么顾虑,要是他真再下令轰击,恐怕还真拦不住他。 偏偏严玉华落在宫天鹤手里,自己又不敢冒然上去。 这怎么办? 只听宫天鹤哈哈一笑道:“李玉翎,你看清楚了,我现在就要跟她乐乐了。” 抬手一扯,“嘶”地一声,宫无双那本已零乱的衣衫被扯破了,任谁都可以看得见,宫无双全身已然裸露了。 李玉翎两眼直欲喷火,可就不敢冒然上去。 突然一声传了过来:“兄弟,过来一下。” 李玉翎转眼一看,只见铁奎站在树丛暗影里向他招手,他当即纵了过去。 铁奎道:“兄弟,现在是你拿定主意的时候了。” 李玉翎道:“无双在他手里……” 铁奎道:“我知道,要让高禄下令轰击,无双也是死路一条,要让官天鹤污辱了她,那就更是生不如死,要除宫天鹤只有眼前这机会,这回要除不了宫天鹤,那祸患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兄弟,你要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说大局为重。” 宫天鹤一声得意长笑从小楼响起。 李玉翎双眉突扬道:“我若上楼去,不等于亲手杀了无双么?” 铁奎道:“你要不上去,那就任宫天鹤污辱无双,你的感受又如何,无双又怎样,还能活么?” 李玉翎唇边渗出了鲜血,他两眼都红了,一点头颤声道:“好吧!我上去。” 这句话是施尽了他的力气。 铁奎道“你从前头上去,我从后头上去。” 李玉翎道:“不,让我一个人上去,你带着伤……” 铁奎道:“那老贼的伤很重,我瞧见了,火枪打着他两条腿,我一条胳膊对付得了他,快去吧!” 转身往后楼扑去。 李玉翎一咬牙,跺脚拔起,直扑小楼,半空中他舌绽春雷,一声霹雳般震天大喝:“宫天鹤,我上来了!” 喝声中,他连人带剑撞进了小楼。 摹然一声大震,一扇门硬生生的被他撞得粉碎。 他进了小楼,看见宫天鹤跟宫无双,可是他怔住了! 宫无双仰卧在床上,上身赤裸着,宫天鹤就躺在她身边,两只裤腿都焦了,胸前插着一柄匕首,刀刃全没人胸膛,仅留刀柄在外。 他望着李玉翎,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李玉翎,你来迟了一步,我不会让你杀我的。” 适时铁奎也进来了,入目眼前情景,一怔叫道:“兄弟,这是……” 宫天鹤笑道:“噢!你也来了,咱们是熟人了,是不是,胳膊上的伤好了么?” 铁奎没理他,道:“兄弟,给无双盖上去。” 李玉翎摹然惊醒,走过去拉开一床被子盖在宫无双那赤裸的身上。 宫天鹤道:“李玉翎,我没想到你真的敢上来,算你运气,我本来是想杀了她的,可是转念一想,临死之前做件好事吧!所以我把她留给了你,从现在起,她是你的人了,抱她走吧!” 李玉翎道:“我自会抱她走,不过在你临死之前,我要给你个明白,你不叫宫天鹤,你叫吕沧良,是不是?” 宫天鹤猛然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李玉翎吸了口气,道:“我艺出‘老爷岭’,你明白了么?” 宫天鹤突然脸色一变,继而目闪异采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目光一凝,看着铁奎道:“你呢?” 铁奎道:“我是‘神州八异’六先生门下,‘老爷岭’上的那位,是‘神州八异’中的二先生,你明白了么?” 宫天鹤突然笑了,道:“我全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李玉翎道:“‘大刀会’独臂黄奇,你可知道?” 宫天鹤道:“原来是他,这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好吧!我认了,李玉翎,老爷岭门下,你行几?” 李玉翎道:“我行九,是老人家最后一个弟子。” 宫天鹤道:“原来是九师弟,老人家可好?” 李玉翎道:“你心里还有老人家么?” 宫天鹤凄然一笑道:“九师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打从我两腿受了枪伤,那时候起,我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九师弟,大师兄我已经是不行了,你要好好的干,千万别学我……” 李玉翎道:“八位师兄,我找到了四位,还有四位……” 宫天鹤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杀了四个叛师门的人,可是杀了他们四个之后,我也变了,主要是因为我定力不够,意志不坚,竟受了他们各种诱惑,九师弟,今后你也要小心,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话声一顿,脸上起了一阵抽搐,旋即也凄然的一笑道:“九师弟,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我自知愧对师门,罪孽深重,我死了之后,这具臭皮囊任凭九师弟怎么办了,九师弟,我,我……” 抬手一阵乱抓,两眼一直,头突然歪了,那只手也跟着垂下。 楼梯一阵响动,高禄上来了,一怔睁大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玉翎道:“统带,他自杀了!” 高禄冷哼一声,上前拔出佩剑,要砍。 李玉翎毕竟仁厚,伸手一拦道:“统带,人已死,何必多这一剑!” 高禄恶狠狠的一句:“便宜了他。” 提着剑,转身行了出去。 铁奎道:“兄弟,咱们也走吧!” 李玉翎道:“他的尸体……” 铁奎道:“咱们不能埋他,让他们去料理吧!” 李玉翎没说话,上前抱起宫无双转身出了房。 等他两个下了楼,高禄带着他的人撤走了,去得还真快,等都不等。 巨大一座七贝子府如今空无一人,想必玉铎畏罪跑到宫里求救去了。 铁奎道:“兄弟,你回那儿去,该留的留,该除的也除了,那四个死在宫天鹤之手,你的事暂时算告一段落了,我看你到我那儿去吧!到我那儿解开无双的穴道,歇息一会也该离开这儿了!” 李玉翎嘘了一口气,有如释重负之感道:“铁大哥说的是到了铁奎那儿,把宫无双抱进了上房屋,头一件事就是解开她的穴道。 一掌拍下去,宫元双应掌而醒,李玉翎刚要叫她,宫无双张口狂喷一口鲜血,娇躯一阵抽搐,不动了。 让人想救都来不及,也让人不知从何救起。 李玉翎心胆欲裂,大叫道:“无双,无双……” 任凭他怎么叫,宫无双就是不动了,血,顺着她的嘴角还往外流,两片香唇逐渐变了色,发紫。 李玉翎做梦也没想到会这样,他惊飞了魂,也手足无措,铁奎在一旁吓呆了。 老半天,李玉翎才直着眼,颤声道:“铁大哥,这是……” 铁奎说话有气无力,道:“兄弟,无双是中了毒,你不看她嘴角都紫了。” 李玉翎道:“这是谁……” 铁奎道:“或许是她找宫天鹤的时候就服了毒,她原想找宫天鹤拼个同归于尽的,谁知宫天鹤闭了她的穴道,而今穴道一解,毒性也因压制过久,猛然发作了。” 李玉翎流了泪,颤声说道:“无双,你这是何苦?” 一阵砰砰敲门声传了进来。 铁奎一怔道:“这是谁……” 老三和老四从东厢房窜了出来,铁奎道:“小心点儿,问清楚是谁再开口。” 老三、老四双双答应一声,开门去了,转眼工夫他俩带进一个人来,是老九,李玉翎一怔道:“我怎么把老九给忘了?” 老九进堂屋,见香消玉殒的宫无双,突然一惊便要问。 铁奎忙递个眼色,道:“老九,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老九强自平静了一下道:“桂荣听说宫天鹤已经死了,就把我放了回来……” 转望李玉翎道:“二哥,他还请你去一趟。” 李玉翎道:“有什么事么?” 老九道:“他没说,我也没问。” 李玉翎目光从宫无双脸上掠过,道:“铁大哥,不管怎么说,桂荣帮了我的忙,我该去一趟,无双还请铁大哥照顾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铁奎道:“兄弟只管去就是。” 李玉翎转身要走。 铁奎突然伸手一拦道:“慢着,兄弟。” 望着老九道:“桂荣怎么知道你二哥在这儿?” 老九怔了一怔,旋即说道:“那谁知道,想必他是让我碰见二哥顺便说一声……” 铁奎道:“别忘了,你是冒充‘斧头会’的人。” 老九又复一怔,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铁奎收回目光道:“兄弟,你慢点儿走,等我想想再去。” 李玉翎没多想,这时候他也没心情多想,铁奎让他慢点儿走,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铁奎沉吟说道:“难不成桂荣看穿老九不是‘斧头会’的人目光一凝,望着李玉翎说道:“兄弟,你告诉桂荣,老九是‘斧头会’的人,是不?” 李玉翎道:“我是这么说的” 铁奎道:“那他不该知道老九是西城我这儿的人。” 李玉翎道:“铁大哥以为……” 铁奎摇头道:“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一顿抬眼向外,道:“老三,外头瞧瞧去,有没有人盯老九的梢?” 老三应声而去。 老九道:“大哥,我临近门时,还四下瞧瞧,没人。” 铁奎道:“慎重些总是好的。” 李玉翎道:“铁大哥,桂荣没理由这么做。” 铁奎摇了摇头,道:“我也这么想,可是……” 老二进来了,道:“大哥,我四下里都看过了,没什么动静。” 李玉翎道:“铁大哥似乎是多虑了!” 铁奎皱眉沉吟了一下,出堂屋拔起,正上堂屋屋脊,他站在堂屋屋脊上,居高临下,四下看望,天都快要亮了,在这黎明前,天色显得更暗更黑,远近空荡寂静,没一点儿动静,他跳下屋脊进堂屋道:“兄弟,你去吧!从哈善那儿出来,别到这儿来了,咱们‘六里屯’见。” 李玉翎道:“怎么,铁大哥要走?” 铁奎道:“不管情形怎么样,只要玉铎在一天,他就不会放过西城这般朋友,我看这儿是呆不下去了。” 李玉翎点了一下头道:“也好,咱们‘六里屯’见吧!” 目光移向无双的尸体,心里猛又一酸。 只听铁奎道:“兄弟放心,我会把无双跟老七夫妇一块儿带走,他们都是咱们的人,我得找一块静地埋他们。” 李玉翎道:“无双等我回来之后再安葬。” 铁奎道:“那当然,兄弟放心去就是。” 李玉翎没再说什么,这里的气氛悲凄,让他伤心,让他断肠,他也不愿意多留,转身要走。 铁奎突然伸手拦住了他,道:“兄弟,天亮之后你要不回六里屯,我可会同大师兄他们去找你去。” 李玉翎道:“铁大哥,用不着……” 铁奎道:“兄弟,凡事小心点总是好的。”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 转身出门而去。 ------------ 第三十九章 大街上冷清清的,静悄俏的,李玉翎一个人进了城,进了“九门提督”的衙门。 书房里见着了桂荣,桂荣一夜没睡,却没一点倦意,精神很好。 一见面他便笑道:“恭喜老弟,贺喜老弟!” 李玉翎强笑道:“谢谢大人,全仗大人义赐鼎力……” “没那一说,没那一说!”桂荣摇手说道:“高禄、哈善,我,没一个不是为了自己,我更是连一点忙都没帮上,想想我们挺不好意思的?” 李玉翎不好说什么。 落了座,桂荣含笑说道:“老弟,我听哈善说过了,你跟那位严姑娘挺要好,如今宫天鹤授首了,什么时候叨扰你老弟一杯啊!” 李玉翎只觉心里一阵刺痛,有心告诉桂荣宫元双已经死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让桂荣知道,当即他强笑道:“这个大人放心,到时候我会来恭请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桂荣锊着胡子哈哈笑道:“其实就是老弟不请我,我也是一定礼到人到。” 李玉翎极不愿意再说这些,当即话锋一转道:“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桂荣“哦,,地一声道:“先前我还担心那‘斧头会’的人碰不见老弟呢!没想到他竟碰见了老弟,是这样的……” 眉锋微微一皱道:“老弟,宫天鹤死了,可是多伦格格失踪的这件事不能落案,你看怎么办?” 李玉翎道:“不能落案,为什么?” 桂荣迟疑了一下,不安地笑笑说道:“我说了老弟你可别生气,在‘七贝子府’宫天鹤曾反咬你一口,有没有这回事?” 李玉翎点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莫非……” 桂荣道:“这话让高禄听见了,当然宫天鹤是死到临头,情急乱咬人,可是当时还有‘七贝子’的人在,这话听进他们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七贝子往宫里一报,宫里马上就派人找上了我。 固然,当时那‘斧头会’的人还在,我可以拉他出来指认宫天鹤,可是我不敢,万一他们把人要了去,叫我怎么跟老弟你交待,我只有偷偷把那‘斧头会’的人放了,叫他赶快找来你老弟商量个对策,你看看咱们怎么办?” 李玉翎道:“宫里来的人还在您这儿么?” “早就走了。”桂荣道:“他们不会待在这儿的,只交待一声,让我速速查明,往上禀报就行了!”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唯一的办法是找恭王爷跟怡王爷替我说句话……” 桂荣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其实只要你老弟能再拿个‘斧头会’的人来,让他堂上一指宫天鹤,那就更好办了。” 李玉翎摇了摇头,道:“大人,这我恐怕办不到,我拿住的那个,是‘斧头会’仅留的一个,留下来打听万子仪等消息的,这一放他岂有不连夜逃出京去之理,上那儿再找他去呢!” “也是!”桂荣皱着眉头,沉思着道:“那说不得老弟只有找找恭王爷跟怡王爷了…” 忽然举起茶杯,道:“老弟,来,咱们喝口茶再聊。” 李玉翎欠个身道:“大人请!” 桂荣喝了口茶,刚放下茶杯,一个随从在门外告进,进来之后,冲桂荣身一躬,道: “禀大人,营里顾总领班有急事谒见。” 桂荣“哦”地一声道:“这时候……他人呢?” 那亲随道:“禀大人,顾总领班在前头候着呢!” 桂荣迟疑了一下,冲李玉翎一笑道:“老弟,我失陪片刻,去去就来。” 李玉翎站起来说道:“大人要没别的事,我也要走了。” 桂荣忙一拦道:“别,别,老弟再坐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儿,请候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听桂荣这么说,李玉翎只得又坐了下去。 桂荣刚走,他刚坐下,就听见一阵杂乱而极轻微的步履声由远而近,就像有人衔枚疾走一样。 起初,李玉翎没在意,只当是发生了什么急要大事,刚才那亲随不说了么,“五城巡捕营”的顾总领班有急要大事求见,若非是急要大事,那位顾总领班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求见桂荣。 可是后来他听听不对,这些杂乱而极轻微的步履声,到了书房外就停止了,而且四周都有,并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 他心中动了疑,站起来想看看,他刚站起,外头响起了话声:“李玉翎,东窗事发了,你快快束手就逮吧!” 是哈善的声音。 李玉翎心头一震,拉开了书房门,一看之下,他心头猛地又是一震。 哈善正对着书房门站着,两旁的“亲军营”好手,还有“五城巡捕营”的巡捕。 这还好,最使李玉翎心惊的是他一眼就看见四名火枪手。 刹时,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桂荣找他来,怪不得铁奎认为事有蹊跷,在铁奎那儿,他没心情多想,现在想一想,铁奎的怀疑并没有错,他当时也觉出事有蹊跷,可惜他当时没心情多想。 他定了定神道:“统带这是什么意思?” 哈善道:“什么意思?东窗事发了,你还不明白么?” 李玉翎道:“卑职不明白,统带明示。” 哈善道:“桂大人刚才没告诉你么?宫天鹤指你勾结江湖莠民劫掳多伦格格。” 李玉翎心里跳动了一下。 “统带,连桂大人都知道那是宫天鹤临死之前急乱咬人。” 一阵嘿嘿冷笑。 哈善接着又道:“我也知道,可是七贝子一状告到宫里,宫里不相信是宫天鹤临死之前情急乱咬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军营’统带,怎么敢跟宫里抗辩,宫里叫我拿人,我只好拿人了!” 李玉翎道:“统带,关于这件事,卑职刚才跟桂大人说过,卑职预备找恭王爷跟怡王爷去……” 哈善摇头道:“你用不着跑这一趟了,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怎么说,恭王爷跟怡王爷都不会相信你的,因为上头已经掌握了证据,证明你确是勾结江湖莠民……” 李玉翎道:“上头有什么证据?” 哈善笑笑道:“你一向挺聪明的,怎么这回这么糊涂,你不是拿着个‘斧头会’的人么,桂大人故意把他放走了,而且叫他找你到桂大人这儿来一趟,你要没勾结江湖莠民,他绝对找不到你。可是,他把话带到,你也来了,这是有意试试你,料不到我只用这么一点小智,你就不打自招了,这证据还不够吗?” 李玉翎听得心头连震,道:“统带……” “还有!”哈善道:“我这叫计中计,桂大人放走的那‘斧头会’的人,不但试出了你勾结江湖莠民,把你引了来,而且还揭出了那伙江湖莠民的藏身处。我可以告诉你,‘侍卫营’统带早就带着人包围那地方了,只等你一离开,马上就下令围剿,凭高统带带去的那些人,相信准能一网打尽他们,待会儿等高统带带着那伙江湖莠民回来,你就无从狡赖了。” 李玉翎听得心头狂震,一声“统带”,迈步就要出去。 一名火枪手喝道:“退回去。” 李玉翎不敢造次,连宫天鹤那种身手都伤在火枪之下,可见是无法跟这些火器硬碰的,于是他忙退了回去。 只听哈善又说道:“别说了,李玉翎,再怎么说也没人相信你的,当初杀宫天鹤我是为了自己,现在拿你,我也是为了自己,要走了你,我这顶子就没了,现在想想宫天鹤死得好冤枉。” 李玉翎明知哈善说的不错,老九一时不察,中计直找到铁奎那儿,自己一时不察,糊里糊涂的送上门来。 这完全是不打自招,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卑职说句话,不知道统带信不信?” 哈善道:“什么话?” 李玉翎道:“卑职拿的那个人,不是‘斧头会’的人,自万子仪案发,‘斧头会’的人早就跑光了,为了宫天鹤,卑职不得不找个朋友冒充……” 哈善一点头道:“这,我信,可是上头不信,我也知道那一伙儿是你的朋友,可是上头把他们当成江湖莠民,我有什么办法。” 李玉翎道:“统带总该给卑职申辩的机会。” 哈善道:“打从你开门至今,你申辩的还不够么?你要再申辩也可以,让我拿住你交到宫里,到那时你再申辩也不迟。” 李玉翎知道自己绝不能让他拿着,只这一让他拿着,那就全完了。 他心念转动,迟迟没说话。 哈善那里又开了口:“李玉翎,我不妨告诉你,上头要我拿你可是死活不说,火枪的威力你是知道的……” 李玉翎道:“统带,卑职无罪……” 哈善倏然而笑,笑得奸滑,道:“你还嘴硬么?我不妨再告诉你一点,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是‘神州八异’的门下,艺出‘老爷岭’,这绝不错吧!” 李玉翎机伶震颤,道:“统带听谁说卑职是……” 哈善道:“你亲口说的,不是么?” 李玉翎道:“卑职亲口说?” 哈善道:“在‘七贝子府’那座小楼上,你忘了?” 李玉翎心神狂震:“谁听见卑职……” 哈善道:“自然是有人听见,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李玉翎怔住了,心想: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有铁奎、宫无双、宫天鹤在场,铁奎不必考虑,官无双跟宫天鹤都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告状,这是谁听见的? 难不成是高禄?不可能,当时高禄在楼下,绝听不见楼上的谈话。 那么是另有别人隐在楼上?更不可能,凭自己跟铁奎的听觉,别说楼上另有别人,就是有人靠近小楼,也绝瞒不过自己跟铁奎的耳朵。 那是谁? 是哈善施诈? 不会,施诈那有诈得那么巧的,时间、地点、说的话完全对,就跟哈善他自己当时也在场一样。 现在“罪证”已然确切,就是舌头能把天翻过来也没用了。 怎么办? 留也不能留,冲也不能冲。 他既是这么个“叛逆”,留是死路一条。 他是个血肉之躯,绝受不了那火枪灼热的铁砂。 怎么办?为今之计只有退进“办公房”死守,等候铁奎援后到来,自己有一柄长剑在手,抵挡“新军营”跟“五城巡捕营”的这些高手绝无问题,至于火枪虽然威力大,不让那些枪手靠近,谅无大碍。 有此一念,他立即退进“办公房”关上了门。 只听哈善在外头叫道:“李玉翎,你这是打什么主意,要知道你今天是逃不了的,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听候发落么?” 李玉翎没答话。 只听哈善又在外头叫道:“李玉翎,你莫非等我下令火枪轰你么?出来吧!李玉翎,只要你肯乖乖出来束手就逮,念在你跟我这一阵子的情份上,我会请求上头对你从宽议处的……” 李玉翎暗暗一声冷笑:玩心眼儿玩到我头上来了,你不过一个“亲军营”小小统带,有什么资格说话? 心念甫至此,突然惊觉有人靠近。 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只让后窗伸进一管手枪,自己便算交给他们了。 身上苦无暗器,当即伸手从桌上抓起一支笔打了出去。 一支狼毫到了他手里何异一柄飞刀,“飕”地一声那支笔射出后窗,后窗响起一声惨叫,砰然一声有人倒地。 突听后窗外响起大叫:“叛逆伤人了,叛逆伤人了!” 前头哈善一声惊叱怒道:“好大胆的叛逆,死到临头还敢拒捕伤人,给我冲。” 李玉翎只听得衣袂飘风从前头响起,他心知有人扑了过来,听听那衣袂飘风声,扑过来的还不只一个。 当即他一紧手中长剑,退一步关闭了后窗。 他是怕背腹受敌。 他的顾虑没有错,当前门被撞开,冲进四个“五城巡捕营”高手之际,后窗“轰”然一声响,一看后窗被火枪轰炸得粉碎,一蓬灼热的铁砂打了进来,正好迎着扑进来的那四个人。 前头的两个惨叫声中倒了下去,后头那两个有前头那两个为盾牌没挨着,魂飞魄散地急急退了出去。 看看倒在门口的那两个,面目全非,一身都焦了。 这能怪谁,要怪只能怪带着拿人的哈善前后没协调好。 只听哈善在前头厉喝骂上了:“饭桶,饭桶,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我找你们来打自己人的不成,也不看看是怎么回事就乱放枪,下次没我的命令,谁要是敢再乱放枪,我就马上摘谁的脑袋。” 有哈善这一句,任谁也不敢乱放枪了,无形中倒帮了李玉翎不少忙。 他没想到,如今后窗明开,只一管火枪伸进“办公房”去,马上就能制住办公房每一个角落,这是拿叛逆的最佳时机。 只听哈善话锋顿了顿,接着喝道:“再给我冲!” 冲吧!一声答应又是四个“巡捕营”的好手扑到。 李玉翎一挥长剑扑了过去,剑气寒光,飞卷而出。 同是兵刃,兵刃在他手里威力又自不同,只见剑花朵朵分袭四巡捕持刀腕脉。 大叫迭起,四柄腰刀落了地,四巡捕抱腕暴退,个个从指缝里往外渗血。 哈善急忙喝道:“放枪!” 轰然一声,他身旁一名火枪手放了枪,李玉翎早已避开前门一蓬灼热的铁砂落了空,从后窗打了出去,后窗外那些人,个个惊呼,纷纷走避。 哈善恼羞成怒,跺脚直骂:“都是饭桶,所有的火枪都给我对着‘办公房’轰,索性轰垮了它,看他还往那儿躲?” 李玉翎心头刚一震,轰然两声,前后火枪齐放两声,打得“办公房”桌倒椅飞,声势惊人。 有一小部份,铁砂激荡斜飞,直袭向李玉翎的双腿,要不是李玉翎躲得快,两腿非被打中不可。 李玉翎一颗心当即沉了下去,他明白,哈善这一着恼,火枪要是再这么轰下去,这办公房就待不住了。 真要那样,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冲出去,找放枪的空隙冲出去。 他知道,这种火枪虽然威力强大,但一枪放过之后,得装药、填铁砂,等老半天才能放第二枪,只看准这一间隙冲出,运气好或许不会伤在灼热的铁砂下。只不要伤在铁砂下,那两个营的好手并不足虑。 心念至此,他当即一紧长剑,就预备找那放枪的间隙冲出去。 就在这时候,突然“九门提督”桂荣的声音传了过来:“停手,停手,别再放了!” 话声来自办公房左,究竟桂荣为什么下令停手,李玉翎看不见,不得而知。 可是他看得见哈善,清清楚楚的看见哈善的脸色一变。 紧接着,一个劲道话声从适才桂荣话声传来方向传了过来,冰冷:“统带爷,桂大人倒霉落在我手里,你不听我的也得听桂大人的,叫你的人往后撤吧!” 铁奎! 李玉翎的心猛然一松,嘘了口气。 他听见了,是哈善的怒叱:“大胆叛逆,岂敢……” “统带爷,闭上你的嘴巴!”铁奎冷冷道:“愿不愿意后撤随你,不勉强。” 只听桂荣“哎哟”一声,即惊声说道:“哈善,你还不快退,退呀!” 李玉翎看见了,哈善一跺脚,带着人往后退去。 铁奎的话声传了进来:“兄弟,你可以出来了!” 李玉翎提着长剑行了出去,往左一看,他心头一震,铁奎混身是血,伤痕处处,一把长剑架在桂荣脖子上,桂荣脸色如上,直哆嗦。 李玉翎立即纵了过去,道:“铁大哥,你这是……” 铁奎一摇头道:“兄弟,离开这儿之后再说吧!你先走,让桂荣陪我断后。”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桂荣,道:“不,铁大哥先走,我来断后。” 铁奎道:“兄弟,你……” “铁大哥,以往我听你的,这回你何妨听我一次。” 铁奎想再争,眼前的情势也不容耽搁,他微一点头道:“好吧!兄弟,我就听你一次,带着他不便穿屋越脊,咱们走出去,门口正好有辆马车是‘亲军营’这位统带的。” 松了桂荣,大步往外行去。 李玉翎倒提长剑,拉了桂荣就要走。 只听哈善道:“李玉翎,你敢……” 李玉翎冷冷他说道:“你放心,我还嫌他不够份量呢!到了该放他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他的。” 桂荣白着脸,颤声说道:“老弟,你可怜可怜我,这不是我的主意……” “桂大人。”李玉翎道:“统带这称兄道弟,我不配,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你不过是个小小看门官,走吧!” 拖着桂荣往外行去。 果然,大门外停放着一辆双套马车,挺气派的,铁奎早就登上了车辕拉起了缰。 他一见李玉翎出来,便道:“快上车吧!兄弟,有他做伴儿,出城是不成问题的。” 李玉翎把桂荣往车上一推,道:“铁大哥陪他在车里坐,我来赶车。”跃身登上了车辕。 铁奎还待再说。 李玉翎一把夺过缰绳道:“铁大哥,多听我一次又何妨!” 铁奎没奈何,把鞭往李玉翎手里一交,转身钻进车里,可怜车里桂荣已吓软了。 李玉翎挥起一鞭赶动了马车。 这时候天已亮了,赶车的是李玉翎,里头发生变故,京城的步军还不知道,谁都认识李玉翎是“亲军营”的李领班,当然是开城放行。 出了内城,要按李玉翎的意思,就要放桂荣。 可是铁奎道:“兄弟,让他多陪咱们一段路,等出了‘永定门’再说吧!” 李玉翎没多说,挥起一鞭马车停也没停地直出了“永定门”。 离城半里,马车停下,铁奎把桂荣推下车,道:“对不起,桂大人,马车我兄弟要用,只有劳动您桂大人的玉趾回去,我辈素重信诺,没动你你就该知足了,请吧!桂大人,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了!” 李玉翎挥鞭抖缀,马车顺官道如飞驰去。 桂荣站在官道中央,还在白脸哆嗦,他是知足,死神手里,刀口下捡回一条命,那有不知足的。 车行十丈,李玉翎道:“铁大哥,咱们上那儿去?” 铁奎的话声突然变得有气无力,道:“兄弟,你只管往前走就是。” 铁奎道:“不碍事,死不了的,兄弟。” 李玉翎道:“我听哈善说,高禄带着人埋伏在你那儿四周铁奎道:“我就是那时候受的伤,你刚走,高禄就围上来,他带的人不少,尽是‘侍卫营’好手,弟兄们全留在那儿了,只有我带着无双冲出重围……” 李玉翎脸色一变道:“铁大哥,老三、老四、老五和老九全留在那儿了?” “可不!”铁奎道:“弟兄们死得好惨,硬是让乱刃剁死的,要没他们东挡西挡,我也出不来。也幸亏高禄没带火枪。” 李玉翎心中一阵酸痛,道:“老七夫妇呢?” 铁奎道:“活人都出不来,何况是死人,再说一个人也带不了那么多,只有把无双带了出来。” 铁奎这种血性朋友上那儿去找,舍弃了自己亲手足一般的患难兄弟,却把朋友的人,拼死带了出来。 李玉翎心中又是一阵绞痛,道:“铁大哥,我只能说声感激铁奎道:“自己兄弟,还说这个干什么?” 顿了顿又道:“兄弟,前头有座庙,瞧见了么?” 李玉翎早就看见了,前头是有座庙,座落在半里之外,庙后是一片树林,挺密。 他当即道:“看见了,咱们在庙前停车么?” 铁奎道:“不错,雁霜、芸姑,还有小秃子,都在那儿等着咱们呢!几位老人家跟大师兄他们有事他去了,不然我不会一个人闯进内城找你去,本来该让雁霜跟几位老人家一块儿走的,可是雁霜要等你,说什么也不肯走。”半里距离不远,说话间已然近那座庙。 李玉翎看得清楚,那座庙不怎么大,也够残破的,想是年久失修,久绝香火。 只见一人从庙里窜了出来,是小秃子,他老远便看见了高坐车辕的李玉翎,立即嚷了起来。 小秃子这一嚷,庙里又出来两个人,是芸姑跟多伦,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想必是哭过。 适时马车已到了庙前,李玉翎跳下了车辕来,道:“小秃子,快帮忙把你六叔给扶进去。” 小秃子还没答应,铁奎已自车上跳了下来,道:“干吗呀!我走不动了?放心,兄弟,铁奎九条命,绝死不了的。” 话虽这么说,他脸色白得怕人,脚下也一个踉跄。 芸姑跟多伦忙走过去扶住了他。 “瞧!”铁奎笑道:“我这俩弟媳妇儿多好。” 别人可没笑,芸姑跟多伦脸都没红一红,有的只是一脸优,一脸愁。 铁奎笑着一摆手道:“小秃子,把马车赶进庙后树林里去,掩避好。” 小秃子答应一声,跳上车辕赶车就走。 小秃子是赶车能手,车飞快,却四平八稳。 几个人进了庙,芸姑跟多伦把铁奎扶到一堆干草旁坐下,李玉翎抬手先闭住了铁奎几处穴道,抬眼说道:“有金创药么?” 芸姑点点头道:“有,刚才我就要给六哥敷伤,可是六哥不肯,放下无双就去找你去了。” 李玉翎抬眼一扫,没见宫无双的尸体,道:“无双呢?” 芸姑道:“在后殿里。” 李玉翎明白,所以把宫无双的尸体放在后殿,是怕他看见了难过,他沉默了一下道: “你给铁大哥敷上药吧!” 芸姑这儿为铁奎敷伤,多伦那儿问道:“玉翎,内城情形怎么样?” 李玉翎当即说了个大概,最后苦笑说道:“都怪我,没听铁大哥的,要不然什么事也没有了!” 铁奎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说这个干什么,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就是经验,这就是历练。” 李玉翎强笑道:“经验、历练是有了,可是几个好兄弟没了。” 铁奎唇边掠过一阵抽搐,道:“江湖上的有几个长命百岁的,这血债总有一天咱们要讨回来。” 李玉翎没说话。 铁奎道:“兄弟,哈善怎么知道你对宫天鹤说了什么?” “谁知道!”李玉翎苦笑摇头道:“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保不定那老兔崽子没死!” 小秃子说了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进来了。 李玉翎没接话,这是不可能的事,他眼见宫天鹤一柄匕首插进了胸膛里,眼见官天鹤气绝的。 铁奎皱眉沉吟了一下道:“兄弟,宫天鹤此人可是狡猾得很。” 李玉翎道:“铁大哥,你我都曾眼见他气绝。” 铁奎道:“不,兄弟,你我只是眼见他不动,并没有眼见他气绝。” 李玉翎道:“那有什么两样?” 铁奎道:“大不同,兄弟,气绝是真死,不动却有可能是诈死,咱们并没探过他的鼻息,摸过他的脉,是不?” 李玉翎道:“话是不错,只是……” 铁奎道:“兄弟,除了宫天鹤,当时楼上没别人,高禄在楼下,听不见咱们的谈话,楼上要是躲的有别人,绝错不过咱们的两对耳朵,可是小秃子无心说中了,我怀疑当时他只是诈死,等咱们走后,在临死之前把咱们抖露出来。”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也许……” 摹地里,外头传进个话声:“李领班在这儿么?” 铁奎一惊道:“这是……” 小秃子闪身就要往外扑。 李玉翎伸手一把拉住了他,转脸向外,沉声道:“是那位,请进来说话!” 庙门口人影一闪,大步进来一个人,李玉翎一见此人脸色就是一变,此人他认得,是高禄那四个护卫中的一个。 李玉翎把小秃子往后一拉,跨前一步挡在几人身前,道:“你们的本事不小啊!居然能找到这儿来。” 那人道:“李领班跟这位铁爷只顾着跑,把留在地上的车轮印给忘了。” 不错,当时李玉翎跟铁奎谁也没想到这点。 李玉翎道:“既然你们找到这儿来了,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你们只管进来就是,我不惜殊死一拼。” 那人笑道:“李领班大半是误会了,其实也难怪李领班误会,在这个时候有我这个人蹑踪而至,的确让人误会……” 顿了顿,又道:“李领班,我是一个人来的,李领班要是不信,可以派那一位出去四下看看去。” 李玉翎一怔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小秃子闪身窜出去,转眼间他又窜了回来,道:“没错,二叔,他真是一个人来的。” 李玉翎疑惑地望着那人道:“你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李领班是问我的来意?” 李玉翎道:“不错。” 那人道:“我叫赵龙标,是高统带的贴身护卫……” 李玉翎道:“这个我知道,我见过你。” 赵龙标道:“我是奉高统带和哈统带二位之命而来……” 李玉翎道:“怎么样?” 赵龙标道:“两位统带让我给李领班送个信儿来,不过他二位有个条件……” 李玉翎道:“是什么要紧的信儿,我还不清楚?” 赵龙标道:“宫天鹤没有死。” 李玉翎一怔。 铁奎霍地站了起来道:“宫天鹤果然没死?” “看!”小秃子得意了,歪着秃头:“我没说错!明儿个我也能摆卦摊儿了!” 赵龙标面泛诧异之色,道:“怎么,诸位,诸位已知道了?” 铁奎道:“我几个只是这么猜,可没确定,我几个猜当时他也许还剩下一口气……” 赵龙标道:“宫天鹤根本就是好好的,连一点伤都没有。” 铁奎讶然说道:“这话……我明明看见一把匕首插在……” 赵龙标笑笑道:“那是他打马虎眼,那是一把断刀,他早就把锋刃弄断了,只剩下一个把儿往胸前衣襟上一夹,乍看上去就真跟一把刀插在胸口一样。” 铁奎不由为之动容道:“好狡猾的兔崽子……” 李玉翎道:“高禄跟哈善让你把这信儿送来,是什么意思?” 赵龙标道:“您二位不是要杀宫天鹤么?两位统带知道,宫天鹤是您二位师门的叛徒,您二位非杀他不可,怕您二位被他瞒过,所以……” 李玉翎道:“他二位有什么条件?” 赵龙标道:“两位统带说,您二位尽管进城杀宫天鹤去,他们绝对不闻不问,不过您二位杀了宫天鹤之后,不能在京畿一带再停留,马上得走……” 李玉翎道:“他们两个说的是不错,我们非杀宫天鹤不可,或许宫天鹤能瞒过我两个一时,但瞒不了我们一辈子的,只要我们知道宫天鹤他没有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置他于死地……” 赵龙标道:“您的意思是……” 李玉翎道“不必他们告诉我,我迟早会知道的” “您错了,李领班。”赵龙标笑笑说道:“固然,官天鹤诈死只能瞒人一时,不能瞒人一辈子,可是在您来说,早除宫天鹤应该比晚除宫天鹤好。再说,宫天鹤两条腿伤仍重,现在也正好处在穷途末路的劣境,这时候除他应是易如反掌,如若一旦他两腿伤好,等他掌握大权,到那时候,即使几位发现他是诈死,除他可比现在难得多。” 铁奎道:“阁下这话有理,是不是我们不答应这条件,就除不了宫天鹤?” 赵龙标摇头说道:“我不敢这么说,当然了,两位若是不答应这条件,两位统带是不会让两位恣意进去内城杀害宫天鹤的,不过凭两位的身手,要拦二位也不是易事,可是二位不知道宫天鹤藏身何处,内城地方不小,找起来……” 铁奎道:“一天找不着还有第二天!” 赵龙标道:“那当然,可是两位统带若是在宫天鹤的住处布上几支火枪,那可比他二位不闻不问难多了。” 铁奎道:“设若我二人擒下你,逼出宫天鹤的藏处呢?” 赵龙标笑了,谈淡地道:铁爷,我们统带待我不错,土为知己者死,为友两胁可以插刀,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再说,我明知道像二位这种顶尖儿的人物,是不屑为此的。” 铁奎道:“你是个人物,也挺会给人戴高帽子。” 赵龙标道:“其实我不妨实告二位,两位统带已经在宫天鹤的住处四周布上了防卫,虽不敢说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可是火枪的威力也够瞧的,我要是不带满意的答复回去,他二位是不会撤人的。” 铁奎道:“照这么说,我兄弟只有答应这一条件了!” 多伦突然开口说道:“高禄跟哈善这是什么意思,听口气好像他们俩也不愿让宫天鹤活着?” 赵龙标微一欠身道:“回格格,这您问李领班就明白了。” 多伦一震道:“你认识我?” 赵龙标道:“小的见过格格。” 多伦不安地望向李玉翎。 李玉翎双眉微扬道:“高禄跟哈善的条件我答应!” 赵龙标道:“那我的任务便算达成了,至于格格的事,您放心,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江湖上来的,事不关我,我不会多嘴的。” 李玉翎道:“宫天鹤躲在那儿?” 赵龙标道:“景山有座‘万福阁’……” 李玉翎道:“宫天鹤躲在‘万福阁,里?” 赵龙标道:“正是,景山是大内之镇,他自信躲在那儿安全。” 铁奎道:“我问一句,诱李领班进内城,高禄带着‘侍卫营’好手包围西城,可是宫天鹤出的主意?” 赵龙标道:“铁爷,您料对了!” 铁奎道:“我能提出条件么?” 赵龙标道:“您请说,只要能答应的,我随时随地可以作主!” 铁奎道:“我要向你们统带要几具尸体。” 赵龙标截口说道:“我明白了,行,一句话,我可以代他二位作主,那几位也在原处,您尽管去抬……” 铁奎摇头说道:“这辆马车我还要派别的用场,再说我一个百姓提那么多具尸体出城也不方便,我看不如这样,为表示两位统带的诚意,麻烦那位给我送到这儿来,我们哥儿俩等到尸体送到,再进城上景山去找宫天鹤。” 赵龙标一点头道:“也行,我回去之后,马上就命他们给铁爷送来。” 铁奎道:“那就先谢谢了,最后一句话,还望阁下带回去给两位统带,双方既属互惠,就该以诚相待,最好别施诈玩花招,要嘛最好一下把兄弟留下,我兄弟只走脱一个,这笔帐总要算的。” 赵龙标道:“这个您放心,赵某人愿以这条还不太贱的命担保。” 李玉翎道:“那么阁下请回吧!我兄弟只等几个罹难的弟兄送到,马上就进城去。” 赵龙标没再多说,一抱拳,转身大步出庙而去。 铁奎一嘟嘴,小秃子灵巧地跟了出去。 多伦道:“没想到,他们也会勾心斗角。” 芸姑道:“那儿都一样,官场中尤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背地里争权夺利的厉害,只有利害而没有道义,别看他们是自己人,一旦自相残杀起来,比对外人还厉害。” 多伦道:“高禄跟哈善,能相信么?” 铁奎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防不能不防,我怕他们施的是一石两鸟之计,借咱们之手除去宫天鹤,然后就近埋伏对付咱们,其实,倒不怕他们的人,怕的是他们的火器,那东西可真霸道……” 芸姑道:“以宫天鹤引咱们入毅,心腹大患除了,咱们也上了当,这倒是一着很好的计,狠而且毒。” 多伦道:“那别去,等机会再来,反正已经知道宫天鹤没有死,他这个人是不会离开京城的。” 李玉翎突然说道:“铁大哥,待会儿他们把老三几个送来之后,车有两辆,你护着芸姑跟雁霜,带着小秃子先走。” 铁奎道:“你一个人进去?” 李玉翎道:“不错,总不能全待在这儿等他们包抄去。” 铁奎道:“话是正理,主意也不错,只是不行,要去,咱们俩一块儿去。” 李玉翎道:“铁大哥,要知道你帮不了我的忙,而且很可能成为我一个累赘。” 铁奎道:“你怎么说我都不在乎,我是去定了,非去不可。” 人影一闪,小秃子进来了,道:“上那儿去,我也去。” 铁奎道:“偷东西去。” “好啊!”小秃子叫道:“那是我的本行,我最拿手,上那儿偷,偷什么?” 芸姑寒着脸道:“别胡扯了,人呢?” 小秃子道:“走了,真走了,我跟了他老远,没错,只他一个人。” 铁奎道:“看来高禄跟哈善倒挺有诚意的。” 芸姑道:“当然有,等着你上钩呢!还能没诚意么?” 多伦道:“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去?” 李玉翎道:“雁霜,这险是值得冒的。” 铁奎道:“玉翎说的不错,宫天鹤是师门叛徒中一个巨孽,对整个武林来说,他是个枭雄,留不得。” 多伦道:“可是您的伤这么重,他一个人……” 铁奎道:“谁说他一个人去了?” 李玉翎目光一凝,望着铁奎道:“大哥真要去?” 铁奎道:“这还假得了么?” 李玉翎道:“你带着伤连番折腾,元气未复怎么能跟我一块去?要去也可以,等我助你运运功恢复元气再说。” 铁奎道:“那好办,来吧!” 猛地上一坐,盘膝闭上了眼。 李玉翎走过去一指点出,铁奎倏觉指风所点的部位不对,两眼猛一睁,就要说话,可是已经迟了,李玉翎一指点实,他眼前一黑便躺在草堆上。 芸姑道:“玉翎,你这是……” 李玉翎道:“我不能让他跟我一起去,不这样没法子拦他,他要是好好儿的,我也不会拦他,待会他醒来后,让小秃子驾车,另一头拴在后头,等出了二十里再解开他的穴道。” 只听一阵辘辘车声跟得得蹄声传了过来。 小秃子道:“别是他们来了?” 闪身扑了出去,随听他在庙外叫道:“二叔,没错,他们来了!” 李玉翎举步行了出去。 出庙一看,只见一个黑衣汉子赶着一辆单套马车疾驰而来,那赶车汉子一看就知道是“侍卫营”的人。 李玉翎道:“小秃子,提防车里藏着活人,进庙去。” 小秃子还真听话,转身进了庙。 那辆单套马车疾驰而至,庙门口停稳,那黑衣汉子跳下车辕一抱拳道:“李领班,赵龙标赵爷命我送人来……” 李玉翎走到车旁掀开车蓬一看,唇边闪过一丝抽搐,随即放下车蓬道:“谢谢您了,还得麻烦您先回去。” 那黑衣汉子道:“不要紧,赵爷本是这么交待的,李领班要是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李玉翎道:“你请吧,见了赵爷请告诉他一声,我马上进城去。” 那黑衣汉子答应一声,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李玉翎喊道:“小秃子。” 小秃子一阵风般到了跟前。 李玉翎道:“把树林里那辆车赶出来。” 小秃子应声如飞而去。 小秃子去赶车了,庙里走出芸姑跟多伦,她两个架着铁奎。 小秃子赶来了马车,芸姑跟多伦把铁奎扶上了车,然后芸姑又转身进庙把宫无双抱了出来。 李玉翎心中一惨,把脸转向一旁。 一切都妥当了,小秃子把拉尸的那辆车拴在坐了人的这辆车后,随即跳上了车辕,道: “两位姑娘请上车吧!” 芸姑望着李玉翎道:“让雁霜先走,我跟你去。” 李玉翎道:“你?” 芸姑双眉一耸道:“不行么,我可不比你差多少?” 李玉翎摇头道:“芸姑,这不是你的事。” 芸姑睁大美目道:“那你说是谁的事?” 李玉翎道:“我的事,你跟雁霜等着做少奶奶吧!” 芸姑一怔,红了脸,旋即低下了头,当她要抬起时,李玉翎一指点在她“睡甜穴”上,她应指而倒,李玉翎扶着她,把她扶上马车,道:“小秃子,不过二十里不许解穴,听见了么?” 小秃子忙道:“二叔,我知道。” 李玉翎转过身来道:“雁霜,你也上车吧!” 多伦流了泪,道:“玉翎,你……” 李玉翎伸手扶了扶香肩,道:“放心,雁霜,我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上车吧!” 连扶带拉的把多伦扶上了车。 多伦车里探出螓首,满脸是泪,道:“玉翎,我帮不了你的忙,你可千万小心。” 李玉翎一边点头,一边示意小秃子赶车。 小秃子一声强笑道:“二叔,您可快来,别让大伙儿为您牵肠挂肚。” 挥起一鞭,赶着马车驰去。 李玉翎的神色,跟着那如飞驰去的马车,渐渐的阴沉,阴沉,就好像他的欢乐被马车带走了,越带越远的离开他一样…… ------------ 第四十章 天黑了,夜空如云,碎星闪烁。 今夜月升的较迟,在月亮还没有升上来之前,大地上就跟泼了墨一般,黑漆漆的。 “景山”黑黝黝的一堆,座落在夜空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就连虫走蚁闹之声都听不见。 “景山”在“神武门”北,距宫城不过百步之遥,又称煤山,因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而家喻户晓。 后山上广植树木,殿台阁榭,无一不备。 山上之正门,叫“北上门”,门内有倚望阁之胜。 山后之东,叫“山左里门”,西叫“山右里门”,中南向着,是“寿皇殿”、“观德阁”、“倚望阁”跟“万福阁”,地处左右里门之间,广九间。 如今,在这黝黑的“景山”之上,只有“万福阁”透着一点灯光,灯光不算明亮,由于这一带楼阁广九间,四周又遍植树木,灯光也不虞外泄。 在那“万福阁”里,有一个黑袍老者,两腿裹着布,胁下一双拐杖,正在灯下练习走路,一步一步的,走得很慢,看上去相当艰难。 他每走一步便皱一下眉头,看样子两条腿很痛。 一双拐杖落地有声,卜卜地直响。 走着走着,另一个小小的声音起自“万福阁”外,跟他这拐杖落地声相吻合,他每走一步,阁外那声音也是小小两响。 起先,阁外这卜卜声音为拐杖柱地声所遮,黑袍老者一直没注意,可是走没几步之后,他听见了,马上停了步,凝神倾听。 就在他听的时候,那阁外卜卜之声也停止了,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就跟他拐杖柱地的回音一样,不走,那阁外之声也随之寂然。 他听了一阵,旋即神色微松,摇头笑了,笑得有点凄凉,也有点悲惨:“人到困时,便连自己走路声听来都有草木皆兵之感,得意多少年,以往何尝如此,看来人不能有困时,否则不如早死了好。” “好”字方落,阁外突然传进一个冰冷话声:“不错,你算是看破了看透了!” 黑袍老者突然一惊,冲口喝问道:“什么人?” 阁外那冰冷话声道:“老爷岭上的同门。” 黑衣老者机伶一颤,脸色大变,他想熄灯,由于停身处距灯太远,他无法如愿,匆忙间扬手将一把拐杖掷出,电一般的射向桌上孤灯。 就在这时候,一阵劲风从门缝里吹进,正迎着那把直奔桌上孤灯的拐杖,“叭”地一声,拐杖中断倏飞,落在数尺以外。 黑袍老者机伶再颤,失声说道:“小接引?” “不错!”阁外那冰冷的话声说道:“你毕竟还认得师门神功。” 黑袍老者趁阁外那人说话分神,扬左手便要掷左拐。 阁外冰冷的话声适时又道:“没用的宫天鹤,就是你把灯熄了;我也看得见你,何况你不能再掷左拐……” 黑袍老者身躯摇晃,连忙以拐柱地,稳往身躯。 那两扇门的门闩,“叭”地一声断了,两扇门跟着开了,李玉翎缓步走进来。 宫天鹤倒抽一口冷气,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李玉翎道:“宫天鹤,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神情一松,倏然而笑道:“不错,我已经无路可退了,索性站挺点吧……”顿了顿,接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李玉翎冷冷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是高禄跟哈善告诉我的。” 宫天鹤笑道:“我没料错,果然是他们俩告诉你的,他们俩竟出卖了我,这倒是我始料未及了,孰可忍,孰不可忍,这笔帐我要好好跟他们算算。” 李玉翎道:“你还有机会么?” 宫天鹤道:“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死心的,除非我咽下最后一口气,要不然我绝不相信我会死。” 李玉翎道:“这回我不容许你再施诈了。” 宫天鹤哈哈笑道:“我那一着不错吧!把一柄断刀往前襟一夹,看起来就跟真没胸及柄一样,按理我应该先杀严玉华再自绝的,可是我没有,我怕我杀了严玉华招你悲痛愤恨补我一下,那样我就死定了,果然我没杀严玉华,你也没补我一下,而且还拦住了高禄,你不该不让高禄砍我一刀的。” 李玉翎道:“你错了,我庆幸没让高禄砍你一刀。” 宫天鹤哦地一声道:“那是为什么?” 李玉翎道:“我要让高禄砍你那一刀,今夜我就没办法手刃你了。” 宫天鹤先是一怔,继而哈哈笑道:“说得是,说得是,要是让高禄砍我那一刀,我早就死了……” 目光一凝,接道:“九师弟……” 李玉翎道:“你不配!” 宫天鹤道:“好吧!我不配,那么我叫你一声李玉翎,李玉翎,你一定要杀我么?” 李玉翎道:“师令不敢违,师恩不能辜负。” 宫天鹤道:“今夜你非杀我不可?” 李玉翎道:“那是当然,不然我早就走了!” 宫天鹤道:“为什么,怕我一旦伤势痊愈,夺得大权,到那时再杀我就不容易了?” 李玉翎道:“可以这么说。” 宫天鹤笑道:“你这个心跟高禄、哈善两个,倒是不谋而合,好吧!既然今夜我是死定了,我就不必罗嗦什么了,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严玉华死了么?”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宫天鹤笑笑说道:“你带走了严玉华之后,一定会急不可待地解她的穴道,那知穴道不解还好,穴道一解,严玉华立即就口喷鲜血,香消玉殒了,是不是?” 李玉翎两目之中射出威棱,道:“这么说,是你……” 宫天鹤笑道:“傻子,我是个什么人,我得不到的岂容落人别人怀抱?没杀她,那是借她解我一次危厄,我绝不会让她逃出我手中。” 李玉翎机伶暴颤,目射威棱:“宫天鹤,这是真的?” 宫天鹤笑笑道:“这还假得了么?还是因为今夜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要不然我是不会说的,我既然要死了,总该让你明白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下辈子要再碰上,你最好别再动我的禁脔。” 李玉翎神色怕人,道:“宫天鹤,我希望你有十条命。” 宫天鹤笑道:“可惜我只有一条,只能死一次,其实,我现在是两腿带伤,行动不便,否则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呢!” 李玉翎道:“那是你恶贯满盈,报应当头。” 宫天鹤道:“恶贯满盈也好,报应当头也好,反正总是一个死,好死是死,坏死也是死,随你怎么说吧!” 李玉翎吸了一口气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 宫天鹤道:“你要动手了?” 李玉翎一点头道:“不错!” 宫天鹤道:“不能容我再说几句么?” 李玉翎道:“难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不成?” 宫天鹤道:“那倒不是,我一无子嗣,二无亲朋,还要留什么遗言,又留遗言给谁?我只是告诉你,李玉翎,我死并不寂寞,虽然你是来杀我的,可是这‘万福阁’中将要埋尸两具……” 李玉翎道:“你打算背水一战,殊死一拼?” 宫天鹤道:“我确有此心,但却无能为力,我要有此力,这‘万福阁’中的埋尸就不止两具了,你可知道高禄跟哈善为什么要假你的手杀我么?” 李玉翎道:“你死在我之手,跟他们无干。” 宫天鹤道:“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主要的原因并不在这儿,你可愿意知道那主要原因在那儿么?” 李玉翎道:“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宫天鹤似是不信,讶然道:“你知道么?” 李玉翎道:“不错,我知道。” 宫天鹤道:“能说说看么?” 李玉翎道:“你不信?” 宫天鹤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我只怕你弄错了……” 李玉翎冷笑道:“我要是弄错,那不正遂你的心,合你的意么?” 宫天鹤道:“话说得是不错,可是在临死之前我得拖上几个垫背的,我已经不能杀他们两个了,但是我又不愿放过他们,任他们活在人世逍遥,所以我只希望借你之手杀了他们俩。” 李玉翎道:“原来你有这么一个打算,好吧!让我告诉你,高禄跟哈善一计未成,又告二计,这一着叫一石两鸟……” 宫天鹤一呆道:“你真的知道?” 李玉翎道:“我还不算太糊涂。” 宫天鹤道:“你既然知道你还来?要知道那火枪的威力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只你进了这‘万福阁’,你就必死无疑。” 李玉翎点头道:“我知道这一趟相当险恶,能活着下‘景山’的机会只有十比一,可是你我不能不除,只要达成恩师所交付的使命,我认为冒这个险值得……” 宫天鹤道:“要知道,你这一趟不只是冒险,简直是送死。” 李玉翎道:“眼前这京畿一带,只剩我一个,其余的人都撤走了,我不惜死,只能达成恩师交付的使命,虽死也值。” 宫天鹤睁大了眼道:“我没想到你竟……” 忽然一叹,接道:“从这些话里,也可以看出你杀我的决心,你有这个胆,有这份豪气,为达成使命,上报恩师不惜杀身,同门师兄弟九人,应该以你为最,死在你这个人手里,虽死何憾……” 李玉翎道:“你应该往东面两拜……” 宫天鹤道:“我应该往东面两拜?为什么?” 李玉翎道:“先皇帝自绝在‘景山’东麓殉国,这头一拜……” 宫天鹤哦地一声叫道:“我明白了,只是我不能作这一拜。” 李玉翎道:“那么,第二拜你总该……” 宫天鹤道:“这第二拜是……” 李玉翎道:“恩师花五年心血造就你……” 宫天鹤笑道:“这第二拜我也不能拜,我已经不是老爷岭门下了,不必拜,也无颜拜,我要是你的大师兄,你也就不必杀我了,是不是?”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说得有理,那么准备吧!我给你个放手一拼的机会。”他缓缓拔出了长剑。 宫天鹤摇头笑道:“我现在跟个残废人没有什么两样,还谈什么放手一拼,算了我放弃了,你动手吧!” 李玉翎道:“这是你自愿放弃的,怪不得我。” 长剑平举,缓步逼了过去。 宫天鹤站立处本离李玉翎没多远,李玉翎不过迈了五步便逼到宫天鹤身前。 宫天鹤突然说道:“李玉翎,你会杀一个不还手,而且带着伤的人么?” 李玉翎道:“我本不愿意在这时候杀你,可是我不能不杀你。” 宫天鹤道:“不能给我个自新的机会么?” 李玉翎道:“你要有自新之心,你就不会把我和盘托给高禄他们,也不会献计把我诱进内城,残杀我那些热血的好兄弟了。” 宫天鹤倏然一笑道:“看来不能有一次谎诈……” 话声突然颤抖,道:“好吧!李玉翎,希望你能留给我一个全尸。” 跟着阖上了两眼。 李玉翎长剑平举,缓缓递出,道:“以你的所作所为,虽碎尸万段,挫骨伤灰也不为过,还求什么全尸?” 宫天鹤没睁眼,脸色却突一变,道:“李玉翎,你太狠了,反正都是死,你何不留我个全尸。” 李玉翎道:“我只递一剑,绝不递第二剑就是,想想惨死的严玉华跟多少忠义之士,你应该知足了。” 宫天鹤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道:“说的也是。” 说话间,李玉翎手中长剑剑尖已递进宫天鹤咽喉。 宫大鹤突然睁开眼,道:“李玉翎,你可能把剑收回几寸,听我说一句话。” 李王翎道:“你说吧!”当即把剑往回一收。 就在他掌中长剑往后一退的当儿,宫天鹤突然瞑目大喝,举起那仅剩的一根拐杖,猛然点出,直戮李玉翎心窝。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宫天鹤,我早就防着你了!” 身形微退半步,长剑猛然递出。 宫天鹤狞笑一声,身躯往前一倾,化戮为扫,拐杖拦腰横扫,力道千钧,快捷无伦。 李玉翎之所以往后微退半步,就是为怕宫天鹤点中,可是他没想到他掌中长剑往前猛递的情形下,宫天鹤会来个身躯前倾。 他想躲,可是在时间上已经不容他躲,只听“噗”,“砰”两声,李玉翎一个身躯踉跄左冲,喷了一口鲜血,坐在地上。 再看宫天鹤,他咽喉上一个血洞直通后脑,血往外喷,人挺立不动,两眼似睁得老大,脸色狰狞可怕。 李玉翎一咬牙关,以剑撑地缓缓站起,可是刚站一半却身躯一晃,砰然又坐了下去,他点了点头道:“宫天鹤,我明白你的用心,能同归于尽则同归于尽,不能同归于尽,则伤得我重一点,不让我逃出高禄跟哈善之手去……” 宫天鹤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两眼一闭,砰然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万福阁”外传来了一个冷冷的话声道:“李玉翎,宫天鹤已经死了,是不?” 李玉翎双眉扬起,猛挥一剑,剑气所及,桌上孤灯倏然而灭。 只听那冰冷的话声又说道:“没有别的,李玉翎,你的命就跟那盏灯一样,马上就要熄灭了。” 李玉翎咬紧了牙关,支撑着站起来,站稳了身形之后,他勉强提气说道:“是高禄么?” 外面那冰冷的话声道:“不错,是本统带。” 李玉翎道:“哈善也来了么?” 只听哈善的声音在“万福阁”外响起:“当然来了,我怎么能不来?” 李玉翎道:“你两个言而无信。” 高禄道:“谁说的?我只说不闻不问,让你进来杀宫天鹤,可没说宫天鹤死了之后还放了你。” 李玉翎道:“这么说我上当了?” 哈善道:“恐怕你早已料到。” 李玉翎道:“毕竟你有心智。” 哈善道:“既然你早就料到了,那就不能说什么上当,说言而无情了,足见你是自愿的,既然是自愿的何能怪谁?” 李玉翎道:“我不能怪谁,因为你们不能容我,就跟不能容宫天鹤一样……” 哈善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姑不论你是不是叛逆,景山之上杀人,要是让你下了景山,我两个的脑袋就没了。” 李玉翎道:“你们确信宫天鹤已死了么?” 高禄道:“那当然,你跟宫天鹤人影映窗,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两个只斗了一招,你先倒下,宫天鹤也倒了下去,你还能说话,宫天鹤寂然无声,我敢说宫天鹤是死了,而你也受了伤,伤的恐怕还不轻,要不然你不会先倒下去,更不会刚站起又倒下去。” 李玉翎只听得心神震颤。 只听哈善的话声跟着响起:“其实,就是宫天鹤还没有死也不要紧,我们俩一举杀了两个,不也一样么?” 李玉翎道:“你们自信杀得了我么?” 哈善道:“一个带着重伤的人还能有什么大劲儿,施展什么身手,这不正是跟你对付宫天鹤一样么?” 李玉翎咬了咬牙道:“好吧!那么你们俩就派人进来吧!” 高禄道:“不必派人进来,只消放把火,或者轰上几枪,你就是死路一条。” 李玉翎道:“这个我很放心,景山之上放火动枪,谅你们还没那个胆。” 一点不错,别说是一个“待卫营”统带高禄,就是来一个和硕亲王,他也不敢在景山之上放火。 高禄道:“你看看我敢不敢?” 李玉翎道:“敢你尽管放就是,高处不胜寒,我正想有点火取取暖。” 高禄哼了一声,没听他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静,显然,他只是说说而已。 半晌之后,才听哈善话声响起:“李玉翎,咱们都明白,我们俩要是不派人进去,是没有办法拿着你的。” 李玉翎道:“这才是明白人。” 哈善道:“可是我俩不打算派人进去。” 李玉翎道:“那你就没办法拿我……” 哈善道:“你错了,到头来你仍然会落在我们两个的手中,我们两个只消带着火枪手围住这‘万福阁’,一天、二天、三天这么耗下去,你身受重伤,又没吃没喝,想想看,是谁倒霉。” 李玉翎心头一震,他知道自己伤的不轻,要不赶快治疗,恐怕难挨一个对时。 他道:“你两个真打算这么做么?” 哈善道:“当然了,这是上策,是不,不发一兵不卒,兵不刃血就能让你乖乖就擒,何乐而不为?” 李玉翎道:“好吧!那也只有由你们俩了,咱们耗吧!我跟宫天鹤一样,不到黄河心不死。” 哈善道:“行,我们俩跟你耗定了。” 话声落后,没听他们再说话。李玉翎知道,这回不是说说而已,高禄、哈善当真是跟他耗定了。 同时也明白,只这么耗下去,对他是大不利。 他更知道,就是不耗,恐怕他也是死路一条,好人都逃不过火枪一轰,更何况自己已受了这么重的伤。 铁奎他们都已远在百里之外,如今别再指望人来救他了。 其实,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着的,既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着,还硬往景山上闯,那是因为他认为只要杀了宫天鹤,便是死也值得,既然如此还担什么心? 有此一念,心中不由也就泰然了。 他闭上眼静静地歇着。 伤处痛得厉害,右肋一带跟火烧一般。 那痛一丝一丝地往里渗,就跟活的东西,会往里钻一样。 他知道伤势在逐渐恶化。 要任它这样恶化下去,别说是一个对时,就是半天恐怕都挨不过,不到明天正午就非躺下不可。 他抬手闭住了两处穴道。 痛是好了点儿,可是由于血脉不能流动,右半身麻木,已经难提剑了。 望望眼前横卧地上的宫天鹤,再想想自己。 宫天鹤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自己呢?不也走了一半了么? 宫天鹤在武学上苦练,在名利上钻营几十年,到头来是这么个下场。 自己呢?不也是即将面临这一下场么? 刹那间,他又想起了芸姑、多伦,还有可怜的严玉华,拿这三个比一比,他觉得自己跟严玉华比较有缘。 不是么?他现在不是离芸姑跟多伦越来越远,离严玉华越来越近么? 他是不怕死,可是他不讳言有点舍不得。 想到这儿,他唇边浮起一丝凄凛苦笑。 突然,哈善的声音打断他的思潮:“李玉翎,你还活着么?” 他强提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哈善道:“你在干什么?” 李玉翎道:“静坐想过去。” 哈善道:“过去的已成过去,有什么好想的。” 李玉翎道:“再不想就没有机会了!” 哈善道:“过去的值得留恋,是不?” 李玉翎道:“我并不讳言……” 哈善道:“那何不出来就擒,你立过功,也许可以赎些罪。” 李玉翎道:“我并不是很留恋过去的人。” 哈善道:“李玉翎,缕蚁尚且偷生,要知道,只能不死,就还能回忆过去,见着自己想见的人,可是……” “哈善!”李玉翎道:“我比你清楚,反正你们拿我是死活不论,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的死活?” 哈善道:“我是为你着想……” 李玉翎道:“恐怕是拿个活的,功劳可大一点吧!” 哈善道:“你错了,对我来说,你死活都是一样。” 李玉翎道:“那你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哈善道:“好吧!我听你的。” 又是一片寂静。 这“万福阁”里更静,李玉翎只觉得这座“万福阁”像死了,没有一点声息。 他缓缓闭上了眼,就在这时候,一丝异响传进了李玉翎耳中,他听得出,那是极其轻捷的步履声,来自那扇门。 也就是说有人进了那扇门,要进“万福阁”。 李玉翎暗暗一声冷笑,立即剑交左手,单臂凝力。 他看见一条人影如同鬼魅般滑进了门,他也举起了长剑。 突然,那人影开了口,声音极其轻微:“李爷,可别动手,是我。” 李玉翎听得一怔:“是你?你进来干什么,你比别人胆大?” 那人影道:“李爷误会了,曾记得我说过这句话,我愿以性命担保高、哈两位统带不会施诈?” 李玉翎道:“不错,你说过,怎么样?” 那人影道:“江湖上轻死重一诺,我来履行自己的诺言。” 李玉翎道:“你来让我杀你?” 那人影道:“不,我来救你出去。” 李玉翎道:“你有办法救我出去?” 那人影道:“只有一个办法,你跟我换换衣裳。”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不行,这事我不能干。” 那人影道:“李爷,要知道,眼下您只有死路一条,您还有大作为,为什么要把这有用之身留在这?值得么?” 李玉翎道:“固然不值,我不能……” 那人影道:“李爷,您我有多少工夫,您要不答应,为履行我的诺言我只好死在这儿……” 李玉翎道:“我总不能让你替死!” 那人影道:“我并不一定会死,是不,我是个好人,而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您没有机会,或许我能闯得出去。” 李玉翎道:“那只是或许……” 那人影道:“您要是不答应,我连个机会或许都没有。” 李玉翎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影道:“一方面为履行我的诺言,另一方面,我毕竟是个汉人。” 李玉翎道:“您让人敬佩,可是……” 那人影道:“李爷大局为重,我这么做值得,难道您为一时小不忍,而置大局不顾么?” 李玉翎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那人影把衣裳脱下来丢了过去,道:“李爷,我不过去,请把您的衣裳丢给我吧!” 显然,他是怕李玉翎不相信他。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阁下,我感激……” “你别感激了。”那人影道:“只要您把我当成朋友,我就感激了!” 李玉翎道:“阁下是位烈士。” “谢谢李爷。”那人影道:“您快脱衣服吧!迟恐有变。” 李玉翎将心一横,脱下自己的衣裳递过去。 那人影穿好了李玉翎的衣裳,道:“李爷,你要看准机会,把握机会!”转身行了出去。 李玉翎颤声说道:“阁下,李玉翎有生之年……” 外面响起了一声震天霹雳大喝。 外头,一条人影冲出了“万福阁”,凌空横渡,直往山下扑去。 哈善惊叫:“李玉翎,放枪,快……” 火枪震响,满天铁砂,那人一头往山下栽去。 “追!”一声追,高禄、哈善带着人就往山下追去。 很快地,追到了,那人静静地趟在山坡下,脸上带着笑意,混身上下,没一处不焦。 哈善猛然一怔。 高禄跟着大叫:“赵龙标……” 官道上,一黑衣人影神情樵淬,脸色苍白,频频回顾“北京城”,他,挂着泪两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